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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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小五-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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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可是说,我这样的人就不配来了?”烟娘子仍是向周围瞧了,见一绣春陈设布置,皆是十分讲究,更添了堵。
    “这又是哪里的话儿,只是大娘子和姨小姐正在绣阁忙着,好歹让我通报一声儿了。”雁眉也没在瞧她,扭身穿过珠帘入绣阁去了。
    烟娘子捡了软座儿坐了,又随手拿起一只美人耸肩瓶,细细端详,那瓶身彩陶烧绘,瓶口处镶着一圈儿金箔。
    只这一个花瓶儿,竟是要比烟娘子屋里所有摆设加在一处,还要值钱了。
    “烟娘子找我,可是有甚么要紧的?”王翾身姿袅娜地从那珠帘后走出,发髻轻绾了,松垮着搭在肩头。
    那烟娘子见她这副样子,心里头那股酸劲儿,尽是往脸面上冲,放下瓶子站起来,也不行礼,直直就说,“今儿有一件事儿,我要问问清楚。”
    沈冰虽是知道那烟娘子跋扈惯了,可眼见她点滴不将表姐放在眼里,即便在王府,也没人敢这般相待,她脸上一冷,便要开口。
    “冰儿先去找四妹妹顽,正好将我前日里放在她房里的琴谱拿回来罢。”王翾并没让沈冰说上话儿,只将她支走了。
    “大娘子出身名门,自然是甚么也不缺了,可我是个穷惯的,比不得你高门绮户。”烟娘子性子急,绕不得弯儿,真真就将心里想的尽数说了,直直说道那王翾脸面上。
    王翾素日是个柔弱的主儿,挨着桌边儿坐了,道:“咱们雅苑消减月例,原是我起得头,可我只说了一绣春的,并不碍着你,烟娘子可以仍照从前去领。”
    “从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了,都是大公子房里的,自然是要一起算的,说句粗的,不怕你笑话儿,当真是那饱汉子不知饿汉饥了。”烟娘子越说越恼,可那王翾也不知听了没听,仍是面无表情地,低头摆弄着那盆景里的绿叶子。
    “还是那句话儿,我姨表妹常在府内住,吃的用的皆是公家儿的,自然是该减省些,烟娘子如何,我是不管的。”
    烟娘子竖着眉,气地说不出话来,那王翾铁了心要行这规矩,她就是再闹下去,也无济于事了。
    “五小姐来了。”正僵持着,那雁眉忽推了门,如蔓小巧的身子就打那日光影里现了出来。
    她一进屋儿,却见一坐一站,一个低头儿,一个叉腰儿。
    想来又是大哥儿的家事,好生尴尬的情景儿,如蔓想要退出去,也是来不及了,只暗暗怪自家来的不是时候了。
    可那雁眉是知道的,却并没告诉如蔓,烟娘子也在屋里。更没告诉她,烟娘子是存了心来闹的。
    她只想借五小姐的来头,尽快将烟娘子打发走,别再让大娘子白受气儿。
    如蔓先朝王翾福了一福,说问安大娘子,又转身也向烟娘子颔了首,打了招呼。
    虽是早前见识了那烟娘子,是如何张狂的人,可终究是大哥房里的人,她自然不能失了礼。
    “大娘子托人送来的《绣工物谱》,小五看了好些天,学了几样简单的。”如蔓轻手将一本线装册子放到桌上。
    “我看过了的,那些绣面儿可还好用?”王翾拉着如蔓坐下,见她换了一件均净的淡黄色斜领盘扣小褂儿,衬得圆润的小脸愈发剔透干净了。
    “五小姐真真聪慧,看了几日就学会了的,想必你娘断是擅长这些了。”烟娘子怪里怪气地说道。
    “只是简单的,比不得大娘子手巧。”如蔓笑得真,也笑得淡,似乎没听出那话里讥讽的意思来。
    “是了,大娘子最是手巧心细了。”烟娘子一听,更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音调。
    王翾不接烟娘子的话儿,只端着如蔓拿来的一方汗巾子,歪头道,“五妹妹手巧的很,比我强。”
    如蔓瞧了这情形,心下思忖着,这两人里,她谁也不能开罪了,便对着王翾道,“只听这一绣春的名儿,便已经雅致精巧的不能了。”
    “娘家随口起得,懒得换了,咱们府里的郑秀娘才是个极巧的,不知五妹可曾去过绣舍?”王翾仍端着帕子问道。
    “不曾,大太太说过一回。”
    “二妹妹和四妹妹都在她那里学的,我和冰儿常一同去了,五妹妹也别见外,跟着去就是了。”
    王翾命人收起了绣谱,又见烟娘子还未走,就说,“烟娘子若是有心学这些,也可向大公子说了。”
    “我是个粗人,学不来花巧的事物儿。”烟娘子明着回答,另一层意思,却是说那大娘子绵里藏针,尽会使巧心眼子。
    “我要陪五妹妹到绣阁瞧瞧,烟娘子若是无事,早些回去歇着罢。”王翾挥了帕子,只招呼着如蔓进去,也不知那烟娘子何时走的。
    走过那层珠帘时,如蔓将那翠玉的珠子握了,温润清凉,她就不禁想着,王翾的性子正是同这珠玉一般了。
    人皆说那烟娘子张狂不知深浅,大娘子便是那软柿子,让人捏扁了的主儿。
    方才的事儿,如蔓嘴上虽是不说,可心里头瞧得明白,大娘子轻声细语,万事不挂心,看似软弱吞声的,却才是那真正有心眼的了。
    从一绣春回来时,日头已经向西偏斜了许多,见了那绣阁闺房,才知这朱门深户,是何等的讲究了。
    相较之下,东厢竟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的,怪不得入府第一天,李妈会说出那样的话儿来。
    想来那落景园里,两位小姐的闺房,应是一样的细致了。
    见了多次,大太太只字未提进园一事,如蔓只能静静等着,虽说她并不是一心攀高之人,可凭任何人,也会存了心思的。
    如蔓盯着远处那红墙绿瓦,微微走了神,又加快了步子,朝东厢走去。
    那《绣工物谱》上头,讲了数十种针脚线法,如蔓一面儿学着,一面将那图样誊写下来,以备后用。
    方枕旁边,搁着一只翠竹编的筐子,里面儿整齐摞着几种花色的绣线,最顶上是半个没成型的香囊。
    这香囊如蔓可没少花心思,她从娘亲那里只学了两样儿针勾,一种是原来用的双股编缠,中看不中用。
    另一种是有些难度的单花挑,勾出来的囊袋子十分奇巧,还可在上面儿加绣花样。
    如蔓选的就是这第二种针脚,她一面儿做,一面儿拆,不是那颜色不称意,就是手法疏密不一,拆拆解解了好几回,才做出了半个来。
    “五妹妹在忙地甚么?”凭空来的声音,将如蔓惊地一震,回头正是秦雨菱站在屏风边儿上。
    她连忙收起了,塞到线团子底下,自家绣的认真,竟是没察觉有人来了。
    “胡乱做些绣活。”如蔓站起来,才瞧见秦玉衍也一同来了。
    “我可是见过的,你若是敢称胡乱地,那我岂不更拿不上台面儿了?”秦雨菱握住嘴儿笑道。
    秦玉衍道,“听四妹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见识一番了。”
    “三哥哥莫要听四姐姐打趣了。”如蔓引着他们就坐儿,又吩咐梅香沏了热茶,东厢并没有甚么像样的果品,只端了一碟子桂花打糕上来。
    “五妹妹怎地知道,我最爱吃这个?”秦玉衍将呷了口茶,冲那碟子点头。
    如蔓便伸手将碟子推了过去,道,“我这里没甚么好的,三哥哥尽管用了。”
    秦玉衍也不客气,夹了一块就送到嘴里头,就着茶咽了。
    “五妹妹平日不爱吃点心?”秦雨菱显然不喜欢吃,只端了茶道。
    如蔓摇摇头,盯着碟子道,“没有这个习惯,只吃正餐就很饱了。”
    秦雨菱却将指头儿一晃,笑了说,“哪里是为了吃饱了的?尽是图个乐子。”
    可如蔓自小养成的习惯,家里并没有多余的银钱,供她买点心来吃的。
    “五妹妹只管用,咱们秦府不缺这些,且不说贵重的,茶点尽是够的了。”秦玉衍说的认真,如蔓抬头,便觉得他眼里,也并不只是虚意了。
    三个人就着圆桌,说了半日闲话,秦玉衍提起读书一事,秦雨菱也邀她到绣舍去。
    如蔓只听着,并不回应,这主意她自然拿不定,仍要大太太说了才算的。
    临走时候,秦雨菱拉着如蔓说,后日正是清明节气,按例秦府便要行家宴,听戏听书,今年儿是由三姨娘做东,家宴就设在她怡湘苑中。
    如蔓这才想起,秦雨菱是三姨娘所出,可瞧她的神态,并未如何上心,反倒没有同大太太亲昵了。
    而大太太,自然和那三姨娘势不两立了。
    还没到清明,冬雪就送来了两方攒盒,一盒装了新鲜杏肉脯,一盒子是干蒸鱼腌,说是过节的赠礼儿,只图个心意罢了。
    如蔓不知别的屋里可有收到,但由此来看,那三姨娘,却真真是个周到的人了。




☆、勇书生,憨丫头

临近清明,冬日的寒气儿随着那拨云见日的高爽,渐渐消散了,从那树梢枝桠儿间,乍出明媚的春光来。
    如蔓用了早饭,见院里头一丛迎春花儿一夜绽了,好不鲜嫩。
    六瓣子淡黄的小花儿,簇簇向阳而生,花蕾中是一抹玫红,如蔓遂教翠儿端了一盆子清水来,蹲在院里头浇花儿。
    “小姐仔细裙子。”翠儿帮如蔓将垂到地上裙摆挽了起来。
    “许久不见那花开,竟是这样好看了。”如蔓扬着小脸儿,侧脸秀巧的线条,沐在晨光里头,翠儿看的痴了,也跟着蹲下,道,“小姐才真真是人比花娇。”
    如蔓被她神态逗笑了,只说,“你又何时学来这些个文绉绉的了?”
    “见小姐公子们说的多了,也就跟着学了。”翠儿低头回话儿,表情模糊不清。
    如蔓细细回味,不觉地竟是十分感慨,遂伸出小手在翠儿肩头轻拍了一下,又指着那迎春花道,“那我考考你,这迎春花又叫个甚么?”
    翠儿歪头瞧了一会子,认真答道,“我们家乡里,都叫它金串串。”
    如蔓伸出细白的指头,在那花瓣上点了点道,“你的家乡是在海宁罢。”
    “小姐怎地知道?”翠儿睁大了眼,进府后除了李妈知道,再没人问过了。
    “我娘亲也叫它金串串,她便是海宁的。”
    海宁自古出美人儿,柳娘子就是由海宁流落到临安,那烟波楼月色绮靡,换了人世苍凉。
    如蔓说罢,眼眶禁不住酸了一下子,遂又转换话儿头,“方才问你的,这迎春花又叫清明花。”
    “竟还有这个说法儿?”翠儿仍是一副认真的模样。
    “百花争妍最早时,此花开后一春芳。”
    如蔓还未开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先发了话儿。
    她们一齐儿回头,翠儿忙地弓腰道,“芳二少爷何时来的?”
    秦少芳将长衫挽了,随意地挨了如蔓蹲下,“来东厢讨口茶喝。”
    如蔓遂冲翠儿道,“虽没有名贵茶叶,可那茉莉花儿茶,也十分清爽,还不去烧水煮茶了?”
    秦少芳笑得温雅,好似水波一圈圈儿荡漾了,一直荡到那心尖儿上。
    他忽而靠近,嗅了嗅道,“茉莉花儿果然清新怡人。”
    如蔓忙地抬袖嗅了,转念才明白他是比喻自家,脸上不由地薄了一层绯色。
    “少芳哥哥今日无事,竟是十分闲了。”她低喃了一句,不知是对谁说的。
    秦少芳撷了一朵花,在手心里把玩了道,“我是讨债来了。”
    如蔓这下疑惑了,不解地歪头儿,秦少芳一抬手,将那小黄花插在她发髻里头,道,“我可有一阵子没有用过香囊了,褂子上空的紧。”
    “我怕绣工不精,想过几日见了绣娘,学些针法。”如蔓忙地站了起,“现下只绣了半只,少芳哥哥若是要的紧,我便将原先的还了你。”
    “不必,慢工出细活,我等着便是了。”秦少芳揉了她的发,虽是兄妹相称,这亲昵还是让如蔓端的不大习惯,她不着痕迹地动了身子。
    “茶好了,进屋罢。”如蔓打前儿走了,秦少芳并不动弹,道,“你也不必处处提防,顺其自然,不失为乐。”
    如蔓心想,他富家子弟,怎能体会到那人情冷暖的,她不防人,也尽会有人瞧她不顺了。
    吃了一会子茶,秦少芳在东厢里转了转,陈设家具一应儿简单,屋内只有一扇梅花屏,一袭细纱窗,床头儿木头褪了色,可却挂了几条红线结缀,衬得也不那般寒酸单调了。
    秦少芳也不问,瞧了片刻,在那细纱窗下站了,掀开帘子,正巧能将那院子里唯一的景色望了,他心里头一软,遂不自主在嘴角漾起了笑意。
    这小丫头也并不是个不知情趣的,端的是个妙人了。
    他们说了一会子话,秦少芳并未多留,又嘱咐她不必太过拘泥了,闲来无事,莫要沉在东厢里,就算不去那落景园,偌大的秦府,便是径自逛上一逛,也是好的。
    迎春花儿一开,满园子春花便都一波接一波的开了,迎春花逐渐淡了颜色,成了那府中柔弱的一丛暗景,安静地绽放了,又悄悄地枯萎。
    潋滟百花竞争艳的时日,再没有人记得起,那初春乍现的第一抹鲜亮了。
    这一日,正值清明家宴前一天儿,天还未亮,就下起了如酥小雨儿,蒙蒙地一层凉。
    如蔓夜里做了几回梦,听着那头一更打响儿,就起了早,将细纱帘支起了,倚在窗边绣香囊。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雨也十分应景儿,如蔓在屋里呆久了,有些困乏,遂撑了一柄油纸伞,到东厢外赏花儿。
    东厢外邻着那四姨娘的秋明阁,中间儿夹着一圃不大的花园子,又有一丛溪流绕了假山穿过,端的是一处好景。
    如蔓沿着抄手游廊走着,下了台阶,就到了溪边儿,透过那疏密的花枝,只见一袭紫影正蹲在水岸边上。
    那紫儿素喜在园子里逛游,前些日子,她到三姨娘房里帮忙,大公子赏了她一方苏绣团扇,遂欢喜的紧,整日带在身上,见了小丫头们,就拿出来炫耀一番。
    惹得那些没见识的丫头们,只跟着起哄,这一说,更教她心里美滋滋的。
    方才找冬雪顽,却教冬雪劝了几句,只说别太张扬了,教小姐太太们知道了,也是不好的。
    紫儿虽是心里不畅快,可仍是按了冬雪的话儿,拿着那团扇准备回屋放着。
    谁知走到溪边儿,一时贪顽,摘花儿时,竟是将别再腰间的团扇掉了,直直掉进那溪水里头了。
    紫儿回头见如蔓站在岸边,素白褂子,手上是一把十分粗简的油纸伞。
    因隔着雨气儿,模样也瞧不大清楚,加上她并没见过如蔓,心里便将她认作新来的丫头,连连招手唤道,“你过来!”
    如蔓回头一瞧,周围并无他人,自家又不认得这紫衣姑娘,只站了不动。
    紫儿本就心急,见她叫不动,更觉得这丫头好大的架子,又加重了语气喊,“这里没有别人,就是叫你的!”
    如蔓知她将自家错认成了丫头,也不多理论,就抓着花枝走了过去。
    “我的扇子落了水,你手里有伞,快帮我够一够。”紫儿指着那水面儿,果然飘着一方团扇。
    如蔓收了伞,比划了一下道,“怕是不够长的。”
    “不打紧,我拉着你,你去够!”说着紫儿就握起如蔓胳膊,忙地将她向水边一搡。
    如蔓还没来及多说,已被那紫儿推到了岸边,她想了想,遂伸出伞柄去够。
    可她身量不足,只差了一尺便能勾到。
    那紫儿又将她向水里推了,只催着,“快到了,再向里点儿。”
    “撑不住了,快拉我起来。”如蔓只觉重心不稳当,几乎要触到水面儿了。
    “再试试了。”紫儿仍不死心,这一推,如蔓着实站不住,半个身子滑向溪水里去了。
    紫儿遂抓着她一只胳膊,这会子一慌,也使不上劲儿了。
    这溪水不知深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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