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谁稀罕你了?你多早晚别再来找我,才是好的了…”
如蔓一惊,树丛里头说话儿的,竟是一男一女。
不消多想,她就明白了究竟是个怎么回事了。
“你家公子一月里都来了好几回了,怎地忽然这般勤快了?”女子娇声啐了一口。
“来找芳二爷的呗。”
如蔓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偏生周围又很是安静了,她稍微一挪脚步,就会被发现了的。
真真是尴尬了的,她这会子倒成了那偷摸之人了。
女子显然不信的,推了推他道,“去你的,找芳二爷哪里用的着来秦府的?他们混顽的地方儿又不是没有的了。”
听到提起那秦少芳,如蔓本就有些异样,又听那女子说,混顽的地方,遂想起王行之那轻挑的模样,心里头十分不是个滋味儿了。
不知怎地,她又想到那梨花园的怜惜姑娘了,瞧他的态度,便能知是旧相识的。
想来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寻欢作乐也没甚么稀奇,况又是这般风流儒雅之人了。
“我的小心肝儿,甚么也瞒不了你的。”衣角摩擦的声响传来,如蔓向旁边儿一挪,撤出了林子,正欲转身走去,只听那人道,“我家公子是专程会佳人来的。”
“就知道他看中了二小姐,打小顽在一处的,又有大娘子这一层关系,我瞧着大太太也有这个意思了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家公子虽是风流了些,可眼光还是很有些独特的…”男子轻笑了一声儿道。
“别卖关子,不是二小姐又能是谁了?”
“尽说些旁的,咱们还没亲近了…”男子插科打诨,说话儿声低了下去,紧接着就有那隐涩的声响。
如蔓再不愿多留,也不想淌这趟浑水的,不论这丫头是谁,私会男子是大罪,少则赶出了府去,多则家法处置了的。
卖进这大户人家,表面儿瞧着风光,也不过几时尔。
前程早就不在自家手上了,若是没个差错,安生服侍好了,留到房里或许给普通人家,也算是好过一辈子了的。
可要是犯了错,那就算走到头了。
如蔓不是个多事的,她也明白,在府里头明哲保身,才是正道理儿的。
一路上,她不禁又想起那小厮说的话儿来,王行之怎地又到府里来了?却不是为的秦婉蓉。
醍醐灌顶一般的,如蔓猛地住了脚步,那些个桃红色的衣裳,定是王行之送来的了!
那晚因吃了些酒,他混说了几句儿,可如今想来,却尽是能对上了。
这样一想,如蔓反而有些个怯步了,若真是教她猜中了,今晚断是不会好过的了。
古人说的极是,宴无好宴。
锦琼阁外,秦玉衍正背对着,不知在打谁说话儿。
如蔓走近了,唤了一声,三哥哥。
秦玉衍回了头,红玉遂从他身后出来,冲如蔓行了礼,眸中含羞。
“你先下去罢,明日将那书本替我收拾了,送到书舍去。”秦玉衍语气平稳,说话时,脸色很冷。
如蔓当初也以为他是个难相与的,后来才知面冷心热,就是如三哥这般了。
别瞧那红玉私下里,十分牙尖嘴利的,到了秦玉衍面前儿,真真是百依百顺的了。
如蔓看在眼里,明在心头,也不多话儿,只娴静地站着。
秦玉衍打发了红玉,遂携了如蔓进屋,边走着边问,“五妹妹近来可好,书读的如何了?”
如蔓只说,“很好的,三哥哥送的东西,小五也很喜欢。”
秦玉衍眉眼一弯,竟是带了点笑,道,“喜欢就很好。”
如蔓恍然以为错看了的,三哥的笑着实稀罕的,她本想问沈冰的事儿,可舌尖打了个转儿,思忖着并不妥当,就没再提了。
两人正说着,抬眼就见秦少芳在那回廊下站了,定定地望着她。
如蔓抿了嘴儿,冲他一笑,道,“少芳哥哥来得早。”
秦少芳走到近前儿,伸手拂了如蔓的发髻,温和道,“小五说话儿,总是这般乖巧的了。”
他今日虽仍是一贯的文雅,可如蔓仍是将他眉间那一抹拧蹙捕捉了去。
平心而论,面对秦少芳时,如蔓心里总是像小船入了海,不能十分平静的。
却又说不上是甚么因由,也许打心里头,这个远方堂哥和旁人的位置,自始就并不相同了的。
“我先进去了,有事找四妹说的。”秦玉衍识趣儿地走开,目光隐晦地瞧了如蔓一眼,似是欲言又止的意味。
“行之来了,你应是知道的。”秦少芳微微俯了身子,视线恰和如蔓相平。
如蔓心里又是一紧,只摇了头道,“大太太只说让我来吃宴,并不知王公子也在的。”
秦少芳又俯下一寸,如蔓只觉得鼻尖儿里头,尽是他身上白芷的味儿。
“怎地长大了,也不愿和我说实话儿了?”
如蔓被他盯地面颊一热,向后一退,心知他早已知晓了,遂道,“那些衣裳当真是他送的么?”
秦少芳终于直起身子,“行之做事,我向来并不干涉,今日我只给你提个醒儿,大太太的心思,你应是明白的。”
“他…”如蔓正要问,就见王翾携了沈冰打外头走来,她忙地住了口儿,又叫了声大嫂子。
王翾站了站,目光打如蔓身上绕了一圈,淡淡地瞥向秦少芳,遂和顺优雅地笑道,“芳二爷怎地不进去,教五妹妹在这外头吹风儿的。”
秦少芳这才一挥袖,彬彬有礼道,“大嫂子先请了。”
王翾一手拉了如蔓,“五妹妹一起罢,别教太太久等了。”
如蔓瞧着这两人,神色端的不大自在,秦少芳见王翾来了,没说完的话自是吞回了肚子里头。
除了秦孝言来迟了,众人皆是坐了一屋子,如蔓捡了下座坐了。
环顾一瞧,果然,那王行之正握了折扇,一副纨绔姿态,侧倚在高凳上。
“五丫头来了,行之方才还说起你的。”大太太先发了话儿,笑盈盈地将如蔓望了。
可话儿里的意味,着实令人揣测,如蔓不紧不慢地冲大太太行了礼,只说,劳大太太挂念。
大太太又笑了,道,“傻丫头,原是行之挂念才是了。”
如蔓怯生生地,垂了眼皮儿,又朝秦婉蓉瞧了,遂道,“想来王公子是瞧二姐姐来了,见小五不在,就多问了罢。”
秦婉蓉不做声,一副没耐烦的样子,秦少芳似不经意道,“前几日行之还问我,上次二妹妹给的那花茶可还有的,味道很好。”
王行之也悠悠站起了,道,“可还有桂花酒?我也要多讨一些了。”
大太太这回才缓了神色,拉了王行之,仔细说了几回话儿。
如蔓只低头摆弄着帕子,闷不作声儿,王翾也笑着开口,“行之尽是胡闹的,只知道来讨东西,怎地不知送了?”
“瞧大娘子说的,行之只管将这里当自家来,别生分了才是。”大太太将秦婉蓉叫来,特意挑了王行之一旁的座儿。
打上次家宴,如蔓就瞧出了端倪,大太太想来是看中了这王行之,有意撮合了。
说到底,不过是瞧上了那王家的身份和地位,加之王行之虽是风流不羁,也可算得一表人才,自然是夫婿的上上之选了。
正想着,就听那王行之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姐姐怎知没有的?你问五妹妹,可还满意了?”
如蔓猛地抬头,恰对上那双桃花眼,那眉眼间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色了。
“王公子着实很守信用,当日弄脏了小五的褂子,硬是要赔了。原以为是顽话儿的,没料当真送了小五新的,倒显得我小气了的。”如蔓说得明了,也不遮掩。
瞧在众人眼里头,便真真当做孩子气的玩笑看了。
王行之轻笑了几声儿,直勾勾地将如蔓打量着,心下暗道,这小娘子果然是个心眼多的,原想戏弄她一番了,现下看来,全然没了力道。
大太太也说,不必如此客气,小孩子顽闹,没得当真了。
秦孝言瞧了王翾的神色,遂又岔开话头儿,引得众人都说起了别的。
如蔓原以为此事作罢了,谁知那王行之不是个甘休的,他竟是对大太太说,“五妹妹怎地不穿新的,若是不喜欢,我可就赔错了礼了。”
“我习惯穿旧的。”如蔓连忙解释了,秦少芳没奈何地摇头道,“小五说的不假,我送她的褂子,到现在也还没上身了。”
“五妹妹最是减省的,我该向她学了才是。”秦雨菱俏皮地插话儿。
秦孝言比划了道,“你要是能学来的,大哥就送你一箱子花笺。”
秦雨菱眼色一亮,将双手交握了道,“可是真的了?”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秦孝言又说,“瞧瞧这丫头,方才也不知哪个说要减省的了!”
大太太一拍手,将王行之拉近了,只说,小孩子没甚么讲究的,小五素来勤俭,别放心上了。
王行之不语,良久又问,“送给二妹妹的蝴蝶钗可还合用?”
大太太点点头,“很是好的,二丫头就喜欢这些个饰物儿。”
“那日后再有好的,我多给二妹妹留一支了。”王行之说的懂事,教大太太眉开眼笑的,只说,“行之这孩子,真真是个有心的了”。
王翾也应承了,拉来秦婉蓉,热闹地说笑了一番。
王行之只要一瞧如蔓,如蔓遂别过头去,不愿同他对视。
可如蔓一别过头去,就能瞧见秦少芳不温不火地模样,到最后,她只得拉了秦雨菱说闲话儿。
谁知那秦雨菱开口就问,“王公子当真送了你好些衣裳?”
如蔓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下暗啐,尽是那登徒子惹来的事儿,教她不得安生的。
“嗯,他方才也说了的。”如蔓淡淡地回应。
秦雨菱并不打算罢口,又道,“王公子对五妹妹真好。”
如蔓眉心一跳,只得佯作天真道,“四姐姐可是收到甚么好东西了?”
秦雨菱只努努嘴儿,说,“他倒是都送了,可却没用心的。”
如蔓心念一转,遂说,“怎个叫做用心了的?”
秦雨菱嘟囔了几句儿,也没说得清楚。
两人又说了那绣舍的事情,一会子说郑秀娘如何手巧,一会子又说新学了甚么针法。
如蔓这才想起那白瑶,随口问了,“怎地不见白小姐?”
“她昨日刚回府的了,”秦雨菱提起白瑶,语气并不十分亲近,又道,“即便在的,她也不会来的。”
如蔓就没再接话儿,大太太发了话儿,说今日是小孩子们顽闹的,宴会就设在正厢,也不叫老爷姨娘了,让大家别拘束了,尽管吃喝。
“凌华江的白鲔鱼正好到了时节,咱们府里恰送来了好些条,这回尽是能尝个鲜儿了的。”秦孝言张罗着。
众人都朝那亭子里走去,王行之不知何时打后头跟上了,贴着如蔓身边儿说,“五妹妹既然嫌弃衣裳不好看,那我只好多送几次了。”
“你…”如蔓忍了忍,又和气道,“小五改日再穿。”
“小爷我想亲眼瞧瞧,怎个办法儿?”王行之趁人不注意,又换了一副轻挑的口气。
如蔓疾走了几步,将他晾在身后头,回头道,“那小五便再不会穿的了。”
秦少芳走到王行之跟前儿,淡淡道,“王兄对五妹甚是不同的。”
“别人不知,你小子心里也清楚了,我现下真真是十分好奇。”王行之挑眉瞧着如蔓的背影,纤细的腰肢在衣衫里若隐若现的,走路的姿态也十分袅娜。
“王兄如此下去,只怕断不是好奇这般简单了罢。”秦少芳似笑非笑,同他一道过去了。
这一席宴吃的尽兴,因着没有长辈在此,气氛也不那么拘谨了的。
如蔓只一心吃鱼,不理旁的,王行之同少爷们坐在一处儿,并未和小姐们亲近。
秦孝言吃了一会子,忽然有丫头来报,他遂辞笑了各位,先退了席。
王翾没说甚么,仍是坐了吃酒,好似全然没放在心上了。
如蔓不喜喝酒,过了一会子就推脱身子乏了,要先回去。
天色并没黯淡,只是近了黄昏,天边云霞翻滚着,映了一片迷醉。
秦少芳本要送她回去,也被如蔓婉拒了。
离开了喧闹的锦琼阁,如蔓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儿,小手一抹,额头上竟是沁了一层薄汗。
她按了原路回去,到了回廊下,傍晚的清风儿十分舒爽,她遂在倚了木柱,在栏杆上轻轻坐下。
正当她赏着景儿,就见秦孝言从远处疾步而来,四下望了,并未发现如蔓,遂朝那屋子里走去。
如蔓只道他有事去办,就没叫他,继续赏景儿。
可不一会子,却见有人也朝那屋子走去,如蔓定睛一瞧,却是那五姨娘潘氏了。
潘氏提了裙子,神色有些异样,脸上还上了妆,瞧上去十分妩媚。
如蔓倚在廊柱后头,紧紧盯着她,心头越来越紧,终是重重一落。
那潘氏正是去了方才秦孝言进的屋子了。
☆、锦春帕,巧言谎
虽是初夏,可蓦地卷起一丝凉风儿,教如蔓脊背森凉。
方才吃宴闹出的薄汗,这会子也冷冷地腻在身上。
她先是觉得口里头有些微苦,接着肚腹里头就翻涌起来。
这样的场面儿,很快就教她想起了那头一回家宴,散场后,她在那偏僻屋子里听到的…
那兰花儿香气,当时并未在意了,现下一想,才尽数对上了。
素来行事得体的大哥,竟会行此苟且之事,这教她如何也不能相信的了。
如蔓腿根子虚软,小手攀着花藤,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心神来。
她鬼使神差地迈了步子,想赶紧离开了,细细地从花间儿穿过。
低头一瞧,不远处一方红艳艳的巾帕掉在地上。
如蔓微弯了腰儿,将那绢帕子展开了,先是一阵子异香扑鼻,再仔细端详了,如蔓登时绯红了脸蛋儿。
她猛地阖上绢帕,在手中绞做一团,攥的死紧了,忽悠觉得不妥,忙地又扔回花丛里了。
岂料她方要转身儿离开,就听背后有人拉长了音儿,唤道,“五小姐在这里作甚?”
回头却瞧见烟娘子浓艳的脸容,隐在翠绿枝桠间,正朝如蔓缓缓走来。
“这话我也想问,烟娘子又是作何而来?”如蔓收敛了心思,平稳了道。
烟娘子先是不作声儿,扭着腰儿就绕过如蔓身前,恰好就拾起了那方帕子。
“呵,五小姐虽是年纪轻,可心思着实不简单了的。”烟娘子啧啧有声,眼神里尽是轻挑之意。
如蔓只冷冷道,“不知娘子说的甚么了。”
烟娘子携了那帕子,冲如蔓面前儿甩了几回,道,“如今这闺阁小姐,当真是越发没规矩了,竟是私藏这些个玩意儿了。”
如蔓瞧她得意的模样子,心知是来找茬儿的,便也不以好脸色相待的,就说,“打花丛里捡来的,烟娘子怎知到底是谁没个规矩了?”
烟娘子也冷下脸,走了几步,紧贴着如蔓站了,低声儿说,“要是教府里的人知道了,五小姐的脸面儿可就没了的,这以后的日子可就更不能好过的了,若是哪个碎嘴的丫头说了出去,岂不污了你的名声了?”
如蔓退开了几步,盯着那方帕子,上头画着赤条条两个人影儿,一男一女,正是行那房中之事了。
这便是那花柳巷中流传的锦春帕,徒添房事趣味儿的,后来又经些个没正经的人儿,不知怎地就传开了,许多大户人家里头,就有人私藏这种帕子的了。
可却没人敢拿到脸面上来,但被发现了,端的是颜面尽失了。
如蔓此时也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气儿,瞧那烟娘子的架势,断是不会就此作罢的。
她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