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走的时间久了我们也出了一身汗,口也有些发渴,又走了不多时,大虎在前面拨开一丛长的极高的野草,面前豁然开朗竟是出现了一条小溪,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很是漂亮,大虎兴奋起来,甩了鞋子就跳到了水里。
“小梅,你也下来啊,水里凉凉的很舒服啊!”
“衣服都湿了,你不担心王大叔打你啊!”
我扬扬眉毛,将他甩掉的鞋子拾起来放在河边,坐在河岸上脱掉鞋袜将脚浸在了水里,大虎掬起水泼了过来,我拧身避开,谁知道脚下一滑直接摔在了水里。
“小梅你没事吗?”
“一边去!”我湿淋淋的站起来,甩甩袖子,水花溅了大虎一脸,“我去一边把衣服拧干,你不许跟过来!”
就算是夏天,弄了一身湿乎乎也难受的紧,我警告了大虎不准跟过来,然后躲进草丛里把衣服脱下来,想要用手拧干了再穿,然而小孩子力气小,拧了半天还是湿淋淋的,我放弃的又把衣服套上,往回走去,结果一不小心脚下打滑,竟是从一边的山侧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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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了好些时候才停住,我扶着脑袋坐起来,被树杈石头划破的伤口慢慢的愈合,我看着好端端一身衣服被我弄湿又弄破,还脏兮兮的沾满了泥土,苦着脸想大约今晚又要被母亲骂了。
这一滚,就不知道滚到了哪里,我喊了几句大虎却并没有回答,我四下看看,树木长得很是茂密,阳光被挡的严严实实,让人觉得莫名的阴森,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山洞,藤蔓几乎挡住了大半个洞口,我犹豫了片刻,抬步向那洞口走去。
后来想来,我当时应该是知道自己不应该乱跑的,然而我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中了什么邪,仿佛那个山洞对我有着我可抗拒的吸引力,我几乎是什么都没有思考就跨了进去。
洞里很暗,我一进去便眼前一黑,过了好半天才适应,地上有火折子模糊的轮廓,我拾起来晃了两下,居然亮了起来,然后我发现,这个山洞的四壁居然写满了字。
这是什么武侠小说吗?主人公偶尔发现了一处山洞,四壁刻满了绝世的武功,然后主人公刻苦修炼最终成为一代大侠?
我腹诽着,捡着眼前的几行瞟了几眼,然后表情渐渐在脸上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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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洞里呆了很久,直到火折子渐渐熄灭,满墙壁的熟悉字迹再也看不到,我慢慢的蹲下抱住自己,只觉得浑身都冷。
之前我一直觉得,没有人会比我的经历更加惨烈,然而现在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最悲惨的人,说谁比谁更惨,只是纯粹的自哀自怜。
山洞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动静,停了下来念了句什么,山洞被一团蓝莹莹的灯火照亮了。
我转过头去,黄衫的青年着着青玉坛的服饰,面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缓步行来,十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改变他什么,来人弯下腰来,轻轻摸摸我的脑袋温和道
“小姑娘哪里受伤了吗?”
我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来人等了片刻不见我回话,轻轻道
“原来,是看过了那石壁吗……”
说罢面上露出了几分冰冷讥嘲的神色又马上没去,放在我头上的手加了几分力气,我轻轻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半晌只轻轻道出一句
“东方,这十年间,你过得可好?”
第十五夜
早已脱离了少年范畴的黄衫青年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敛袖半蹲下来,直视着我道
“真是好久不见了,青珩。”
我看进对方深黑的眼睛,那双透不进丝毫光亮的眼睛里竟透出丝丝少见的欢愉,我呆呆的看着,在意识到自己动作的时候已经晚了,我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轻声道
“我回来了……”
回来……我执着东方的手,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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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一声,我揉揉眼睛从床上跳下来奔向窗户,然后头痛的发现,东方的符鸟又一次将纸窗捅破了。
小小的符鸟停在我的手上,歪歪脑袋然后开始用东方的声音开口,我回到床边听着他说了些近况,待到符鸟停下伸手戳戳它的尖喙让它重复起来。
这些年来,我和东方大部分的交流都是依靠着他的符鸟。
那年与他再次相遇,东方本来想要将我直接带上青玉坛,我却在犹豫片刻之后拒绝了,大虎先前才害的小梅昏睡,若是再是把她弄丢在山里,小梅的家人决计不会原谅他,而且也会给大虎留下浓重的心理阴影。
东方沉默片刻,最后眉目又是舒展成一个假面般的笑容,伸手将我抱起来掐了个诀便腾翔在了空中,我只觉得自己仿佛说错了什么,但哪里错了却一点也不明白。
然后,然后我便和大虎回了衡阳,就这么过了许多年。
符鸟又一次停了下来,伸爪子抓了抓我催促我快些回话,我安抚的顺顺它的羽毛,点了点它的喙又让它重复了一遍。
“青珩倒是喜欢折腾这小家伙。”
背后传来熟悉的清泠声线,我转过头去,东方似笑非笑的敛袖看着我,虽是看惯了了申请,我却直觉他有哪里不大对劲,然后只听他道
“顺路来看看你,不想不过几日,青珩竟是要结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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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然后苦笑了起来。
“莫不是大虎?大虎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我将那只符鸟放飞,看着那小鸟在空中盘旋两圈落在了东方肩上苦笑道,“东方你有什么仇人?我去嫁给他给你报仇。”
东方似是怔了一下,然后先是嘴角划出一个柔和的弧度,接着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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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也过得平静,然后这天半夜我突然被敲窗户的声音惊醒,我犹疑半晌,轻声问道
“……是谁?”
“小梅,是我。”
“……大虎?”我迟疑道,“你怎么……”
“小梅,爹要给我定亲了……”
“嗯。”
夜里冷,我半坐起来摸着黑伸手去摸搭在床边的外衫,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支吾了一声。
“……对方是……杂货铺叶婶子家的小玉……”
“嗯。”
我回答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愣了愣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你……我……怎么……”
我前言不搭后语,大虎和我处得久了明白我的意思,我听他在墙外瓮声瓮气道
“城里人说你……说你不守妇道,还未出阁……就有了相好的,还是那衡山上啥邪派的……”
“……”
“小梅你别难过,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爹不肯,我,我再努力劝劝他,你,你别……”
“大虎。”我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小玉挺好的,你不用劝你爹。”
我不待他回答便继续说下去,仰身歪倒在床上茫然的看着屋顶,想起来几年前,半夜被大虎敲醒,偷偷跑出去捉夏螟虫的事,又想起来更久更久以前,我倚在半开的窗户上和邻家的小哥情意绵绵的说情话。
和我在一起,大约真的是上辈子造了孽。
我想起东方不久前那个笑,东方难得笑出声来,可那笑声却隐隐带了些微的无奈的自嘲。
“大虎,我不是良配,小玉比我更适合你……”
我喃喃道,窗外的静了静,然后传来大虎有些惊惶的声音
“小梅你别灰心,我一定会说服我爹的!”
我眼前浮现大虎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揪头发的模样,闭了闭眼睛。
过了十二岁我便鲜少和大虎混在一处,刻意疏远了他,便是害怕走到这一步,然而青梅竹马的记忆到底难忘记,大虎还是认准了小梅不愿放手。
我想起来我曾经当过数不清次数的新嫁娘,我年岁大约只有正常人的五分之一左右,常是过门没几年便走了,我经历的次数多了,只觉得像是女娃娃小时候常喜欢玩过家家酒,闹过了便在没有印象。
如我这般模样,成亲,真的是个笑话。
一定要断了大虎的念。我默念着,咬了咬唇,轻声道
“其实……传言也没有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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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大虎家便向小玉家提了亲,两家热热闹闹的商定成亲的日子,小玉还跑到我的面前炫耀了几回,我低着头听小玉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渐渐走起神来,我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这张皮下的骨肉正在慢慢的腐烂毁坏,然而面上仍旧看不出来,肤色白皙,指尖圆润,粉饰太平的极好。
真是粉饰太平。
我抬起头来,看着小玉满脸的喜气,心里慢慢升上了几分羡慕——
如我这般人,如何能找到一个能够与我携手一起走下去的人?
念头才生,脑海中竟是莫名其妙生出了东方扬眉微笑的面容,我一凛,不知不觉竟站了起来,小玉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扶着额虚弱的笑了起来。
我在这天,突然明白了我之前一直懵懵懂懂没有发觉的,对东方生出的那些纠纠缠缠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第十六夜
这究竟是怎么生出来的心思……
我揉揉眉心,虽然我和东方相识已有十六年多了,可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分处两地,相处的时间很少,我看着东方留下来的符鸟,上次离去他将这只符鸟直接送与了我,我戳戳它的尖喙,符鸟抖抖羽毛,飞到前面的桌上站好,一本正经的开口,东方的声音变传了出来,我托着腮看着它,想起初识东方的时候,那时我还很怕他,明明紧张的要命,却还竭力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拼命的扯谎,想来东方那时一定是费了些功夫才忍着没笑出来。
东方和我以为我会喜欢的人的类型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不简单,不单纯,也不开朗洒脱,和他在一起一点也不轻松,甚至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产生害怕的情绪。
我纠结了半晌,仰身倒在了床上泄气的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然而不多时眼前就又浮现了东方那张俊秀的面容。
啊啊,只要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感情就会涨的飞快吗……
我苦笑着坐起来,伸手招过那只站在窗口歪着头看我的符鸟,点点它的脑袋,静了静心,慢慢道
“东方,我有点事,想要当面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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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送着那只符鸟抖开翅膀飞向衡山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白自己的心思,便要清清楚楚的说出来,干脆利落,只是求一个答案,不清不楚的磨上许多时间,深陷其中抽身也难。
东方早点回复我,我也能早点断念。
东方所喜欢的,当是天真单纯而良善的姑娘,然而哪怕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一点,我也要亲口听到那个答案,才能彻彻底底的断了所有的念想。
我苦笑着看向铜镜,哪怕日日面对了几年,每次看到这张脸,我还是会生出陌生的感觉。
想起来久远的过去曾看过一本志怪小说,美貌的女子皮下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如今我和也和那故事里恶鬼差不了多少了。
这样的存在,居然还有恋慕,倾心这样的心思,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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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东方带了口信之后很久都没有东方的消息,日子过的很快,我常常看到大虎和小玉家的人在忙忙碌碌的置办着成亲的器物,不知不觉他们两人的婚期近了。
大虎自那天起,再也不曾找过我,哪怕不小心遇见也会立刻移开视线,镇子上的传言也开始愈演愈烈,母亲为了这事愁眉不展,我平日里鲜少出门,见过什么她都了解,完全不明白这传言究竟是怎么兴起来的,最后她欲言又止的找上我,吞吞吐吐的说了半天,原来是想要让我离开衡阳避一避。
我想了想便答应了,接下来的几日便也忙了起来,母亲意思是让我去寿阳表婶家呆段日子,头一次出远门,母亲自然不放心,我自己收拾的东西她不放心,每件都要亲自看过一遍,后来直接把给我收拾行装这件事揽到了自己身上,什么东西都想要给我带走,我苦笑着往出拿的时候她猛的扑到我的身上哭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如果找到那个传言的始作俑者非抽他的骨扒他的皮不可,我愣了愣然后想起平日波澜不惊的东方被怒火冲天的母亲在背后追着的模样,一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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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日子日渐接近,东方却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回复,我叹了口气,符鸟也给了东方,断了和他传讯的途径,若是东方下山来怕是又找不到我了,我寻思了片刻,半夜偷偷溜出家中,跑向了衡山。
山里很黑,我握起手掌又张开,一团青色的狐火静静的燃烧在了我的掌心,幽幽的火焰照亮了四周,四周似乎有野兽动了动,又退却了。
这一次换生和以往有些不同之处,我竟是保留了上一世狐妖的妖力。
哪怕白天对路线再怎么熟悉,到了晚上辨认方向也并不容易。
我细细的找着路,终于寻到了山洞。
洞口竟是罩着一层紫色的薄光,我愣了愣,手里的狐火悄然熄灭——东方,不想让我再进去了吗……
早些年我和东方时常约在这山洞见面,甚至前些日子我还来过这里,那时这里还没有这样完备的结界。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吗……
我苦笑着,又燃起了狐火,转身便要离开,没走了几步就看到不远处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我停住了脚步。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地面传来,一个美艳的女妖扭着蛇尾挥动着一对金色的长剑,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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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上一阵发冷,想起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差点被芳梅林的美女蛇吃掉的经历,然而恐惧间又有些好笑——怎么又是蛇。
回想起来好多次遇险都是被蛇缠上。
我脑海里胡乱想着下次出来一定要带上避蛇的药,回忆着打蛇的要点,茫然的盯着美女蛇胡乱找着她的七寸,然后才反应过来,美女蛇没有七寸……
我一步步慢慢的后退着,美女蛇盯着我,逼近了过来。
一步,一步,然后我的背碰触到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一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听到熟悉的清泠的嗓音——
“青珩还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
我抬头,看到了东方有着优美弧度的下巴,他抿着唇微微笑了笑,掐了个诀一甩袖子,对面的美女蛇竟是连尸身都没有留下,直接化为了齑粉。
东方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温柔道
“青珩怎么这么晚了还上山?”
“你也在山上。”
“青珩上山找我,我自然要下来见你。”
我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东方,月色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东方一贯极有欺骗性的温纯笑容显出了几分的莫测,我轻声问道
“东方,山洞口布下结界,是不想让我再进去的意思吗……”
东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声音里带上来几丝笑意。
“我道青珩为何不进去,原来竟是为此。”
他牵过我的手领着我向山洞的方向走去,洞口紫莹莹的结界安静的闪烁着,他推了推我示意我上前,我犹豫着走上前去,向那紫色的结界伸出手去,手指很顺畅的通了过去。
我有些惊讶的扬了扬眉,转身看向东方,东方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温和的笑着,轻声道
“不是不让你入内,而是只让你我二人入内。”
说罢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我所陌生的有些戏谑的笑容道
“这些年来,青珩从未发现过?”
东方走过来,半面脸被结界的荧光照成幽紫色,我突然觉得心狂乱的跳了起来,我模糊听到自己的声音突兀的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