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在相府住着,沈良时常带如蔓赴宴参会,多是些上流官家的雅宴,亦是女眷众多,为的便是教如蔓熟悉相府的脉络,也开开眼界了。【请朋友们百度直接搜索:晨露文学】
可如今独对陌生男子,端的是不妥,她并不开口,垂眸便往车里走,那陆昭见她是个冷清的,更是心有不甘,便尾随而去。青眉恰迎了过来,将眼前公子打量了,道,“小姐,少爷唤咱们回去。”
陆昭将折扇一挥,不羁地笑道,“这小娘子好生面熟,是哪家的丫头?”
“陆兄好眼力,连我家的婢子都能认出来,可见功夫深厚。”
说话之人正是一袭天青色长褂的沈良,他面带淡笑,沉沉地对如蔓道,“扶小姐回车,该启程赶路了。”
陆昭见如蔓眼波流转,虽是望着沈良,却似挠在自己心头,便失落地眼看佳人远去,笑呵呵地掸了衣襟,冲沈良挤眉道,“沈兄挑女人的眼力有进步,且对年幼的美人情有独钟了。”
沈良抿唇抬眸,旋即十分正经道,“陆兄误会了,她是我的表妹。”
而后不多日,如蔓一行人打燕回山庄回程时,那京中八美之说遂变动了。
相府表小姐以豆蔻之姿,一举挤掉谢家小姐,位列花名册之上,也因着她朦胧的身世,更添了份遐想。
如蔓幽居沈府,对外界的言论自不活络,仍是秦少芳那晚从坊间回来,借着月色说与她听的,可脸上并无一丝喜态。
秦少芳将落寞远去的背影留给了她,如蔓忽而觉得他们离得那样遥远,好似从来都不曾亲近过,而自家在秦府步步维艰的日子,仿若一场遥远的清梦。
只是那些温暖她都记得,却再无男女之情,渐渐地便通透了,旖旎风月终归于年少时的懵懂与倾慕,无关爱恨。
秦婉蓉同玉小姐相处得十分融洽,两人脾性相投,时常一道赏花做绣,而如今如蔓的低位今非昔比,那秦婉蓉便是有意刁难,却也不敢妄为了。
三哥已由沈良引荐,拜入国子监祭酒门下,沉心做学问,倒很是妥帖。
还记得秦孝言将家书寄回时,秦老爷、太太得知如蔓的身世,遂连回了三封加急快信,那待遇展眼便不同了。
“陆家二小姐在春游湖上设宴,邀你同去,表妹意下如何?”沈良下了朝,到如蔓的香阁来时,她正在修剪一盆西府海棠。
如蔓瞧了瞧他,遂将小脸微微扬起,手中仍是拿着金剪修裁着,嗔道,“说是陆家二小姐,表哥难道不知那中书公子打的甚么主意?”
沈良无奈地笑了笑,将那花瓣一弹,道,“那陆公子将你列入京城八美,还作赋一首,可见用情之苦。”
如蔓咯咯浅笑,端详着那盆海棠,忽而明眸抬起,“陆公子若是知道情字如何写的,那陆府的一众姬妾们定是当哭一场了。”
“你这张嘴愈发尖利了,不过春游湖上风光好,表哥替你定下一座游舫,咱们去赏赏景也好。”自打沈夫人同如蔓相认,他这个做表哥当真是骄纵地紧了,而如蔓素来乖巧懂事,很惹人喜爱,他便愈发宠着,玉小姐时常说他偏颇了。
“我许久不曾出府,倒是闷得慌,叫上四姐姐,咱们同去。”如蔓欣然应下。
春游湖上四季好风致,碧波卷起凉爽的水气儿,悠悠荡荡,宜人心醉。
如蔓同秦雨菱坐于舫内雅间儿,既能瞧见外面风景,又不需抛头露面,端的是好享受。
经了这些时日,如蔓心思聪颖,怎会瞧不透那秦雨菱的心思,只怕她对沈良早已钟情,只是地位悬殊,如蔓也无法做得主,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作不知罢了。
只见那春湖之上,泛舟片片,雁群划过天幕,愈显开阔。
一艘花船渐渐靠近,沈良本也在雅间坐着,见状遂往船头去,只闻碧波之上那声音传来,很是熟悉,“表小姐既然来了,不知可否赏光一见,不枉我陆某时常挂念。”
秦雨菱闻言直冲如蔓使眼色,遂又掩嘴笑道,“这陆公子一表人才的,五妹妹你作孽不浅。”
如蔓隔了纱窗,见那陆昭迎风立着,若不是他花名远扬,这会子倒是有模有样的了。
“咱们只管顽,不必理他。”如蔓知他不过是求不得,使出的手段罢了,只听沈良同他往来了几句,那陆昭仍不死心,索性往船头一坐,竟是挥手吩咐歌姬们吹奏弹唱起来,一时间热闹非凡。
秦雨菱不住地往外看,陆昭隔着纱帘隐隐瞧见如蔓的侧影,遂忙地挥袖示意了,沈良没耐何,便由他去了。
画舫渐渐地甩开了陆家的船只,往春游湖中央驶去,眼界宽阔,如蔓已将帘子掀开一角,湖风灌入,十分清明。
“五妹妹,你瞧。”如蔓顺着秦雨菱的目光望去,就见湖心处一艘华贵船舶停靠,那船上歌舞飘渺,丝竹不绝,气派恢弘,比他们相府的排场还要宏大。
“船家,不知那是何人游湖?”如蔓不经意地问道。
船家呵呵一笑,道,“小姐不知,那正是今年新科状元郎,正奉了圣意,陪明月郡主游湖的。”
新科状元?如蔓心头不知怎地一动,脑海里尽是安子卿的脸容闪过,这一别时近一年,她曾侧面打听过他的消息,皆是无果。
不知他的宏图抱负,可有实现了?她念及此处,便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一解相思之苦。年底前定要赶回临安,不论他成败如何,她皆不悔那嫁娶之约。
如蔓正沉在甜蜜之意中,便听秦雨菱道,“那状元郎出来了,今日咱们可要一睹风姿了,明月郡主是出了名的美人,想来状元郎也是姿仪非凡了。”
不知为何,如蔓总是不自主地联想起安子卿那清美的模样,口里道,“龙配龙,凤配凤,便是这个道理。”
两艘画舫逐渐靠近,已能瞧见那人影从船舱中踱步而出,长衫随风猎猎,俊逸挺拔。
秦雨菱忍不住将帘子掀开,却久久无语,如蔓正要往外望,只听沈良在外朗声一笑,道,“许久不见,还未贺安兄高中之喜!”
如蔓霎时愣在当场,还未及思量,就听那船上之人清净疏淡的声音答,“沈兄客气,今日恰于湖中相遇,只有对饮一场方能尽兴!”
那个声音太过熟悉,即便是一年未见,仍是教她刻在心中去,如蔓又喜又惊,浑身亦不住地颤抖,眼眶已然湿润不已,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教她恍惚如在梦中里。
“安夫子竟是当今新科状元,真真是料想不到…”秦雨菱话儿还没说完,就见如蔓捻起面纱覆上,掀了帘子便出了雅间。
她长发随风轻舞,一袭绛紫色烟罗穿纱长裙飘飘若仙,虽只露出一双杏目,已足见颜色了。
陆昭在一旁呼道,“表小姐好生偏颇,方才我几番相邀皆是未果,怎地一见状元郎便现身了?实乃不公,不公!”
如蔓本是满心欢喜,可见到那朝思暮想的身影旁,那一抹鲜艳的□时,登时如冷水浇头,静静立在原地不动。
沈良缓缓将如蔓揽住,道,“安兄应还不知,这便是我姨家表妹。”
“久闻表小姐雅名,今日得见实乃荣幸。”安子卿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仪态潇洒,更有一份踌躅满志的锐气,是从前不曾有过的。
如蔓直直将他凝住,抬手缓缓揭下面纱,寸寸凝脂现出,那陆昭更是一时愣住,只觉得比上次更为俏丽,心下暗道,此番回去之后,这京城八美的次序定是要变一变了。
在场众人,或赞叹,或侧目,唯有安子卿自她揭下面纱那一刻起,便如石化一般,一瞬不瞬地与她对望。
明月郡主警惕地扫过她,半是不屑,半是惊讶,再瞧安子卿的神色大变,更是心下不满。
“许久不见,状元公子更胜从前了,学生替您欢喜。”如蔓一字一句,端端正正地行了礼便转身入内,再没回头。
众人未及反应,就见那状元郎探身,紧紧攀住相府画舫的栏杆,道,“蔓儿,当 真是你么?”
明月郡主挑眸上前,轻轻阻在两人中央,娇声道,“安郎,此处风大,咱们先回去避一避才是。”转头吩咐,“还不将画舫驶开,往北岸靠去罢。”
☆、碧波起,一曲诉衷肠
如蔓径直往雅间儿里一坐;将那面纱丢于一旁;闷闷不语。
秦雨菱见她神色不大对头;便问,“安夫子高中夺魁;五妹妹原该高兴才是。”
如蔓垂着眸子;凝住外头;“他中他的状元,功名荣华自是他的;与我并不想干。”
时下沈良也掀了帘子进来,优雅地笑问;“表妹,安兄原是你的老师;怎地也步上前祝贺一番的。”
“他有明月郡主相伴,又有表哥招呼,断是用不上我这学生来陪的。”如蔓佯作若无其事,遂道,“表哥,咱们同四姐姐往那湖心小筑上去瞧一瞧,莫要辜负了好风光才是。”
秦雨菱暗递眼色,沈良便在她额头上抚了一下,“就依你了。”
船夫调转船头,沈府画舫便荡起涟漪,往碧波深处去了。
因着并非他们一家独来,这小筑之上官宦雅士之流颇多,遂先有家仆上去打理妥帖了,订下一间临水的花台,两位小姐才施施然等了台。
四面竹帘垂落,湖风习习,倒很是舒快。
可如蔓此时却并没甚么好兴致,只望着水台上的墨菊静静出神,沈良点了两名昆曲花旦过来,赏了银子,便咿咿呀呀开了腔。
如蔓时不时地往湖中回望,沈浪轻敲了桌面,“京城的紫烟姑娘,可不是谁都能请得动了,难得她今日赏光。”
秦雨菱啜饮了一口梨花酿,道,“有沈大哥的面子在,紫烟姑娘自然是要来的。”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台上又有花旦做唱,可如蔓倒像个局外人似的,安静地犹如一朵鲜嫩的雏菊,媚然生姿。
聪明如沈良,又岂会瞧不出各种端倪了?这小丫头出门时还好好儿的,自打见了安子卿以后就变了个人一般。
那情态绝非寻常师徒之间该有的。
正说着就见又一行人登了小筑,窸窸窣窣一阵子,就有小厮进来行礼,“见过侯爷,我家郡主也点了紫烟姑娘,不知侯爷可否赏个面子?”
沈良瞧了瞧外头,招招手,那小厮便上前一步,“我表妹也看中了这紫烟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如蔓眸光一转,缓缓抬头,那小厮早已听闻沈府表小姐芳名在外,今日一见,端的是眉眼生姿,名不虚传了。
“凡事也有个先来后到之理,想来郡主亦是通情达理之人。”
“沈家小姐说的没错,本郡主自然是通情达理之人,若是沈大公子不介意,那么咱们便一道听曲,岂不两全?”
帘外说话之人,正是那明月郡主,说话间,她珠翠华服,艳丽地踱了进来。
沈良总归要卖她一个面子的,遂起身相迎,并没应下,如蔓却浅浅娇笑,款款起身,“只要郡主不介意,民女自是无妨。”
明月郡主素来自负美貌,今日见了如蔓,目光始终不曾离开,细细打量着,但见她确如传闻那般清丽妩媚,心下不由地多了一分妒意。
安子卿从帘外缓缓入内,冲着郡主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到沈良身旁,两人许久不见,各自落座,少不得叙话几番。
那明月郡主挨了安子卿而坐,如蔓却离得远,她克制着不教自家失了仪态,只听明月郡主柔声道,“安郎与沈大公子原是有故交,那今日可来得十分巧了。”
“自打皇榜昭告之后,我便奔波于朝堂内外,我的性子沈兄应是了解,端的是不大习惯,今日才得了空,淮安王邀我陪郡主游湖,权作散散心,倒是舒畅,不想竟遇上你们。”安子卿面容清美,握住瓷杯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只是在如蔓眼中,他外表如何变化,身份如何尊贵,却仍是那个青竹幽的安夫子,从不曾改变。
“安郎才华出众,很得陛下赏识,我父亲亦是颇为欣赏,常赞他为文品中第一等俊才。”明月郡主话中时时透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还有一丝炫耀之色。
如蔓微微扯动唇角,那沈良便教人给她换了新茶,关切道,“秋气凉爽,表妹该多饮些热茶。”
安子卿便回头提点,“往梨花茶中放两颗栀子,更宜提神。”
如蔓将他凝住,安子卿忽而清朗一笑,“这小筑上水气偏寒,你亦不可多坐。”
明月郡主讶异地问,“安郎与这位小姐可是旧相识了?”
沈良遂柔柔地看向如蔓,道拔冶砻眉壹侔病!
如蔓还未答话,就听安子卿恭敬地说,“蔓儿是安某的弟子,我曾在秦府做过夫子。”
见他直言不讳地承认了,如蔓心下不禁微微一暖,再见他目光澄明,心中渐渐安稳,玉容上遂更添娇俏。
安子卿这会子虽是四面应承着,可眼里头却尽是如蔓的笑颜,将近一年未见,她当真是出落地愈发可人,不想时常听闻那八美之一的相府表小姐,竟然是自己心上之人,一时不知是甜是苦。
明月郡主略是打趣地问,“不想安郎竟有这么个美娇娘做弟子,当真是教人羡慕的紧了。”
“若说起来美娇娘,郡主在此,谁还敢妄称了?”沈良见她处处针对如蔓,遂客气地打了圆场。
安子卿晃晃头,“那时蔓儿还小,不过十多岁。”
如蔓便起身行礼,“一年不见,还未恭贺夫子高中之喜。”
“你我之间,何时用得这般客气。”安子卿面上虽是教训弟子的语气,可隐隐的亲昵之感,若有若无的,端的是教人浮想联翩。
那明月郡主点了清酒,说着便要教如蔓添上,秦雨菱在旁看了好一会子,实是忍不住,遂替如蔓拦了酒,推过去道,“五妹妹一沾酒气便浑身发疹子,多谢郡主美意了。”
“原是不止模样娇弱,身子亦是娇贵,既不能饮便算了,可按规矩秦小姐断是要罚个花样儿,”明月郡主并不罢休,笑道,“今日听曲甚好,不如秦小姐就给咱们唱一曲,就算过了。”
紫烟姑娘瞧了如蔓一眼,心想着郡主果然刁钻,沈良脸上已见不悦,便道,“唱曲便算了,沈某替表妹罚三杯便是。”
“沈兄说的是,既有紫烟姑娘登台,蔓儿便不必了。”安子卿亦是从旁劝道,那明月郡主见他百般维护,更是不依不饶,冷道,“不想秦小姐如此不给面子,相府的表小姐当真是金贵非比寻常了。”
气氛登时紧张起来,明月郡主挑衅地将如蔓望着,眼眸中尽是瞧好戏的神态。
只见如蔓抚了抚发髻,袅袅起身,示意那紫烟停下,清媚的小脸上仪态大方,环顾道,“既然郡主发了话,民女自当遵从,不然也教表哥作难。”
安子卿从未听她开口唱歌,当下一愣,眉心微蹙就要拦下,却见如蔓眼波一递,遂将话儿咽了下去。
如蔓礼貌地将那紫烟姑娘请下台,转头对婢子道,“取一把琵琶过来。”
举手投足间,自有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温软,柳娘子那副好嗓音,如蔓倒是承袭了七八分,只是柳娘子执意不教女儿学习乐律,生怕有朝一日,走上了她的老路子。
可如蔓心思聪慧,打小在旁听着,私下里因着喜爱,遂暗自练习,弹得一手熟练的琵琶。
只闻得琵琶拨弄了几下,如珠落玉盘,清澈圆润。
再瞧台上,如蔓半低着头,乌发挽在胸前,纤纤素手娴熟地在琴弦上流连,乐律流泻而出,在场众人皆是被她的奏乐吸引住了,无人出声。
几起几伏之后,如蔓徐徐抬头,朱唇轻启,那声音如夜莺出啼,本色中是娇丽动人的纯净,一曲江南小调《春江花夜》,艳惊四座,只听着,便犹如置身秦淮河畔,烟笼寒水,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