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无视某人发出惊天动地的噪声的话。
钟叙叙在连接打了五个喷嚏之后,开始猛烈咳嗽起来,根据这些症状推断,她感冒了。
林姨把她推出病房,拽着她到内科去检查,出门时,守在门口的一个很年轻的小帅哥士兵自觉自动地跟在她们身后保护。
内科在门诊部二楼,要穿过医院长长的中庭才能到。
就算是严冬,医院花坛里的小草还是倔强地绿着,周围的梧桐叶片已经掉光,剩下光秃秃灰黑的枝丫,更显得那片绿意夺目绚丽。
“林姨,我再也不想出国了。”钟叙叙拿着纸巾用力擦着不停往下流的鼻涕,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
“回家了就好,别想太多,先养好身体。”林姨小心地扶着她的胳膊:“仔细脚下,别摔着。”
她听话地答应,继续喷嚏鼻涕满天飞。
不过只关注脚下也是危险的,正确的走路姿势应该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进入门诊部侧大门的时候,钟叙叙只顾着看脚下的台阶,没注意到从门里走出来的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啪”地一声,和来人撞在了一起,对方手里拿着的病历本和收据条掉了一地。
“哎呀,对不起!”钟叙叙抢先道歉。
“没关系。”对方缓缓抬头。
“曾小姐?”这下轮到钟叙叙讶异了:“你怎么在这里?”
曾晔盈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焦距,慢慢反应过来:“钟小姐?”
“你不舒服?”钟叙叙关心地问。
林姨弯下身捡起掉落的病历本,风大,病历本被吹翻开,白白的纸片在风中摇来摆去。林姨把病历和单据整理好递给曾晔盈,温和一笑:“病历掉了,收好。”
曾晔盈脸色煞白,猛地一把抢过病历,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不,不好意思。”也许是用力太使劲,身体一下没站稳,晃了晃。
钟叙叙扶住她:“曾小姐,身体哪里不舒服?没有人陪你来吗?”
曾晔盈深吸一口气,轻轻挣脱她的手臂,定了定神,摇摇头:“我自己来的,就是有点感冒,没事。”
钟叙叙笑笑:“我也是感冒,你要多注意身体啊。”
“会的,钟小姐你也是。”曾晔盈把病历放进包里:“我先走了,再见!”
……
“是你朋友?”曾晔盈走后,林姨把钟叙叙扶得更紧了一点:“一个人来医院,怪可怜的。”
钟叙叙:“是湛墨青的朋友,我恰好认识。”停顿一下:“我以前感冒也会自己到医院看病,有什么可怜的。”
林姨叹了口气:“她哪里是感冒,我帮她捡病历的时候看到上面写的是妇产科,她怀孕了。”
钟叙叙觉得天上一道雷直直劈下来,她抓住林姨:“什么?”
林姨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她怀孕有什么不正常?”
钟叙叙瞠目结舌地愣住了,直到一个喷嚏来势汹汹从鼻腔里面爆发出来,引得涕泪俱下,她赶紧从衣兜里翻纸巾,这才缓过劲儿来:“没什么,呵呵。”
她想起之前在水晶店遇到曾晔盈时,她手上带着的昂贵奢华的大钻戒,还有刚刚,一向让她“仰视”的曾晔盈,今天好像没有那么高,因为她穿的也是平底鞋。
曾晔盈这样的时髦女子,竟然穿平底鞋,那一定是遇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
钟叙叙觉得所有的一切,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她猜测的有关湛墨青和曾晔盈的这一切,都像是混在摸不到触不着的迷雾里,千头万绪,永远也理不清看不透。
当然,这“永远”也许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毕竟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够称得上永远?爱不能,恨也不能。
她只是不想去解开这团迷雾,不愿意去解开这团迷雾,这团神秘而又可能会让她伤心难过的迷雾。
她和湛墨青的婚姻,还有他对她的那些情,她不敢去测量到底有多牢多深,但她觉得,肯定不会是“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深,月亮代表我的心”。她只有鸵鸟般,静待这团迷雾也许有一天能自动烟消云散。
转念间,已经到了内科门诊处。正准备拿流水号,一个长相清秀的护士就走上前:“请问是钟小姐么?”
钟叙叙点头。
“您不用拿号了,请跟我来。”
护士声音不高,但是还是被几个患者听到了,鄙夷的目光顿时向她射过来。
钟叙叙顶着走后门的压力装作视而不见,冲护士笑笑:“麻烦你了。”
护士带着她们七弯八拐,走到一个偏僻安静的诊室:“钟小姐,到了。”
内科主任医师参加过她和湛墨青的婚礼,自然认得她,她们刚到门口,坐在诊室里的医生就笑眯眯地向她招手:“钟小姐,你好。”
接下来就是医患之间的普通对话,在了解了她的病况后,医师很尽职尽责,要求她去验血。
钟叙叙正想起身,医师阻止她:“钟小姐,你不用动,护士来帮你抽。”
之前领路的护士正等在门外,此时自动进来,拿过针筒帮她抽血,抽完又帮她拿下去化验。
折腾一番,其实不过就是伤风受凉,有点低烧,外加惊吓过度,吃点感冒消炎的药就可以了,划价取药全由护士一手包办。
离开的时候,护士又亲自把她们送到住院部,走的不是之前的那一条路,是另一条相对隐秘清净的小路。
钟叙叙感慨,贵宾级的待遇果然不同凡响,她真是享受到了。
但是医院这样的地方,不是你想隐秘就能隐秘起来的。
刚走到住院部门口,一个人影蹿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捏得生疼:“钟小姐,你们不是去意大利度蜜月了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是不是墨青出事了,是不是!”
第三十九章
刚走到住院部门口,一个人影冲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捏得生疼:“钟小姐,你们不是去意大利度蜜月了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是不是墨青出事了,是不是!”
钟叙叙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士兵突然蹿上来,一个反手擒拿,把来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手下留情!”钟叙叙大喊一声,上去拍开士兵像铁一样的手爪:“这是我朋友。”又低下头问:“曾小姐,你没事吧?”
士兵听话地放开了手,钟叙叙看到曾晔盈白皙的手腕上多了一块触目惊心的红,她心有余悸地说:“壮士,您这动作也太快,下手也太狠了吧。”
小帅哥士兵理了理衣襟,挠挠后脑,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我要不是看到她是女的,早把她过肩摔了。”
过肩摔……钟叙叙吓出一身冷汗。
她抚抚胸口:“曾小姐,你没事吧?”
曾晔盈摇摇头,她的一头油亮的长发被小士兵的那一招弄得有些乱,半边脸被披散下来的发丝遮住,眸子里的惊慌失措我见犹怜,让钟叙叙想起一个很俗套的比喻:就像一条受惊的小鹿。
“钟小姐,墨青是不是出事了?”
钟叙叙一颗心突然像被人吊在半空用细绳子狠狠地勒,喘不过气来,她直直盯着曾晔盈:“你为什么这么问?”
曾晔盈眼中泪光闪闪:“你回答我,墨青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
钟叙叙冷笑:“是,他出事了。我们刚到意大利,我就被人挟持,他为了救我,中了一枪,现在就躺在楼上。”
曾晔盈抓着她的小臂的手慢慢放开,珍珠大的眼泪从眼眶滚落出来,长发被风吹开,发尖扫到钟叙叙的脸颊,针刺一样疼。
林姨见势头不对,上前将手搭在曾晔盈肩膀,温言道:“小姐,你是墨青的朋友吧?墨青身体无大碍,你上楼看看他?”
曾晔盈木偶一样,机械点点头。
病房里,湛母正在替湛墨青掖被角,脸上疲惫之色十分明显。
“湛阿姨。”曾晔盈站在病房门口,不知为何不进去,只是轻轻地唤湛母。
湛母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讶异:“曾晔盈?”
钟叙叙感觉到湛母探寻的目光从曾晔盈扫到自己身上,她默默别开头。
“湛阿姨,我来看看墨青。”曾晔盈慢慢踱进病房,在湛墨青床前停住。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不来家里看看我和你湛叔叔?”湛母笑着跟钟叙叙招手:“叙叙,来,给客人倒杯水。”她着重强调了“客人”两个字。
钟叙叙闷闷地要去倒水,林姨抬手拦住她:“你陪客人说说话,我去倒。”
湛墨青醒着,见到曾晔盈,眉头蹙得很深,勉力开口,声音很低很哑:“你怎么来了?”
曾晔盈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飞絮:“我在医院遇到钟小姐,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
听说?钟叙叙嘲讽地笑笑。
湛墨青神情冷然,张嘴像是要讲话,被湛母捂住嘴巴:“不要说话了,小心伤口。”
曾晔盈勉强一笑:“湛阿姨,墨青没事吧?”
湛母似笑非笑:“有事你就不会在这儿见到他了。”
曾晔盈的头垂得很低,旁人看不清她的真实表情:“没事就好,就好。”
湛母拉住她:“墨青没事,我们不要吵他,阿姨好几年没有见到你,怪想的,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说话。”转头吩咐叙叙:“叙叙,你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不由分说把曾晔盈带出病房。
钟叙叙木木地答应,她低下头,看见病房里面一块乳白色的瓷砖碎了一角,她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一步步挪到湛墨青身边,她看着他失去血色的脸,有点失神。
湛墨青小心翼翼地唤她:“叙叙。”
她学着湛母的动作,捂住他的嘴:“你的声音好难听,别说话。”
湛墨青听话地闭上嘴。
她转头看着大大的窗户,天上灰黑的云层密密厚厚,满目阴霾。不知道哪里听过的一句歌词突然跳进她的脑袋:云遮断归途。
她突然想笑,归途?她的归途在哪里?
晚上,钟叙叙谢绝了林姨的陪伴,一个人回到家。
她仰天躺在沙发上,静静看着雪白的屋顶。湛墨青的房子装修得很有个性,就连天花板上的吊顶都是用冷硬的线条组合而成,很有他个人的风格。
和湛墨青在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杂乱无章地挤进她的脑袋,她突然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湛墨青动情的呢?
是在湖边钓鱼的时候?是中秋节的那一个吻?还是温泉旁的意乱情迷?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她慢慢地回忆,发现她和湛墨青共同拥有的时光短得可怜,回想起来丝毫不费劲,容易之极。
她扯扯嘴角,当初湛墨青出现,她拿他当做挡箭牌,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消莫千南带给她的伤害,没有想到最后她可能输得更惨。
……
意识纷乱间,门铃突然叮咚叮咚响起来。
钟叙叙从猫眼看出去,门外站着的是林晓嫱。
“姐,你怎么这么久才开门。”林晓嫱一进门就抱怨:“害我在门外站了这么久。”
钟叙叙给她找出拖鞋:“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今晚来陪你。你看,我睡衣都带过来了。”林晓嫱拍拍自己背着的大包包。
钟叙叙愣了一下,然后笑笑:“我都跟林姨说我一个人可以对付,她又叫你来。”
“是我自己要来的,和我妈没关系。”林晓嫱哀怨地看着她:“难道在你心里我就从来都不关心你么?”
钟叙叙表情一僵:“我没这个意思,你不要多想。”
林晓嫱扬扬手:“算了,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
林晓嫱走到哪里都是一付自如的模样,她进门就径直打开了家庭影院,把随身携带的碟片放进去:“听说这部片不错,叫《洛杉矶之战》,外星人袭击地球,看看?”
钟叙叙苦笑一声:“你看吧,我没兴趣。”她哪有心情看这种科幻片?苦情片还差不多。
林晓嫱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随便你,我本来是特地买来给你放松心情的,你不喜欢看就算了。”
“你自己看,我先去洗澡。”在医院待了一天,好像身上都散发出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难闻极了。
钟叙叙转身进卧室去拿睡衣,家庭影院那厢已经传来热闹轰鸣,她转头叮嘱林晓嫱:“小声一点,别吵到邻居。”回过身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她和湛墨青唯一的那一次一起看电影,影片的内容她有点模糊了,但是湛墨青那双黑暗中伸过来的那双坚定的大掌,以及大掌上面的温暖,留在她的心上,崭新如昨。
洗完澡出来,电影仍在继续,钟叙叙瞟了一眼屏幕,一男一女正在解剖一只巨大的机器怪兽,划开怪兽的胸口,里面是粘稠乌黑的液体,电影男主角的双手在液体里拨弄,弄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这是什么?好恶心。”钟叙叙一个没忍住,差点吐出来。
林晓嫱默默地蹲在沙发前,抬头看她一眼,又埋下去。
“你怎么了?”钟叙叙走过去问她。
“姐。”林晓嫱欲言又止。
“嗯?”钟叙叙扬眉,拿着梳子梳理湿发。
“姐,我看了你的摄影机。”林晓嫱顺手把电影声音调小:“你拿去意大利的摄影机。”
那台摄影机是他们去意大利唯一带回来的东西。行李都扔在酒店,走时没来得及去取,唯有那台被摔到地上的摄影机,钟叙叙被挟持时无意识地一直握着它,到了医院,她将它随手放在医院的长椅上,临走前罗霄细心地帮她收在随身的小包里。回来以后,她稍微整理小包,摄像机就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钟叙叙的手停滞了一下,那些不好的画面又一股脑跑出来,她打了个颤。
林晓嫱拿起手边的摄影机,摆弄两下,摄影机工作起来,里面传出一阵意大利语,紧接着是一声枪响:“姐,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她小心翼翼地探寻钟叙叙的眼睛:“这个男人是说,该死,抢我们老大的女人!”
好像掉进寒窟窿里,骨头都被冻碎。
回忆再次涌入。当时,她正拿着摄影机拍湛墨青的侧面,湛墨青英俊的侧面。随后就被长发男人狠狠一撞,摄影机飞了出去。
她捡回摄影机的时候,发现摄影机还好好地工作着,没有坏掉。接着,她就被挟持,没有来得及关上摄影机。后来发生的这一切,都被忠实地记录下来,摄像头对着地下,看不见人影,但是所有的声音都一字不差的被录了下来。
林晓嫱学的是外语专业,意大利语是她的二外。她翻译给她听的,就是湛墨青被枪打中前灰衣男人那一句愤怒的吼叫
第四十章
有那么一瞬间,钟叙叙的眼前一片黑暗
第一次见到曾晔盈:
“曾小姐从哪里飞来本市?”
“意大利。”
……
施华洛世奇店铺,曾晔盈手上的大钻戒熠熠闪光……
莫千南给她的照片背后,湛墨青和曾晔盈正朝着一家酒店走去……
她和湛墨青在意大利遇袭……
袭击他们的人冲湛墨青喊:“该死,抢我们老大的女人!”
……
一点点,一滴滴的细节加在一起,足以让她能够彻头彻尾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是没在脑海里面猜测过这种可能,但是真正得到印证,还是难受。
心痛得像被人狠狠用刀挖空,全身麻木,动弹不得。
她的手还举着梳子,却已经忍不住地抖动起来。湿发上滴下水珠,一滴一滴敲在脖子上,冰凉冰凉。
“你没事吧?”林晓嫱把手放在她的膝盖。
“没事。”她勉强一笑,感觉到腿里面有根筋跳了跳。
林晓嫱看着她,眼睛里闪着一种叫做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