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意被抱出浴室,小脸埋在靳慕萧肩头里,脑袋还有些晕眩,一边桌上的手机在响,是嘉意的,她的手机已经很久没这么响过了,昨晚忘记关机,她伸手够过来,在听。
累的不想说话。
靳慕萧安抚着她的背部,时不时在亲吻她。
话筒里,一个公式化的男声传来:“请问是宋小姐吗?”
“嗯,我是。”
“我们是榕城看守所的,您的父亲在监狱里突发心脏病,目前人在榕城警区医院里……”
嘉意的手机,从手上滑落,啪嗒一下落在地毯上。
脸色僵硬,怔怔望着靳慕萧的眼睛。
靳慕萧问:“谁的电话?”
边问,边捡起地上的手机。
嘉意脸色惨白,唇瓣翕张着,无措至极,慌张的揪着靳慕萧的衣袖语无伦次的求助:“我、我爸爸突发心脏病……在、在医院……”
靳慕萧以为她值的是宋振业,握住她的小手安抚,“你别急,你大哥肯定会好好照顾他,你换好衣服,我现在带你过去。”
嘉意支吾着,支吾了半天,才发出一个颤抖的声音,“是我的爸爸,不是伯父……”
靳慕萧的眸底,暗了暗,仿佛泼墨晕开,握住她手的大掌,慢慢松开,背过身,仿佛思考,捻了捻眉心,半晌才拨出一个电话给徐子行,声音清寒一色,不带方才一丝温柔,“现在立刻送太太去榕城警区医院。”
身后坐在床上的嘉意,急得看着男人挺拔的身影,她摇了摇靳慕萧修长的手指,“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靳慕萧闭了闭眼,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许久慢慢转身过来,冰寒脸色才稍稍解封,半蹲下身子来,和慌张失措的小女孩儿平视着目光,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淡笑着解释:“老公待会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要开,让徐助理送乖乖去医院好不好?”
嘉意实在太急了,压抑着心里的委屈和不快急急地“哦”了一声,起身换衣服,而靳慕萧,就坐在她身后的床沿上,不动声色。
嘉意换好了衣服,洗漱好,连招呼都没和靳慕萧打,就跑出去了,院子里徐助理已经将车开来了,打开车门,手掌固定在她头顶,护着她进车。
迈巴~赫启动开走,嘉意趴在车窗边上,遥遥的往二楼上看一眼,靳慕萧穿着黑色的圆领卫衣,站在二楼窗边,脸色沉着。
她顾不上他忽然冷下来的态度,坐直了身子,告诉自己要镇定,谢明智一直有心脏病,可早年控制的一直都很好,没有出现过这种突发状况,这次为什么会突发呢?
嘉意脑子里一团乱,而这个时候,她最信任的丈夫竟然不在她身边。
咬了咬嘴唇,眸子不可抑制的在湿润,抬头对徐助理恳求道:“徐助理,能不能再开快一点?”
“好的,太太。”
她伸手,抹了下眼泪。
榕城警区医院。
嘉意跑到手术室门外的时候,长廊尽头的手术灯已经亮起,她大力的喘着气,气喘吁吁的望着那红色刺眼的手术灯,视线模糊,前台的护士刚才说,病人被警方送来的时候,气息奄奄。
门外,还有好几个警察守着,嘉意跑过去问他们情况。
“我爸爸怎么样了?”
嘉意急的快要克制不住的大哭了,为首的一个警察说:“小姑娘,你就是谢明知的女儿谢嘉意?”
嘉意落着眼泪,重重的点头,“嗯嗯!”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送来的时候,情况不是很乐观。”
嘉意用手捂着嘴巴,呜呜的让自己尽量不发出哭声,身后的徐子行安慰道:“太太,你别太伤心,您父亲一定不会有事的。”
嘉意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不知道该说什么,带着哭腔“哦”了一声。
手术才刚开始,嘉意坐在一边的休息椅子上,害怕的想哭,里面是生她养了她十四年的亲生父亲。
她还记得,父亲很寵她,小时候她爱吃糖果,母亲不让她吃,说会蛀牙,谢明知就偷偷拉着她的小手去外面的小卖铺里,给她买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棒棒糖,然后抱着她,两父女乐呵呵的慢悠悠晃回家。
从小,母亲好似不爱父亲,总是冷着一张脸,唯独对她的时候,才会温柔慈祥一些,十岁那年,母亲拎着一个行李箱,坐上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她在后面追,在后面大喊,可母亲再也不会回头了。
那是六月的炎夏,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跌倒在柏油马路上,摔了膝盖,谢明知追出来,把她抱在肩头,说给她买棒棒糖吃,让她不要哭。
后来的四年里,她和爸爸相依为命,谢明知又当父亲又做母亲,带着她公司和家里两头跑,公司里的人都说,谢家的小公主是谢明知的心头肉。
十四岁那年,七月流光,她背着小书包站在学校小卖铺门口,手里攥着一根冰棍,在等爸爸来接她回家,可那天,她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直到手里的另一根冰棍化成水,爸爸也没有再出现。
她回到家,家里空荡荡仿佛刚刚被小偷洗劫一空,她吓得连话都不敢说,那天傍晚,门口站着一个和爸爸年纪相仿的和蔼叔叔,他说他叫宋振业,是她爸爸的好朋友,接她暂时住到他们家去。
她问爸爸去哪里了,怎么不来接她放学?
宋振业说,谢明知有急事出差了……
可后来,爸爸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从报纸上,看见爸爸被警察叔叔带走,那晚,她缩在宋振业怀里哭了*,再也不敢任性了。
小孩子总是很天真,她哭着问宋振业,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调皮了,让爸爸被警察叔叔抓走?
宋振业说,以后她就是他的女儿,会和爸爸一样照顾她。
那时的嘉意,好脆弱,鼻子一酸,哭了好久好久。
十四岁那年的夏天,过的很灰暗,她不明白爸爸怎么会被警察叔叔抓走,时常蹲在地上,看搬家的小蚂蚁,心事重重。
后来的日子里,她才知道,爸爸犯罪了,爸爸做了坏事,所以警察叔叔要抓她,而她,是坏人的女儿。
可她在心里否认,爸爸是好人,爸爸很疼她,爸爸不会抛弃她。
再后来,宋振业将她的户籍领进了宋家,从此,她不再姓谢,改名为宋嘉意,是宋家的三小姐。
从此,世上再也没有谢嘉意了。
嘉意蜷缩在凳子上,双手搂着双膝,痛苦的回忆着过往,谢明知为什么会入牢,到现在为止她也没有勇气去打听,只听宋振业说,爸爸做了一些违法的事情。
她的眼泪,不可抑制的掉着,那些悲伤的往事,原来不是以后幸福了就不再存在,只要想起,依旧疼的不可遏制。
身后的徐子行,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张纸巾,“太太。”
嘉意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出门的时候走太急,没有带手机,她转脸问徐助理:“徐助理,你能把手机借给我吗?我想打电话给二少。”
“当然可以。”
她现在很想他,希望他能开完会过来陪她,她现在一个人好孤独好害怕,怕这世界上与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也离开她。
拨出靳慕萧的电话,嘉意在这头静默的等着被接起,可电话那头,迟迟无人接听,她又打了一次,依旧没人接听。
气馁的将手机还给徐子行,徐子行见她脸色不好,安慰说:“可能二少在忙,待会看见电话,一定会回。”
嘉意无知无觉的,目光空洞,只“哦”了一声。
嘉意穿了一条针织衫长裙,外面套了一件长款米色大衣,隆冬腊月里,并不保暖,医院长廊的暖气并不足,有些微微的冷,也不知那冷,来自心底的风还是真的冷。
手术进行第三个小时的时候,嘉意又问徐子行借了手机,给靳慕萧打电话,这一次,她的心竟然在莫名的忐忑,如果他还是没有接电话,她不准备再打。
电话在长长的“嘟——”以后,依旧无人接听。
她垂着脸儿,将手机还给徐子行,脸色落寞,唇角灰白。
“太太?你没事吧?”
嘉意轻轻摇摇头,对徐子行淡淡莞尔,她甚至在伪装的解释:“可能他今天真的在忙。我不打扰他了。”
徐子行却说:“太太的事,在二少那里一向最重要,二少一定没有注意到手机,待会我再给他打一个电话。”
嘉意咬了下唇,有些克制不住的哽咽,“哦,谢谢你。”
手术进行了将近大半,医生出来下临危书,吓得嘉意眼睛瞪的大大的,根本不敢相信。她的浑身都在发颤,每根神经仿佛都被拉扯的疼痛,她终是捂着嘴哭出声:“徐助理,你说怎么办呀……?”
她真的是没有依靠了,徐子行一愣,被这样的太太也吓住了,“太太,我打个电话给公司前台,看看二少在不在,你稍等一下。”
嘉意鼻子狠狠一酸,抹着泪委屈的说:“不要了……你能把手机借我吗?我想打电话给爸和大哥……”
徐子行怔了一下,随即递给她。
十分钟后,宋陆北一身风尘仆仆的跑到医院。
嘉意缩在身子在椅子上哭,脆弱的不像话,宋陆北站在那里微微喘着气,然后大步过来,将嘉意一把抱进了怀里。
拍着她的背部,喘着气,担心又紧张,却要安慰她:“没事的,嘉意你听我说,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她终于绷不住,揪着宋陆北的腰间,大声哭出来。
徐子行脸色尴尬了下,刚转身回避,目光一抬,就看见角落里,转角墙边挺拔的男人身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并不打算出现的样子。
徐子行正要叫他,只看见他将修长食指抵在薄唇上,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似乎,从头到尾并不打算出现。
也就是说,刚刚,太太打电话,二少是知道的,而他,是故意不出现的。
二少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子行回头看了一眼宋陆北和太太,借机想去找二少,遂问:“太太,我出去买点粥给你。”
一转身,角落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徐子行蹙眉,提步追出去。
已经没了人影。
嘉意哭的眼睛通红,宋陆北拍着她,一直在安抚她的心情。
她抽着鼻子,声音沙哑的对宋陆北说:“哥,对不起。”
“傻瓜,和我说对不起做什么?这个时候,我这个做大哥的,当然要陪在你身边。爸爸身体不便,我不来陪你,谁来?”
嘉意眼里又是一热,声音支支吾吾的:“我不是说这件事……我是说之前……之前我出了车祸,失忆了一段时间,我不是故意那样……那样对你的……”
宋陆北温柔的对她笑,揉了揉她的发丝,“我知道了。我不怪你。”
嘉意吸着鼻子看他,觉得对不起他,她将全部感情,已经轻易给了另一个男人。
嘉意很累,靠在宋陆北肩头睡了一会儿,尽头手术室红色的灯终于灭掉,嘉意一个激灵,看着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快跑过去,cao刀的主治医生在经历一场冗长的手术以后,显得疲惫异常,不过脸上欣慰,对嘉意说:“病人的情况已经暂时稳住,不过可能还会出现意外突发,你们要好好照顾。”
嘉意用力的点头,一点也不敢怠慢。
谢明知从手术室出来,直接被推进了重症监护病房,因为宋家的关系,和警觉打了招呼,政策这才稍稍有些放松。
嘉意趴在重症病房的玻璃窗外,双手抵着坚硬的玻璃,眼眶红红的看着里面。
徐子行买了粥回来,劝她:“太太,你吃点东西吧?”
嘉意没理,宋陆北从徐子行手里拿过粥,亦是劝她,“嘉意,听话,吃点粥。”
她这才扭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宋陆北,眼睫毛上还沾着泪珠,一颤一颤的,“大哥,我没胃口吃。”
说罢,又扭头过去看里面躺着的谢明知。
宋陆北走近,过来劝她了,“反正现在不能进去探望,你和我一起回宋家休息好不好?你这个样子,怎么撑的住?”
嘉意一直在摇头,双手死死抵着玻璃,不要回去。
宋陆北再三劝:“嘉意,你听话!听大哥的话好不好?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倒下去,你爸爸谁来照顾?”
似乎被说动了,嘉意抿着唇,不情愿的点了下头。
宋陆北对徐子行说:“徐助理,你和靳二少说,嘉意我带走了。让他不必担心。”
徐子行有些不敢怠慢,毕竟……
“太太,这……?”
嘉意眸子微抬,眼底一丝凉意,仿佛失望透顶,“徐助理,你和他说,在我爸爸还没好之前,我都要住在宋家。”
徐子行:“太太,这恐怕……”
“既然,我是那么的不重要,我回去又要做什么?”
她和宋陆北,一起出了医院。
到了医院门口,嘉意正要上宋陆北的车,身后一声低沉熟悉的男声叫住了她:“乖乖,过来。”
她扭头去看,那男人身穿一套深墨色大衣,站在金灿灿的夕阳下,显得愈发清俊优雅,他一手插~在大衣斜兜里,一手随意放在一边,冷沉着一张俊脸,在叫她过去。
他不是不接她的电话吗?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心底有很多委屈,也有很多气,一直憋着,眯着眼睛瞧了他一眼,却固执的沉闷的,不发一语的钻进了车里。
丝毫不理会他。
靳慕萧大步流星过去,手臂搭在车顶上,伸手敲了敲车窗,对着里面的人蹙着眉道:“乖乖,出来。”
他的语气实则平静,实际已经隐隐在发怒。
嘉意也气,他并不重视她,那她为什么要重视他?
坐在里面就是不出来,理都不理。
宋陆北从车里下来,两个男人针锋相对免不了。
“靳二少,嘉意说了,要跟我回宋家,你何苦这么为难她?”
靳慕萧狭长的眸子眯了眯,散发着危险的光芒,“我不允许。”
这个男人,霸道的,不容置喙。
嘉意听的更来气,打开车门气冲冲的下来,对着他吼了一声:“靳慕萧,你凭什么这么命令我?!我今天一定要回宋家!”
他眸底风波暗涌,几乎不能克制。
就这样紧紧盯着真的生气了的小女孩儿,沉默许久。
嘉意开了车门就要重新进去,被他一把攥住手臂,他的声音落在她耳廓,霸道的令人可恨:“你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想和别的男人走?”
她几乎要被他气哭了,终是大逆不道的对他喝出一声:“这个孩子我不生了!!”
靳慕萧眼底灰暗,薄唇抿的紧紧,侧脸绷成一条刚毅的线,“你再说一遍。”
嘉意的脸色苍白不堪,她盯着他,心灰意冷,一字一句道:“靳慕萧,你听好,这个孩子,我不生了!”
她说罢,扭头就钻进了车里。
靳慕萧迅速拉开还未锁上的车门,将她的小身子强硬的从车内拉出来,一双眸子,猩红。
“这个孩子你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
扣着她纤细的手腕就要走,宋陆北拉住嘉意的另一只手腕,对靳慕萧吼:“你没听见嘉意说不想和你回去吗?!”
嘉意已经疲惫不堪,对靳慕萧的脾气一点办法也没有,终于克制不住的对他叫道:“靳慕萧你放开我!”
两个男人,一个也不松手,揪着她两条手臂,几乎将她撕裂。
这一天的打击太多,她没忍住,方才在医院止住的眼泪,终于又如溃堤的闸奔腾出来。
她流着眼泪,看着靳慕萧,仿佛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可怜:“我打给你两通电话,你都不接,靳慕萧,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以为我在你心里是最重要的,可是现在我发现不是,你让我静一静,好吗?”
她在落泪,全部都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