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护卫可真是闲得慌,管起别人的家事来了!”我示意翠儿把烙饼拿上车,起身准备跟上,却见潘豹笑嘻嘻地倚靠在车厢门上,摆着自以为酷的造型:“我奉杜大人之命来告诉你,马上行军,争取天黑前赶到前面的小镇,今晚在镇上打尖儿!”
“那谢谢潘护卫了!”我不耐烦地走到车厢前,拉下潘豹挂在车门上的手:“麻烦让开!”
“你这女人!对谁都是副笑脸,唯独对我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到底我哪儿得罪你了!那次在留芳阁我不是不知道是你吗!”
“你是否知道是我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想知道我为什么烦你吗?”我伸出头认真的看着他:“因为你心术不正!因为你仗势欺人!”
“你……!真是不知好歹的!”潘豹恶狠狠地看着我拂袖而去:“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女人!等着吧!”
“苍蝇你知道吧?嗡嗡地围着人转,自以为在唱歌,却总是挨巴掌,它也总问为什么,其实不是因为唱得难听,是因为它生就龌龊!”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在心底默默地告诉他答案:我讨厌你就因为你是潘豹!
接下来的路途里耳根清净了,潘豹不再过来传话,倒是杨六郎传话的时候多了起来。
“副使,前面就是甘肃境内的第一个小镇临安镇,再过两天,我们就能到达五郎和你爹的驻扎地沧州了!”
“杨将军,能不叫我副使吗?你一叫这副使,总让人觉得疏远!”我探出头看着并肩骑在马背上的杨六郎,想起他和郡主的矛盾,眼前的男人少了第一眼看见时的意气风发,多了分无奈和沧桑!
“也许和我疏远倒是福!”六郎喃喃地说道。
我知道他想起了那个叫媛儿的女孩儿,这女孩的死一直让他无法释怀,所以才不顾自己新婚燕尔,执意请求到和谈队伍中来,就为逃避与郡主相处。
“疏远未必是福,亲密也未必是祸!”看着他眉头不展的样子,想着能打开他的心结也是功德一件!
“杨将军不必惊讶,静儿无意中听到你和郡主的谈话,你们之间的结大概知道了些,将军勿怪!”
“没什么可怪的,杨家上下不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没有!”六郎叹了口气:“让我如何面对郡主!从小娘就教我们男儿对家负责才能对国负责,我也想作一个对妻子家庭负责的男人,可是,每当我看见她就会想起枉死的媛儿,那么柔弱的姑娘因为她的妒忌而死,我无法原谅她,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上布满了忧伤,懊悔,拉捏着缰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似乎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我很怀疑,如果郡主就在他眼前;那声“咔嚓”会不会来源于郡主那优美的脖子。
赶紧抹掉自己脑海里嗜血的念头,看着杨六郎一副钻不出牛角尖的样子,想着这堂堂的将军,莫非竟要陷在这儿女情长上?也罢,日行一善,帮他一把也是功德一件!打定主意,我计上心来。
“是啊,这个狠心恶毒的女人,一出手就要人命,怎么想都没有原谅的理由!”我把风鼓足,让怒火烧旺。
恶言一出,杨六郎倒是着实惊了一下,看我苦大仇深的表情。下意识地说:“她的初衷倒也不是想媛儿死,只是……”
“只是运用了皇上的权利,处心积虑地把黄媛儿一家弄到岭南那蛮荒之地去了!”
“朝廷里安排官员的去处一般是吏部在调配,如果没有特殊的关照,最初都是往偏远苦寒之地安排……”
“恶毒之人恐日后会做出伤风败俗之事,说什么‘从一而终’,不过是骗人的甜言蜜语而已!”
“我们杨家的男人征战沙场,生死难料,难道杨家的女人就该是孤独终老的命?能说出也不易啊!”六郎感慨完后见我笑盈盈地看着他,不禁愣了,随即反应过来,苦笑了一下:“你这番劝解倒是独特!”
“不是我劝解,而是你说出了一直都明白的道理。毕竟已是你的妻子,尽管对她诸多不满,终究还是维护的,一生都揣着心结过日子,对你对郡主都是残忍的!虽没见过媛儿,想来也是宽容大度的姑娘,郡主和你都是她心里所爱之人,九泉之下,她会愿意你们和和美美的生活!逝者已不在,生者也不易,何不在生的时候快乐些呢!作为军人,我想你应该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
其实我才是最明白生存为幸福的道理的人!我在心底默默道。
六郎仰望着天,一滴晶莹在阳光下包含在眼里,终究没有掉下来,半晌才见他释然的笑容:“生者不易!是啊!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他深深地对我作了一揖,慌得我连忙侧身避让:“杨将军,小女子怎受得起!”
“五哥的确有眼光!这话虽有些唐突,但乃六郎的肺腑之言,愚弟盼着行嫂子大礼之日!”
看来我的身上已经被打上了“杨五郎之妻”的烙印,刚才的好心情变得有些沉重,放松了拉着帘子的手,让窗帘垂了下来,六郎的心结倒是打开,可我的呢,谁来帮我?
“前面即是临安镇,不出意外的话,五哥应该已经派人来驿馆接我们了!”我掀开帘子,只见前面竖着的石头上刻着“临安”二字。
队伍缓缓进入小镇。毕竟是偏远小镇,两条纵横交错的青石板就是镇里的主街道,驿馆就设在两条路的中间。
“杨将军,怎么都进镇都有一段了,没见着什么人,也没看着官府的人出来迎接?”
镇子有些冷清,但街道两边装着蔬菜的竹筐,锅里翻腾着热水的馄饨面食的小摊,茶铺里还冒着热气的茶无不显示出就在刚才这儿都聚刻人气,这些人仿佛被突然统统被卷走,热闹的城镇变得有些死寂。
怎么回事?
临安血案(一)
马车旁匆匆走过两个老者,满脸恐惧之色,不住地边走边回头看:“太惨了!满院子的尸首,一地的血!”
“敢问老者,驿馆该往何处走?”六郎下马来冲老者作揖。
两位老者本已无面色的脸一下变得苍白,瞪大眼睛看着我们,似乎见了鬼一般!
“老头,问你们话呢,怎生不作答?”潘豹策马上前皱着眉头一喝:“哑巴了!”
被潘豹一喝,其中一老者倒是回神过来,急忙摆手:“官爷,驿馆倒是不远,但已去不得了!我们刚从那儿过来,满屋子都是死人,院子里都是血啊!老汉我活了几十年,第一次见着那么惨,都是兵爷啊!”
“这不,镇里的保长全都去驿馆了,县太爷也应该快到了!”
驿馆?兵爷?难道是五郎派出接我们的人?心里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
“杨护卫,潘护卫,我们立即前往驿馆!”杜仆射面色凝重:“来者不善啊!”
来到驿馆,只见外面已经里外三层地围满了人,难怪大街上连做生意买卖的人都不见了。
先前已派人通知保长我们到达的消息,待听见我们的马蹄声响,人们自动清理出一条道,马车缓缓走过人群,竟是没有喧闹之声!
掀开车帘,一股巨大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心里一阵恶心,差点就呕吐,急忙扶住车把。
“副使,要不你别进去了?”六郎见状走到我身边,低声道。
“是啊小姐,咳……咳;里面……;我们别进去了!”翠儿站在车门边看着我,脸色发青:“小姐,我怕……”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皇上封我为副使,遇到事情怎能一走了之,况且我觉得这次的惨案与和谈有关!”我强行咽下已经冲到喉咙的东西:“翠儿,你就别进去了!”转头看见身后站着的杜仆射,凝重的眼神里几许赞赏,旁边的潘豹鼻子里只是“哼”了一声。
保长带头进入驿馆。
进入驿馆,我才发现现场已不是一个“惨”字就能形容:地上横七竖八地倒放着尸体,墙上的血印,地上的血流,花坛上、墙上、房柱上,甚至院子里盛开的菊花上,飞溅的点点血迹,都告诉我们,这儿发生的悲剧!
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血,整个院子都被染红了,那染上血迹的黄色花瓣在风中摇曳,象是死亡脚步在逼近,悲凉中感到了巨大的恐惧!
一具具尸体从我身边抬走,有几个的脸和身上中了数刀,被砍得血肉横飞,已无法辨出生前的样子,其中一具的眼睛被砍掉,空空洞洞的眼眶似乎在诉说着冤屈!我再也忍不住了,附在院子里的树下干呕起来!
“大人,经过清理,1号房间尸体共11具,2号房间尸体7具,花园尸体3具!”保长抹了抹汗,低头汇报:“都是前日从沧州来的兵将,听说是郑大人派出来接和谈队伍的,今天早晨被人发现,都被杀了!21个人!”
“副使,你还是在旁边休息一下吧!保长,有仵作来验尸了吗?”杜大人道。
“仵作从县衙还没有赶来,就是镇上的大夫来看的,说是没一个活口!”
“昨日起镇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到过?”
“这个……我们也是听到消息就赶来,还没来得及问”
“杜大人,我仔细看了每具尸体的伤口,都是斜形创口,上宽下窄,是这种兵器形成的!”六郎从房间里走了过来,递过一把弯刀,闪着幽光的刀面上沾着浓稠的鲜血。
“这不是党项人常用的兵器吗?”保长接过兵器仔细地看了看:“没错,是党项人用的,你看,这刀柄上还有鹰的图案,党项王一向以雄鹰自居,他的亲兵都是用的这种刀!”
正干呕不止的我的心里突然生起一丝戒备,按说党项王亲兵使用什么武器就不是平常百姓会注意的,何况刀上的特征!
树干隐藏了视角,我偷偷地打量着他,发现眼前的这个保长虽然面色惶恐地正在回话,可眼睛却在观察杜大人的神情,里面并没有突见死亡的恐惧,很是让人生疑。
但现在什么都不明朗的情况就只能听,不能说。
潘豹也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件血衣:“这是我在墙角发现的!”
看得出这是件军服,不是大宋的军服式样,简单的粗布边上裹着一圈浅浅的动物毛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衣角边上绣着的一只鹰!
“果然是党项王军,只有他们才是这装束!”保长看后再次结论。
不知怎的,这情形让我想起在杨家看到的那块前朝腰牌!
我不认为有人在仓皇杀人后还有心思换下身上的血衣!
而且,现场还有几个疑点:
第一:现场居然没有大宋兵将打斗的兵器!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应该有很高的警惕性和战斗力,发现敌情后只会积极地拿起武器反抗,双方应该有激烈的打斗,即使不敌被杀,地面上也应该有零落散乱的刀、枪!
然而满地的尸首、血迹、甚至残肢,可就是没有我们大宋兵将使用的武器!
第二、那么多人被杀,却没有人听见呼救声、打斗声,要知道,驿馆地处小镇中心,四周可都是居民!
那么只能解释为,他们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甚至连呼救都来不及!
第三、为什么凶手针对的是一群接我们的兵将而不是我们,破坏和谈最好的途径不应该是杀了我们这批直接和谈的人吗?
让他们没有防备?熟人作案!这个结论一下钻进脑海,脑袋里一下打了个激灵!
然而,现在种种特征均指向党项王!一切都不明朗的情况下,我只能选择沉默!
“杜大人,你看,驿馆无法住了,干脆到舍下歇息吧!”保长点头哈腰地跟在杜大人身后。
“也好,这样,你安排安排,县令到了马上到你家来见我!”杜大人环顾了一下:“副使,你的面色如此难看,要不我们先歇息歇息再议?”
“遵杜大人安排!”我点了点头,勉强起身,眼前却突然一黑,身子顺着树干往下滑,突然一股力量拉在我的手上,另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腰上,稳住了我滑倒的趋势。定了定神,转头正欲道谢,却对上了一丝轻佻的笑容,原来扶住我的人竟然是潘豹!
“谢谢!”尽管心里有些厌恶,却没法不道谢,毕竟帮助了我!轻轻地推了推他放在腰间的手:“潘护卫费心了,我自己就行!”
“还是由末将搀扶着副使吧!”潘豹并未放开手,稍微使力就把我拉进了怀里,整个手都环绕在我的腰间,那姿势让杨六郎别过了脸!
“你……!”我羞红了脸正欲挣脱,潘豹却在我耳边低语:“你现在可是男儿装,谁看着都会认为我在保护上司!除非你想让人怀疑,这里闲杂人等可不少!”
无可奈何,我只能任由这趁机揩油的人半扶半搂地得意着往马车走去!
保长的家离驿馆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不大的土坯屋子,简陋的陈设,都显出这个偏远小镇的贫穷。
“当家的,谁来了?”一个半老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即一双还算白皙的手把帘子掀开,一张有几道皱纹,剩了几分姿色的脸出现在眼前,布衣粗钗。
因为掀开帘子的动作让衣袖滑了下来,她手腕上小指粗的玉手镯出现在眼前,手镯上雕刻的白兰花含羞待放,栩栩如生,尽显贵气,却与眼前这个女人的衣着一点不搭调!
“玉兰,不是回娘家了吗?怎么还在家里?”保长急忙上前拉下女子掀门帘的手。
“回娘家?你倒是巴不得!我走了你就把那小骚货弄家里来!”女人眼睛一瞪,这才看见我们的样子:“这些人是……”
“休得胡说,这是京城里来的大人!”保长连忙呵斥!
“大人?”女人的眼睛左右打量了一圈,最后眼光落在我的身上,狐疑着:“大人?”
“大胆女子,皇上钦点的副使岂容你随意打量!”杨六郎呵斥了一声站在我面前,挡住女人的视线。
“还不快走!”保长吼了女人一句,连推带拉地把女人弄出了屋子,不断传来女人喊尖叫着疼的声音,看来平日里是不曾被丈夫这样对待过的。
“真是假的真不了!”潘豹在我耳边笑着说:“怎么原来没看出来呢?”
“潘护卫,你没看出来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提高声音:“想必潘护卫在今日驿馆案中已看出端倪来了,请教!”
“这件事还有什么好说的,肯定是党项那边人干的!他李德明不想谈,我大宋也不必对他客气,杜大人,我认为此事必需尽快奏请皇上!”
杜大人没有回答,十分迟疑的样子让我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不能立即报告皇上”我一下反对起来:“这个案子那么多疑点没有理清,皇上问起我们也无法回答!”
“哪儿还有疑点,凶器、血衣、刀伤这些不是证据吗!”潘豹几乎吼了起来!
“不必心急!”我心里冷笑一声:“第一、万事皆有动机,党项人杀前来接应我们的人动机是什么?”
“不想和谈,生事呗!”潘豹嘴角往上提,似乎我问了一个十分幼稚的问题。
“那破坏和谈最省事,最快的办法是杀了我们还是杀接我们的人?”我紧紧逼问!
“这……;因为我们人多,况且我潘家在此,不敢轻举妄动!”
“难道党项连对付我们一行人的兵力都没有?第二、驿馆周围都有人住,却没有人听见打斗声?”
“……大概因为都睡熟了,没听见!”
我看了他一眼:“第三、为什么现场我大宋兵将的武器不是在屋里放着就是在刀鞘里,被杀了连刀都没有拔出,这对于一只长期作战的队伍来说正常吗?”
潘豹彻底无语了。
“杜大人,这场凶杀来得十分蹊跷,没弄清楚之前我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