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朝堂,常大人不必如此拘谨。”邹越自然地在常进对面坐下,嘴角盛满不怀好意的笑意,“常大人满面春风,难不成是佳人有约?”
常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惕地看着邹越,嘴里说:“小王爷取笑老臣了。”
邹越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说:“常大人真是无趣,那我便不与大人兜圈子了,今天我来是想给大人看样东西。”
说罢他便从袖子里掏出那样东西,不轻不重地往桌面上一压。
常进挑眉看着他的动作,倏尔笑了起来。
“就是这个东西?”他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琥珀色的药丸。
“不错,就是这个东西。”邹越颌首。
常进身体往前凑了凑,有模有样地把药丸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通,他抬手比这大拇指,一本正经地看着邹越开口道:“好东西啊!”
邹越对他的反应不甚在意,仍是说笑般开口:“常大人知道吗,有人要杀本王。”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小王爷该去报备刑部,和下官说有什么用?”
“常大人可是天衾府的管事,这种事情和常大人说将将好。”
室内的气氛如同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这时两人几乎同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常进还没来及作出反应,就看到他对面的邹越蹭地一下起身,再一眨眼他已经闪入内室,除了内室的门帘还在微微晃动外,厢房里仿佛真的只有常进一人。
门外的人在门边迟疑了一阵,常进才听到几声极轻的敲门声。
他身体坐正,面容整肃,才开口:“进来。”
毵毵抿唇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关上门,缓缓走到常进面前跪坐下来,有些懦怯地开口:“叔叔。”
常进心下了然,他轻笑一声,故意问道:“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问题?和叔叔好好说说。”
毵毵心里愈发忐忑不安,她手指死死捏着衣摆,猛地抬头直视着常进咬牙开口道:“叔叔,毵毵未能完成任务,请叔叔责罚。”
“失败了?”常进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嘴里不疾不徐地说着,“邹越的确不好相与,要不叔叔再给你派点……”
“叔叔!”毵毵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她立起身子一手撑在桌面上,眼神清明地看向常进,“任务并没有失败,而是我中途放弃了任务。”
常进手里的动作一顿,他眯着眼看着毵毵,一字一顿地问:“你说什么?”
“任务并没有失败,只是我放弃了下药的机会。”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
“记得。”
常进把手中的的酒杯往桌面上一压,语气也带上了呵斥的意味:“你是天衾府的府兵,你还记得你入府时立下的血誓吗?”
琉璃酒杯和桌面的碰击声听得毵毵心里一突,她神情庄重,双手交叠深深地叩了下去:“生死无相违。”
常进定定地看着她,长叹了一声,道:“起来吧。”
“当年绥安之变,是从开国起祖皇帝过于宠信有功之臣时就埋下了祸根。那些莽夫被加官进爵,子孙皆受荫蔽,爵位世代承袭。这些昔日的良药渐渐变成了深扎在皇脉之中的痼病,一点点蚕食着朝纲根本,先皇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场浩劫吞噬了无数勇烈长眠在王座之下,才换得现下朝纲稳固。”常进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些稀松平常的往事,“后来皇上便成立了天衾府。当年柳家一门忠烈全部以身殉国,我原想将你送出都城寄养给我的旁支族人,愿你平安喜乐此生无忧,你却告诉我,你要入天衾府。你说你要继承你父亲的愿望,你要斩碎这个王朝之下蛰伏着的鬼魅魍魉。”
“这是叔叔教导我的,法网疏疏,然天网恢恢。”
“天衾的意思是以苍天为被,庇佑我朝。但衾字还有一个更浅显的意思,毵毵,你还记得吗?”
“清君侧。”
常进微微颌首,冷声说着:“当年先皇欲动手铲除奸佞时却有心无力,只因那些奸贼沆瀣一气,每每作奸犯科却能掩饰得无懈可击,我朝律例根本无法使他们入罪,犹如一纸空文。后来皇上明白,他不止需要律例,他还需要一把刀。这把刀能去到最黑暗的地方,不受律例约束,能切碎那些律例奈何不了的腌臜。”
毵毵眼眶微红,她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法可容,理不可容!”
“现在天衾府趋于成熟,你想要隐退,带着你的家人寻一处青山,叔叔绝对是支持你的。只是你居然初心动摇,说出放弃任务的话来了!毵毵,我们都是陛下的刀,怎可以感情用事!”
“我没有!”毵毵面色沉静,她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常进的细微表情,淡淡开口,“当初为了方便行事,天衾府是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的神秘机构,直接听命于陛下,可是很多事情,陛下并不过问,正如曾经祖皇上信任和封赏他的部下一般。这次任务的越王府曾在绥安之变时与中郎署同舟共济,如今与中郎署分庭抗礼。叔叔命我潜入越王府,却从不说缘由。”
常进彻底愣住了,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直直地看着毵毵,眼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火光:“你是在怀疑我?”
毵毵身体挺得笔直,字正腔圆地开口:“是的,我怀疑您。”
常进突然爆出一阵大笑,他拊掌看着不明就里的毵毵说:“你果然是我这么多年最成功的徒弟!毵毵,鹰令的发出,必须要天衾府三个掌事人同时授意,不仅如此,府内还有很多只听命于陛下的亲信,还有很多皇亲也掌握有天衾府的信息。若是你不信,一会叔叔就带你回府里证实一切。”
毵毵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她面有愧色地开口:“请叔叔责罚!”
“好孩子,叔叔欣慰还来不及……”
“糟了!”毵毵面色大变,又打断了常进的话,疾声道,“那我岂不是胡乱放过了邹越!”
常进完全没想到毵毵又绕回了这个问题,他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伸手往桌上一指,说:“没什么,这里不是还有一颗药吗?”
毵毵这才看见眼前桌面上就端端正正摆着一颗熟悉的药丸。
毵毵想着她又得到一次任务的机会,应当是极其欣喜的,但她伸出去拿药丸的手动作却极慢。她抬头看向常进,对方看着她的眼神里仿佛含有期许。
正当她蜷着的手指慢慢舒张开,就要碰到药丸时,突然听到一声轻笑。
“你!”看到突然出现在屋里的邹越,毵毵吓得一下闪到门边,又瞪大眼睛求助地看向常进。
“毵毵,叔叔在逗你呢!”邹越走过去拉着毵毵按着她坐下,摇着头看向常进,“叔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常进脑袋疼了起来,他端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没有作声。
听到邹越的称呼,毵毵惊诧万分,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游移着。
“刚刚叔叔他只是觉得你私自中止任务的行为不对,并没有说我就真的有什么错呀!”邹越看着毵毵仍是一脸怀疑的样子,又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我也是天衾府的管事人,比你叔叔还要正直百倍。”
坐在对面面色有些尴尬的常进干咳了一声。
故事的走向实在是太无常了……
惊呆了的毵毵看向常进呐呐地开口:“叔叔,你不是,不是说他残暴无仁……”
“叔叔是这样和你说的?什么残暴无仁,我也就前阵子中秋给他送了盒五仁月饼而已,叔叔你也太小心眼了,就你这样还想当我姑父?”
常进又干咳了一声。
“叔叔,你怎么能这样呢!”毵毵腾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耸嗒着头的常进。
“毵毵,你想要离开天衾府,这才多大的事情,叔叔怎么会不答应你。你却总是误会叔叔要关着你不放你走,真是太不可爱了,叔叔就想逗逗你而已……”常进面色讪讪低着头嘟囔着,突然他面色大变,一手捂着脸一手掐着喉咙侧身倒了下去。
毵毵吓得谴责的话又吞了回去,惊叫道:“叔叔你怎么了!”
她低下头察看叔叔的酒杯,发现刚刚还在桌面上的那颗药丸又不见了……
“邹——越——!”
邹越被毵毵瞪得退了两步,弱弱地开口:“礼尚往来嘛……”
“邹越,你怎么能这样!”
看着常进捂着脸彻底不动了,毵毵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想要扶起他察看情况,却发现常进双手死死捂着脸,不肯让她扶自己起来。
看着毵毵又看了过来,邹越对毵毵赔了个笑,小心翼翼开口解释道:“毵毵,你一直都被叔叔他骗了,这个药根本就不是□□……宫宴将至,叔叔就想要我出丑罢了,他做梦都想着娶我姑姑呢,也就玩点这小手段了。”
说着说着邹越又恶从胆边生,走到常进身边弯下腰坏笑道:“叔叔,晚上姑姑是不是约见你了呀!现在可就难办了,你这样根本不能见姑姑,可要是不见姑姑,姑姑就会觉得你不守约定……”
话未说完,倒在地上的常进嗖地一下蹦了起来,朝着窗户扑了出去,一下从屋内消失了。
看着石化在原地的毵毵,邹越又好心地向她补充解释道:“真的不用担心,只是个让人脸长满麻子的药罢了。虽然没有解药,但是过两三个月就自己会好了。”
说着说着春风得意的邹越把毵毵拉了起来,嘴里还念着:“时间刚刚还来得及。”
一直走到大街上毵毵才缓过神来:“你要带我去哪?”
“入宫啊,太啊祖母还等着我们呢!她是先皇的馅贵妃,皇帝叔叔的生母,不过她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为什么要和你入宫?”
“叔叔今年肯定是娶不到姑姑了,他看到你我完婚,一定会气得跳脚的!毵毵,你就不想让叔叔知道随便骗你的后果?”
然后他们就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结局可能太草率了,必须要加一个小剧场:
“我为什么要和你入宫?”
“叔叔今年肯定是娶不到姑姑了,他看到你我完婚,一定会气得跳脚的!毵毵,你就不想让叔叔知道随便骗你的后果?”
他说得好有道理不过毵毵一定要反驳一下:“不是,这有什么关系啊……而且,而且我已经决定要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我家人安心长眠。”
“毵毵,”邹越双手握着毵毵肩膀,看着她双眼开口,“或许你家人不会想离开皇城的。青山埋忠骨纵然是好,但也比不过留下皇城之中,永远守护帝都。”
然后他们就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完】
不行这还是太草率了,再加一个婚后小剧场: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中秋又来了。
这一天邹越正在书房里装逼,哦不,划掉,处理公事。
“邹越!”毵毵气鼓鼓地冲了进来。
“怎么了毵毵。”邹越放下卷宗,顺手把毵毵抱起来放在腿上。
“叔叔他居然,他居然给我们送了一箱五仁月饼!”
“叔叔他怎么能那样呢!”邹越配合地气愤着。
“而且他还给姑姑送去了一箱二梨做的莲蓉绿豆冰皮月饼,二梨现在已经是第一御厨了,那比一箱金子都贵呢!”说着说着,毵毵气愤的脸色突然没有绷住,狂笑了起来。
“怎么了,毵毵,你又叫二梨在叔叔的饼里放屎了吗?”
“瞎说什么呢,我和二梨是那种人吗?”毵毵横了他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细的月饼,狠狠地咬了一口,“真是好吃的不得了~”
“这是姑姑给你的?”
毵毵得意地奸笑了起来:“我把叔叔送给咱的和送个姑姑的礼物掉了个个,叔叔一定不会和我们这些小辈介意这些细节的!”
惊呆了的邹越半响才发出声来:“看来叔叔今年又娶不到姑姑了……”
“呀!”毵毵突然捂住嘴,嘟囔道,“坏人姻缘是要天打雷轰的……”
窗外:轰隆皮卡噼里啪啦——
恶魔毵:“这有什么关系呢~”
恶魔越:“是呀是呀~”
【完】
。。 … m。。……… 【sabbaty】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