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世事，几完缺
过了些时日，赵修急忙来找我，她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像是从泥地里滚过一番。我想她应该是察觉了些什么。未待我开口，她急忙问道：“凤仪，凤仪，你皇兄去哪了？我听闻他与陈国公主取消了联姻，便到你们徐国去找他，结果发觉他竟然辞退了世子之位，而且尚未在府邸。大家都说许些时日未见他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吗？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果然纸包不住火，我急忙转移话题：“修儿，我也未尝可知。你这是去哪了，怎么如此地狼狈？”赵修见我也不知道皇兄着落，眉眼瞬间暗淡下去。她慢慢说道：“我去了很多地方找他，他以前喜欢去的地方，我一一去寻过了，都没有他的踪迹，听探子说他可能在梅林湾，便去那处寻他，结果遇到了几个流氓地痞妄图调戏我，被我教训了一番。”
她说的那样平静，像是在说他人之事一般，我却听得心惊肉跳。我几乎可以想象她是怎样漫山遍野的去喊皇兄的名字，与千万人之中找寻皇兄的身影。看她这般狼狈，便可知她与那帮流氓地痞纠缠了好生一番，她再怎么会武功，遇到流氓地痞，终究还是个女孩子，又那般心思单纯，若是真遇到个比她厉害的坏人，后果不堪设想。倘若皇兄回来了，她要是有个万一，叫我如何向皇兄交代。
只好告诉她：“修儿，你听我说，皇兄做事极有分寸，你不必为他担心，倒是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然待皇兄回来，你要是有个万一，他定会心疼。”赵修见我这样说，有些瘪瘪嘴：“他才不会心疼，他又不在乎我，若是在乎的，为何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又好气又好笑，要是与你说了，依你的性子还能让他走吗。我看着赵修的眼睛正色道：“修儿，不管你相信与否，皇兄待你是极好极用心的，他值得你那番去爱。”赵修被我说得有些懵，但还是点了点头。便又吩咐喜儿带她下去梳洗一番，我派出去寻找皇兄的人也没有任何消息，只盼皇兄能带着龙茎草早日归来。最近我越发的嗜睡了，身子也越来越弱，赵翼有所察觉，但我以怀孕易困为由骗过了他。
我怕我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劫，便提笔给赵翼留下了一封信。“赵翼，见字如晤。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孩子便交由你抚养，你一定要好好待他，不要因我之死而迁怒于他，他是我们之子，见他如我。倘若可以，为他寻一个良善之母，他需要个母亲，尚且赵国也需要个皇后。不要责怪周墨，他为你算是消怠了一生。你得此良师益友实属大幸。之前众多欺瞒，委实不知如何开口。
我这一生最后悔一件事，便是你当时问我是否爱过你，我说了句，未曾。我欺瞒了你，我爱你，很爱。倘若可以，我也不想一而再的算计你。只是身为徐凤仪，我已注定要算计所有人。你我是因为苏幕而结识的，但苏幕却始终是你心中一个结。你以为我怨你甚至嫌恶你，其实未曾。苏幕从来都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虽戴着苏幕之容，流着苏幕之血。但你还是你赵翼，我爱的那个赵翼。我想无论我以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时间遇见你，我最终还是会爱上你的。因为你是赵翼，世人无法不爱的赵翼。
倘若可以，我不愿一人身赴黄泉，我想与你比肩看尽人世繁华。
倘若可以，我不愿再戴那么多面具，我要在你面前展现那个真实的我。
我不要再口是心非的拒绝你，我不要再放任你一人在人海中浮沉。
我徐音知一生最大的幸运，不是成为徐国万众瞩目的公主，也不是成为赵国金贵无比的皇后，而是成为你赵翼所爱的女人。愿你一世长安喜乐。音知绝笔。”
写完这些，我脸上已经一片湿润，泪染衣襟。收好信后便把喜儿唤来：“喜儿，待我归去之后，便把此信交给赵王吧。”喜儿颤颤巍巍的接过这封信，泪眼汪汪的看着我：“主子，你是把所有后事都安排好后，准备随时撒手人寰吗？你怎么可以这般残忍！你让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怎么办！”我叹了口气：“若不是毫无办法了，我也不会如此。喜儿，派人看好公主，别让她乱跑。” 喜儿只好应声答道。
近来，我时常做噩梦，每每梦见我死后赵翼伤心欲绝，整日抱着我的尸骸呢喃，不让任何人碰我，孩子总是在一边哭，无人照料。皇兄去长白，草药回，人未归，赵修便失了心智，最后自裁于皇兄府中。周墨因没有医好我，最后誓不就医。我每每被吓醒，细思极恐。我不能让这些事发生；我得努力活下去！
之后我又派了一波人去长白山寻皇兄，希望他不要出事才好。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皇兄已经走了有十数日，死生难测。我如今肚子越来越大，身体也极其虚弱，几乎卧床不起。这日窗外浮光略影，听喜儿说宫中莲花满池，我也时常伴着莲花香沉沉睡去。
我睡眼朦胧间察觉有人靠近，但也累极，不愿睁开眼。睡梦中似乎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摸我的脸，睁眼时才发现赵翼笑盈盈的坐在床头看我。眉眼如画，眼底里尽是浓浓的爱意，一身白色泼墨写竹长衫，整个人身上都有淡淡的光芒，仿佛随时都会羽化飞仙而去。他似乎在说什么，但我却听不大清。之后的事我已记不清楚了，只听到周围一片嘈杂，似乎总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喊得那般急迫嘶哑，声嘶力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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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锦绣山河敌不过你如花美眷
突然觉得腹部一痛，仿佛有人在用利刃绞碎我的五脏六腑，当我睁开眼睛之时，看到周墨正在叫喜儿拿刀子。喜儿摇头痛哭不肯，周墨便大声呼喝，面部十分狰狞，嗓音都变了样。那个隽秀清举的男子此时已不复存在，只见他眉眼都是怒意，整个人如同一团烈火：“你难道想要她死吗！如今她羊水已破，孩子要早产，若再不及时医治，恐怕大人小孩都难以保全，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我方才意识到我这是要生了，喜儿怕是不愿见我开膛破肚才会如此。
我努力了半天才发出一点声音：“周墨，你一定要救活我和孩子！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至少现在还不能死。喜儿，你听话，帮周墨。”周墨满目苍凉的看着我：“这是你第一次开口告诉我，你想活下去，徐凤仪，我势必护你母子周全！” 喜儿见我醒来，也便按照周墨之话，开始忙碌起来。周墨让喜儿给我嘴里含了一个捆绑好的厚毛巾，握了握我的手：“你身体不宜用麻药，所以你一定要忍着点，这个很痛。
但再怎么痛，你徐凤仪也得给我受着！千万别昏迷过去，不然很危险！” 我点了点头，为了孩子，为了我和赵翼，我什么都受得住。接下来周墨没有说一句话，开始拿着刀对着我的腹部准备下切，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仿佛一个失手便会万劫不复。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出鞘宝剑光芒万丈，锐不可挡，颇有大将指挥沙场之风。
冰冷的刀子割在我的皮肉上，我疼得差点咬断舌头，还好有周墨给我咬着的厚毛巾。那种痛比当初皇兄打断我腿时还要痛千倍百倍。我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全身上下只知道痛，我的手脚被绑在床上了，不然我真怕自己会受不住杀了自己。周墨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手一直动个不停，我从来没见过周墨的行医工具，如今才发现他有各式各样的刀具器械。我疼得指甲都把掌心抓破了，喜儿虽然并未说话，只是按照周墨的吩咐去拿刀具器械，但我却看到她眼角不断渗出的泪水；我此时也无法分神去安慰她。
又是一阵天翻地覆的疼痛汹涌而来，我整个人都在抽搐，意识逐渐开始散淡，眼前一黑，我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然而我却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坚持了。我仿佛已经看到母后站在我身边用哀痛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说：“凤仪，我的女儿，母后带你离开这个痛苦的人世吧，从此不再受苦。”
我正准备跟她走之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喊我，是赵翼的声音。他厉声大喊：“徐凤仪！你胆敢给我死的话，我便灭你徐国，屠尽你满门！你不是誓死要保护徐国的吗，你要是死了，我便让铁骑踏遍你徐国！我也不让修儿跟你皇兄成婚！我还要杀了周墨和喜儿！我会亲手掐死你的孩子，我最后再杀死自己。你所有爱的人，我一一杀光！你所有想要保护的东西，我一一摧毁！
徐凤仪，你要是敢这样抛下我，我会恨你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 话说最后竟变成了哭泣和祈求。他竟是哭腔：“我求求你不要死。。。你留我一人在这世上怎么办。。。从此天地苍茫，无一人是你。锦绣山河再美也敌不过你如花美眷。龙椅再好也不敌你的怀抱。徐凤仪，你要是死了，我便恨尽苍生，与全世界为敌。。。”
我知道他不会，一个苏幕便让他恨尽自己了，他怎么可能会伤害其他人。只是他说得这般痛心疾首，我不能留他一人在世上浮沉。他是我最爱之人，我舍不得丢下他。 当我睁开眼之时，周墨眉目顿时大放光彩，眼睛亮得几乎可以照亮这世间所有黑暗。
他竟然喜极而泣，我第一次见周墨哭，也许我死了，他不会哭。但我现在醒来了，他却哭了，哭得像个孩子。他没有迟缓片刻，马上又吩咐喜儿拿热水来，又开始一阵忙碌。我依然还是很痛，但我却坚信我可以活下去。这么多年什么苦我都熬过来了，为什么到最后一步我要放弃，我不甘心！
虽然看不到被阻在门外的赵翼，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真真切切的在那里等着我，我不能让他失望，我得活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那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美妙的音乐，我知道我们的孩子出生了，他带着这么多人的期盼，终于出生了。
喜儿急忙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喜儿喜极而泣：“主子，是位小公主！和主子你一样美！”我看着这个红红的，皱皱巴巴的孩子，突然有些难过，差一点我就看不到她了，我怎么能忍心丢下我的女儿呢。
她现在还未开眼，丝毫看不出哪里好看，但我却觉得她那样的美，她是上天赐予我的珍宝。之后喜儿便派人把孩子抱下去给赵翼看了。再之后周墨便把我的肚子缝合了，当完成最后一道工序之时，他像是用尽了此生的气力，瘫软地倒在了地上。他气息不稳地说：“徐凤仪，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成功过，我终于不负你所望救活了你们娘俩。。。当你昏迷地时候我真的绝望了，我在想公子就算不杀我，我也会自裁。所以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
我太累了，没有力气回覆他，但我真的很感激这个男人，我们所有人都把重任压在他身上。他都沉默接受，从不言语。其实他也会害怕，他也想拒绝，但他却没有。因为他深知，他是所有人的希望，他得不负众望，哪怕做不到，也得硬着头皮迎难而上。对他，我从来都是愧对的。
而后赵翼冲了进来，他看上去狼狈不堪，额头似乎有些红肿，双眼布满血丝，像是流浪在外多年的旅人。赵翼一把抓住我的手，脸上全是水，不知那是汗还是泪。他不停的亲吻我的额头，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欢愉，仿佛是获罪即将被斩首的犯人突然被无罪释放一般。看我的眼神满是疼惜怜爱。
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如同抖筛子一般。良久才哑着嗓子说话：“音知，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我在想你若是可以活下去，那么以后我再也不强迫你留在我身边了，比起这个世界没有你，能不能和你在一起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我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我便对上天感激不尽了。
刚刚孩子我没有看她一眼，倘若你死了，我是不会认她的，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仇敌，她差点要了你的命！以后我们再也不生孩子了，再也不生了。。。”看着他这般难过，我亦伤痛不已，像是谁在拿一把钝刀不停地在割我的血肉，差点我就再也看不到这个男人了。我现在还动不了，不然我会用力抱住他，告诉他，我再也不离开他了，再也不伤害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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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烟火熏然，岁月静好
之后的几日我还是不能动，只能躺在床上休养，周墨说我至少得有一个月才能下床。这段时日，我身体依旧很虚弱，不过比怀孕之前好得多，身子也在慢慢恢复。赵翼每天有大半时日在我身边，我洗漱用膳，他从不假他人之手，大小事务全都是他亲力亲为。把奏折都拿到我这里来批阅，每隔半个时辰便会起身来照看我，问我有什么需要。
他依旧还是没有看孩子一眼，更别说抱。我叫他给孩子取名字，他也不愿。对待孩子总是一脸嫌恶，我屡次劝他，他也是爱听不听的，心里总是认为这个孩子差点夺了我的命。赵修那日来看我，一脸欢喜的抱过孩子，睁大眼睛打量孩子，一会说孩子像我，一会又说孩子像赵翼。这个孩子出生到现在，最待见她的却是她的姑姑。周墨一向比较冷淡，整日在给我配药，也没有多看孩子。喜儿那日恐怕也是被吓坏了，也和赵翼一般觉得孩子差点要了我的命，虽然不像赵翼那般对待孩子，但也谈不上多喜爱。我的女儿真是可怜，只有她姑姑最喜欢她。
赵修眉眼里突然敛了光彩，眉眼低垂，缓缓说道：“凤仪，你生产之日，我和皇兄被阻在门外，不让进去。其他宫人也尽数放在门外听候差遣，只有喜儿和周墨在里面，这是为何？皇兄当日听闻你昏过去恐怕会死之时，简直跟疯子一般失了心智。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皇兄，他素来都是一个十分沉稳淡定之人，做事从来都计划谋略周全，父王死时，他都未乱阵脚，宫中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日却恐怖至极，若不是我劝住他，恐怕他早已闯进产房了。那是我第一次见皇兄哭得那般伤心绝望，他那样一个人向来运筹帷幄，不失分寸，但那一刻我却知道皇兄他在害怕，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他说尽那般狠绝之话其实不过是太害怕了。你没见到，他最后都跪在地上，一直在向老天磕头，磕得头都流血了。那一刻我便知道皇兄爱你，深入骨血，此生怕是难以割舍了。
当时在场的宫人都吓坏了，生怕你死了。你若是死了，怕皇兄会杀尽天下人。凤仪，谢谢你还活着，皇兄这一生太苦太孤单，他站在那样高的位置，每个人都算计他，虽然他总是一副待人和善，彬彬有礼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并不开心。皇兄从来没有说过特别想要哪件物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爱你至深。凤仪你真的很幸福，有皇兄这般爱你。”
我没想到赵翼竟然还当众磕头下跪，他那般高贵矜持之人，向来不信神佛，倘若不是绝望至极，毫无他法，也不会当众下跪祈求上天。对于赵翼，我从来都无力想象他的情深。
看着赵修暗淡的眉眼，我知道她必然又在想念皇兄了，赵修大限将到，等不及了，看来唯有跟赵翼商讨用城池跟陈国换百惠芝之事了。皇兄难道真的凶多吉少吗，赵修走后，我看着孩子柔和的小脸，胸腔里顿时溢满了一股柔情，事到如今，也唯有这个孩子能给我许些安慰了。孩子现在已经睁开眼了，总喜欢用她那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我，眼睛纯净的没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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