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这大明的官也就别做了。
至于王、高二人,更是休想蒙混过关。不错,今天这御前会议是绝对要开成王、高二人的批斗会的。因为崇祯已经渴望很久了,他渴望一场胜利,渴望有一只大老虎撞到他的枪口上。虽然现在撞上来的只是两只不大不小的兔子,但是兔子后面是不是藏着一只大老虎呢?他的眼神掠过王、高二人,停顿在一脸无辜的张凤翔身上——他,是不是兔子后面隐藏着的大老虎呢?崇祯心里咂摸着,觉得工部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张凤翔身为工部尚书,领导责任是逃不掉的。不过,他能主动检举揭发,可不可以将功补过呢?崇祯不能确定,心里突然一阵烦躁。他扭了扭屁股,让自己尽可能坐得舒服一点。也就在这个当口,他突然瞥见张凤翔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他在笑什么?笑自己金蝉脱壳?还是笑我崇祯智商太低?崇祯立刻就觉得张凤翔是一个巨奸,比王、高二人可恶、狡猾、阴险一百倍!他看张凤翔的眼神阴下来了。
而张凤翔也马上感觉到了崇祯的敌意,他的汗刷地就下来了——坏了,肯定是刚才那不经意的笑把事情笑坏了。唉,人生真是凶险无比,机关处处啊——要在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可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却是微妙之极。张凤翔几乎要哭出来似的朝崇祯递了个笑脸,希望皇上能明白他的善意,但是崇祯厌恶地将脸扭向一边,不再看张凤翔一眼。
崇祯没好气地叫王、高二人出列,跪下回答问题。问题无非就是工部招商采办为何要拿回扣。工部名义上发银一千两,可真正到商人手里的只有三四百两,剩下的银子到哪里去了?
王、高二人回答得理直气壮:皇天在上啊,我们绝对是发一千满一千的,至于发出库外具体怎么操作,那完全是工部怎么监督的问题了,现在工部尚书张凤翔在,皇上不妨问一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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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反腐先锋——崇祯(2)
张凤翔板着脸不说话。这王、高二人这么快就将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对不起,本尚书懒得接。
崇祯也觉得王、高二人这么快就转移话题完全是藐视他这个皇上,必须一闷棍将他们打翻!
别以为我是傻瓜,也别以为你们都是聪明人,留一条路给别人,也留一条路给自己。这世界上的路啊,说到底是为世上人造的,人人都在路上,人人屁股后面有别人,大家伙儿都盯着呢!你以为你们能干出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我告诉你们,门都没有。张凤翔?张凤翔会给你们背黑锅?笑话!他能替谁背黑锅?每人的黑锅每个人自己背!
崇祯说得抑扬顿挫、兴奋不已,王、高二人听得胆战心惊、心如死灰。
唉,不认错是不行了。
人生就是该认错时就认错。
但是认错要有分寸,要有取舍有进退。
认错最不可行的就是把自己给认进去。
王都做仔细回忆状,终于想出一个叫汪之蛟的人。此人是工部书办,包揽了一个山东的工程,曾经提出要拿回扣……
那他到底拿了没有?崇祯的眼睛很毒。
王都看一眼张凤翔,故意不吱声。
张凤翔立刻在心里问候了王都的家人:他奶奶的,你这一眼,比崇祯的眼睛还毒啊!汪之蛟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故意瞥我一眼?!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说我张某人是汪之蛟的后台?
崇祯的眼睛也疑虑地看向张凤翔——这小子,难道真有问题?
王都吞吞吐吐地道:皇上,也怪我把关不紧,汪之蛟拿回扣,我虽然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答应,但他总归是拿成了。至于他拿了多少回扣,这回扣又私分给什么人……
王都再看一眼张凤翔,又是故意不吱声。
张凤翔气得那叫一个够戗,内心里把王都眼睛挖了的想法都有了:王都,你要有事没事再乱看我,小心你的狗眼!
王都乐了,他很委屈地提醒崇祯:皇上,他……他急了……
崇祯突然间很享受这种狗咬狗一嘴毛的感觉。虽然他还不能确信这两人是不是都有问题,但是让手下的官员们有危机感,让他们时刻互相撕咬着,这绝对是高明的领导艺术。
崇祯愿做一个高明的领导人。他慢慢地转向张凤翔,目光空洞地看了他半天:你急什么?
张凤翔真急了:皇上,我……我没急啊……
王都火上浇油:皇上,他……他真急了啊……
张凤翔:皇上,我……我真没急啊……王都他他他是小人……他别有用心啊,皇上……
崇祯回到龙椅上坐下,将眼光扫向众官员:谁急,谁不急;谁小人,谁不是小人。我心里有数。你们啊,也别超然物外,也别隔岸观火,这火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烧到你们屁股上了,到那时再想动弹一下,是不是晚了点,嗯?
众官员齐刷刷跪倒:皇上……
崇祯冷笑:我平生最恨麻木不仁之人,一定要有所触动,一定要触及灵魂!
众官员不敢说话。
大明官场万籁俱寂。
第四节一个不合时宜的屁(1)
但是人世间的事真是匪夷所思。
就在崇祯话音刚落,惬意地享受他的威权时,一个悠长而响亮的屁在大明官场石破天惊地诞生了。
这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屁。
这是一个山河变色的屁。
它仿佛是崇祯话语的绝妙注脚,是那样的如影随形、难舍难分。
崇祯极其恼怒,因为他确信这个屁不是他自己放的。也就是说,这绝对不可能是龙屁。
既然不是龙屁,那么是谁放的?
谁敢在此时放这么一个空前绝后的千古一屁?!
众官员们一个个捂住鼻子,鄙夷地看向他人,全都一副与该屁誓不两立的神情。
崇祯冷冷地道:谁放的?自己主动站出来。
众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比窦娥还冤。
崇祯拍案而起:站出来!!!
众官员们开始嗡嗡了。这嗡嗡声里有焦急,但好像也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崇祯突然感觉自己的拍案而起是那么的无力和忧伤。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他将永远不可能知道这是谁放的屁了,就像上次反腐败无人自首一样,这次也注定不会有人来当这个冤大头了。因为韩一良走了,世上再无韩一良,没人会替他崇祯收拾残局。他说的那些话将注定像这个莫名其妙的屁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这样的发现让崇祯自怜不已。
关键时刻,王都站了出来。
王都果断地判断,这个屁不是别人,正是张凤翔放的。
因为张凤翔此刻正站在他旁边,浑身充满了臭气。
张凤翔大怒:你放屁!
王都笑称,张凤翔这是贼喊捉贼。张凤翔要王都拿出他放屁的证据来,王都说张凤翔刚才急火攻心,气郁于中,不得出,这才转化为屁,说到底,还是对皇上不恭不敬啊。王都的这一番“屁理论”惹得满朝文武哄堂大笑,人人顿感心头一阵轻松——总算有替罪羊了,且看张凤翔如何解套。可怜堂堂工部尚书张凤翔,竟被一个屁困得毫无办法。唉,还真是难啊,对屁的证伪工作无疑是世上最困难的事情之一,举证责任的倒置令张凤翔走入了人生绝境。
不仅是张凤翔,崇祯也陷入了两难选择。
是就坡下驴,认定该屁为张凤翔所放;还是明察秋毫,找出真正的放屁人。崇祯也首鼠两端。事实上,谁都有可能放屁,谁都不可能放屁。这本来就是一个建立在道德自觉感上的事情,求证工作说到底是不得已而为之,再说到底,事情一旦走入求证工作那一步,那也就荒唐之极、可笑之至了。
而且,这个王都用心何其毒也!一个屁,他都不放过,也要拿来置张凤翔于死地,可见此人绝非善类。崇祯眼睛死死盯着王都:你说说看,这个屁为什么不是你放的?
王都万万想不到崇祯会这么问,吓得脸都绿了:这个……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问你,这个屁为什么不是你放的?
崇祯的口气听上去淡淡的,但又好像无比悲伤。
皇上很受伤?
王都趴在地上磕头不已:皇上,冤枉啊,你可要明察啊……
崇祯冷冷地道:你屁眼的事,我怎么明察?他又抬头看众官员:你们中间,我不敢说个个都有问题,但绝对有人……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一个屁都不敢承认,还怎么做我大明的官员,还怎么为天下人的表率?!……当然了,我也不是偏要揪住这个屁不放,只是……我伤心啊!一个屁可以看出大明官场的忠诚……你们说说看,你们到底是怎么为官的?
崇祯说得相当动情,听上去那真叫一个委屈。几个老臣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纷纷表忠心,只恨这个屁不是自个放的。说如果皇上许可的话,他们愿意认领这个屁,“以慰圣心”。崇祯果断地摆了摆手,及时制止了那几个老臣的荒唐企图。说到底,崇祯只是要几句暖心窝的话,要一个台阶下。既然现在目的达到了,那么是谁放的这个屁也就不重要了。
第四节一个不合时宜的屁(2)
在这个世界上,谁还没有放屁的时候?
崇祯宽宏大量地想。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比放屁重要得多的事等着他去完成。崇祯努力地去回忆放屁事件之前所要解决的那个问题。他很懊恼,他奶奶的,这次御前会议跑题也跑得太远了。
不等崇祯想明白,王都主动提示他:关于回扣这个问题,病根全在工部,我名义上是奉命巡视,可他们铁板一块,根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工部的腐败,已然成了一个窝案了,皇上!
崇祯想了想:真有这么严重?
王都斩钉截铁: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崇祯看一眼张凤翔,又看一眼王都:你就没有一点问题?我就不明白了我,如果不经你王都批复,这回扣大家怎么瓜分,这么多年了,你就一点没拿,眼睁睁地看着工部的官员在私分,你白得像张纸一样出淤泥而不染?
王都低下头,不说话了。
崇祯长叹:这人啊,挑别人的刺容易,给自己挑刺,难啊……都知道痛,都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可为什么就不能忍痛将刺给拔了呢?王都!你还不知罪吗?!
王都就像中标了一样:皇上……这几十年的陋习也该有个了断了。了断了断,搁谁身上不是了断,皇上认为我有罪,那我无话可说……
崇祯冷笑:听上去你心不甘情不愿嘛!
王都沉默。这时候御史高赉明跳出来力顶。高赉明太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了,此时不顶,更待何时。
高赉明表示,作为御史,他知道王都是清白的,王绝对没有主动拿回扣的想法。吃拿卡要与王都无关。至于工部的官场潜规则,这不是王都一个人可以破除的。这次拿回扣事件,他和王都都已做了调查,也都留有人证物证,确确实实是想等事情有所了结后再上奏圣上,只是张凤翔手脚比较快,先将此事告知了皇上,但这并不等于他们就心存欺瞒,无所作为了。
心存欺瞒,无所作为。崇祯心里默念这八个字,觉得高赉明真是天机尽泄。
崇祯心想:这八个字说得好,好就好在它符合中庸之道,好就好在它反话正说。什么叫“并不等于”,那叫修饰,那叫矫情,那叫“完全等于”!
王都却感受不到崇祯的气场。
他以为一切都还可以挽回,他以为崇祯的目标是张凤翔。他希望自己能侥幸逃脱,在皇上巨大的手掌拍下来之前,他可以顺着他的指缝从容遁去。他趁势给皇上出主意,建议他老人家从此大大削减工部的“免票”——此后毋轻给领状,轻出免票,则财赋自足,更不必多派小民。
崇祯笑了,呵呵,这不是不让工部做事了吗?工部轻松了,你也轻松了,腐败自然也少了,但朝廷吃什么?什么财赋自足?见你的大头鬼去吧!
王都也笑了,因为他看见崇祯笑了。但很快,王都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见崇祯在冷笑。在王都和高赉明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凝固之时,崇祯动用了锦衣卫。
不过,崇祯没有想到,反腐之路竟会如此艰难。
锦衣卫还没有把王都和高赉明带走,钱龙锡等三个辅臣却跪地求情了。
原因只有一个:工部给回扣确是陋规,但罪不在王、高二人。
如果不分青红皂白让这二人当替死鬼,则大明官场以后将人人自危。
不错,皇上是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但皇上也要讲道理的。
不讲道理的皇上即便不是昏君,那也绝不可能是圣君。
三个辅臣跪地不起。
一副卫道的模样。
崇祯心里却杀心已起。
这些人,为自己在考虑。什么“工部给回扣确是陋规,但罪不在王、高二人”。罪在陋规而不在具体的人身上,那陋规何时可破?人人顶着陋规的安全帽中饱私囊,谁为大明江山负责?这江山真成我崇祯一人的了。而你们谁都不愿意当替死鬼,谁都担心以后人人自危!呵呵,这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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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一个不合时宜的屁(3)
崇祯漫不经心地道:你们三个……还打算为王、高二人求情吗?
三辅臣:皇上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
那你们就跪着好了。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皇上……你不能这样啊!
崇祯阴阴地道:我崇祯想怎样,难道还要三位批准吗?
三辅臣骇然:皇上误会老臣了。
崇祯:误会?你们的意思是说——我脑力不济?
三辅臣忙辩白:老臣不敢。
崇祯严厉地道:什么不敢?你们敢得很!什么事都敢劝,这事也是你们能劝的吗?
三个辅臣一下子懵了:这事很严重吗?不就是王、高二人不小心当了陋规的替罪羊,为什么就不能替他们说两句公道话呢?
锦衣卫终于把王都和高赉明带走了,钱龙锡等三辅臣心如死水。
一切已不可挽回。
一切都荒诞不经。
这个天真的皇上以为,带走了王都和高赉明,也就带走了大明朝的腐败。
唉,皇上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其实皇上犯错不要紧。
要紧的是皇上以错为对。
要紧的是皇上自以为聪明。
他把反腐败看成一个人的表演秀了。
三辅臣的长跪在他眼里轻如鸿毛。
他在和臆想中的大明腐败进行着悲壮的PK,却不知失败早已命中注定。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危险的王朝,这是一个危险的皇上。
一切都朝着一个错误的方向前进,而他却沉醉其间,深觉繁花似锦,风景肯定在远方。
三辅臣心如死水,崇祯心里却波涛起伏。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悲壮的胜利。
我打响了大明反腐的第一枪。
我必定还将打响大明反腐的N枪。
官员是靠不住的。
制度是靠不住的。
可靠的只能是帝王的勇气。
还有良心。
一个帝王的良心。
反腐从来帝王事,白骨堆里江山红。
在大明,我将注定是一个孤独的帝王。
一个孤家寡人。
从来没有一个大臣会真心实意地和我崇祯一起反腐。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因为人人###。
因为人人都发自肺腑地以为,江山是我崇祯的,而不是衮衮诸公的。
一旦改朝换代,衮衮诸公可以弃暗投明,而我崇祯将只能选择为江山殉葬。
这一点别无选择。
那好吧,既然你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