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风还带着霜露的气息,刺激得胸腔里面十分清爽。 隔着一从草木,身后突然传来清脆欢快的女声:“哎我好羡慕嫉妒湛院长的儿媳妇儿,你看她住院这段时间,湛公子是寸步不离守在旁边,跟伺候皇后似的,简直都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我倒没什么感觉。”另一个女声响起,听在耳里十分熟悉。
“想当初我是被湛公子秒杀过的,又帅又有气质,又有味道,还专情,照顾老婆无微不至,啧啧!可惜他结婚了,唉!”
“别,这些人咱们招惹不起。”
钟叙叙总算听出来了,现在说话的是专门负责照顾她的护士,名字好像叫小梦。
“怎么?你以前不是一直把湛公子当做偶像的么?”另一个声音疑惑地问。
“小梦你不知道,三十的头一天下午我被付主任叫回来加班,你记得不?你知道是为啥么?湛公子带了一个大美女,来做流产手术!”小梦的声音压低下来:“那个女人不是他妻子,据说是他一个什么老同学!我看那个女的年纪也不小了,你说这种事不让自己老公陪着,要他陪着做什么?不是有问题么?而且据说,这个手术还是湛公子以私人关系,拜托付主任亲自操刀的,连院长都被瞒着!”
“不会吧?也许他真是陪朋友来的?如果是陪情人来,干嘛还来我们医院?这种事迟早会曝光的嘛!”
“谁知道啊!他们这些人的感情生活那么复杂,我们外人哪里猜得透!而且湛公子的妻子这一次住院的原因是子宫大出血噢!哎呀好惨的,那天被送来的时候吐得命都快没了,血止都止不住,床褥全湿了!付主任说,她这辈子可能都怀不了孕,真可怜!”
阳光很耀眼,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但是钟叙叙却觉得全身冰凉,头皮发麻,她埋头看着自己因为贫血而苍白的手,不听话地在颤抖,抽风一样。
小梦接着往下说,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渐渐高起来:“还有哦,付主任说呀,她最重要的病因是精神压抑太久,情绪过于低落,伤心伤肝!你说,要是她与湛公子婚姻幸福,会得这个病么?”
“啊!”钟叙叙听见另一个女孩惊叫了一声:“这样啊!天哪她好可怜,我看她对人客客气气,人也长得清清秀秀,怎么会这么倒霉!”
“所以么,湛公子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幻灭了,我们还是找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男人嫁了比较好,帅有什么用?有钱有什么用?婚姻不幸福,就全都是假的!”
“怪不得,我看你这几天居然答应和曾医生去约会了,哈哈你不嫌他长得矮啦?”
“我算想通了,只要他对我好,身高不是问题!”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八卦起约会的细节,没有再继续谈论她了。
“叙叙!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一声着急的叫唤打断了她的神思。
湛墨青提着早点,一脸担忧站在她面前。
阳光怎么这么刺眼?她闭了闭眼睛,淡笑:“没事。”
“湛,湛总,湛夫人,你,你们好!”两个女孩子听到了湛墨青的声音,转过头来,居然看到她们谈论的对象就在身后,脸都僵了。
“你们好。”湛墨青点点头。
“湛夫人,你,你在这里坐了多久?”叫小梦的小护士战战兢兢地问。
钟叙叙偏头略微思考,冲她绽开一抹笑:“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叙叙,她们,是不是说了什么?”目送着两个小姑娘逃也似地离去,湛墨青蹲下来,迟疑地问她。
“不记得了。”钟叙叙把头靠在木椅靠背上,那里真硬,咯得头一阵一阵疼,不过现在她真的很需要一个依靠的地方。
湛墨青脸色微僵,他突然被一种叫做害怕的情绪击中。
他的小妻子经此一病元气大伤,全军医院最权威的妇科主任付医师亲口告诉他,她今后成功受孕的机会微乎其微,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纯真可爱的小姑娘,从小在蜜罐里面长大,人生道路平坦无波。
结婚以来,他始终在为曾晔盈的事情奔忙,他总是傻傻地想,等他办完这件事,他就可以同她一起幸幸福福地生活下去,他的人生也不会再有一点儿遗憾。
但是他没有料到,他的小妻子会受伤,会难过得差点丢了命。
她昏迷的那两天,他没日没夜地守在病床旁,看着她惨白的小脸,想起那个晚上鲜血淋漓的场景,内心肆意奔涌上来的恐惧恨不得把他的心都掏空了。
那一刻,他想的是,自己怎么这么笨?怎么不知道她已经这么虚弱了?
那个晚上,春日的月亮很明,很亮,他一个人站在窗户前,眼前浮现的是她眯着眼笑的模样,眼睛弯弯的,像极了天上的月牙,还会露出一点点牙尖,可爱极了。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从昏迷中醒来时,眼睛里的悲凉和疏离,让他心惊胆战。
他更不敢把实情告诉她。如果她知道自己可能会失去做母亲的权利,会不会崩溃?他宁可独自一个人承受这种剧烈的痛苦。
“叙叙,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带着一丝侥幸问她,心里暗自祈祷那两个护士没有多嘴。
“我知道了我该知道的。”她没有看他,眼神含着些许空洞,望着前方。
第五十一章
“没有关系,叙叙!”他紧紧抓住她的膝盖,手中的早餐“啪”地掉落在地:“没有关系,付主任说还可以治,还有希望,你不要灰心,不要……”
“不要说了。”她萧瑟地挥挥手:“我有点头晕,回去吧。”
她站起来转身就走,没有留给他丝毫回旋的余地,连身上的披肩掉了也没有感觉。他的头突然痛起来,眼前一阵模糊,要很费劲地凝神才看得清她的背影。
湛墨青用力甩了甩头,大步流星追上去,伸手拉住她冰凉的小手,他于是发现了她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
他的心猛地一跳,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叙叙……”
好像有一团火焰在心脏的地方熊熊燃烧,强烈地灼烫着他的全身,漫天而来的剧痛让他的脚下一个蹒跚。
他想说对不起,但是连他自己也觉得说这三个字真欠抽,他又想,湛墨青,你丫就是一个欠抽的混蛋!
钟叙叙走得很快,他也跟着走得很快。她经历了这么一场大病,此时情绪又十分激动,身体孱弱脚步虚浮,才一会儿就踉踉跄跄地,差点一头撞上路人。
“哎,走路小心一点呀!”那人躲开钟叙叙一个不稳朝她撞过去的身体:“呀,怎么是你们?”
钟叙叙抬头,看到潘雯一脸惊诧站在面前。
“钟……小姐?”潘雯疑惑地看着钟叙叙,不过大半个月不见,她怎地变憔悴如斯?
钟叙叙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平澜无波地把手从湛墨青大掌中抽出:“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湛墨青连忙要跟上,却被潘雯的话阻挡了脚步:“咦?她这么了?我那天见到她还好好的呀。”
他心中一动,问潘雯:“你什么时候见过叙叙?”
潘雯脸色一滞,声音低了下去:“呃,就是刚过完年那天。”
“你这么会遇见她?”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发问,一双深黑的眸子牢牢盯住她。
“我,我就是找她聊聊天而已,也没说什么……”潘雯支支吾吾,心虚地敛下眉眼望着地面。
他握紧了拳头,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激动,但是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此时的面目一定有点狰狞了,因为潘雯好像被他的表情吓到,后退了两步:“我,我说……”
“你说什么?”他步步逼近。
“我就是叫她跟你离婚,让你和小盈在一起!”潘雯一横心,不管不顾地嚷出来:“你和小盈好不容易重逢,又不是没有感情,她干嘛在中间挡着!”
潘雯从很多年前就一直觉得,湛墨青是世界上快要灭种的绝佳好男人。
他正直、他勇敢,他身上带着军人世家说一不二的伟岸飒爽,好像是烈日密云下戈壁滩上那一株高大挺秀的白杨;他朴实、他真诚,他对身边的人永远温情脉脉,就像是在疾风暴雨下为你遮挡一切的那一方屋檐。
那时她真心为小盈高兴,她觉得小盈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她和一帮同学都最看好的这一对天上绝配的恋人,最后会分崩离析劳燕分飞,差点老死不相往来。
小盈重新回来的时候,她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她自作主张地要替好友除掉情路上的绊脚石,她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可是好像并不是这样?
她看着湛墨青。在她的印象中温文尔雅的湛墨青,此时一双黑眸里好像要拼出火来,嘴唇抿得紧紧地,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毕露,整个人好像变成了蓄势待发的黑豹,叫人不寒而粟。
“怎,怎么了……”她又退了两步,没出息地语不成调。
湛墨青死死盯着她,过了许久,眼里跳动的火苗渐渐熄灭,留下一推没有生命气息的灰烬。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潘小姐,我和叙叙的婚姻不需要你多嘴,希望你以后自重。”
潘雯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又急又羞:“你说什么!小盈流了产在孤苦伶仃地在家里躺着你都不管不问,她现在还怪我,你……”
湛墨青眯了眼从她脸上扫过。
一股凉意从脚底弥漫开来,她立即噤住声。
他冷漠地道了声再见,转身要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我抽不开身,你多照顾一下小盈。”
——
湛墨青走道病房门口,听见钟叙叙在打电话。
“嗯,我问过了,明天可以。”
“好,先挂了,林姨再见。”
他背靠在门口墙壁上,仔细地听着她说话。
她的声音不是特别柔美,但是带着一种饱满的悦耳,听在耳里十分舒服,像雨天的向日葵在晨风中摇摆的感觉,很清新。
她挂上了电话,他觉得自己该走进去了。
不过一道门而已,他这一步迈得特别特别艰难,堪比上刀山下火海。
“在跟林姨打电话么?”他故意选择轻松的语气问。
钟叙叙:“嗯,我问过付主任,后天可以出院,我想回家。”
“回家好,回家好。”他毫无意义地重复了两遍,踱到她身旁:“医院不好,咱们回家。”
钟叙叙瞥了他一下,不带感情地道:“我是说回我自己的家。”
“……”湛墨青没想到是这种结果,一时语塞。
阳光已经很灿烂,铺满整个病房。小桌上放着她喜欢的书,封面上的一只斑斓的蝴蝶在阳光照耀下栩栩如生,好像要从纸上飞出来,在空中翩翩起舞。
“回我们的家不好么?叙叙?”他的语气带上几分哀求。
她本来正在收拾散落在电视柜上面的碟片,听见他的话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停,随后脸上浮起一抹虚幻的笑:“我们的家?湛墨青,你有把那里当做过我们的家么?家不是需要两个人共同营造?你有么?我一个人在那套房子里已经待腻了,也待怕了,不想再回去。”
他的脸火辣辣地,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个巴掌,说不出话来。
……
——
“《史记》、《诗经》……还有字帖!”许玮婷收拾着她那一推小言,居然在书堆底发现了几本经典,拿在手里扬着啧啧感叹:“钟叙叙同学,你的品位好高雅!”
“哼,你别被她骗了,她要是有看一眼我就不姓林!”林晓蔷接口,一脸不屑。
“行,回头让爸爸帮你改户口,勉为其难要你跟我姓钟好了。”钟叙叙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两人忙个不停地替她收拾,准备出院。
“我就不信你还真看了!”林晓蔷不信邪。
“我是没看一眼。”她慢悠悠地拿起一个香蕉,剥开咬了一口:“我看了两眼。”
“噗——”许玮婷忍不住笑喷出来。
林晓蔷哀怨地瞪她:“你逗我!”
“妹妹么,就是拿来调戏的。”钟叙叙向她抛了一个媚眼:“可还销魂?”
“哈哈!”许玮婷平拍着林晓蔷的肩膀:“林妹妹,论无耻,咱们比不上这厮,不和她逞这等口舌之快,咱不理她。”
“别啊,别不理奴家,奴家空虚得紧哩!”钟叙叙翘起兰花指做出伤心抹泪的摸样。
许玮婷大笑,笑完之后不无伤感地冲过来捏捏她的脸:“不错不错,还能开玩笑,没让我失望。”
“得了,你们俩别打情骂俏了,快来帮忙!”林晓蔷双手叉腰:“钟叙叙,你住个院也弄这么多东西,你看光盆就有四个!至不至于呀!哎呦累死我!”
“坚持,”钟叙叙咬一口香蕉:“这个时候就是发挥你这个林妹妹作用的时候了,加油!”
林晓蔷气得不轻,脸颊都鼓起来:“敢情我就是帮你做苦工的?”
“这么热闹,在说什么呢?”一道戏谑的男音突然插进来,紧接着,玉树临风的莫少翩翩登场。
“莫千南!钟叙叙欺负我!”林晓蔷抢先告状。
莫千南耸耸肩:“抱歉啊晓蔷,现在我的身份已经不是你男朋友了,不好打抱不平啊。”
“你丫就是一个狗腿子!”林晓蔷做愤怒状:“回头小心我拍死你!”
许玮婷对莫千南一直怀着十分的不满,她扬起下巴:“莫少,来找我们叙叙有何贵干啊?”
莫千南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差点忘了正事!”他笑嘻嘻地让开身,病房里众人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矮小的老头,穿着一身唐装,胡子很长,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范。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全国乃至全世界中医界都享有盛名的庄医生!”莫千南冲老头鞠了个躬,声音响亮:“庄医生好!”
老头摸了摸胡子,在莫千南敲了一个爆粟:“油嘴滑舌!”又将头转向钟叙叙:“神昏面白,唇色浅淡,你说的就是这个小姑娘吧?”
莫千南一脸崇拜:“庄老,您太厉害了,一眼就看出来是她,给她诊诊脉好不好?”
老头又是一个爆粟:“小混蛋!装老,你才装老!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装老么!”
莫千南委屈地捂住头:“我不是说您装老,我是叫您庄老~师,这不舌头打结,那个师字没跑出来嘛!”
第五十二章
“行啊莫千南,还知道帮我们钟小叙请医生,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一禽兽来着,现在看来可以漂漂白,升级为兽人。”许玮婷很不客气地跟莫千南开玩笑。
莫千南翻了个白眼:“许美女,咱也算老朋友了,这么久不见,您言语可否不要如此犀利?小生这张老脸都不知往何处搁啊!”
“莫小子,你是请我来看你打情骂俏还是给人看病的?”长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睛地质问莫千南。
“当然是看病,庄老……呃,师,您请!”莫千南一付卑躬屈膝的狗腿子嘴脸,搬了张椅子给老头坐下,转头冲林晓嫱颐指气使:“还傻站着干什么,快给庄老……师上茶!”
“你!”林晓嫱双手叉腰要发作,想了想又忍住:“莫千南,算你丫狠!哼!”愤愤去泡茶。
“小姑娘,伸出手来,我给你号号脉。”庄老头冲钟叙叙点头示意。
钟叙叙迟疑地伸出手。
……
“嗯——”庄老头号完脉,长长呼了一口气。
“脉象缓若,是脾虚之象。这病——”庄老头端起林晓嫱泡的茶,不紧不慢地吹了两下,抿了一口:“不容易治。”
“啊?”三人又不约而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