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模样。
“这些日子青蘅在山上过得可好?”
“……还,还好吧。”
我眼神乱飘有些支吾,一时感觉竟是像年少学习时偷着看闲书被父母抓包的心境,东方依旧是笑着,摇摇头道
“青珩还是这般胡闹,在山上你何来的吃食?”
“啊?”我一呆,“我随着这山间的狐群去捉些野鼠野鸟,或是掏蛋,并不曾像在青玉坛一般挨饿。”
东方愣了一下,神色变得有些难辨,声音里带了几分感叹
“……你倒是习惯的很。”
“又不是头一次当畜生。”我努力想要想起第一次吃生食的记忆,却发现那太过遥远,早已模糊不清,“畜生,自然没法子生火起灶的。”
饿到极致,是不会在乎入口的东西究竟会不会挣扎跳动,也不会在乎味道是否可口,我虽然并不会饿死,然而却还深深的记得饿了近半月时身体软绵胃里奇妙的撕扯感和想呕却只有酸水吐出来的感觉,似乎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曾挑剔过食物。
“……回青玉坛吧。”东方沉默片刻,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递给我,还是温热的,我打开竟是一块饼。
“若是饿,便说与我听,我会去伙房讨些吃食。”东方温和的笑着,“下次莫要一人下山,你突然不见,我总归会有几分担心的。”
我捏着那饼,半晌才记得送到口边咬了一口,我默默的点了点头,漫长的岁月早就使我的感情变得淡漠,然而此刻我的心中还是升起了些微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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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变回狐形,东方再次在我身上加了封印将我拎起来放进怀里,被东方放回地上的黑蛇似是哪里受了伤,扭动着想要离开却是一时动不大了的模样,东方看着那条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慢慢弯下身子念了个诀,温和的蓝光包裹了黑蛇的身体。
黑蛇被治了伤立刻便游走了,东方看着黑蛇离开时的神色异样的温和怀念而带着几分惆怅,似乎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美好记忆,又像是回忆起了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一般神情怅惘,我看着东方难得露出真实的情绪,一时不忍打断他的失神,只觉得似乎模糊间看到了变成这般模样之前的东方,然而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带了几分歉意冲我笑了笑便向山上走去,模式化的笑容让那句“你想起了什么”在我口边绕了几圈,最终还是没能够问出口。
第十二夜
虽然我有想过在可能会青玉坛一不小心丢掉了性命,可是,我并未想过是以这样的形式。
修道之人鲜少吃食荤腥之物,甚至主张五谷尽是浊气,能少食便少食,可是,有些弟子在刚上山的时候受不得这不沾荤腥没有油水的三餐,有时便会背着人偷偷自己弄些酒肉。
我便不幸成了东方他师兄的下酒菜。
我只记得上午的时候东方像往常一样去丹室给那丹芷长老打下手,我窝在东方尚暖和的床铺上睡得正香,只听门口传来人声,我只当是东方忘了什么回来取,便也没有回头照旧舒舒服服团成一团,然后就觉得头上挨了一下失去了意识。
然后醒来就是被绑的结结实实,倒吊着看着那只比东方早一天入门的弟子低着头在下面磨着刀。
东方的房间从未有他人进来过,我也就放松了警惕,想来实在太过大意,空比别人多度了几百年的时光,却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比起东方,我大约是永远也做不到他那样的滴水不漏,没有丝毫破绽。
我叹口气,也没有挣扎,这时候东方封住我所有的妖力反而成了麻烦,被绑成这样光凭体力根本没法子逃脱,何况那青玉坛的弟子已经站起身来,将磨得雪亮的刀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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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是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逃生,又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并不会因为这样而消散,只是会离开这具身体而已,我反倒平静下来,对这样的处境并没有生出任何害怕的情绪,脑海中居然还冒出了“啊,这次是死在青玉坛,莫非下一次转生会变换性别”的想法,我没有痛觉,也并不会痛昏过去,只平静的看着那青玉坛的弟子将我的皮毛活剥下来,然后熟练的刮油,修剪,我脑海中漫无边际想着或许他上山之前是猎户出身,然后他终于注意到头顶上我的视线——这只被他活剥了皮的狐狸并不是因为晕过去了才不吵不闹的。
血淋淋的被剥了皮的狐狸睁着眼睛盯着他,这场景光想想就寒,我冲他恶意的笑了笑,那个青玉坛弟子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发青,吞了口口水拾起放在一边的长棍,站起身来一棍就打在了我的后脑处,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便没了知觉。
大概,这样就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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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这样死了之后便会像以往一样灵魂脱离,在附近游荡着,然后在某一个人路过此处的时候被不可抗力吸引过去,在他身上苏醒过来,然而这次却是有些不同的。
不知为何我的意识一直不大清明,昏昏沉沉间模糊觉出自己好像是处在一个青绿色的封闭空间里,能听到声响却并不清晰,能看到外面的景物却仿佛隔了一层绿纱帐,明明是灵魂,却觉得身体很重很重,胳膊一分一毫都太不起来,要保持意识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偶尔恢复神智的几次也是马上就撑不住又睡了过去,直到一天,我终于从长久的昏睡中彻底的清醒过来,四周黑暗一片,声音和物象全部都没有了。
我一时有些惊惶,这片黑暗宁静的地方里,意识不到时光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在我用脚将这片狭窄的黑暗之所丈量了无数遍之后,我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慢慢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
不会夺取别人的生命,不会违背这个世界的天道,只要有了身体,我就不由自主想要活下去,哪怕会遇上多么惨烈的事情,哪怕是以再怎么不堪的方式。
求生欲人人都会有,然而放到我身上,却变成了一种和负罪感共存的东西。
有时候我会想,其实我的愿望真的蛮简单的,只是想要活着而已,真正的活着,哪怕寿命很短,哪怕命运很悲惨,我只是想要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不是抢夺别人的身体,会痛,会生病,然后正常的死去,而不是身体腐坏,然而这个对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来说理所应当的事情,放到我身上,就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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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久的躺在这片黑暗的空间里,思考成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我想起东方那张总是挂着模式化微笑的脸,不知道小狐不见了之后他会不会担心,或许是会的吧,但是那个人是不会沉浸在情绪里的性格,很快就会一个人继续上路。
我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额头,东方那双微凉的手碰触在额头上的感觉似乎仍残留在皮肤上,我和东方都是经历很长岁月的人,然而我却是远远及不上东方心思的万一,或许是更加残酷的经历,才会让东方成为这样深不见底绵里藏针的人,然而我大概是没有机会知道他和我的经历究竟是在哪里错开了吧。
我苦笑着翻个身,脑海中掠过东方说起“在下……未曾腐烂过……”时难得带了真实神色的脸,东方脸上鲜少有真实的情感流露,所以难得的情绪泄露便分外的让人印象深刻,想来我所有的记忆里,竟然是那时东方脸最为清晰,然而此时尚清晰的记忆,再过上些时日,也会慢慢的销蚀,如果我会被永远的困在这片黑暗中,或许到最后,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会不再记得……
啊啊,真是惨烈啊,我上辈子究竟是做了啥孽害的我这辈子落得这么个下场啊,我自嘲的扯扯嘴角,伸手掩住了眼睛。
眼眶很干燥,魂魄没有泪水。
或许,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第十三夜
有人声……
焦急的,带着哭腔的女声……
“大夫,你看看我家小梅啊!前几天这孩子和隔壁的小虎打赌跑去西边的坟岗,回来就成这样了啊!”
“……这……就脉象来看,病人真的只是睡着而已……”
“可小梅都睡了整整五天了啊!”
这是……哪里……
熟悉的无法掌控身体的感觉,我费力的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紫衫夫人正扯着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说着什么,我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妇人立刻转过身来扑到了我的身边,一叠声的问道
“小梅,你醒了?你可吓死妈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怎么了?”
千百遍的开场白,刚刚苏醒过来的重病女儿,和喜极而泣的母亲,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女儿其实已经不在了,在他们女儿躯壳里的是一个游荡了千百年的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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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苏醒过来根本没办法动弹,然而由于之前一直在昏睡,这身体的母亲也没有觉出哪里不对,直接便将我抱回了家去,拿了大夫给开的补药去煎,我打量着我所在的房间,很普通的平房,布置的很舒适,看起来这户人家虽然并不富裕,然而也并不穷困,我将目光投向母亲离开的方向,突然听到墙边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谁?”
我费力的开口,墙那边静了静,然后传来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
“……我是阿虎,小梅,你没事吗?”
“你说我有事没?”
我向墙边挪了挪,听母亲所说,小梅之所以会昏睡过去,好像就是和这个阿虎打赌跑去了坟岗,想来是他心里担忧,一见到母亲面色放松抱着小梅回来便猜到小梅是好了,便来问问。
“……小梅你别生气,我,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出事啊,我那天和你一起去的,你看我都没啥事……”
童音很局促,我几乎能想到墙那边一个小男孩手足无措挠着脑袋的画面。
“小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墙那边的声音很急切,“我,我给你买了你一直想要的那个白石头小兔子,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现在都不能动,石头兔子有什么用啊!”说的话多了便渐渐顺畅起来,我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哪个黑暗的密闭空间里出来的,只小心的从这个大虎嘴里套话,“那天我怎么会晕倒的啊?”
“我也不知道……”对面的声音很沮丧,“我都没事,你怎么就晕了呢……不就去了那闹鬼的坟岗嘛,而且都过去好多年了……”
“好多年……”
“那天给你说了嘛,几年前那个坟岗半夜总是冒出绿光来,虽然有大胆的跑过去看怎么回事,但是回来都迷迷糊糊一觉睡过去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老人说那里葬了一个衡山的啥门派的弟子,他之前造的孽太重,惹来一群孤魂野鬼,但是很早以前就没啥事了啊……”
我心念一动,衡山的门派,莫非是青玉坛?
“大虎,等我好了,你再陪我去坟岗看看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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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约莫半个月的时间,我身体大好了,也大致摸清了现在的情况,这次我叫贺小梅,才刚满七岁,是衡阳城茶叶铺子的小女儿,距离我上一次死去的时间,差了十年。
既然是衡阳,就在衡山脚下,当年我在青玉坛了解的,衡阳的老板姓有了病痛,都喜欢找青玉坛的弟子看,但这次贺小梅生了这么重的病,她母亲却完全没有带着她上衡山的意图。
我虽然困惑,却是不敢发问,七岁的小女孩是根本无从得知这些事情,完全无法解释,这条疑惑先放着,我逼着大虎带着我又去了那天贺小梅晕倒的地方,这次大虎说什么也不敢晚上带我去了,正午大日头的,领着我上了坟岗。
贺小梅晕倒的地方,是那个烤了小狐的青玉坛弟子的坟包。
我的心里渐渐有了点谱。
莫非之前的十年,我就是被锁在了这个坟包里?一般墓地都是有着各自的结界,不让鬼魂乱跑,除非是怨气极大的鬼才能挣脱出来,我不能离开也就有了解释,可是我又是怎么到这个坟包里的?
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大虎见我皱着眉蹲在坟包前思考着什么,正午的日头毒辣辣的,他怕我中暑,不由分说就把我扯开了去。
我被大虎扯着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挣开他的手问道
“大虎,你是听谁说这地方邪气是衡山那啥啥派造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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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虎和小梅两个人本来就是小梅占着主导,小梅模样娇俏,性子任性,大虎时常迁就着她,偶尔想吓吓她还把她吓病了,这下便更是不敢违逆她,我竖一竖眉毛,大虎便苦着脸带着我去找了那告诉他这坟岗的事的老人。
老人家寂寞,有人说说话总是欢喜的,我和大虎两个小孩子蹲在他面前认真的听他讲,老人也是说的极高兴,我听得仔细,没想到不过十年,竟是发生了这么许多的事情。
青玉坛魂入药的事,不知被谁兜了底,传到江湖上被人鄙薄,百姓也不再找青玉坛的弟子求丹药,甚至还被其他修道门派围攻,好不容易才留了点家当下来,现在在慢慢的休养生息中,那个坟岗上就葬了一个青玉坛的弟子,据说是万蚁噬身而亡,死的极惨,传说是被他摄了魂魄的生灵来报仇的,从那以后那个坟岗上就开始闹鬼,渐渐的大家也不再葬在那坟岗上了。
我听得心惊,心里模模糊糊产生一个念头——莫非害的那青玉坛弟子惨死的人,便是东方为了我的报复?
我抬眼看向衡山的方向,过了这么许多年,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东方究竟是不是还在那里呢……
第十四夜
我在寻思了很长时间如何递消息上青玉坛之后,突然反应过来,我居然在不知不觉之间,把自己和东方绑在了一起。
多少世都是一个人独自走过来,曾经的亲人,朋友,恋慕的人都不再在自己周围,就算看到了自己也不会认出来,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转过身寻找他们。
我知道,就算再怎么亲近之人,一朝形貌更改,那么他们便不再会认我,甚至于会兵刃相见。
我还记得第一世时我对自己的情况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喜欢上了邻家的小哥,在两情相悦之时暴毙身亡,换了身子之后急急忙忙去寻他,然后被他拿放在墙角的镰刀砍了出去。
我还记得,那柄镰刀是他新买回来,原本刀柄上还有木刺,是我寻了砂纸,替他细细磨光了的。
其实我也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心中还是有着略微的期待,或许,他是不同的,然而在带了满身刻骨的伤逃出那个小村之后,我才明白,这个世上根本是不存在任何例外的。
这么长时间都习惯了一个人,怎么才和东方处了几个月,便下意识认为,我和他总该是在一处的呢?
哪怕是同类,呆在一起,又有什么非要呆在一起的理由?两两相处,大概也只能互相提醒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异类而已。
我叹口气,跳下椅子,放下满脑子的思绪,只当自己真的是个只有七岁爱玩的小孩子,跑出门去找隔壁的大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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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大虎的年纪都还小,家里都放养着,任由我们整日在外面疯玩,大虎年纪小,胆子却是不小,前几日带小梅去坟岗惹出祸来安分了没几天,我身子一好他便又没什么顾忌了,家人一向叮嘱我们不准出城跑进山里,大虎不管这些,领着我趁大人不注意便溜出了城门。
当年我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对衡山摸得还算熟,知道精怪猛兽都在深山,山脚下没什么危险,便放心随着大虎在山里乱转,夏天山里极是凉快,然而走的时间久了我们也出了一身汗,口也有些发渴,又走了不多时,大虎在前面拨开一丛长的极高的野草,面前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