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
他扶她站好,然后在她身前弯下腰。有那么一瞬,知乔还在犹豫着是否要上去,但她最终还是上去了——因为她意识到,经历了整个一天之后,她的想法改变了。她不应再思考任何有关于她和周衍之间的问题,任何男人与女人的问题。他们是搭档,他们必须合力完成这个比赛,他们都想要赢——为此他们愿意付出200%的努力——这才是她和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她是蔡知乔,他是周衍,仅此而已。
主持人在停车场等着他们,当然还有其他已经完成了任务的选手们。周衍背着知乔快步冲到终点,此时天边是橘红色的夕阳,照在主持人那张表情无奈的脸上,看得他们不禁有些气馁。
“我不得不宣布,”他说,“你们是今天的倒数……第二位。”
“?”知乔和周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互望着。
主持人耸了耸肩:“还有一队选手,是昨天的第四名,在你们之前出发,但是在山地自行车越野赛的过程中,他们由于太过急躁,把地图和指南针落在了休息站,然后又出了些其他的岔子,所以直到一个小时之前才从上一个地点出发赶过来。所以……他们无疑被淘汰了,你们是今天的倒数第二名。”
知乔咧着嘴,周衍也是,并且两人嘴角都带着走了狗屎运的微笑。下一秒,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的汗水滴在她肩膀上,她的也同样滴在他肩膀上,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合着,可是知乔第一次肯定地感到,这是两个幸运的人对彼此的祝福,不参杂任何其他的因素——他们在分享对方的喜悦,再无其他。
过了一会儿,他们放开彼此,知乔想,他们怎么这么傻,只是没有被淘汰,就高兴得好像得了冠军一样。但她还是忍不住地笑,因为:他们还有赢的机会,这真是太好了!
“走吧,我陪你去医疗车。”说完,周衍扶着一瘸一拐的她向节目组的医疗救护车走去。
在那里,随队的医生给知乔清洗了伤口,换上药膏,又喷了止疼剂。
“幸运的是,你的膝盖只是外伤,脚踝这里的扭伤也不算太严重。”医生说。
“真的?”周衍似乎还要再次确定。
“是的。”医生开了药,又叮嘱了一番,才把他们打发走。
“我真不敢相信,”回到车上,知乔对周衍说,“就是那队我们在休息站遇到的选手,当时你叫我快冲过去,然后我们躲在了一个弯道那里,他们从我们旁边飞快地过去了。”
周衍给了她一个“可不是”的表情。
“你当时为什么叫我不要停,还躲在弯道里?”
周衍喝了一口水,顿了顿,才回答道:“我观察过他们,这两个人身上有一种对于成功的极其迫切的表现。”
“所有人都想赢这场比赛。”
“没错,”他一脸从容,“但他们的性格比较鲁莽。这样的人,只适合按计划有节奏地完成比赛,一旦他们的节奏被打破了,就很容易出岔子。”
知乔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让我别停。”
“嗯,他们原本是按计划在每个休息站休息,可我们突然超过了他们,他们感到惊慌,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匆忙地落下了地图和指南针,之后又因为鲁莽犯了些错误……以上都是我的猜想,不管怎么说,最后我们没被淘汰。”
知乔看着周衍那张若无其事的侧脸,忽然意识到,为了成功,他竟然计算到了一些……看上去十分细小的环节,这是否意味着,每当她在餐厅大快朵颐的时候,他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其他人。
“你太可怕了。”她脱口而出。
周衍转过头看着她,表情由温和变为平静:“那么,你怕我吗?”
知乔还在喘着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她抿了抿嘴,轻声说:“不……一点也不。”
这天晚上,他们住在离“十二使徒”仅十分钟车程的坎贝尔港的镇子上,这里仍然只有民宿没有酒店。但让知乔感到头疼的是,当他们打开房间的门,却发现里面放着一张大大的双人床。
“我睡沙发好了。”知乔还在愣在门口,周衍已经拖了行李箱走到沙发旁边,开始整理起来。
“哦……”她没有反对,只是有点不自在。她让自己尽量不要去想这件事,因为她已经决定在比赛的过程中摒弃一切对周衍的“私心杂念”,她必须集中精力完成最重要的事。
吃过晚饭,知乔和周衍被节目组的总导演找去谈话,原因是他们在山地越野赛的时候擅自关掉了麦克风,在两人一再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之后,导演才算放过他们。
“嘿,”回去的时候,老夏把知乔叫到自己的房间去,“周衍呢?”
“他去餐厅了,怎么了?”
“有样东西给你看。”
“什么?”
老夏把摄像机接到电视机上,电视机屏幕开始播放她攀岩的那一段。当时她正准备下去,脸色苍白,汗如雨下。镜头转向了周衍,他站在一旁,紧紧地皱着眉,像孩子一样不自觉地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盖。
“你觉不觉得……”老夏开口。
“?”
“在你准备下去的那一刻,我认为他是想放弃比赛了。”
『人人都想做时间旅行者 』
六(上)
公路的两旁没有一点灯光,周衍和知乔开着车,仅凭着车前大灯的两束光线驰骋于高原之上。他们在往回走,脚下是万丈深渊,惊涛骇浪的巨响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更加狰狞。
他们凌晨两点就起床出发了,由于前一天的比赛中他们排在最后一名,因此在下一个计时任务的环节中,他们被排在了第一个——那意味着他们的睡眠时间不得不被压缩到最小。敬业的老夏已在后排座上睡着了,偶尔打着呼噜,知乔还有点发愣,她转头看了看周衍,他如同白天一样聚精会神地开车,看不出任何疲惫的征兆,但事实上,过去的几个小时里面他们都没有睡着过。
“不会的,”当老夏对知乔说周衍曾想放弃的时候,她是这样回答的,“他很想赢,比任何人都想。”
然后,她就回自己房间去了。周衍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坐在双人床上看电视,正在放《欢乐合唱团》,时不时传来情景剧特有的阵阵笑声,她却不知不觉。
过了一会儿,周衍回来了,手里是一瓶汽水和几片厚厚的比萨饼。她不知道在这种荒郊野岭他是如何弄到比萨饼的,不过周衍是个神奇的人,在他身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还没睡?”他一边说,一边反手关上门,“我们再过五个小时就要出发了。”
“嗯,”她点点头,飞快地钻进被窝里,“我在壁橱里找到了另一床被子,帮你放在沙发上了。”
“谢谢。”他走到电视机旁边的单人椅上,坐下,就着汽水吃起比萨饼来,“你要不要也来点?”
“不用了。”
“膝盖和脚踝还疼吗?”
“嗯……”她回答得有些含糊其词。
知乔躺下来,假装自己正在入睡,过了半小时,她听到周衍从浴室走出来的声音,他关上电视和灯,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与平静之中。
可是她却睡不着,或许是因为脚踝和膝盖的隐隐作痛,又或者是对前路未卜的担忧,总之,她想要睡却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一些声音,她以为是周衍在沙发上翻身,可屋子里竟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他走到门口,似乎想要开门出去。
“你去哪儿?”知乔问。
黑暗中,她看不真切,但她猜想他被吓了一跳。
“你也睡不着?”
“嗯……”
他低笑了一声,说:“我想出去走走,你去吗?”
知乔来回摩擦着自己□在空气中的手臂,然后,一件薄外套被丢在她头上。
“谢谢。”她有点尴尬,因为出门之前周衍说过外面可能会冷,但她却一意孤行地只穿了件短袖T恤就出门。
周衍双手插袋,走到她前面去了。他们沿着小镇的主路向坎贝尔港最激动人心的海湾走去。这个海湾如同是南海岸线上一道小小的凹槽,整个小镇包围着它,所以当午夜时分,白天的喧闹全部停止的时候,伴随着坎贝尔港的,是海浪拍岸的动人音律。
但如果有人告诉你,这里曾是著名的“沉船海岸”,由奥特韦角到瓦南布尔,长达几个世纪的时间里,无数的船只在这一带海域沉没,你又会作何感想呢?如今这里是全世界潜水探险者的胜地,海底不知道藏着多少秘密。
这天晚上的月光非常皎洁,如同黑夜里的一颗发光球,照在道路上、屋顶上、以及始终起伏的海面上。知乔觉得自己是踩着周衍的影子在前进,可是仔细一看,地上哪里会有影子呢?
“我们现在处在一种劣势。”周衍平静地开口。
“嗯……”
“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希望。”
知乔微微一笑,她很喜欢听他这样说,好像能给人以莫大的勇气。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他双手插袋,站在岸边,像是在看着大海,却又不经意似地回头看她。
“?”
“别再受伤了……”
知乔心里一动,可她还是很快平复下心情,回答道:“好,我尽量。”
他又回过头去看大海,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站着,直到他忽又开口说:“为什么喜欢我?”
“……”知乔觉得自己就像是接连被扔了两个炸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回答不出来吗?”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啊……不是的。”
“?”他回头看她,像是很想知道答案。
知乔抿了抿嘴,把视线投到不远处的海面上,没有看他:“不需要什么很特别的理由……只是喜欢而已。”
“……”他在等她说下去。
“优点什么的,你确实很多……不过缺点也不少,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无法忍受。”
“……”他的嘴角似乎在抽搐。
“可是,”知乔拉了拉披在肩上的他的薄外套,感到属于周衍的气息淡淡地围绕在她身旁,“所谓喜欢……所谓爱情,不就是这样吗,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需要刻骨铭心,喜欢就是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知乔竟然觉得周衍脸红了,她觉得很惊讶,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他没有给她确认的机会,轻咳了几声,转身向不远处的平台走去。
“但是!”她跟上去,大声对他说。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借着月光望向她。
“我已经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了,”她微笑着说,“我想跟你一起完成比赛,我想赢。我还想做很多其他的事情——为了我父亲,也为了我自己。”
“……”
“所以,你不用觉得尴尬,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喜欢你了,不过这样说好像也不太恰当,因为我不是这个意思,当然我也不是说我喜欢你……”她向他走去,一边说,一边又觉得自己根本辞不达意。当她终于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哦,实际上我的意思是,我是蔡知乔,我是你的搭档——仅此而已。”
月光下,周衍也看着她,眉头微锁,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最后,他松开眉心,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好,我知道了。”
知乔松了口气,仿佛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她曾问过周衍,旅行的意义是什么,他没有回答。现在她觉得他是否回答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开始真正地爱上了旅行,爱上了他和她父亲所在的那个世界。
她想要由她自己,来找到答案。
“你确定是往右拐吗?”知乔打开车上的灯,低下头仔细看手中的地图,可是不管看几遍,她还是认为自己无法确定到底走哪条路,但身旁的周衍却信誓旦旦的样子。
“是的,我确定。”他一脸理所当然。
她四周望了望,这是一个三岔路口,路边有一座加油站和小型超市,但现在是凌晨三点,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一盏像样的路灯也没有。
“可是我们前方也同样写着‘Otway’的字样。”她还是有点犹豫。
“那是去‘树顶漫步’的路,我们曾经去过,你不记得了吗?”
知乔想他们大约应该是去过的,因为她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在几十米高的树顶之间来回穿梭。
“我们还去玩了吊绳索,”周衍坏笑着提醒道,“你还吓得哭了。”
“……”知乔有点咬牙切齿,“任何正常人腰上绑着绳索被吊在半空中的时候,突然遭遇到别人的攻击都会受到惊吓的。”
“那不是攻击,”他大笑,“我只是一路上不断地推你一把,帮助你前进。”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她皮笑肉不笑。
“不客气。”他很受用地点了点头。
好吧,她现在确定自己是去过地,可是关于路……她完全不记得了。
“你记得所有你曾走过的路?”她忍不住问。
“大致上来说,”他顿了顿,一脸得意,“是的。”
知乔撇了撇嘴,决定相信他:“那么我们就右拐吧。”
周衍笑着放下手刹,重新上路。他们又回到了雨林,是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只不过凌晨三点在毫无灯光的公路上急驰,颇有一点惊心动魄。
“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叫醒老夏比较好?”知乔问周衍,“我很怀疑今天这段路的带子里充斥的都是他打呼的声音。”
周衍笑起来:“还是不要叫醒他比较好。”
“你猜他们让我们去灯塔干什么?”
“不管干什么我们只要好好地完成就行了。”
“你不怕我拖你的后腿吗?”
周衍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有趣:“你会吗?”
“我不是一直在拖你的后腿吗?”
他哈哈大笑起来,有那么一瞬,知乔竟然觉得周衍变得开朗了,尽管他仍然时常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思索着什么,但他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能从他的眼睛看到他心底。
“偶尔被拖拖后腿,其实也不错。”他半开玩笑地这样说。
黑暗中,他们凝气摒神,终于借着灯光找到了那块通往奥特韦灯塔的指示牌。转向灯闪烁着,周衍向右拐,然后进入一条向上延伸的山路。
“嘿,那是什么?!”不知道在山间小道上绕了多久,知乔忽然指着斜坡上的黑影大叫。
“是一群老黄牛。”周衍一如既往地从容淡定。
“……”她还以为……
“你以为是鬼吗?”
“没那么夸张,”她叹了口气,“不过也是够吓人的。”
“这里是牧场,你忘了吗。”
知乔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如果我老的时候,能有一个安静的牧场,应该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周衍没有说话,继续开车,过了大约五分钟,他们就来到了一座木屋前,屋子里亮着昏暗的灯光,两人互望了一眼,似乎不太确定是不是这里,可是并没有其他的路。
“你说人一生当中遇见吃小朋友的巫婆的几率有多大?”知乔问。
“比遇见不吃小朋友的巫婆的几率要稍微大一点。”说完,周衍把车子熄火,开门走下去。
“……”
黑暗中看不清木屋是什么颜色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吃小朋友的巫婆——当然也没有不吃小朋友的巫婆——因为门外挂着一张广告牌,上面有灯塔开放的时间以及收费标准。
周衍推门而入,一个看上去像是工作人员的秃顶老先生正坐在圆形木桌后面打盹。
“早上好。”周衍故意提高声音说。
老先生一下子醒了过来,看到他们,露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