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德妃皱了皱眉头,必须得想个周全妥帖的法子求圣人应了才好,朝中官宦之家的儿子虽好,也比赵麒高贵有权势,但却都不如赵麒来个合适。
向心腹宫女招了招手,德妃问道:“老夫人几时进宫来请安?”
宫女忙道:“今日初七,二六之期方能进宫。”
德妃蹙眉道:“也就是说还得四五日方能进宫?不行,太晚了。老爷已经说过了,等过了重阳就让小九去上书房读书,眼下竟是耽误不得。罢了,你去叫夏守忠来,把重阳节的节礼赏下去,再叫咱们宫里的小太监跟过去一个,传我的话给老夫人知道。”
宫女连忙答应一声,果然传了夏守忠。
夏守忠乃是六宫都太监,虽比不上大明宫掌宫内相于连生,却也不同于下面的小太监,哪个皇妃往娘家赏赐东西下谕旨都是他去,每回都能得到极丰厚的茶钱,故她十分乐意,兼之自己若短了银子使,打发个小太监过去借,必然都能借来,且不必还。
听说德妃赏赐娘家重阳节礼,夏守忠连忙满口答应,德妃生了两个儿子,比那些无子的嫔妃更值得奉承,夏守忠自然恭敬不已。
跟随夏守忠赏赐节礼的小太监,很快便将德妃的意思传达给老夫人。
德妃娘家姓韩,韩老夫人乃是其嫡母,最是精明不过的人物,先叫儿媳妇领着夏守忠去吃茶,然后叫小太监到跟前,待听了小太监说的话,方呷了一口茶,问道:“娘娘的意思是让旭儿去结交那个劳什子四品官的儿子,叫什么赵麒的?”
小太监低眉顺眼地道:“娘娘正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小太监将德妃的话一一如实说来:“娘娘说,让旭哥儿同赵麒交好,什么吃的顽的都别吝啬,不过是个孩子,有了这些,再加上进宫做皇子伴读的体面,谅他没有不动心的时候,倘若他自己愿意,咱们娘娘就能顺水推舟地跟圣人说了,若说圣人先前反对,如今孩子都心急火燎地愿意进宫,又有于公公疼外甥,料想必然不会驳了。”
韩老夫人听完,陷入了沉思,她所疼的乃是嫡长女,奈何爱女竟没有福分,反倒是这个庶出的小女儿做了天子的枕边人,自家亦随着德妃生的两个皇子而步步高升,由不得她不听德妃的话为外孙谋划。
虽说雪雁不曾在达官显贵中走动过,但是韩老夫人却知道雪雁的名声,曾经也暗暗惊诧于这么个丫头竟有如此运气,即使她出身低微,夫家不显,奈何她有个已去世的好姐姐,现活着的好哥哥,还有一位好主子,丈夫也有同年同窗,拜的又是名师,而且同忠顺王府、宁安郡主等人十分交好,隐隐有了极大的人脉关系。
韩老夫人自知这些人如果都拉拢到三皇子一派的话,在朝中,即便是大皇子也无法与之抗衡,因此倒也赞同德妃的主意,只是听说赵云丁忧在家,赵麒几乎不进京城,该当如何结交?难道要让自己孙子巴巴儿地跑到荒郊野外不成?
等小太监走后,韩老夫人便叫来德妃同母的哥哥韩林与其子韩旭商议。
德妃是庶出,虽说也抬举了嫡出的兄弟,但都不如她对一母同胞的哥哥韩林,韩老夫人心知肚明,横竖韩林再出息,家业也分不到多少,何况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比韩林出息得多,也便顺水推舟只叫了他们父子过来。
韩旭不过七八岁年纪,素来懂事,听了韩老夫人的话,并没有插口,倒是韩林沉吟片刻,道:“娘娘既在重阳节前下了谕旨,想必是想着重阳节是极好的机会。”
韩老夫人闻言,微微一怔,竟没反应过来。
韩林笑道:“明儿让旭儿多带些人往城外登山去,纵然遇不到赵麒,但是若以疲累歇脚为由,未尝不能在赵云一家所居的八景镇上停留。咱们家这样的身份,就算一个奴才到了八景镇,只有被人奉承的份儿,何况去了三位公子?还不得慌得八景镇上所有人都来拜见?”
登高辟邪,插茱萸,赏菊花,吃花糕,都是重阳风俗,家家户户都要登高辟邪,赵云虽在守孝中,但是乡镇人家和乡下百姓需要做活,在守孝的风俗上并不如达官显贵那般忌讳。按照常理,韩旭到了八景镇上,八景镇上但凡有身份地位的人都该去见他,即便赵云乃是官员丁忧,但是其族在镇上颇有名望,韩旭提出要见赵麒,谅他们也不会反对。
韩老夫人抚掌一笑,道:“果然是个好法儿,只是得累着我的旭哥儿了。”
韩旭毕恭毕敬地道:“老太太不必担忧,这是孙儿该做的事情,只要对两位表哥有好处,孙儿愿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韩夫人眼波一闪,微微颔首道:“那便如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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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重阳节,韩旭装束一番,果然带了无数家仆,浩浩荡荡地出城登山,韩林不放心儿子,又派了一名管事带着十来个小厮跟着。
此时此刻,赵麒丝毫不知有人打着自己的主意。
因今天是九月初九,昨日赵云就回来同雪雁商量,带一双儿女登山辟邪,雪雁在西海沿子时,虽经常进出寺庙庵堂,却不如在八景镇进出自如,即使她不在意,但是在那里总要顾忌着体面,是以听赵云说陪着自己母子三人一起,顿时喜笑颜开。
赵麒和好儿兄妹两个年纪尚小,闻得登山游玩,更是欢欣不已。
一大清早,雪雁便将登山所需之物悉数预备妥当,吃的花糕,喝的菊花酒,还有一些精致小菜装在食盒里,她今日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白绫小袄,同色裙子,外罩月白对襟褙子,浑身上下一色素净,唯有鬓边插着茱萸,云鬟雾鬓,几点殷红,更增风致。
赵云目光柔和,面上涌现无数情思。
虽然他们成婚已有多年,但仍如少年时一般,彼此牵挂着,未减分毫。
雪雁面上一红,瞅了他一眼,找出一顶帷帽戴上,面纱垂下,将面容遮住,好儿好奇地道:“妈妈,戴这个劳什子作甚?”
雪雁笑道:“咱们镇上的人大多都去爬山,原也没什么妨碍,都是认得的,只是昨儿听说城中也有世家子弟来咱们这一带登山,若是撞见了倒不好。”
赵云眉头一皱,道:“你几时听说的?”
雪雁低头理了理衣襟,又伸手扶了扶好儿头上的茱萸,方回答道:“城中许多大户人家的人,不拘男女老幼,但凡出城,必先打发人知会一声,以免让村妇农夫冲撞着了,我见咱们这里有一点子迹象,因此小心为上。”
她自然不能神机妙算,也不知会有什么大人物来附近登山,总之,最好谨慎些。
说完,雪雁又道:“依我看,今儿必定人多,镇上的人十之八九都去呢,咱们也别去爬那几座常去的山,凑那份热闹了,倒不妨爬些小山头,人少,也清静。”
赵云沉吟道:“避开些倒好,现今京城里也只是一时风平浪静罢了。”
夫妻合计完,用过早饭,果然带着孩子并两个小厮两个丫头乘车远行,绕开常去的那几座山,路过时山上已经有好些人了,他们去了小山头,山下乃是乡村,爬山者虽不少,却都非镇上人等,仅是山下村中的一些村民。
此山甚矮,花草树木不多,山石嶙峋,唯有山下几株果树,垂着累累硕果。
到了山顶上,春桃拿出一条毛毡子铺在地上,摆上带来的菊花酒桂花糕等物,食盒也只是拿出来,并未打开,以免尘土飞入。
好儿坐在赵云怀里,一手攥着赵云守孝未理的胡须,一手捏着花糕往小嘴里塞,伸头往山下看,看到山上的人影,和远处山腰上往上蜿蜒的黑点,忍不住叫道:“爹爹,看,都是人,好多人,他们和我们一样爬山吗?”
赵云笑着点点头。
在西海沿子时忙于公务,很少陪着儿女,现下偷得浮生半日闲,自然乐得疼女儿。
赵麒却陪在雪雁身边,雪雁教他背诗,皆是有关重阳节的。
学完一首诗,了解了重阳节的风俗,赵麒依偎在雪雁怀里,仰脸问道:“妈妈,上回爹爹说给师公写信,请师公教导儿子读书,不知道师公答应了没有?自从回家以后,爹爹守墓,未能日日教导,儿子自觉功课落下了许多。”
雪雁坐在一块大石上,揉了揉他的头,笑道:“你师公已经答应了,等过了重阳节就让你爹爹带你过去磕头,然后住在师公府里,等到放假了才能回来,你怕不怕?”
宁先生在教学上十分严格,来信答应之后,说让赵麒过去住,七日一回。
雪雁知道后,虽觉心疼,却也明白宁先生的性子,故此和赵云都答应了,正打算重阳节后跟赵麒说明,没想到他倒先问起来了。也是,赵麒打小儿和周玄一同读书,比周玄大两岁,功课却远远不及,自然发愤图强。
赵麒摇头道:“不怕。头悬梁,锥刺股,那才是叫人害怕呢!”
说得雪雁嘻嘻一笑。
不过赵麒紧接着说道:“舅舅也住在城里呢,离舅舅近了,我便能去给舅舅请安,舅舅定然十分欢喜。”于连生对他的好,他心里明白。
雪雁眼里闪过一丝欣慰,道:“好孩子,不枉你舅舅疼你一场。”
这时,春桃斟了菊花酒过来,雪雁接在手里,叫赵云回来同饮,他们夫妻并坐,两个孩子都在怀里,吹着秋风,嗅着菊花香,十分自在悠然,旁人上山见到,都有些羡慕,即便是登山辟邪,乡村人家到底也不得清闲,爬完山就得回家做活。
爬山的人很多,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气势非凡,都不敢打扰,纷纷避开,其间却有一个极年轻极美貌的小媳妇悄悄看了雪雁一眼,眼里满是疑惑。
彼时因山上都是乡村人家,雪雁反倒不如何避讳,又因饮酒吃糕,故已摘下了帷帽。
雪雁察觉到有人看自己,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那小媳妇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柳眉凤目,唇红齿白,虽生得十分标致,举手投足间也很是不俗,打扮得却极平常,不过荆钗布裙,看得出家境贫寒,但她身畔一位少年相伴,斯文清秀,也生得齐整。
见雪雁看过来,那少年携着妻子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奶奶可识得林姑姑?”
乍然听到一个林字,雪雁顿时警醒,细细打量二人,见那小媳妇眉宇间和凤姐有几分相似,少年也甚是面善,不由得想起刘姥姥收留巧姐儿,给板儿做童养媳的事情来,忙站起身,道:“可是巧姐儿?”
那小媳妇登时喜笑颜开,道:“雪雁姐姐,当真是你。”
雪雁是黛玉身边第一等大丫鬟,巧姐儿称呼原也没错,何况如今她沦落到乡野之间,雪雁却已贵为诰命,言语之间自然小心了些。
听闻眼前果然是巧姐,那少年想必就是板儿了,雪雁心中慨叹,上前一步,拉着巧姐儿的手,端祥再三,越发觉得肖似凤姐,只是远比凤姐温柔朴素,道:“瞧我这眼睛,几年不见,一时竟不敢认姐儿了,姐儿可千万担待些。”
巧姐儿笑道:“姐姐离开时我才多大,若不是板儿说瞧着像,我也不敢认的。”
板儿上前道:“我还记得那一年,姐姐给了姥姥好大一包锞子,还给了笔墨纸砚,我回家后才得以读书识字,故记得姐姐。”
雪雁忙问道:“姥姥可还好?”
巧姐儿和板儿神色哀伤,尤其是巧姐儿,得刘姥姥相救方能脱离苦海,心里自然感激不尽,低声道:“姥姥上了年纪,今年年初没了。”
雪雁惊呼一声,忙道:“都是我的不是,提起了姐儿的伤心事,姐儿节哀顺变。”
巧姐儿点点头,面上浮现一抹红晕,指着板儿道:“姥姥临去前,给我做主,同他成了婚,姥姥去时,也说一辈子的心事都完了。”
雪雁听了,连道恭喜,不必巧姐儿说,看其打扮举止,自己也知道他们已经成了婚。
巧姐儿羞涩道:“我们原是登山来顽的,没想到会遇到姐姐,早听说姐姐跟着琳姑姑一起出京去西海沿子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姑姑可曾回来?我妈说,当初我们多亏了姑姑,叫我知道姑姑回来,给姑姑磕头呢。”
雪雁道:“我们姑娘不曾回,只我们家回来奔丧。二奶奶可如何了?”
提起凤姐,巧姐儿微微一叹,道:“妈判了二十年监、禁,现今才几年?还在牢里呢!我和板儿时常去探望,又有二姑姑和芸嫂子小红在城里也打点,日子倒还好些,妈妈也说这是她罪有应得。我和板儿成亲的时候,二姑姑为我预备的嫁妆,芸嫂子也送了很多东西,现在阖家都督促板儿读书,二姑父说赶明儿让板儿考科举呢。”
有了钱,许多百姓都想着读书,荣国府虽然败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迎春尚在,板儿若从科举出身,远比在家种地强,何况有迎春相助,他们家瞧着也不差钱,雪雁道:“也好,将来板儿未尝不能给你挣个诰命出来。”
巧姐儿笑道:“那就承姐姐吉言了。”
雪雁问起其他人,巧姐儿道:“多谢姐姐记挂着,都挺好的。二姑父做了官,弟弟跟祖母在金陵,也常和二姑姑书信往来,二姑姑也打发人说给我听。珠大伯母倒是进京了,未曾往来过,不知身在何方。至于宝二婶婶,听二姑姑说,已经死在一场冬天的大雪里了。”
第一百一十章 返京都主仆重聚首
听巧姐儿说李纨进京;宝钗已死于寒冬雪地,雪雁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叹息不已,艳冠群芳的十二钗之首竟然去世了?金簪雪里埋;果然是应了判词所言么?
巧姐虽也应了判词,却远比判词上所言过得好,这也是因为凤姐早有预备的缘故。
雪雁看着巧姐,问道:“宝二奶奶身在金陵,如何这样年轻就没了?”
算着年纪宝钗与自己同龄,自己尚是芳华;宝钗怎么竟死了?虽说荣国府早已败落;但祭田尚在;不缺糊口之食;宝钗本身又是个极精明的女子,断不该早早亡故,除非是病死。
想到这一点,雪雁凝了凝神,果然听巧姐儿叹道:“祖母写信给二姑姑说,宝二叔叔走后不久,宝二婶婶旧病复发,凭是什么名医药方都治不得,若有从前吃的冷香丸倒好,只是片家境败落,哪里还吃得起冷香丸?故咳嗽了几年,一病去了。”
巧姐儿年纪虽小,却经历了世态炎凉,经过富贵,吃过苦头,若没有刘姥姥,只怕她的下场比宝钗还不如,哪里有今日夫妇和乐之喜。
雪雁暗忖,宝钗吃冷香丸才能治好的病,实际上她觉得冷香丸治标不治本,只是压抑着从胎里带来的热毒,配那么一料丸药,稀奇古怪倒也罢了,雨水雪水花蕊儿这些还能找得到,不过费几年工夫,难得的却是那一包异香异气的药引子,没有药引子,什么都药都配不成。落魄之家,失夫之妇,无引之药,无不昭示着宝钗的种种不如意。
当年雪雁私下就曾经说过,黛玉身娇体弱,虽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但是人参肉桂燕窝易得,只要不受气,从年轻时开始保养,总能调理得好,这些年黛玉可不是好得七七八八?而宝钗则不同,没有了药引子,家里又没有钱,拿什么来治病?
没想到,自己竟一语成谶。
叹息了几句,雪雁撇开宝钗,问道:“珠大奶奶进京了?几时的事儿?”
巧姐儿想了想,方道:“只听二姑姑说起过,兰哥哥已经做了官,故珠大伯母进京来替兰哥哥打点,虽说与我们并无甚往来,倒是和二姑姑通过书信。”
乍然听到贾兰已经做了官,雪雁不免有几分惊奇,沉吟道:“兰哥儿做了官?想是从军罢?”贾家犯了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