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璇璇摊手:“‘对谁都不放在心上’,就只能让人想起太子殿下了嘛,据说对谁都是一副……”小丫头忽的噤声,小心翼翼瞄了一眼窗外,才压低声道:“都是一副不言苟笑的死人脸,活像谁得罪了他。”
“形容得不能再贴切。”卫茗赞同。
“这些是宫中的姐妹们总结的,我想姐姐既然去……‘见’过太子殿下,应该很了解吧。”段璇璇戳戳自己的梨涡,一双水眸扑闪扑闪,期待地盯着卫茗。
“呃……”卫茗回想那气宇轩昂的少年最后配合她轰她出去时的表情,斟酌了一下才道:“你会对一个轰你出去的人有好感么?
“也是。”段璇璇了然点点头,又道:“不过,不管怎么想,叶太医都只跟‘爱憎分明’,‘玩世不恭’有联系吧?”“对谁都不放在心上”这点到底是谁总结出来的?太不贴切了!
叶太医身为叶家人,进太医局之后身份显赫,凭着一身医术少年成名,在宫中只为叶贵妃瞧病,算是叶家派给叶贵妃的亲信。但其本人据说相当不好伺候,丝毫没有对待病人的耐心,拧起来时就连嚣张跋扈的叶贵妃也得让其三分,可见此人‘性’格乖张。
“我瞧他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模样,想着大约就是那样的人吧。”内心冷漠所以才能置之不理。“不过……”卫茗垂眸看着自己仍旧有些水肿的手指,浅浅一笑,“当年若不是他,我这双手,可就真废啦。”
“将姐姐治成这样,可见是个庸医呢!”小丫头俏皮地吐吐舌头,拿布擦干她的手,又道:“所以我还是觉得罗太医好……”绕了半天又绕回来了。
“罗生可比你大十岁。”卫茗无奈地摇摇头,“而且还是太医呢。”一般宫‘女’,哪能跟太医打上‘交’道?
“所以……”只见段璇璇握起粉拳,“我一定要努力当上御‘花’园的总管!然后瞧病什么的,就可以让罗太医给我瞧!”
卫茗扑哧笑出声:“哪有人没事咒自己生病的?”
只听段璇璇嘟着小嘴喃喃:“否则……就见不到他了嘛……”说着低下头替她上‘药’。
“敢情我病一场,倒是让你有了去见他的理由了?”‘药’膏抹上手指,顿时一股子*感包裹了整个指骨,“不过志向远大,‘挺’好‘挺’好。”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呢……”段璇璇鼓着腮帮子,脸‘色’一黯,一向欢快的音调多了几分平直,“据说净房就像茅坑,跌进来就爬不出去了。”
“哪有的事?”卫茗为她打气,“你姐姐我当年进出净房当家一样。”入宫六年,她也并非就在这一个地方待了六年,只是每一份差事都做不长,到最后都还是会回到这个地方。
以至于到了后来,回净房就好像回家一般亲切和理所当然了。
卫茗表示,这一定是一种很高尚的境界。
“说起来,”段璇璇好似注意到了别的事,音调又扬了起来,“我来的时候,茗姐姐就在这里了。一直忘记问,姐姐怎么进来的?”净房里面的差事,比粗活还要低贱,所以鲜少有文宫‘女’到来。她俩的存在,无疑像是奇迹一般,闪闪发光。难为虐宫‘女’如虐菜的主管梁姑姑一时拿她们无法。
“宫里面不能得罪的主子可不止这一位啊。”卫茗苦恼地托着腮,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虽然我到如今也没搞清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主子。”
段璇璇正想问是谁,却见卫茗“咦”了一声,错愕地望着窗外。小丫头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这才一拍头,想起道:“对了,外面下雪了呢!”
卫茗走至窗边,透过薄薄的窗纸,果然见外头白茫茫的一片。一场桃‘花’雪,将这个世间染上一层薄薄的素净。
到底雪并不深,‘门’前一排排杂‘乱’的脚印下,青石板在冰雪间若隐若现。
卫茗细瞧了每排脚印的形状与走向,回头好奇道:“除了你和罗太医,还有谁进来过?”
“嗯……”段璇璇迟疑了片刻,好似想了想才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答:“就我们两人。”
卫茗颦眉,转身敛眸望着那些脚印。进屋的脚印一大一小,显然是罗太医和璇璇的,但离去的脚印其中一对,却跟来时大不相同,不像璇璇的。
也就是说,似乎有什么人……在璇璇之前照顾着她。然后在璇璇请了太医之后,与太医一起踏雪离去了。
但这个人,璇璇却故意瞒着不告诉她。
到底……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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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宫令与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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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叔哈哈…
太子百里景虽埋头闻了闻衣袖,确认无误才一脚踏进书房,迎头便见从小便‘侍’奉他的小‘侍’关信心急火燎冲上来,“我的殿下喂,您这是去哪里了,让小的好找。”
“有事?”景虽随手解开脖间外袍的细绳,漫不经心问道。
“您出‘门’怎也不带个随从。”关信殷勤地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外袍,“闻香姑姑先前来过一次……唔。”他忽的噤声,清秀白净的五官扭作一团,挥手在鼻前扇了扇,“我的殿下,您这是往哪里钻了一圈?”
景虽见势又抬袖闻了闻,并未闻出不妥,“很臭?”
关信迟疑片刻,深知面前这位主儿的脾‘性’,于是很诚实地点点头,“小的这就去给殿下拿件干净的换上。”
“打翻了夜壶而已。”景虽淡淡解释,唤住他,“先别忙着走,继续说。闻香姑姑来过,然后……?”
“殿下不知所踪,姑姑十分生气。”回想起那位宫中最大的姑姑发起火时候的威严,关信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姑姑总是大题小做了些。”景虽无奈,“这次她来,还说了别的什么没?”
闻香是他母亲林皇后的陪嫁丫鬟,后宫如今的正一品宫令,统领后宫宫‘女’,掌管大小琐事,为皇太后或者皇后代掌凤印。林皇后过世前将唯一的儿子托给闻香照管,可想闻香对他的重视程度。
“姑姑似乎对您轰人一事颇有微词。”关信神神秘秘猜测道。
景虽冷哼:“我不喜欢她们,凭什么让她们霸着我的‘床’,让我来挤书房?”
“呃……”关信‘抽’了‘抽’嘴角,咳了两声又道:“姑姑‘私’下跟小的埋怨过,说这些姑娘都是各个宫推荐过来的,就算殿下您不喜,也不能明着轰走,扫各宫娘娘的面子,没得得罪人。”
闻香担忧的并无道理,皇后过世多年,太子一人在宫中孤立无援,难免为众人矢之。各宫送宫‘女’过来,讨好是一回事,恐怕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又是另外一回事。百里景虽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会毫不留情将人轰走,断绝这种可能。但在闻香看来,还能有更好的解决之法。
“我的存在,本身就得罪了她们。”他不信这些娘娘们还能将他当亲儿子疼。
“我的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关信紧张捂住自己的嘴左右张望,好半晌才继续道,“据说这回叶贵妃那头又准备着送人过来了。上次送来那丫头被您轰出去后,叶贵妃颜面过不去,那丫头一回去便被叶贵妃打成了半残,好生可怜。”他加重了鼻音,营造出一种可怜巴巴的气氛,“所以殿下这回可要慎重了。”毕竟林皇后过世后,叶贵妃便成了这后宫里的主子。就算景虽身为太子,也当尽量避免跟她犯难,徒惹麻烦。
“姑姑的意思我知道了,”景虽有些心烦地‘揉’了‘揉’眉心,“你再去请她过来吧。”
“殿下……”关信哭丧着张脸,“能不能让别人去?”刚挨过一顿骂,这会儿实在没有勇气再去讨一顿。
“小关……”景虽悠悠唤了声,音调中多了一分威‘逼’的冷。
“殿下……求您别这么唤小的。”关信听见这个称呼,便知太子殿下要跟他较真了,连忙摆摆手求饶,“小的这就去请。”说着垂头丧气转身往‘门’口走,半只脚刚踏出去,又回头委屈地声明了一遍:“殿下,‘小关’真的……会让人想歪的。”
身为宦官,如果再跟某种行业的男子联系在一起,那他便是不择不扣的悲剧了。
“小关……”
“小的这就去!立刻去!马上去!”话音刚落,人就一溜烟消失了。
见人走远了,百里景虽低头握住酸痛的手腕,捏了捏。
如果不是他及时接住那个‘女’人,她怕是会一头栽进那堆夜壶里吧?
只是,想不到她在那个地方生活了这么久,东西倒没少吃,‘肉’也没少长,抱起来时出乎意料地沉得慌,他一个踉跄,不小心将一堆夜壶木桶拂到水池里,溅了他一身水‘花’,乃至于衣带染“香”,连他自己也闻不出了。
回想她倒下时蜷缩捂手的姿势,不难猜出是她手指关节又犯病了。
饶是遣了段璇璇去请医术卓绝的罗生,救得了她一时,但下一次呢?
回程的路上,罗生很明确告知他,病根已经落下,不能根治,只能好好地养着,兴许能一年年恢复过来。但如果任她在那个地方继续待上五年,病情只会恶化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一念及此,他握紧了拳头,决定亲自去请闻香姑姑。
***
“任命书?”卫茗错愕地从主管梁姑姑手里接下那卷质地‘精’致的纸,再三确定:“给我的?”
“上头是你的名字。”梁姑姑倚着洗好的夜壶,黝黑的脸上难掩喜‘色’,“据说是闻香姑姑的手令,说是上过太子殿下‘床’的‘女’子,扔在这种地方显得殿下不厚道。”宫令大人亲自出面带人走,她也就不用担心瘟神会再回来了,实在是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
卫茗顿时脸黑了一半——“上过太子殿下‘床’的‘女’子”这种名头是怎么回事?她不过就隔着被子在殿下的‘床’上滚了一道,最后还华丽丽滚到了地上被人抬出去了,怎么看也是她自作自受,何来太子殿下不厚道一说?
拆开纸,一目十行,卫茗小小惊了一下:“掌饮?”
掌饮,饮的是酒,还有茶。原二十四司里头并没有这个职务,后因当今圣上喜爱喝茶,特将司酒酝一类的司酝司改名司饮司,一并接管茶品一类。
“六尚局二十四司二十四典四十八掌,虽说每个职位都是两人,但常年空缺,闻香姑姑也是考虑到你曾任掌饮,应当熟悉流程,才做的分配。”梁姑姑忍不住‘露’出笑意,“六尚局的职务可是最容易升职的,别看掌饮才正八品,说不准过个半年就能升个正七品的典饮。好好干,届时别忘了姑姑我的好。”当然,最重要的是,千万别回来了。
卫茗只当没听出她话中深意,眨眨眼故作感伤:“梁姑姑,奴婢与你多年‘交’情,这会儿真‘挺’舍不得你的。”
“呵呵……”梁姑姑皮笑‘肉’不笑。心头响起的却是另外三个字——快点滚。
卫茗调侃完,垂眸一笑,当年,她干劲十足,最后还不是被贬到净房了么?
在这个拼“主”的年代,升职什么的,只与跟的人有关,与干劲真心无关,偏偏她命中克主。所以啊,指不准这一去……“我还会回来的。”对于自己刷夜壶的命,她认了。
梁姑姑闻言笑容一僵,仿若冬日里那干裂的枯枝一般,极其干枯难看,半晌挤出分笑容:“呵呵,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真是……太不吉利了。
卫茗这等煞星的威力,怎能只让她一人领悟到?
卫茗本人倒不知她打的算盘,目不转睛盯着任命书上的“掌饮”二字出神。
还是原来的纸张,还是熟悉的味道,一时间,仿佛时光倒回到五年前,刚通过礼仪考核的她拿到第一份任命书。那时的她,还懵懂无知,还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还能信心十足地放话称要让宫里所有人都喝过她泡的茶。
转眼间,五年过去,她却再没有往上爬的雄心壮志了。
再次回到从前辛勤忙碌了一年的地方,卫茗感慨万分,一低头,断断续续带了四年的文宫‘女’黑腰带如今摇身一变,那粉红的‘色’泽鲜亮得让她有些挪不开眼。
由粉到黑容易,由黑到粉,她却爬了好多年。
只是,腰带虽然换了,那身宫装却还是以前的那几套,被夜壶熏陶了三年之后,散发着“‘迷’”人的味道,闻者闪避,见者疯逃。
卫茗见怪不怪,乐得清静。
到了夜里,这亲疏就更明显了。同一室的‘女’子宁愿三三两两挤一张‘床’,也不愿靠近她半分,可见这味儿的确是厉害了些。
她之前试过用皂荚泡洗衣衫,却仍旧洗不去那股闻在她鼻子里已经稀疏平常的味道。
又或许,错不在衣,而是她每一寸肌肤经过长年累月的浸泡,早已摆脱不了净房特有的味道了。
正如她说,她把那里当家,她理所当然沾染了家的味道,挥之难去。
“我听说,户部那些个管钱的官儿,老了之后身上都洗不掉那股子铜臭味呢。”同寝的陈掌衣忽然尖声尖气道。
“呵,”另一头的高掌‘药’冷笑一声,“铜臭味也好过某些味道。有些人啊,在某些地方做某些事情久了,身上那味儿就除不掉了。”
“哦?”与她同‘床’的钟典衣故意大声好奇:“换件衣服不就好了?”
“这哪里是衣服的问题?”高掌‘药’语调缓慢,像是蜜里含针一般,一点点刺痛人心,“恐怕味儿早就深入发丝,就算去‘花’丛中滚一遭,也……”
“也怎样?”陈掌衣与她一唱一和。
“也怕是熏臭了一地的‘花’儿罢。”高掌‘药’话音刚落,一屋的‘女’孩子都跟着她咯咯地笑。
卫茗知道她们指桑骂槐,云淡风轻翻了个身,接道:“若是没有这些臭烘烘的东西,‘花’儿哪能开得好?”
一室‘女’孩子没想到她回嘴,一个个噤声不语。
卫茗若无其事继续道:“对了,其实这些臭烘烘的东西,都从各位姐妹的肚子里出来呢。”
“你别说了。”钟典衣仗着品阶高出卫茗一截,喝道。
一向逆来顺受的卫茗浅浅笑了声。人啊,就是这样奇怪,明明是自己身上排出来的东西,偏偏嫌弃至极不说,还对帮你清理这堆东西的人嗤之以鼻。
她知道,如果她今晚不反抗,日后只会被欺得更惨。
逆来顺受并非软弱,而是她不愿麻烦而已,但为了今后少点麻烦找她,她决定今晚找一找麻烦。
“好,我不说了。”卫茗知道有人犯恶心了,悠哉洋哉最后补了一刀:“说起来,当年在净房的时候,姐妹们的夜壶实在太多了。有时候累极了,倒完了里头的东西,就统一推池子里泡一晚懒得刷,第二天直接捞起来‘交’差,也不知各位姐妹入厕时可否有过黏糊恶臭之物沾身的经历。如果有,卫茗在这里赔个不是啦。”
她话音刚落,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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