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卓君傻傻的瞪着她,看着她若无其事,一脸坦诚的表情,心里一下凉透如冰,乔俐走上两步,伸手握着他的手,柔声唤到:“凤郎。”
凤卓君象被人刺了一刀,猛的一甩手挣开她。乔俐呆若木鸡的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好半晌却又抬头笑:“凤郎,姐姐让我带孩子来找你,自你走后,她抑郁难安,后来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她每天都骂你,骂她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后,竟是重病不起,我万没想到她有了死念,难怪她要把孩子托付给我。凤郎,你是孩子的爹,我是她的姨娘,我们俩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我们一定要把她好好抚养成人,你说好不好?”
乔俐一脸期待的看着凤卓君,一如当初抱着孩子疲惫不堪的出现在他面前,说着同样一番话后的表情。凤卓君看着她,象是从来不认识她,这个与他共枕了二十年的女人,这个为他排忧解难,出谋划策,照顾家里家外二十余年的女人,他竟然,会觉得不认识她。
“凤郎。”乔俐又唤了一声,凤卓君猛地捂着脸哭了起来:“阿伶,阿伶,我对不起你,我为什么要离开你,我是个混蛋,我是个混蛋啊!我不该走的,我不该走的,你说得对,我走了一定会后悔,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真是混蛋,我害了你,害了我们的孩子,我甚至连什么人该恨什么人该珍惜都弄错了,我为什么这么傻,我为什么这么傻?”他哭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喊着“阿伶”。
乔俐有些茫然,她跪在凤卓君身边,抚上他的肩,说道:“凤郎,你怎么了,姐姐死了,她把自己烧死了,你别难过,不怪你,是她想不开,她生病了,我劝了好久,但也没能挽回她的心意,她把孩子托付给我了,我们一起把她养大好不好?”
凤卓君闻言更是痛心大哭,晓五在一旁看着,忽然对龙三道:“你们家当初说我装疯卖傻,看,眼前这个才真的是。好想踹她两脚,装什么装?”
乔俐对这些充耳不闻,她只揽着凤卓君,还在说那些云里雾里的话,凤卓君却是再忍不住,狠狠推开她一声暴喝:“你滚开,你怎么还能这般若无其事,你还要脸不要?”
他骂完,一抬头,却看见两个女儿正看着他们,凤卓君只觉得无颜以对,心中愧疚相当。他咬了咬牙,艰难的唤了声:“凤凤……”他分不出她们俩谁是谁,他甚至不知道另外一个的名字该叫什么?
“你打算怎么做?”晓五指了指乔俐,乔俐此刻眼中无它,被凤卓君推开却又粘了回来,象个傻子似的又抱着凤卓君。
凤卓君看看晓五,又看了看乔俐,一时语塞,他刚刚才知道真相,他刚刚才亲眼目睹他以为后半生能相扶相守的妻子要杀自己的女儿,他打算怎么做?他脑子里乱七八糟,他哪知道要怎么做?
龙三替凤卓君解了围,他伸手一指将乔俐点晕,说道:“凤儿,你给你爹多些时间,我们先回去再议。”
凤卓君有些茫然,龙三又说了一遍:“回去吧,有些事,不需要马上做决定。”
的确有些事不需要马上做决定,可优柔寡断的凤卓君直到回到了龙家也没想出该怎么办才好。按理说乔俐算是杀妻女的仇人,可她这二十余年对自己真的是好得没话说,要说是没一丝半点的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况且说一场火烧死了乔伶和一个女儿,可现在女儿还活着,乔伶又会怎样呢?晓五是脑子里完全没印象,龙三派人去夏国打探过,也确实没有找到乔伶。这下凤卓君又混乱了,乔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乔俐如今又疯疯颠颠,凤卓君痛苦万分,是仇是恨是怨是情?这些折磨得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一下子便憔悴消瘦了下去。
凤宁经过这一打击,也有些消沉,她去探望了蓝虎,把事情告诉了他。说了那无比珍贵的宝藏,说了父母的情仇,她只问他:“我只想跟你走,你可愿意?”
蓝虎有些犹豫,“我……”他话未说完,凤宁却是转身就走了,她说:“有半点犹豫拖拉,我便不强求。我爹已是活生生的悲剧例子,我不愿再重蹈覆辙。”
这群人里,唯一过得好的,就是晓五,事情都知道得差不多,至于她的记忆,她的亲人,她倒不着急了,现在她肚子里有个小的,她怎么都得以宝宝为重。回到了龙府,她抱着小宝儿亲了个够,然后天天带着宝儿吃了睡睡了吃,弄得龙二很有意见:“你自己懒成这样便罢了,怎么把小宝儿也教坏了?”
“睡觉吃饭散步,这哪一件是坏事?”晓五当然不服气。
“宝儿每天有功课要做的。”龙二双臂抱胸,口气很不好:“你不能一回来就教宝儿偷懒。”
宝儿在一旁一听,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宝儿不偷懒。”
龙二伸手给宝儿,说道:“宝儿乖娃,今天该画画了,夫子说要教你画美美的花。”
宝儿毫不犹豫的把小手递给龙二牵,然后迈着小短腿,乖乖跟人家走了,所幸走到门口还想起回头对晓五道:“娘,我学完功课就回来陪你。到时能画美美的画了,娘就能看懂我的信了。”
小人儿被带走了,凤宁傻傻看着门口,半天回过神来,这二伯明显把宝儿教傻了,写信是要习字啊,画什么画?
龙三回来,见少了宝儿,正在诧异,要知道他这媳妇儿自回了来就抱着宝儿不肯放的,现在怎么宝儿不见了?
晓五一下扑过来,告小状,那动作之敏捷让龙三吓一跳:“哎,哎,你慢点。”把个初显大肚子的孕妇抱回床上,听她絮絮叨叨地说龙二怎么抢她家的宝儿了,怎么教傻了,宝儿今天做了什么,一口气讲了半个时辰。中间龙三负责递水、揉脚、垫靠垫,待这娘子大人终于说累了,这才轮到他说了。
“那乔俐的状况确是不好了,你爹不肯见她,日日躲在房间,乔俐在关押她的屋子里一个劲的撞墙,总说些不搭边的话。”
“撞死了吗?”晓五问。
“当然没有。”
“那她就是装的。”晓五忿忿的说,然后又道:“我现在原谅你们当初怀疑我装傻了,反正我现在也是这样,我就说那坏女人是装的,这样解气。”
龙三失笑,抚抚她气鼓鼓的脸:“大夫说她这样,或许是惊吓过度。她对你爹执念太深,这么多年,想必每一天都活在恐惧失去的情绪里,如今下手毒杀女儿,又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你娘,被你爹全看在眼里,她会崩溃,也算是合乎情理吧。”
“那她一点都不冤枉,这么歹毒,只是每天害怕太便宜她了。我爹要是再可怜她,我这辈子都看不起他。”
“我去看了看他,他变了个人似的,什么话也不说,我把乔俐的状况告诉他了,他没什么反应。等你气消了,你去看看他吧。”
“不要,我一想起我娘当初被这两个人害了,我就难受。”晓五越想越不开心,跳下床去桌上拿水果吃。
龙三又道:“说到你娘,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晓五眼睛一亮:“找到她了?”
龙三摇摇头:“有一老五少共六人,去了湖州凤家,要找你爹,说是带着乔伶的口信。”晓五一愣,龙三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我怀疑,是你的师父和师兄弟们。我安排在那边的手下,已经带着他们往龙家来了。”
晓五拿着苹果又咬了一大口,咽下去了,喃喃道:“我师父啊,还有师兄弟……”
“凤儿……”龙三过去拉她的手,也不在意她手上全染的是果汁,他道:“你莫忘了,你是我夫人,还是宝儿和肚子里娃娃的娘。”
“我还不忘了你这个大骗子。”晓五用力捶他两拳。“你罗罗嗦嗦地真是讨厌,不是说过了嘛,你要好好养着我们母子几个,供我们吃好穿好过好日子。你成天担心什么,乔俐一被揭穿就吓傻了,难不成你也是?”
“闹腾鬼。”龙三咬她鼻子一口:“我要是犯傻了,谁来养你们?”
晓五得意的笑,扑他怀里道:“我想吃葡萄。”
“好,我差人买去。”话音刚落,外头忽有人来报:“三爷,门外有一老五少共六人,求见凤老爷子和三爷。”
龙三一愣:“这么快?”晓五也坐直了,心里“呯呯”跳,有些紧张。
“去请凤老爷,告诉他是夏国故人那边带来了消息,让他务必见客。”龙三吩咐道,下人领命走了。
晓五有些紧张:“那我呢,我也去吧。我,我得洗洗脸,头发也想再梳梳,我这身衣服不好,我也想再换一套。”她开始团团转,不知怎地,真有种要见亲人的感觉。
龙三拉着她:“别急别急,我先去看看,你慢慢收拾,一会再过来吧。”
龙三走了,晓五唤来了丫环帮忙,丫环为她挑了新衣裳,梳了头,插了简单的头饰,晓五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红润,气色极佳的华美妇人,忽然有些做梦的感觉。
“我是谁?”
“你是龙家三夫人。”
“那我相公呢?我病了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那时候的惶然无助,难过伤心似乎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晓五摸摸自己的脸,她在这梦里变换了身份,她在这梦里恋爱生子,她在这梦里跋山涉水,她在这梦里上阵杀敌……她的爹娘一会是真的,一会是假的,她的孩子也一会是真的,一会是假的,就连相公,真变假来假变真,这个梦,真是太奇怪了。
现在,这梦境的最后一层,是不是就要被揭开了?
晓五整好妆容,朝着会客堂屋走去。远远就听到了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她放轻了步子,慢慢潜了过去。
堂屋里,凤卓君道:“你们从夏国而来,到湖州找我,所为何事?”
“你如何证明你就是凤卓君?”六人中的老者问道,他坐在椅子上,那五位年轻人站在他的身后。
龙三应道:“晚辈可证明。”
老者又道:“我们甩开你们龙家的手下自行前来,就是怕中间会有什么枝节。念一说认得你,道你是位侠士,所以我们也不藏着掖着,我们师徒远道而来,自然是此事事关重大,故而万分谨慎,若是不能确定身份,东西我们是不能交出的。”
龙三闭了嘴,暗想你都道识得我,却又不听我的证明,就是什么怪脾气。他望了一眼老人身后的念一,那念一冲他无奈笑笑,龙三点点头,顺着这怪老人家便对了。
凤卓君皱眉:“那前辈要我如何证明?”
“你身边有两个相关的人,一是乔伶的妹妹乔俐。”那老头如是说,凤卓君点头:“那是否前辈要见她?”
“哼,我见她做什么,我又认不得她的模样。”那老头提到乔俐似乎很生气:“这种恶毒的女人,我不要见!”
“那……”
“第二个人,是你的女儿凤宁!”老头嚷嚷着:“她的模样我知道,你让她出来,我见了她,便知你不是假的。”
龙三刚要接话,却听得念一道:“晓五……”大家随着他的视线都朝门口望,只见晓五正趴在门口那探头探脑,她看大家都朝她望,不由得红了脸,“嘿嘿”一笑,朝龙三走了过来。
龙三心里紧张,迫不及待地握紧了她的手。
老人身后的几个年轻人看到晓五,立马炸了锅似的小声议论:“真的一模一样耶。”“跟晓五长一样。”“居然一模一样。”
那老人也是盯了晓五 半天,忽然挥了挥手,身后立马安静下来,念一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取了身上的包袱下来,从里头掏出个小罐子和一封信。
“这是你娘的骨灰和她留给你们的信。”老人说到,念一把东西捧过来,放到龙三和晓五手边的桌上,他深深看了两眼晓五,又退了回去。
老人也不管别人的反应,也不让别人说话,自顾自地往下说:“你娘叫乔伶,被你爹抛弃丢在了夏国。她生了两个女儿,双生子,一个叫凤宁,一个叫凤舞,她说是因为一个比较安静,一个比较顽皮的关系。你的姨娘叫乔俐,大概你现在叫她娘吧,她是你娘的亲妹妹,心肠却是再狠毒没有,她下了毒迷晕你娘,把祖屋淋了油,然后意图夺走你们姐妹,但你娘半途醒了过来,与她撕打,抢到了凤舞,但那时祖屋已经点燃,乔俐抱着你跑了,你娘带着凤舞被困在了屋里。”
晓五知道他们把她错认成凤宁了,可这老人说得话太让她震撼,她竟反应不过来要打断澄清,只认真的听了下去。
“你娘最后带着凤舞从屋后逃了出来,为了护着孩子,她身上多处烧伤,还毁了容。她伤得很重,又怕乔俐再回来加害她们母女,于是带着凤舞一路潜逃,离开了那个地方。她身上有伤,身无长物,便带着孩子乞讨为生,她没钱治伤,只靠着好心的大夫给点药得以延命,在她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正巧路过,凤舞那时一把抱着我腿要吃的,怎么都不肯放,我瞧着她们母女可怜,便收留了她们。但乔伶已是强弩之末,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之后,便过世了。她给你们姐妹一人留了一封信。”
晓五低头看看那信,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可怜她师父说的那些事,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老人继续道:“你娘临终托付我,让我将凤舞养大,并说待她十八岁时,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她,让她去湖州找她的亲爹,还要找到凤宁。我那时候已有四个徒弟,凤舞正好是第五个,于是改名晓五。在她十八岁那年,我把一切都告诉她,于是她带着你娘写给你的信,踏上了寻亲之路。没想过……”老人说到这,声音一哑:“晓五个性最是好打抱不平,她在路上偶遇江湖杀手组织绝魂楼杀人,出手相阻,被绝魂楼怀恨在心,于是在凉河边被杀害了。”
他指了指念一:“我这徒弟出来寻她,发现她命丧绝魂楼之手的事,于是我们师徒几个便为她报了仇,她未完成她娘的遗愿,我们便只好跑一趟,去了湖州才知道原来你爹这混账东西跟那狠毒女人竟然苟且了二十余年!”
苟且啊,这词用得,晓五忽然对这师父老头有些崇拜了,那是她爹,她虽然生他气,觉得他太窝囊,可她不敢骂,现在冒出来个师父替她骂了,她心里好痛快。
晓五偷偷瞄了一眼凤卓君,只见他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晓五眼睛一转,冲龙三笑笑。龙三知她所想,拍拍她手背让她安份些。
那老头谁也不看,又接着说:“如今我们东西送到了,话也说清楚了。望你明辨是非,莫要认贼为亲。”
晓五点点头,问:“那乔俐怎么办?娘有没有说要为她报仇?”
“报仇?你娘说不用报,她说老天爷看着呢,她这恶毒的妹妹必不会有善终。”老人说完瞅了一眼凤卓君:“你看你爹那德性,报什么报,他们肯定没好日子过。乔伶说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想了想,又问:“那乔俐现在到底过得好不好?”
晓五摇头,老人高兴一拍掌:“这就对了,报什么仇,报仇还让她解脱了,就让她过得不好,让她这辈子都难受。她姐姐肯定会收拾她的。”
老人得意起来,说话的语气神态象个孩子,晓五被逗乐了,唤道:“师父,我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师什么父,谁是你师父,别占我便宜。”
晓五被训得一瞪眼,大声道:“师父……”
老人暴跳:“你这孩子说不听嘛,谁是你师父,我是你妹妹的师父,不是你的,虽说让你不能认贼为亲,可也不能见好人就认。我收徒可不是随便收的,不是我徒弟就不能叫师父!”
他刚咆哮完,却愣住了,屋外走进来一个女人,跟屋里这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