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凭记忆给人画像不是第一次,尤其这一次画的都是熟人,更是轻车熟路。
几个人里头自是钟天政画得最为活灵活现,就见他眉头微皱,像是马上要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王十三酸气上涌,冷笑道:“都说小白脸坏心眼。果然不假。”
文笙没有理会他,一手托腮,盯着那画不觉怔忡。
刹那间多少往事浮于脑海。刚入玄音阁,一起辛苦打团战,后来出发去白州,还有乡邑村那些相处的时光……
现在想想。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放了笔。等几幅画干了,卷成一卷,递给王十三,叫他去交给狄秋衡。
王十三见文笙神情有异,不敢再闹别扭,忍气吞声接过画来。
钟天政的画像放在最上头,他很想吐一口痰上去,转念一想。若是因此耽误了捉人,吃亏的还是自己。只好作罢。
且说江审言今天安排了一堆事情,本打算早早出门,叫文笙和王十三这么一危言耸听,临时将上午的事取消了,呆在书房里等。
到近午时,狄秋衡拿了一摞画进来:“大人,这等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依属下看,不如将这些画像拿去给齐肃将军,就说得到消息,这几个人今晚要刺杀圣上,齐将军必定小心布防,不等他们靠近,就将人拿下了。”
虽说江审言为官这二十载得罪了太多的亡命之徒,被人刺杀的事哪年都遇上一两回,他们这些手下都见怪不怪了,不过能借力干嘛不借。
齐肃是禁军的忠武将军,今天晚上是他负责布防,护卫皇帝和大臣们安全。
天祐帝在位这么多年,统共提拔了三两个亲信,其中就有齐肃。
在狄秋衡看来,齐将军或许会因为圣上偏宠贵妃倒向陈家,却绝不会与林世南勾结。
江审言将那些画像接在手里逐一细看,吩咐狄氏兄弟:“今天晚点出门,你们找几个信得过的,把这些人好好认认。”
他对照名字挑出钟天政、林经和元恺三人的画像:“这三张等傍晚找人匿名送去给庄少尹,再留一封书信,说这三个是梁国奸细,便是他们策划了他顶头上司当街被刺的事。”
这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若是王十三在旁听到,必定会大吃一惊,他这舅舅看上去正气凛然,没想到入人于罪的时候毫不含糊。
可狄氏兄弟却似习以为常,躬身领命,等着听江审言还有什么吩咐。
江审言再没有旁的命令,道:“那就这样吧,叫他们先出手,你俩再伺机拦阻,圣上跟前不能携带武器,与这帮亡命之徒交锋,千万多加小心。”
狄秋衡一听这话急了:“刺客是冲着您来的,我俩小心有什么用?”
连他那甚少说话的兄长都道:“大人何故以身犯险?”
江审言摆了下手,在两个亲信眼里,这就是他主意已定,无需再说的意思。
“大名鼎鼎的鬼公子来到南崇,搅风搅雨,我们总要略作回敬。不是想要杀官么,吴丰遇刺那事到现在还没抓到人,他一起担了吧。”
狄氏兄弟相顾无言,大人如此做,还是为了给他那混账外甥擦屁股,将人摘出来吧。
江审言刚刚想起一事,道:“去关了府门,就说我吩咐的,老夫人身体不适,今天所有人都在家里呆着。”
有他这一句话,吴氏今晚只好呆在家里服侍婆婆,无法去与一帮命妇结伴观灯了。
但江审言这命令还是晚了一点点。
少顷,门上管家跟在狄秋衡身后来报,说东院的陆少爷三人说是出去逛灯会,已经出府,刚走了有一盏茶的工夫。
江审言一怔:逛灯会?这般时候?
狄秋衡问道:“大人,不然派人去追回来?”
江审言眉头紧皱:“算了。随他们去吧。”
今晚这么多事,他无暇分心照看那混小子,暗自祈祷他可千万别再闯祸了。
王十三非但要闯祸,还憋着劲要闯个大祸呢。
他领着文笙和童白霜离开江府。发现后头无人跟来,心下一阵轻松。
哈哈,他的好舅舅今晚要对付钟天政。终于顾不上他了。
谨慎起见,三人在附近街市上逛了逛,买了点今晚需要用到的东西,而后才悄悄转去了陈家提供的空宅子。
童白霜先进屋去恢复相貌,梳洗打扮。
文笙单独找了间厢房画画。
王十三闲着没事,站在她身后,看她画画。
文笙要画的共是八幅画。八张方方正正的大纸,一般尺寸统,铺得满桌满炕都是。
画起来也简单。连她三成画技都用不上。
大块的黑,大片的白,清楚地表现出背景和人物的剪影。
第一张,皇家出殡。大街上到处是灵幡纸钱。看规格,不是太子也是亲王之类。一墙之隔,墙里不知是哪位高官的后园,只见雕梁画栋鲜花似锦,正中间凉亭里头站了个小姑娘。
看她梳着双髻,个子不高,身段初显玲珑,虽然不过一个黑影。观者也能轻易判断出来,此女年纪差不多有十四五。
她正在挥着袖子发脾气。地上摔得杯盘狼藉。
旁边还有几个小丫鬟跪着,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小姐发怒。
王十三赞道:“画得真好,等贴到灯上,就像看皮影戏一样。”
文笙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将这第一幅画完,将画挪到一旁晾着,才笑道:“你不是说,要拿双头怪去吓唬人么?”
原来两人昨晚在街市上赏灯,发现安国公府搭建的灯楼和宫里御建的那一座相隔不远,御建灯楼上灯火辉煌,最下头一圈儿乃是八盏画屏灯。
天祐一朝出了好几位有名的绘画大师,灯下作为画屏的八幅画乃是由四位国手联袂画成,从征战、商贸、祥瑞等等颂扬当今盛世。
据说天祐帝对这八幅画极为喜爱,放在宫里观赏多时,此次为了上元节与民同乐,特意拿出来,允许老百姓凑近了观赏。
南崇民众称这一组画屏灯为“大崇八颂”。
文笙和王十三今晚一心要把事情闹大,所以便由文笙照着尺寸先画一套准备着,找时机将“大崇八颂”取而代之。
等文笙第二幅画完,一旁屋子里的童白霜收拾停当,敲门进来。
童白霜生了张瓜子脸,大约是长年不见光之故,面孔很白,眼角有些许细纹。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低髻,斜插了支银钗,身上穿着栗色织锦缎比甲,下配褚色长裙,腰上坠了两面巴掌大的小圆鼓。
王十三审视一番,没看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拿了个面具给她遮住脸。
如此一来,除了那两面小鼓,同昨晚街上那些家境富裕的夫人到是看不出有什么两样。
童白霜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到这时候了反到不知该说什么,谓叹一声,凑到文笙身旁,歪着身子,看她画画。
“我还记得,那家戏楼有名字,叫做湘春园……当时是六月天,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那个戏子年纪不大,穿了件月白色的绸衫。”
童白霜是当事人,有她口叙,当日很多细节文笙无需费脑去想,速度登时大为提高。
待等文笙将八幅画全部画完,放下笔,长长松了口气,才有空抬头去看童白霜。
“童姐姐,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和不逊出去一趟,还有点事情没有办好。”
童白霜盯着那几乎将整间屋子全都铺满的八幅画,心不在焉道:“你费工夫画这些,会不会刚一贴上就被人发现撕下来?”
文笙笑笑:“应该不会。放心吧。要不你先吃点东西?我俩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童白霜点了点头。
十余年的不白之冤,一辈子的孤苦伶仃,这笔账终于到了讨还的时候,她看文笙画画用了好长时间,这会儿天色已经差不多到了申中,正月里天黑得早,再有一个时辰,街上差不多就该亮灯了。
哪怕是她假冒银月族的神女上拜月台的时候,也不曾这么紧张过,童白霜捂着心口,感觉“砰砰”心跳,慢慢在文笙适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文笙披上斗篷将怀里的瑶琴遮住,和王十三出了门。
他们要去那武馆,将宣同方几个从地牢里放出来。
文笙特意拖到这般时候才来救人,是估计着上午江审言听她那么一说,必定要在各处抽调人手。
若是他们前脚才将人放出来,后脚江审言便派人上门,那岂不是早早便露了馅。
虽说江审言早晚会知道,可都到最后关头了,总要把今天晚上先对付过去,不能再出变故。
武馆距离三泰街颇远,两人到时天色微微发暗。
王十三皱眉道:“都说过了没几个人,我自己能行,你还没好利索,少弹几次琴。”这么点小事都要文笙来做,他觉着很没面子。
文笙目含笑意望他一眼:“没事,这里我来更方便一些,到底是你舅舅的人,打伤了面子上不好看。放心吧,今晚有的是机会给你大展身手。”
王十三这才不说别的,飞身上房,踩着房脊矮身过去窥探一番,回来道:“好像真被你猜中,里头就剩四个看守了,连赵四海都不在。”
“那正好,你抱我上去。”
“好嘞。”王十三一听文笙主动要抱,虽然知道她没有旁的意思,仍是笑了一声,一弯腰打横将她抱起来,还噘嘴“吧嗒”虚亲了一下。
文笙白了他一眼。
王十三气息疾转,带着她腾身而起,飘飘忽忽像风筝一般降落到墙头上,半点儿动静也未发出来。
文笙以嘴形无声赞道:“好身手!”
王十三受了赞扬,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抱着她悄悄飘过房顶,带她看了看武馆里的情形。
文笙点头:“好了,找个隐蔽的地方即可。”
片刻之后,悠扬的琴声响起。
几乎是刚一传到下面院落,底下房门就开了,出来两个大汉,前头一个疑惑道:“哪里响?”
另一个抬头四处张望:“什么声音?古琴?”
王十三觉着这两人既然不是聋子,循声找来还不简单,却不知乐师藏匿的手段在文笙指下早已是炉火纯青,他眼看着那两人好像没头苍蝇一般乱转,很快先后打个哈欠,睡倒在地。
文笙一遍《探花》弹完,心中有数。
南崇这边大约难得见着乐师,不管是防备之心还是对应的手段,真是比不上大梁那边江湖人。
她将这琴曲又弹了一遍,确定院子里众人都已睡着,停了手,示意王十三可以下去救人了。
王十三抱着她一跃而下,长声笑道:“小子们,老子救你们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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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闹花灯(二)(二合一)
酉时中,距离入更只有一个时辰。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满街灯火尽皆点亮。
街市上行人如织,男男女女手提花灯,不时有欢笑声以及婉转的乐声飘过,千盏灯、万盏灯,走的停的,五彩斑斓,渐渐汇入灯的海洋。
登高远眺,眼前璀璨如银河。
嘉通城几条知名的大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就比如三泰大街,街道两边全是赶着上元节出来做生意的小摊贩,卖花灯的,猜字谜的,卖面具杂货以及各种小玩意儿的,更有热气腾腾的小吃摊子,香味传出去老远。
达官贵人们或骑马或坐轿,或三五成群,或携着家眷……
安国公府所建的灯楼距离皇家灯楼不过十余丈。
皇家灯楼龙飞凤舞,楼檐顶上是一条金色盘龙,龙眼是由两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镶嵌而成,不知是因为热气蒸腾,还是高处风大,两颗珠子在高处不停旋转。
龙在上,凤在下,四周梁柱上则是百鸟朝宗,再加上最下面的一圈摆着八面画屏灯,上面展示着《大崇八颂》,美轮美奂,设计得十分精妙。
即便如此,安国公府的灯楼比起它来,除了稍矮以示恭敬之外,并不见有丝毫逊色。
安国公夫人大吴氏被一帮命妇簇拥在当中,一手虚扶着她的母亲吴姜氏。
姜老太君是太师吴德水的发妻,年纪已经在六旬开外。为吴家生了四子两女,当今皇后小吴氏正是她的老来女。
姜老太君一边是大吴氏,另一边扶着她的则是吴丰的妻子周氏。
话说吴丰年前遇刺。侥幸捡回一条命,据燕白的弟子说至少需要卧床半年,等伤好之后怕是不能劳累,不能久坐。
这个年吴家因为这事闹的,比往常冷清了好多,很多事来不及准备,上元节也没有心情置办灯楼。
大吴氏招呼娘家人一起观灯。老太君素来疼爱女儿,加上也不愿上元节夜里缺席灯会叫人背地里幸灾乐祸,便带领家里的女眷出来。
正好吴老太师呆会要陪着皇帝过来赏灯。皇后也会随行,还可以同小闺女见个面。
大吴氏另一旁是林世南的妻子林吴氏,出自于吴氏旁支,同吴德水家素来亲近。
周氏身旁则是大吴氏的小姑子。安国公的嫡亲妹妹平南侯夫人梁芸。
这几个都是自己人。至于后面跟着的那些命妇多是四品、五品官的太太,都是平素与吴家常来常往的。
傍晚时候,江审言府上的管事报说,江老夫人昨晚观灯劳累,今天身体不适,夫人晚上需得侍疾,要失约晚上的灯会,这种事常有。大吴氏也习惯了,还客套说等明日她和嫂嫂一起去江府探看老夫人。
灯楼周围虽然也有赏灯的路人和摊贩。但四下有禁军盯着,加上国公府门客侍卫们的震慑,摊贩怕惹麻烦,不等驱赶都离得挺远,平民百姓大多远远观赏,偶尔有凑近的,也是奔着《大崇八颂》去的,瞧两眼赶紧离去。
姜老太君保养得很好,看上去精神矍铄,她慢慢走近,打量安国公府的灯楼,笑道:“哎呦,这些灯是谁想出来的,真是又好看又吉利,得好好赏。”
安国公府的灯楼看上去像个四角凉亭,亭子顶上一颗明珠,自四角飞檐垂下一串串的金银两色小圆灯笼,远看璀璨夺目,既像冕旒,又像凌霄花。
亭子四面以屏风隔开,每一面都布置了不同的背景,伫立着巨大的人像灯。
灯在人像肚子里点燃,映得那些憨态可掬的假人通体发光,叫人挪不开眼。
怪道老太君赞说吉利,这四面分别是“神仙赐福”、“官家赐禄”、“积善添寿”、“和顺添喜”。
大吴氏笑了笑,颇有些得意地道:“不瞒娘,是绪儿。”
安国公世子梁绪过年就十二岁了,整天调皮捣蛋,是大吴氏的心肝宝贝。
老太君啧啧两声,她也很疼爱这个外孙。
一旁的梁芸不敢得罪吴家人,尤其是有个皇后妹妹的大嫂,在旁笑着奉承,昧着良心将那小魔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大吴氏含笑听完,扭头冲一旁的林吴氏道:“七姑姑,你那小孙子是叫念北吧?”
林吴氏笑道:“是啊,他爷爷他爹都常年不在家,皮得很。”
林世南一门俱是武将,几个儿子跟着他在外征战。
老太君关切地问道:“我听说前年就开蒙了,拜的张岁明张老先生为师,林将军的嫡孙这是要弃武学文了?”
林吴氏苦笑:“张先生不过是冲着他祖父的面子挂个名,实在是因为那小子不开窍,请的先生都说朽木不可雕,没办法才去麻烦张先生。就怕他长大变成一个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的,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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