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她勉强一笑,感觉到腿里面有根筋跳了跳。
林晓嫱看着她,眼睛里闪着一种叫做怜悯的东西,伸手想要拥抱她:“姐,这是怎么回事?”
钟叙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从沙发上蹦起来,躲开了林晓嫱的拥抱,她居然还能扯出一个微笑:“没事。”
“你,你先去洗澡,我要早,早点休息。”她听着自己嘴里发出语无伦次的声音。
林晓嫱定定地看着她,双手还保持着张开的姿势,看上去有点可笑。
钟叙叙仓皇地想到躲进卧室,一抬脚却绊到茶几下面铺的地毯的边角,膝盖本来就软绵绵地,一下子就滚了下去。
不知道是腰还是背被茶几角挂了一下,好像有点疼,又好像有点麻麻的。
钟叙叙半趴在地上,很费劲地要爬起来,但是手掌一直抖个不停,怎么用力支撑,也支撑不起她的身体,努力了几次,还是爬不起。
“姐!”林晓嫱过来要扶她。
“我没事。”她抬头想给林晓嫱一个笑脸,眼泪却突然决堤而出,晶莹的泪珠大滴大滴掉在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细细溅开来,微小的水珠跳到她的手掌上,竟然有刺痛的感觉。
“快起来!”林晓嫱用力拉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提起。
“我没事。”她站起来,身体晃了晃,向着卧室走去。
“钟叙叙!”林晓嫱一把拉住她:“什么叫没事?都这样了你还要强撑!”
钟叙叙突然被定住,强撑,她何尝不是在强撑?从领了结婚证的那天开始,从曾晔盈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一直在强撑。
她怎么会看不出湛墨青和曾晔盈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怎么会不知道曾晔盈对湛墨青的感情?她又怎么会感受不到,湛墨青对曾晔盈那若有若无的关心?
她慢慢地跟林晓嫱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好不好?”带上些许恳求。
林晓嫱愣了一下,松开手,笑笑:“你就是这样,宁愿自己一个人躲着哭,也不会接受我的关心,呵呵,我这个妹妹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钟叙叙呆了呆,缓缓道:“不是的,晓嫱,我……”
“怎么不是?”林晓嫱打断她,情绪激动:“怎么会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是洪水猛兽!从小到大,你高兴了,伤心了,遇到困难了,有哪一次会告诉我?你就只知道躲着我,我有那么可怕,那么讨厌么!”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钟叙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林晓嫱冷笑:“哼哼,不讨厌我?那么我跟莫千南恋爱,和他在你面前表演浓情蜜意,你也不讨厌我?”
钟叙叙只觉头痛欲裂,脑袋中一团乱,她无力地问林晓嫱:“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现在说这些话,可能不大合适,但是,姐,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姐姐,你有没有把我当妹妹?”林晓嫱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林晓嫱的眸子里面闪着某种耀眼的光,真诚而又坚定,让钟叙叙不知所措。
好像预知到她的反应,林晓嫱再次笑笑:“你也不知道,对么?”又停了一停:“或者,你就是没有?”
这次林晓嫱没有等到她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小时候你捉弄我,对我妈使坏,我妈还老护着你,那时候我真恨你,咬牙切齿地恨你。”瞟了她一眼,接着往下说:“后来你突然不再捉弄我了,你躲着我,还对我客气起来,好像欠了我多少钱似的,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钟叙叙觉得一股苦涩在心里升起:“是我对不起你和林姨。”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掐你,”林晓嫱侧头看着地下,灯光交织在她秀气的脸上,好像能看到脸庞上细细的绒毛:“我想要的,不过是你把我当做妹妹,真正的妹妹。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帮我打架?”
钟叙叙点头,她还记得。
林晓嫱小学四年级时,放学路上遭到几个六年级的女生欺负,被她撞见,狠狠地同那几个女生干了一架,自己也被挠伤,脸上一道长长指甲印一个多星期才消去。
“我那时就想,有姐姐真是一件幸福的事,会帮我打架,陪我长大,能够一起讨论衣服发型,甚至可以共同分享心里的小秘密,多好。”
“但是你不,你永远客客气气待我,可以对我百般忍让,唯独不会真心疼我。”林晓嫱自嘲笑笑:“我很不甘心,我想,你把我当做仇人的时候还好些,毕竟,那时候你比较重视我。”
“我知道你跟莫千南交往过,但是我还是要和他恋爱,我就想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结果,你不吭不声忍了两年。”林晓嫱望望墙上挂着的钟叙叙和湛墨青的结婚照:“你看,你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所有的姐妹之间会谈的话题,会做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就像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仍旧要拒我千里之外。”
钟叙叙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氤氲开来。
对林姨,她一向是愧,对林晓嫱,她确实是疏离。
或者就像林晓嫱说的,她从没有把她当做妹妹,从来没有。
“对不起,我……”她结结巴巴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她们头顶上是别致的水晶灯,明亮的水晶吊坠好像在晃来晃去,叫人眼花。林晓嫱一双漆黑油亮的眼珠,晶莹地折射出点点水光,交织着一丝哀伤,一丝悲悯的色彩,在灯下璀璨溢光,像是要流出来。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一股难言的沉默在弥漫。
许久,钟叙叙艰难地伸出手臂,轻轻围住林晓嫱:“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算了!”林晓嫱擦擦眼睛:“我才不和你计较,要是老同你计较,我都要变成气球了!”
“气球?”钟叙叙抬眼看她。
“天天生气,不就变成气球了么!”林晓嫱理直气壮地答。
……
夜深人静。窗外飘起了小雪,窗口正对着的锦绣公园里已经铺上了浅浅的白白一层,皑皑的雪幽幽散发出清冷的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卧室,一片寒凉。
钟叙叙静静地躺在床上。湛墨青,曾晔盈,林晓嫱,莫千南……一个一个,像放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面闪现,纷杂混乱。
不管是爱情亲情,都是剪不断理还乱,让人愁离。
第二天起来,不出所料,身上恹恹地难受,全身无力,眼睫毛都时不时簌簌抖动。
林晓嫱早已出门,留下字条和一盒糕点,提醒她别忘记吃早餐。
慢悠悠洗漱,慢悠悠吃完糕点,慢悠悠晃到医院。
手刚握住门把,透过玻璃看见曾晔盈,不自觉地就停顿了一下,银色的金属门把手凉凉的温度传到手心,有点儿难受。深呼吸,推开门进去。
曾晔盈昨晚应该也过得不好,形容憔悴,骨立寒宵。
“钟小姐,不好意思,我来看看墨青。”
“曾小姐客气了,你来看墨青是天经地义,怎么能说不好意思?”钟叙叙走进来,将羽绒服脱下,挂在衣架上。
“钟小姐吃早饭了吗?我带了粥。”曾晔盈伸手拉拉湛墨青的被子,温柔地问她。
“我吃过了,谢谢。”她颔首。
“叙叙。”湛墨青唇色苍白,双眼微肿,低低叫她。
她走上前去:“伤口还痛不痛?”
“还好。”
“早点好起来,你看都快过年了。”她伸手在他的脸庞上蹭了蹭,湛墨青的下巴上胡茬新长,扎着手有点疼。
“嗯。”湛墨青勉力想点头,但是只能稍微动一下。
“少说话,好好养身体。”钟叙叙口吻轻松地吩咐他,面上带着沉静微笑
第四十一章
钟叙叙记得自己看过一个小故事,印象很深。
有一只小猴子,肚肚被树枝划伤了,流了很多血。它每见到一个猴子朋友就扒开伤口说:“你看我的伤口,好痛。”
每一只看见它伤口的猴子都安慰它、同情它,告诉它不同的治疗方法。于是它就不停地给朋友们看伤口,不停地获得别人的同情。
后来,它伤口感染死掉了。
一个老猴子说:“它是被自己害死的。如果它一开始就包好肚肚的伤,不给别人看伤口,伤口就会慢慢愈合,也不会有后来的故事了。”
她想,她一定不能像这只可怜又愚蠢的猴子一样,将伤口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别人看。
——
湛墨青身体底子本来就很好,加上中弹部位不是非常重要,医院里面又倾尽力量来为他诊疗,所以伤口恢复得很快,卧床一个月不到,就
可以下床慢慢走动。
钟叙叙也很早就开始喽按部就班朝九晚五的小白领生活。
上班以后,自然就没有太多时间待在医院里,基本上是湛母和曾晔盈在照顾湛墨青,她只是每天去看看,有时忙起来,两三天才去一次医
院。
这天下了班,随着人潮走进地铁口。
这里一向有很多人在摆地摊,卖一些小玩意儿,或者粗糙的名牌仿制品。也有人在乞讨,甚至有人在卖唱。
有一个小摊吸引了她的眼球。
几张拼接的简陋小木桌,上面一溜儿摆满了小小的盆栽,种着小芦荟或者小仙人掌,巴掌大的花盆很可爱,都是成双成对的卡通动物或者
人物。
她看中一对,一只上面画着蓝色的小卡通男孩儿,踮着脚嘟着嘴要亲向另一只小花盆,那只花盆的图案是漂亮的粉红色头发小女孩,骄傲
地仰着头。
她记得,湛墨青办公室在桌上,也有只一摸一样的花盆,只不过只有孤独的小男孩,缺了另外一只。
花了二十块钱,她买下了另外一只。
买的时候,买花盆的大叔一个劲儿地劝她买一对,说这是情侣花盆,要凑成对才有情有意。
她摇头:“我家里已经有一只了,再买一只不就成三角恋了么?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大叔也被她逗笑了。
她拿着花盆挤上地铁。
下班高峰期,地铁里人山人海,她小心地护着手里的花盆,勉强站稳。
地铁比公交稳,但是也不排除意外发生,每到一个站,大批人上来下去,难免磕磕碰碰。钟叙叙摇摇晃晃站着,没料到身后有人准备下车
,往前挤的时候用力太猛,推了她一把,她结结实实扑在了前面那个中年妇女的身上,仙人掌尖尖的刺也扎进了她的后背。
“啊!”中年妇女转过头来,喷怒大骂:“有没有搞错!带着仙人掌挤地铁,想害死人呀!”
钟叙叙面红耳赤,低头诺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中年妇女生气地一撩头发:“对不起有什么用?幸好穿得厚,好不然都被你扎穿了!”
钟叙叙被车厢众人责怪的眼神盯着羞愧难当,她低头软语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没想到中年妇女没有继续发难,而是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咦,你不是那个,那个什么钟小姐么?”
钟叙叙抬头一看,顿时瞪目结舌,这妇女居然是彭寿老婆。
“钟小姐,真是你!太好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赔礼道歉,不过实在是太忙就耽误了!”彭寿老婆显得有些激动:“今天你一定要给
我个机会,好不好?”
……
“……你,你现在过得还好吧?”钟叙叙最后还是被彭寿老婆几乎是硬拉着下了地铁,进了一家咖啡厅。
“很好。我叫梁红容,钟小姐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一声梁姐。”她同几个月前相比,瘦了一些,红色卷发染会黑色,又拉直了,整个人
看上去年轻不少。
钟叙叙点头:“梁姐。”
“我跟彭寿离婚了。”梁红容搓搓手,笑得神清气爽:“终于解放了。”
“……”钟叙叙不知道该表示遗憾还是要为她高兴,只好尴尬笑笑。
“以前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家庭妇女,天天只知道带孩子,操持家务,一切都以家庭为中心。老公出轨,这给我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好像
整个天都要塌下来,唉!”梁红容叹口气,诚恳地说:“当时气急攻心,一心想着鱼死网破,给你带来麻烦,实在是对不起啊!”
钟叙叙急忙摆摆手:“没什么,可以理解。”
“离婚了,才发现,原来认识还是自己的,快乐还是自己的,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虽然在物质上稍微苦一点,也一样可以过得春意盎然,呵
呵。”
她的笑容带着一种风雨过后的沉静,钟叙叙真心地为她高兴:“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多了。”
梁红容自豪的笑笑:“现在我了一家美容院,也算有自己的事业,脚踏实地的感觉和过去完全仰仗老公的感觉太不一样了,哈哈。对了,
钟小姐,上次见到你的未婚夫,我感觉他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你们结婚了么?”
钟叙叙的笑容凝固了,她敛下眼帘:“结婚了。”
“恭喜恭喜啊,”梁红容喜气洋洋地祝福她:“钟小姐这么漂亮善良,你的婚姻一定会和美幸福。”
和美幸福。
听到这几个字,钟叙叙心里一酸,胸中一股难受的窒息感窜上来。
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幸福是什么呢?
不过是能与那一个人,相携走过人生风雨,在寒夜互相温暖,一起慢慢变老。
但是她不知道,她与湛墨青,是能够相依相许牵手沿着漫漫人生路走下去,还是就像两条画错了的不慎相交的线段,会在烽烟彼岸中,回望对方远走的背影?
梁红容的现在,会不会是她的未来?
——
告别梁红容,钟叙叙捧着小花盆到了医院。
湛母正守在病床旁,不出所料地,曾晔盈也在。
“叙叙来啦?”湛母见到她很高兴。
“妈。”她轻声问好。
“湛阿姨,我陪你去吃饭吧,已经快八点了。”曾晔盈柔柔地催促湛母。
湛母稍咦沉吟:“叙叙,我待会儿就回来,你等我。”
钟叙叙点点头。
湛墨青从她进来以后就一直没说话,钟叙叙半天才发现,他的眼光始终盯在她手里的小盆栽上。
“好看吧?我记得你办公室有一个盆栽,和这个是一对的样子,就买下了。”钟叙叙晃晃手中小巧的仙人球。
湛墨青眼神晦暗不明,皱皱眉,淡淡说:“还好。”
“我倒是觉得很可爱。”钟叙叙耸耸肩:“先放在病房里可好?”湛墨青不甚喜欢鲜花的香味,所以病房里的花都被扔掉了,也使得整个房间空空的,色彩十分单调。
钟叙叙小心地将盆栽放在窗台上,啧啧称赞:“果然绿色是生命的颜色,放点儿植物觉得顺眼多了。”
“最近很忙吗?”湛墨青突然问。
钟叙叙背对着他,摸了摸仙人掌的刺:“有点。”
“忙得连来看我的时间都没有?”
钟叙叙回过头,看见湛墨青的脸已经撇过一边,嘴唇紧紧抿着,脸颊线条uinw受伤住院的缘故,消瘦不少,有点凹陷下去的感觉。
“我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钟叙叙慢悠悠地拿起柜子上的一只一次性塑料杯,将里面剩余的水浇进盆栽:“总有人照顾你。”
“叙叙。”湛墨青一步一顿绕道她身后,默默站了半响,才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口:“仙人掌不能多浇水,浇多了根会坏掉。”说罢张开双手,从她身体两侧绕过,去拿她手里的杯子。
钟叙叙一转头,鼻尖堪堪檫过他的下巴。
湛墨青突然收紧手臂,把她箍住,声音里带着一点清冷:“我只想要你来照顾我。”
他愣了愣。
窗户外面,看得见灰灰的树枝,一辆救护车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