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心里固然不愿意多去,偏她干爹干娘在荣国府当差,只得道:“我干爹干娘在府里当差,总不好不走动,年下还得送礼呢。”
宁安郡主一想也是,便不言语了。
沉默了一时,宁安郡主道:“你干爹干娘是荣国府的大总管夫妇罢?”
雪雁点头笑道:“正是,当初老太太恩典,叫我认了干亲。”
宁安郡主心中了然,当初雪雁救了保哥儿,忠顺王府查过雪雁的亲友来历,因雪雁未曾求恩,王府便想施及其家人,然而却发现她和黛玉、于连生更亲密,反与赖家不过是情面上的来往,赖家却待雪雁极好,俨然亲生一般,因此忠顺王府瞧出眉目,便歇了心思。
宁安郡主何等敏慧,自然看出了赖家的打算,同时也查到了他们家没少从荣国府里捞钱,难怪雪雁同他们并不亲密,只怕心里知道他们从荣国府贪墨的,多是林家的银钱。
荣国府侵吞了黛玉的家产,赖家捞钱的只有从此处出来。
想到这里,宁安郡主笑道:“他们面上待你不错,你也不能太过疏远,只是难为你了,好好的一个女人家,偏有这么些是非。”
雪雁淡淡一笑,道:“当初我也得了济,自然不能忘恩负义。”
赖家为人处事虽远胜荣国府诸人,但是若自己找管家,决计不要这样的蠹虫,荣国府是朝廷的蠹虫,赖家便是荣国府的蠹虫,因此雪雁只维持着面上的情义,好在她一直同赖家亲亲热热的样子,倒也未曾引得赖家怀疑,不想却被宁安郡主瞧出来了。
宁安郡主甚为赞同,道:“这倒是。”
忽而话题一转,笑道:“上回你救了保哥儿,借了别人家的衣裳给保哥儿穿,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雪雁答道:“是本家的小侄子,和保哥儿差不多的年纪,我已做两套衣裳与他道谢。”
宁安郡主笑道:“该当我们道谢才是。我叫人预备了两套新衣,一个金项圈,一个长命锁,都带过来了,等我走了,你替我转交罢,并替我多谢。”
雪雁含笑答应了,果然有仆妇将东西捧上来。
宁安郡主起身告辞,道:“一会子还要进宫去,竟不能多留了。”
雪雁知道她不会在自己家用午饭,便送她上轿,亲自送到门口,看着一干人等转身离去,正欲掩门,便见乡邻之家的女眷妇人来问究竟。
雪雁笑道:“是京城里的贵人,过来瞧瞧我,只是排场大些。”
正说着,见到一名中年妇人下了轿子,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过来,雪雁微微一怔,便听那妇人笑道:“这是赵大奶奶罢?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冒昧来访,还请千万别计较。”
旁边早有长氏低声道:“是县太爷的太太。”
雪雁忙上前行礼,笑道:“太太贵脚踏贱地,令下户蓬荜生辉,快请进来。”
知县太太笑道:“赵大奶奶实在是过谦了。”
方才郡主坐轿出来,她立时上前请安,奈何却被护从所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轿离去,当初他们抓了那些拐子,虽然立了功,也得到上头的恩赏,同上头守备家交好起来,但是拐 子被忠顺王府带走,知县却并没有就此升官。
当初侯保之事并未宣扬,连小兰等人都不知道侯保的来历,更遑论别人了。
若是知县夫妇知道当初被赵云带走的孩子是郡主之子,死活也得拦着他,好自己立功。
忠顺王府和宁安郡主知道这个道理,故命底下人等不许泄露此事,又将一干拐子悉数安插罪名处死,一丝消息未露,恐他们报复赵云夫妇,外头也就只有黛玉和于连生听雪雁提过此事,别人都不知道了。
虽有人疑惑过雪雁夫妇登门后王府便寻到了侯保,但是忠顺王府对外却说是雪雁夫妇找到了陪着侯保顽耍的一个小厮,尔后从中得到线索,抓到拐子,从别处找到了侯保。
长史官一干人等知道忠顺王爷的手段,外人一问,都是如此回答。
知县太太进了大厅,宁安郡主所送之物都放在厅中,并未挪走,几乎挤满了大厅,但是锦匣箱笼瞧着便觉得十分珍贵,她见了便开口笑道:“想是到了年下,郡主特特亲自来给你送东西?竟不知道你和郡主这样好。”
雪雁见微知著,含笑谦逊道:“郡主觉得城里闷,过来散散心,这不,还赏赐了许多东西。说起来,不过是旧主的情分,不然,我哪有这样的体面。”
知县太太听了,道:“听说你救了郡主的公子?”
雪雁几次进城,又在京城里住了许多时候,自然听过忠顺王府对外的说辞,心中十分满意,因此不受知县太太的打探,笑道:“此话从何说起?”
知县太太笑道:“不然怎么劳烦郡主亲自来谢?”
雪雁笑道:“说起来,真真是机缘巧合,上回认出了拐子拐走了保哥儿的玩伴,方认出拐子来,县太爷就此立了功,听说上头守备府十分谢过县太爷。我们原不知保哥儿丢了,只将孩子送到忠顺王府,王府抓了拐子,反审出了保哥儿的所在,故郡主对我另眼相看些。”
知县太太听了这番话,心中和传闻一对,倒也八、九不离十,便信了,笑道:“也是你们的福气到了,竟能得宁安郡主如此相待。”
雪雁赞同道:“可不是,真真是我的福分。”
知县太太见从雪雁这里打探不出什么,暗暗惊叹她的缜密,便起身道:“我也是听说郡主到了才过来,不想竟没说上话,倒在你这里坐了一会子,该回去了。明儿你闲了,常去我那里走动走动,别常日在家闷着,也无所事事。”
雪雁笑着应是,送了出去。
回来收拾东西时,刚搬进自己卧室,打算清点后好放进耳房,猛然见到房内人影晃动,险些惊叫出声,待一细看,却是赵云,不觉得恼羞成怒,道:“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赵云刚换了衣裳,听了这话,作揖道:“夫人见谅,原是我的不是。”
雪雁扑哧一笑,先吩咐小兰去烧热水,然后拉着他上下打量,见他一路奔波,面庞黝黑了许多,人也清瘦了,不禁十分心疼,道:“观月和赏风都是如何照料你的?竟瘦得这样。”
赵云反手握着她的手,同进里间,道:“别怪他们,是我急着赶回来,未免累些。”
雪雁忙道:“一路可平安?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途中可难走?”
赵云笑道:“放心,人多势众,来时又有林淑人的庄头掌柜进京交租子送米面柴炭,哪会出什么事情?我已看过了你买的那些地,都是上等肥沃良田,逢到风调雨顺,收成极好,今年的租子也交了,不过只有秋季的,共是一千余两,还有二百亩地的租子二百两,统共一千三百二十七两,我都一并捎回来了,一会子你数一数收好。”
雪雁奇道:“咱们七八月才买地,怎么倒交租子了?”
赵云坐在炕上,道:“按着时间算,咱们这里过户,那边尚未收成,是该交的。上一年他们没有交租,已经对朝廷感恩戴德了,我过去了,若不收,他们反而惶恐。”
雪雁疑惑道:“依你这么说,西山下的怎么没送来?”
赵云道:“没有送来?”
雪雁点头道:“咱们家的租子送来了,共是纹银五百两,白米二百石,各色梁谷十斛,柴炭三千斤,野猪、腊猪、野羊、家羊各是四个,腊野鸡、腊野兔、风鸡、风鸭、风鹅各是四十只,活鸡、活鸭、活鹅,亦是四十只,还有一些干菜干果,都叫人收着了。”
赵云道:“听着今年年景好,东西比往年多了两成。听说京城里下了一场大雪,想是西山晚些时候送来,放心。”
雪雁听了,道:“这个也罢了,倒是庄头说,今年雪大,只怕会闹灾,我白日里又见各处的粮食也涨价了,因此我做主没让他们将这些东西送到粮食铺子里卖掉,都收在库里。”
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百姓便是靠天吃饭,天公作美有粮食果腹,一旦风不调雨不顺,便只能□。
赵云道:“你办事我还不放心?你做主便是。”
雪雁忽然又生疑惑,道:“上回我听周大奶奶说,不必名下的庄头再送米面柴炭等物,折变银子便妥当了,因周家每年的租子也多,很不必再要这些,如何你说也带租子进京?”
话音一落,随即想起,道:“我竟糊涂了,咱们家的佃户尚且交了秋季的地租子,周大奶奶名下才买的那些如何不交,想来也是今年秋季的租子罢?我从前就算过,甄家得的那一笔房舍良田商铺,一年都得上万的进项。”
赵云听她说话,含笑点头称是,道:“单是一季,今年有六千两的银子和无数的东西。”
雪雁道:“也是周大奶奶该得的,为了拿回这些林家的产业,白花了多少银子,也就周大奶奶心性老实,当初琏二爷五万两卖给甄家,她反花了八万两买回来。”
都是荣国府作孽,明明是属于黛玉的产业,非但一个未得,还得出钱买回来。
赵云微微一笑,拿出租赁给佃户的契约给雪雁收着,道:“一气租了三年,都在这里。”
雪雁细细翻看一遍,将契约收起,又看了小厮婆子抬进来的银子,点清数目,一并收起,随即却又苦恼道:“咱们家年下的银子都收上来了,放在哪里好?我经常出门,咱们家也不甚大,银子放在家里我不放心,存在钱庄里光拿着银票也不大放心。”
雪雁估算了一下,目前已收了将近两千两,西山能得五六百两,她不放心放在家里。
赵云见她双眉微蹙,不禁莞尔,道:“既这么着,就存在户部罢。”
雪雁诧异道:“能存在户部?”
赵云笑道:“自然能,钱庄的银票乃是私下所制,而户部颁发的则是户部宝钞,存在户部,只怕圣人巴不得如此,只是利息比钱庄低些。”
雪雁听到宝钞二字,突然想起一事,笑了起来。
赵云不解其故,问她,她却不说,只道:“我瞧还是罢了,我打算再添置些产业,光收着钱做什么。这钱先放着,明年开春我再瞧瞧能置办什么。”
赵云听了,不觉失笑,道:“钱收在家里你放心罢,库房也是几层,处处上锁,钥匙都是你自己收着,还怕别人偷了去?若有如此担忧,那些大户人家岂不是更担心?”
雪雁横了她一眼,道:“咱们家是小门小户,哪里比得大户人家庭院深深,仆从无数。”
说完,随即觉得好笑起来,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么些日子以来,也没丢过一件东西,谁不长眼睛敢来咱们家偷?何况日日都是有人看家的,明儿你将银子都换成金子,我再问哥哥要两个小厮来,知根知底,比买来的强,咱们家现今人手太少了些,每每我出门,李妈妈驾车送我,还得回来看家。”
赵云同意道:“都由你自己做主,不必问我。”
雪雁哼了一声,道:“你是一家之主,不问你问谁?我已叫人预备热水了,快去洗澡,一路风尘仆仆的,洗完了去给老爷子老太太请安,报一声平安。”
赵云洗完澡,先去赵家老宅。
雪雁忙将宁安郡主送给豆子的衣裳项圈金锁交给他捎过去,送他出门后,吩咐人做饭,然后清点宁安郡主所送之物,无非是头面绸缎皮子古董衣裳点心等等,其中有一件紫檀透雕子孙万代的小炕屏雪雁十分喜欢,当即拿出来摆上,其余的点清,绸缎皮子陈设古董收在耳房里,头面衣裳收在卧室,点心则放在外头,打算日后做礼送人。
堪堪收拾妥当,赵云已往从外祖父母那里回来了,见到炕上之屏,不觉一怔,随即看着雪雁一笑,夫妻两个小别胜新婚,是夜自有无数趣致。
次日一早,雪雁便觉得浑身酸痛,躺在炕上不起,忍不住瞪了赵云一眼。
赵云却有无限温柔,陪她说话,并说起南下之事,又叫人将带来的土仪礼物一份一份打点妥当,一会子亲自送往各处。
一时豆母来谢雪雁,赵云出去了,雪雁只得起床。
豆母一见雪雁,看她满脸□,不觉莞尔,也不笑她 ,开口道:“上回你已经亲自给豆子做了新衣裳,如何昨儿又送来?还送那样贵重的金项圈和金锁。”
雪雁笑道:“那是郡主赏给豆子的,你只管替豆子收着。”
豆母一惊,道:“怎么牵扯到郡主了?我们哪来的体面得郡主的赏赐?”
雪雁含笑说明,也只说自己救了侯保的玩伴,豆母听了,不由得连连惊叹,道:“原来那一起子拐子竟是你们先发现的,亏得县太爷对外面说是他的大功。”
雪雁笑道:“原是县太爷带人去抓获,此言未尝不可。”
豆母道:“那也不能抹杀了你们的功劳才是,真是叫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此事既然我知道了,多谢你了,我就先回去了,闲了再带豆子找你说话,这会子豆子还没起呢,昨儿见到新衣裳金项圈,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半夜才睡。”
雪雁意欲送她出去,豆母笑道:“你先歇着罢,快别出来了。”
说着,一笑而去,羞得雪雁暗恨赵云昨日太过折腾。
过了几天,西山的地租果然送了过来,乃是纹银五百两,并几样野味,别无他物。
赵家的地因不必交税,故一亩地收租一两,额外还有牲口粮食等物,雪雁却是交税的,签契时便交代说不必预备东西,只折变银子,故只有每亩一两银子。
比起紫鹃父母为紫鹃收租是一亩地二两银子左右,雪雁已是极为厚道了。
雪雁年下十分忙碌,将年礼打点出来,一份一份送去,黛玉和赖家必不能缺,尤其是黛玉的乃是重中之重,忠顺王府和宁安郡主府也要送一份,东西不多,心意送到便是,还有荣国府,近来荣国府贾赦贾政丁忧,阖家守孝,都不大同外面来往,黛玉也不大上门,毕竟有所忌讳。京城各处送过了,然后是韩家和本家长辈,雪雁都打点得十分妥当,另外知县太太来过一趟,也得送一份过去,各处都有回礼,收起来时又是一番忙碌。
好容易料理妥当,已经是一月之后了。
雪雁尚未来得及清闲,便听说京城郊外有几处大雪压塌了房子,另有各处也有雪崩,不但压塌了房子,还伤了几处生民,庄稼也不知好坏,赵云连忙亲自过去安置。
过了几日,赵云打发观月来告诉雪雁雪灾景况,竟是十分险恶。
雪雁不及听完,道:“谁没个遭难的时候,能尽些心力便帮衬一把,家里有不少药和粮食,你一并带过去一些,先安置了佃户,若有需要银钱的时候,只管来告诉我,我也不小气。若是今年庄稼实在不好,明年免些租子也是理所应当。”
观月听了,依言料理传话。
赵家门下的佃户听了,对于赵云夫妇都感激不尽。
长乾帝此事已命人赈灾,吩咐户部暂且将从荣家等官宦家中抄出来的银子用来赈灾。
一时之间,城中粮食价钱飞涨,一升米竟从一二月前的七文钱涨到了二十文钱。
又因许多灾民在家中无处安置,纷纷涌到京城,原来雪崩之灾反以京城近处十分厉害, 但凡是达官显贵到了这时候都不能袖手旁观,各家各户纷纷搭棚熬粥济贫。
周家自也如此,在街头施粥,周夫人吩咐道:“都给打起精神,下人媳妇子在家里蒸馒头,用今年的新面,管事小厮在外面看着粥棚,粥也用今年送来的新米,须得熬得浓稠些,插了筷子不倒,不许稀汤似的见到人影。”
黛玉道:“今年正好南边送了米面柴炭,横竖咱们家现今吃不完,也用来赈灾罢。”
周夫人忙道:“那是你的梯己,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