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支着前额看文件的傅云起闻声错愕抬头,侧脸是刚毅的轮廓线,他语气清冷:“是的。”
“那方便留个名片吗?以后可能有相关的事宜需要委托。”可能也知道自己的借口太勉强,那位空姐的手开始不自主的整理裙摆。
“抱歉。”傅云起颔首,表情谦和,礼貌答道,“我出来的匆忙,没带名片。”
“那……可以留个电话或者地址吗?”对方小心翼翼地问。
“不好意思,我暂时不准备接收新的业务。”他再次表达歉疚,拒绝的优雅得体。
搭讪失败,空姐抿了抿嘴唇,微笑,“那好吧,打搅了。”
说着就要退出去,刚走了没两步,高跟鞋崴了一下,一个趔趄,她踉跄几步差点就要站不稳,傅云起本能的扶住她的胳膊,轻声提醒:“小心。”
“谢谢。”
抱玉不屑的瞄了几眼,嘴角抽了抽,表情看起来像含了一块姜:“傅先生四下留情的本事远在我之上。”
说完,立即扯了眼罩戴上。许尽欢买的这款真丝眼罩巨大无比,几乎可以遮掉她三分之二的脸,她慵懒地蜷缩在头等舱宽大的座位上,看起来像个要去某个地方开演唱会的明星。
“如果打扰到你,我很抱歉。”傅云起抖了抖手里的报纸,面不改色的说。
“那倒没有,不过你要做好接下来不断被打扰的准备了,女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她像个先知一般意味深长的叹口气,将脸上的喷雾轻轻拍打了几下,然后心满意足的准备睡觉。
傅云起狐疑地看了她那张“瞎子”扮相的脸一眼,似乎是没听懂她的意思,将那句话反复研究了一番,捉摸不透,觉得无趣,将手里下一张报纸的版页翻到上面,继续看起来。
“这位先生。”
还没看多久,走道另一边的女乘客便对他开口了。
“你好。”傅云起尽力做到没有不耐烦,简单回应。
“能给我一张您的名片吗,我很好奇。”那女人操着一把优雅而性感的声音询问。
“好奇?”他挑眉。
那女人干脆转过身子来面对着他,超短裙下露出修长的双腿,细密网格的黑色丝袜把她的腿修饰得愈发细长。她举起手中刚才还在翻看的杂志,摊开来摆在他面前,说:“上面说您湖上一回首,山青卷半云。所以我想认识一下。”
认识一下这个商人,或者说,这个贵族。
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这女人胆子够大,够直接。
傅云起也不吝微笑,道:“真的很遗憾,我出来的匆忙,并没有带上名片。”刚说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您等一下,我太太好像带了她的名片,我拿一张给您。”
说完,他轻拍了拍周抱玉的肩膀,抱玉这下却睡意全无,朦胧的浅眠都被他打断,刚想大叫又怕旁人说她没规矩,于是将眼罩轻轻上提,拉出一条缝来,死死瞪了他一眼。那样恶狠狠的眼神,纯粹鲜活的如同她身上的那纯黑色裙子,深深的定格在傅云起的心里。
“拿张你的名片给我,人家等着要呢。”他说着,用下巴指了指走到对面惊得目瞪口呆的女人。
其实刚才他们的对话已经全部落入了抱玉耳中,但她没想到他居然让自己来冒充他的太太。虽然心里有片刻的愣怔和诧异,但表面却装得不胜其扰的样子,不耐烦掏出牛皮夹子,从里面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傅云起,傅云起接过来,双手恭恭敬敬呈到对面女人面前。
“这是我太太的名片,您通过这个来联系我也一样的。”
上面正楷字,印着“周抱玉”三个字,下面有一行小字,写着“云氏,广告平面设计师”。斤节场巴。
那女人僵硬的拿着名片,像是被人打脸一样惊得不知东南西北,片刻转过身去,说了声“谢谢”,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过,真的是您太太吗?杂志上……说您是单身。”
“不急,马上会向外界公布的。”他费心解释。
“这样啊。”那女人终于肯罢休,转过身缩回座椅里,客气道,“您太太很漂亮。”
“过奖。”他惜字如金。
整个过程,抱玉都僵硬着身体,她尽量让自己的后背保持挺立,甚至在刚才就已经摘掉了那幅真丝眼罩,将盘在后面的头发散开来,轻轻揉了揉,恢复了往日的妩媚。接着她听到别人夸她漂亮,也听到傅云起说“过奖”。但他的笑容着实让她觉得别扭,尽管他的微笑精致而淡然,透着一股子严格的家教产生的修养,但那种笑容总是浅浅的留在脸上,笑不进眼睛里。
他的瞳孔看起来始终是两颗被冰渣包裹着的黑钻石,融化不开的寒冷。
“你那是什么表情,要吃了我?”傅云起问。
抱玉耸了耸肩膀,喝了口拿铁,然后伸出小舌头把嘴唇上的奶油轻轻地舔去,她说,“上次在平安公馆我也利用过你的名字一次,现在咱们扯平,算是两不相欠了。”
“怎么,这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是怕你那位顾公子回去讲你不安于室还是红杏出墙?”他像是发了狠,看着她的眼睛如同要吞了她的骨头一般。
抱玉身子一晃,果然那晚去找顾恒止的事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但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们之间不是纯粹利益关系吗?他不是一直也都在利用她拿到单子然后顺利升为首席执行官吗?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副张牙舞爪的烦躁模样?
她没有解释,也没有争辩,只扬起嘴角轻笑了一声,缓缓吐出一句,“你这算是,在吃醋吗?”
傅云起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呛着咳了两声,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边咳边说,“笑话!”
“请问还要多久才能到?”抱玉问空姐。
“后天凌晨五点五十分,飞机就会降落在雅典的机场了。”
“谢谢。”
看来要和这家伙一起在飞机上相处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抱玉看了看窗外,将手掌贴在机窗玻璃上,看着天空出神一般的轻声呢喃,“它明明就是在天上飞嘛,可为什么即使是坐在机舱里,还是会感觉天空离我那么远?”
莫再爱上一个与自己有太大差距的人,她警告自己,顾恒止那段过去已经给她敲响了警钟。
距离越远,摔得越疼。
可她用七年为自己筑了一座爱的围城,他不进来,她出不去。
时间还早,困意倦意蜂拥而至。那不如先睡一觉好了。她这么想着,重新戴上了眼罩盖上了毛毯,然后沉沉睡去。
傅云起看着她的样子。
他摸不清她了,原本那样拼命努力又坚强洒脱的女孩子,怎么会为了一个单子去陪了顾恒止?那家伙怎么会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翩翩公子哥儿,她在红尘扑腾那么久,连这也看不出来吗?还是她已经厌倦他清冷的外表,已经被他拒绝的怕了,转而觉得顾恒止那人也不错?
太狠毒了你,周抱玉,你凭什么?凭什么让我傅云起那么在意你的一举一动,笨到派人去盯着你的行踪,最后的现实却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
第十二章 狼狈为欢(6)
他的动作不再轻柔,而是硬生生的将她拽回来,拽到自己这边的座位来,周抱玉这人哪里都差,就是睡眠质量好的不能再好。在机舱里,在办公室里,她都能够睡出一种席梦思的感觉来。但大约是因为她太累,心没有栖息的地方,所以到哪里都能够睡着。
但他没想到自己用力过猛,她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他觉得痒痒的,又香香的。而她似乎是寻到了更好的巢穴来安放自己的睡眠,于是不住的往傅云起的怀里钻,边钻还边砸吧着嘴巴,像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他嘴角终于浮上一丝浅笑,那笑容里还带了些许骄傲,像是凭借一己之力哄睡了一个婴儿。
他任由她在怀里蹭来蹭去,她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身体在座位上蜷缩起来,安安稳稳的睡着,还打着轻微的呼声。胸前规律的一起一伏。她的双手自然蜷握,均是拇指被其他四个手指攥在里面,像一只小猫咪收起了自己的爪牙进入了梦乡。斤节讨亡。
但这个睡姿对于于佑和来讲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后背悬在那里不敢往后倚,双腿更是被周抱玉压着,于是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偏巧刚刚送水的空姐过来巡视,看到此番情景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弯下腰轻声询问:
“先生,要不要为您加一个靠枕?”
傅云起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人,然后抬头用感激的目光投向她:“多谢。”
空乘小姐不一会儿便拿了一个棕色的靠枕过来,还贴心的加在了傅云起的背后,这使得他像是得救一般舒服了很多,他再次表示感谢,不料那位空姐笑吟吟的轻声说:
“先生,您对太太的关心还真是无微不至。”
直到目送那位空姐婷婷袅袅的背影离开。傅云起也未发一语,他看着怀里唐欢喜睡得香甜。而自己眼皮像是拖了铅一样沉重,不知不觉竟然也投入到了梦中。
他睡得很浅,还未融入梦里就觉察到周围的一丝震动,睁开眼的瞬间,震感更加强烈。
飞机像是遇到了强气流,突然急剧的抖动起来,全机舱里的人都陷入了尖叫和恐惧,那种大难临头的抱头逃窜。
抱玉迷迷糊糊的,心想这个不像话的家伙,生气就生气好了,把我扯到他怀里算怎么回事。刚睁开眼睛,傅云起就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更紧地揽在怀里,紧紧拥在自己的胸膛,她身上还系着安全带。
他在她耳边简短地说:“是气流。”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他握紧了手。看着这架开始剧烈咳嗽的飞机。
空姐极力安抚着乘客,但起不到一点作用,很快惊慌的人群声音就盖过了空姐的声音。
“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是不是啊!”原本还在听歌的少年惊恐叫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刚才那位穿着丝袜索要名片的女人抱头痛哭。
“妈妈,妈妈”
是婴儿哭闹的声音,帘子外,经济舱的乘客似乎已经乱作一团。
只有傅云起极为平静,他安抚好抱玉,颤颤巍巍站起身,拿过空姐手上的扩音器,对周围慌乱的乘客安抚,镇定地说:“如果不想死的话就给我安静!在这个时候,与其慌张害怕成这样,不如冷静下来,你们这样狂躁只会让危险更加剧。大家尽量保持镇定,不要慌乱,飞行遇到气流是比较常见的,不要纠缠机组人员,也不要试图去驾驶室,一味的纠缠和发泄恐惧心理可能适得其反!”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祷告乞求上天庇佑。
空姐拿了一叠白纸和笔走了过来,分别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说:“请大家冷静,驾驶员会尽力让飞机平稳飞行,但以防万一,请你们在纸上留下遗言。”
每个人都只好悲伤地接过纸和笔,开始思考该写些什么留给家人。
傅云起握着笔,凝眉沉思,抱玉拿着那张纸,她有点不太敢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生命会像一束短暂光线,居然活不过二十四岁。她突然害怕了,是真真切切的害怕,当死亡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她甚至嗅到了血腥味,此刻她不再是决绝的周抱玉,奔放的周抱玉,娇艳夺目的周抱玉,热烈迷人的周抱玉。
她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一样的怕死。
真抱歉啊许尽欢,你的真丝眼罩,我恐怕是不能还给你了。但是你下次相亲能不能别画那么夸张的妆,真的,特别难看。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别误会啊,其实你本来也,怎么说,挺好看的。
爸爸,如果我能挺过这场空难,我就去监狱里看你,我保证。你记得把胡子刮一刮,我不是说你留胡子不好看,我只是觉得,那样显得很邋遢,我知道你听见以后肯定又要难过了,很容易想象,双鱼座的你内心又开始千疮百孔了。
我要跟你说的是,你听着点儿呀,上回我说你是老年人,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用着急去拿哑铃来向我证明,你在我心里呀,一直都是最好的爸爸,就算全世界都说你是诈欺犯,他们都不偏袒你,但是我最、最最偏袒你。是真的。
不过,我现在倒是明白了,其实,多数情况下,死亡并不会真的带走什么东西,它只是把原来那些爱较劲的问题,变得不再重要了。爸爸,我跟你说,我想好了,我啊,我想要一个像傅云起那样的男朋友,我不是说我喜欢傅云起,不是,我就是说,我想要他那样的人,我觉得,我觉得他好。
爸爸,你会同意吗?
然后,她攥着那张白纸,没有写字,上面依旧是一片空白,她只是单纯攥在手里,她知道此刻不管写什么其实都是徒劳的无用功,她也没想过要给谁留下什么遗言,想说的都在心里默念过了,就是那些。
但是傅云起不同,他真的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了一行话,因为他知道,在最危机的关头,他最渴望的无非就是活着,他想如果遇到空难,他最终没能安然无恙或者幸存,他也一样会感激上苍。因为眼前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
他提笔在纸上写,就这样吧,没有关系,眼前的一切,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他将那张纸对叠放入口袋中。
然后,他对着抱玉的方向伸出了手臂,“过来。”
飞机还在颠簸,甚至是比刚才更严重的抖动,即便已经受到空姐安抚,机舱里还是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低低的啜泣与哀嚎。抱玉像只小动物一样钻了过来,温热的呼吸暖暖地吹拂着他的前胸,很痒。
“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很狼狈?”
她能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呼吸,“嗯,不狼狈怎么狼狈为欢?”抱玉换了个坐姿,拉着傅云起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她想,就这样吧,时间就此停下吧。
“我知道这很难熬。”他一边摸着她乌黑厚重的长发,一边对她说,“不怕,忍一忍,大家都一样的。”
这个时候傅云起才发现,原来除了飞机本身在抖以外,周抱玉也在抖。这个凌厉冷静的女孩,没人知道她其实在傅先生的怀里抖的不成样子,她的手指甲几乎要嵌到傅云起胳膊额的肉里,连牙齿都在咯吱咯吱的打冷颤。
然后,她把脸埋进傅云起的臂弯里,很用力地埋进去,然后,肩膀开始剧烈的抽搐,他知道,她在哭。
傅云起一直握着她的手,说,“没事,我在这呢。”
抱玉嘤嘤地哭着,因为脸孔埋进去的原因,哭声听起来嗡嗡的,她边哭还边说着话,口齿不清的,听不大真切。傅云起凑近了才听到她说的是,“我害怕,别让我死,别让我死……”
别让我死。
傅云起看着怀里溃不成军的抱玉,从未感觉对一个人如此抱歉,抱歉到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抱着她不停地说“对不起,不该让你跟这个单子”,说“我陪着你”,说着说着,自己也红了眼圈。
“我害怕是因为我死了别人想我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往哪儿去想啊!”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傅云起拍着她的肩膀,“你知道为什么吗,抱玉,因为我们都不是好东西,所以我们才能长命百岁。”
抱玉抽泣着,像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她说,“我要是死了,葬礼一定要办成自助餐那种排场。”眼睛里又恢复了不屈的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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