《大明朝的死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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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死弯儿-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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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无法再说一个字。
  这是一个诡异的王朝,这是一个诡异的时刻,命运之神毒瘾发作似的逮谁咬谁,时代的现场乱作一团,人人喋喋不休却又人人失语。孙承宗别说作为一个参与者,哪怕作为一个旁观者也看得他心惊肉跳、心寒不已。他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坐标让他辨别方位,但他却分明看到崇祯站在一个旁人不易发觉的死角在嘤嘤哭泣,表情生动,哭声凄凉。
  确实,对于崇祯而言,人生的痛苦就在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坐这个皇位,是不可为而为之。
  而重新起用或者重用袁崇焕,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因为眼下的形势,不重用袁崇焕怕是不可能了。
  北京刚刚解围,皇太极的部队还未走远,而广大的辽东,更是危机重重。
  没有袁崇焕,大明的天要塌下半边来。
  袁崇焕是辽兵的魂,是几十万辽东将士一面呼啦啦的旗帜。崇祯很清楚,袁崇焕要是出事,是没有人替他守大明江山的。
  而他崇祯要是出事或死掉,情况会变得怎么样?也许皇后会哭几声,也许……还有年幼的皇子会不知所措,但很快地,他会爬上这个万人瞩目的皇位,跟崇祯一样过起这般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没人知道这其中的苦与痛,除了他自己。大臣们肯定笑的比哭的多——我崇祯为了大明江山,处分了多少官员啊,会有多少人对我恨得牙痒痒!
  而袁崇焕——他会哭吗?
  笑还是哭?哭还是笑?
  崇祯不敢肯定。在这一瞬间,袁崇焕的形象变得模糊而暧昧。在奸贼与忠臣之间,袁崇焕不断变脸,看得崇祯眼花缭乱、心力俱疲。
  其实袁崇焕笑还是哭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袁崇焕要比崇祯来得重要。
  这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也是一个无奈的存在。
  必须对袁崇焕恩威并施,绝对不能让他偏离大明王朝前进的航道。
  守住辽东非袁崇焕不可,看住袁崇焕非我崇祯不行。崇祯心里冒出一股狠劲,一股誓与袁崇焕较短长的狠劲。
  但是,风来了。
  风生于飘萍之末。
  说是袁崇焕与已经辞官的内阁辅臣钱龙锡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说“钱龙锡主张袁崇焕斩帅致兵,倡为款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卖国欺君,秦桧莫过”。
  还说钱龙锡曾接受袁崇焕贿赂马价银数万两,就寄存在他的姻亲徐本高家。
  无风不起浪。
  听上去人证物证俱在。
  查还是不查?崇祯拿不定主意。
  他刚刚按下了心魔,他不能任由心魔起起落落。
  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何况这还牵涉到钱龙锡、徐本高等朝廷官员。
  钱龙锡是何许人?前内阁辅臣,与朝廷现任的众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徐本高是何许人?已故前内阁首辅徐阶的长孙。如果把徐本高扯进来,大明官场势必要乱作一团。
  不能查,决不能查。
  崇祯没有动静,风力却渐渐加大了。
  崇祯不知道,这是股阴风,魏党余孽吹的阴风。
  袁崇焕只是个帽子。他们要的就是掀开袁崇焕这个帽子,摁下钱龙锡的头。因为钱龙锡是当年清查魏党的主力,把他打倒了,魏党翻案才有可能。而通敌被关的袁崇焕现在是大明最大的地雷,绑上谁谁死。其实真要细说起来,钱龙锡那真叫一个无辜。因为与袁崇焕商议平辽方略,是一个内阁辅臣分内的事,所谓“钱龙锡主张袁崇焕斩帅致兵,倡为款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却给他套上“卖国欺君,秦桧莫过”的罪名,分明是要致钱龙锡于死地。
  

第八节回答出来了,大明的一块心病也就没了(3)
当然魏党余孽太知道崇祯的痒痒肉在哪里了,他们准确地挠到了这块痒痒肉:不就是对袁崇焕不放心吗?问一问就明白了,他袁崇焕是否和钱龙锡通过书信,钱龙锡是否主谋?
  崇祯还是不置可否。他太痛苦了,他的痛苦难与人言。与魏党余孽相比,他更想知道袁崇焕底牌的谜底——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通敌呢?只是……不能查啊……
  魏党余孽加大了打击力度:如果不查袁崇焕,大明江山就会时刻操控在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手里;袁崇焕引敌深入的故事会再一次发生;最主要的一个大阴谋还都不知道,连皇上您也被蒙在鼓里,据可靠线报,这一次皇太极主动退兵只是为了保住内应袁崇焕的命,以图东山再起。如果让这样的一个人重回辽东执掌大局,大明亡国指日可待啊!皇上!
  魏党余孽的这一番重话将崇祯的痒痒肉挠得恰到好处。他似乎如梦初醒:他奶奶的,我原来一直坐在火山口啊!幸好没把袁崇焕放出来,否则大明危在旦夕。必须查,查个水落石出也要查,查得大明官场四分五裂也要查,查得只剩下我孤家寡人——也要查,只要保得大明江山在,我愿意……愿意留下千古骂名……
  崇祯觉得此时的自己很像一个悲情英雄。
  审查是走过场的。
  因为崇祯动怒了。
  这是天子之怒。天子一怒,必定人头落地。
  所有对袁崇焕不利的证据被迅速“收集”起来,这让崇祯忍不住拍案而起。崇祯拍案而起是很有快感的,因为这经常会让他眼前唰唰唰地闪过正义、公平、天良、使命、责任感等词语,他为自己是这些词语的化身而激动得浑身发抖——而这一次,他抖得更厉害了。因为他面对的是袁崇焕——这个足以撼动大明江山的巨奸。他将代表大明朝开国以来所有的列祖列宗朝袁崇焕开火,而如此魄力不是喜做木工活的熹宗能有的,也不是二十多年不上朝的万历能有的,更不是道士皇帝嘉靖所能有的,这样的魄力怕是只有先祖朱元璋才具备。崇祯为自己能有和偶像朱元璋同等的魄力而感慨不已。
  “崇焕擅杀逞私,谋款致敌,欺藐君父,失误封疆……”这是袁崇焕的罪名。
  “依律磔之!”这是对袁崇焕的处罚。
  所谓依律磔之就是寸寸脔割致死。
  这是人世间最痛苦的刑罚,这是宣判者对被宣判者恨之入骨的刑罚。但对崇祯而言,恨之入骨则未必,更多的是一种重拾帝王自尊以快慰平生的表现。精神洁癖患者崇祯以一种决绝的手段宣判了两个男人关系的结束,也宣判了一个徘徊不前时代的急转直下。但是此时的他却浑然不觉,正满怀激情地意淫在英雄主义的美好意境中,迎接着一个又一个的高潮。
  袁崇焕死了。一切都泾渭分明,一切又混沌不已。深刻的危机没有马上到来,辽东鸦雀无声,边事平安无事。崇祯窃喜:在这场玩的就是心跳的大PK中,他胜出了。辽兵们被震High了,皇太极也被震High了。这是一个人的明朝。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帝王还是那个帝王。
  他将人定胜天,他将力挽狂澜,他将以“虽千万人,吾往已”的决绝心态建不世之伟业。舞台已经搭好,众声不再喧哗,他们将凝神静观,他们将洗耳恭听,他们将不可能错过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
  他们是大明的子民,而我崇祯是这个舞台唯一的表演者。
  我来了。
  我开始了。
  你们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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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崇祯在等雨(1)
除奸功成的崇祯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中兴大明的伟业之中。
  他深刻地感觉到时间不够用。大明的国土是如此的辽阔,大明的人才是如此地稀缺,大明的奏章是如此之多,大明的百姓是如此之苦——一想起大明的百姓是如此的苦,崇祯的眼泪就哗哗的:开国都两百多年了,为什么让百姓的生活过得好一点这样一个简单的目标还是达不到呢?
  天公也不做美。崇祯四年,自开春以来京师就没下过一滴雨,干渴的土地旱得人心里发毛,也旱得崇祯内心羞愧不已:这都是我领导无方、领导无方啊,现如今,惹得老天爷都动怒了。
  为了感动上天,崇祯搬家了。他从乾清宫搬到文华殿去住,还每天吃素,刻苦自虐。他希望老天爷看在他每天刻苦自虐的虔诚劲上,能够下点雨来——让他明白,他崇祯还有救,还是一个可堪重任的皇帝。
  崇祯在等雨。
  等雨的日子是难熬的,但也是充满希望的。
  但是希望在一点点破灭——干旱越来越严重了。
  崇祯这次是真的羞愧了。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在向老天爷祈雨,也都虔诚地相信:雨马上就要来了。因为他崇祯是天子,上天的儿子。他向老天爷祈雨,老天爷能不给点吗?多少也是个意思啊!
  但是雨一直没下。
  等雨变成了一场恐怖行动——这样等下去怎么能不恐怖呢?老天爷如果一直不下雨就说明它不认可这个天子了,那崇祯施政的合法性就会受到世人的质疑。这可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生死安危的大事啊。
  崇祯终于写下了《罪己诏》。他把心中的焦虑一一列举出来,希望手下的官员们来和他一起检讨自省:
  用人者选择不当,任事者推诿不前,刑法失中而狱底多冤,墨吏纵横而小民失所,官之参论修怨徇私,抚按举劾视贿为准,南北直隶及十三省之召买暗派穷民,边塞民膏多充官员私囊,军队扰害地方妄戮无辜。
  这是一个皇帝的检讨书,但崇祯不知道自己这一回能不能过关——都说老天爷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把这些弊端都改了,老天爷,你总该原谅我了吧。
  手下的官员也被崇祯给感动了,他们纷纷献计献策。除了人工降雨这法子没想到外,其他什么法子都想到了。浙江道御史王道直从儒家天人感应学说的角度向皇上一针见血地指出:皇上前两年杀人杀得太狠了,从魏忠贤到袁崇焕,用了重典,使肃杀之气干扰了春生之意,现在应该怡养天下以和平啊,不要动不动就开杀戒了。
  王道直的话虽然犯冲,但是听上去也确实很有道理。是啊,是不是杀得太多下手太狠,以至于老天爷都不答应了。特别是对袁崇焕,凌迟处死,现在想想,好像也用不着那么狠。崇祯心中闪过一丝悔意,但是很快地,他就提醒自己不能后悔。
  帝王是不能后悔的。这是帝王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而且乱世用重典也不是我崇祯一人在用,先祖朱元璋比我用得还狠呢!他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呢?
  崇祯还想坚持,但是有一个问题却绕不过去:老天爷要是这么一直不下雨怎么办?这不让天下人都来看我的笑话吗?崇祯决定事可以做,话不能说。两天以后,他借口天气开始渐渐转热,下令释放了罪行较轻的被关押的囚犯,同时对那些被流放的重囚,崇祯也表示可酌情卸下枷铐,以示宽大。
  当然替皇上分忧的不止浙江道御史王道直,云南道待御史王象云也替崇祯分忧了。这是更高层面上的八股文,王象云切入的角度是要解民生之困。王象云侃侃而谈:当今民生之大困的根源就在于官府私派太多,赋税加耗太重,忧民之情太冷,敛财之术太急。所以要解民困就要从以上方面入手,真正做到让利于民。崇祯听了,觉得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真要让利于民,他奶奶的问题还真不小呢。这军费开支一增再增,朝廷的用度已然是拆东墙补西墙,钱从哪里来……罢罢罢,为了雨从天降,让就让点吧。
  

第一节崇祯在等雨(2)
崇祯宽刑罚,施仁政,每天加紧自虐,但是这雨,还是迟迟未下。都说春雨贵如油,崇祯心想,这哪是贵如油啊,这可是比金子贵多了。我让利于民让的可都是金子啊。
  一个多月过去了,没下。两个月过去了,都到农历四月底了,还是没下。京城周边田地到处裂开了口子,根本就没法子插秧。一年之计在于春,这秧要是插不进去,到秋天那就颗粒无收了。
  京城里到处有嗡嗡的声音,朝廷里也窃窃私语不已。崇祯好像听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他的心里非常恐慌。做了这么多努力都无济于事,这是老天爷在唾弃他,这是整个大明王朝对他施政合法性的怀疑啊。他真切地感觉到,肯定是杀袁崇焕杀错了,老天爷这是在惩罚他啊。
  崇祯开始做噩梦了。在梦中,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袁崇焕总是无语地站在他面前,深陷的眼窝阴森森地,似有无限冤屈。在梦中,崇祯百般挣脱,尽失帝王尊严。在梦中,袁崇焕不着一语,尽得风流。在梦中,崇祯说千般言语,道万种理由,却总是落花流水春去也,事到抽身悔已迟。
  其实,在袁崇焕事件上,崇祯自认为还是有所慈悲的。因为依《大明律》,一个通敌叛国的罪犯除自己需凌迟处死外,其家属十六(岁)以上处决,十五(岁)以下给功臣家为奴。而袁崇焕被凌迟处死后,崇祯只“流其妻妾子女及同产兄弟于二千里外,余俱释不问”。够可以的了,还要怎么样呢?
  而且,面对京城百姓的嗡嗡声,崇祯觉得他们也应该负有责任的。想当年,袁崇焕被押到西市凌迟处死,多少京城百姓欢欣鼓舞啊。这是一个民族的狂欢,人人都以为大明朝一个最大的奸贼被揪出来了,个个以能生吃他的肉为荣。由于要吃他肉的人太多,抢购风潮淹没了整个西市。那是怎样的一幅场景啊——“割肉一块,京师百姓从刽子手争取生啖之。刽子乱扑,百姓以钱争买其肉,顷刻立尽。开腔出其肠胃,百姓群起抢之,得其一节者,和烧酒生啮,血流齿颊间,犹唾地骂不已。拾得其骨者,以刀斧碎磔之,骨肉俱尽,止剩一首,传视九边。”这可都是史官们亲眼所见啊,他们是要写入历史的。现如今,有报应了,天不下雨,却都诿过于我。天下哪有这样的子民?真是民可使之,不可由之。
  崇祯就这样自怨自艾怨天尤人了好几天,雨还是点滴未下。他心里恨恨的,觉得说到底,自己是当皇帝的,总不能跟老百姓们一般见识。祈雨工作还是要常抓不懈的。五月初,崇祯将祈雨工作推向了一个新高潮。他率领文武百官从紫禁城步行到南郊崇雩坛,举行隆重的祈雨仪式。崇祯放下帝王的自尊,双膝跪地,匍匐不起,那真叫一个虔诚。但是崇祯的虔诚却吓坏了文武百官——见过皇帝半跪祈雨的,没见过皇帝双膝跪地祈雨的。他们一拥而上,强拉崇祯,崇祯竟坚持不起,誓将双膝跪地坚持到底。崇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副为江山社稷以身饲虎的决绝神情深深地打趴下了大明官员。他们也双膝跪地,匍匐不起,哭声震天。整个大明王朝团结一致齐祈雨,雨不落地死不休。
  六月,天不得不下雨了,而且是暴雨,一下就三天三夜。崇祯在朝野的威望顿时空前提高。百官们交口称赞皇上祈雨的真挚和热烈,百姓们也暗自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位好领袖,只有崇祯自己还有些闷闷不乐,因为他搞不明白这雨到底是被自己求下来的还是被他吓下来的——这点太重要了,因为它关系到一个王朝的命运,他想知道,天老爷是不是真心实意地站在他崇祯这边,如果上天都不肯眷顾大明了,那他的日子肯定长不了。
  

第二节潜制度比制度更厉害(1)
中国的汉字是很有讲究的。
  几个方块字,孤立起来看,没多少意义。可要联系在一起,那就意味无穷了。
  前后左右,里外上下,总有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比如“天灾人祸”四个字。
  表面上看,天灾在前,人祸在后。但实际上,有时候天灾就是人祸,人祸就是天灾。
  而更多的时候,人祸站在了天灾前面。
  这次祈雨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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