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昆大将军就是林妹妹的表兄,戍守东北的桑老元帅就是林妹妹的表舅?怨不得我不知道,林家老太太没了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只是怎么没听林妹妹说起过?”
贾琏冷笑道:“桑将军年纪虽大,到底是晚辈,自古以来哪有长辈给晚辈送礼的道理?所以林妹妹送礼的单子上没有桑将军家,怕是林妹妹也不知道呢。只是人家到底知道了林妹妹这个姑姑,既知道了就没有不上门的道理。”
提到桑家,贾琏心里直犯嘀咕,以往黛玉在这里住了几年,没和什么桑家张家来往,怎么林如海一去,反而来往得勤快了?
凤姐不觉皱眉,道:“不过是一门穷亲戚罢了,又远得很,还当正经亲戚走动不成?我只愁和林妹妹来往的人家越来越多,今年因两个教养嬷嬷的事情,每逢过节得另外备一份礼送到公主府,那礼可薄不得,现今又来一个桑家,桑家人多,得送多少礼才够?”
贾琏连忙喝止道:“什么穷亲戚?这是你能说的?桑家随便拿出一个将军来,实权都比咱家高,到了你嘴里,倒成打抽丰的了!桑家原本比咱们家还强呢,六七十年来因子孙多,嚼用多,分两次家,不免分薄了财产,在京城这个地界里未免显得朴素些。纵是比不得咱们家有钱,但是人家几代打仗,军功之赏十分丰厚,不缺吃不缺穿,哪里需要打抽丰?”
凤姐几时被贾琏如此说过,心里不禁有些难堪,面上亦带出三分委屈来。
贾琏素喜这位娇妻,见状放低了声音,柔声道:“桑家权势极重,桑老元帅更是三朝元老,你道他们家是容易任人讥讽嘲笑的?不过送几份礼物,能花多少钱?”
凤姐心头一颤,失声道:“你是怕桑家?”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出口,无法说出口,但是贾琏听明白了,他毕竟心中有鬼,轻轻颔首道:“桑家不是好惹的,那位老元帅是姑父的亲表哥,姑父在世时来往一直殷勤,若真是要为林妹妹做主,咱们家终究得掂量三分。”
凤姐脸上登时掠过一丝慌乱。
贾琏安慰道:“你别怕,我想大概林妹妹不知道这门亲戚,日后未必亲近得起来,不然送礼的时候怎么偏就漏下了桑家,从前也没提起过桑家。”
凤姐听了方微微放下心来。
如贾琏所言,黛玉的确不知道桑青是她的表侄儿。
当初林如海告诉她自家的亲戚时,关于她曾外祖母家,只说到了与林家来往比较亲密些的黛玉镇守东北山海关的的大表舅桑隆和长房的几位表兄,那几位恰好都不在京城中,至于其他房里的表舅表兄和晚辈人数太多,既无来往,又没有来得及提起,林如海就去世了,因此黛玉虽知曾外祖母家子孙满堂,但困于荣国府中,不知桑家到底有多少子孙旁支。
所以这日收到桑家的拜帖和礼物时,黛玉十分诧异,面上也带了出来。
幸得容嬷嬷和张嬷嬷于京城中大概世家都了解得七七八八,忙向她说起桑家的事情,从桑隆老元帅说到桑昆大将军,最后到桑青将军,说得口干舌燥。
这么一说,黛玉立时便想起了自己的大表舅就是桑隆,大表兄就是桑昆,“如此说来,桑青将军便是我的表侄儿了?”
桑家的子孙实在是极多,雪雁跟着听得头晕眼花,暗暗埋怨林如海没有交代清楚。
听容嬷嬷说,桑家是武将世家,传承下来几近百年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们家枝繁叶茂,子孙之多骇人听闻,黛玉的祖母上面有六个兄长,长兄又有四子,长子即桑隆,年长林如海二十余岁,今年已经六十八高龄了,老当益壮,仍旧镇守山海关。桑隆有五子,长子即桑昆,年五十,戍守粤海,长孙桑青已过而立,在龙禁尉中身居要职,阖家并大部分嫡支堂族留与京都。桑青有七个兄弟姐妹,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桑越和宝玉同岁。
桑隆和桑昆父子并妻子都是一同上任,留在京城当家主事的便是桑青之妻徐氏。
这一点当初黛玉说林如海没有提起,现在容嬷嬷也没有详细明说为什么作为妻子反而不用留在京城,而是跟着丈夫一同到边疆,雪雁决定以后再问。
这门亲戚虽然位高权重,可是不得不说,血缘距离黛玉实在是太远了,难怪林如海说他们家没有近亲。的确,除了荣国府,最近的就是桑家,而这个最近也是相对于别家而言。尤其桑家和黛玉同辈的年龄跨度又太大,根本就不好来往,就像史家,当初若不是黛玉先送了节礼,看他们逢年过节会不会搭理黛玉。
黛玉见机得快,既知其来历,忙命人快请桑家打发来的女人。
桑家打发了两个女人过来,先见了贾母才到黛玉这里来,荣国府和桑家虽然同是出自武将之家,但素无往来,贾母也不如何在意桑家,皆因贾敏婆婆桑氏的缘故。
桑氏出嫁时长兄尚未分家,那时桑家家境极好,十里红妆嫁到林家,贾敏的嫁妆比她只多不少,偏偏婚后送给桑家和贾家两处的礼物总有高低之分,桑家每次得的都比贾家多得多,而且贾敏和婆婆情分极好,称得上是情同母女。贾母一生只有贾敏一个女儿,虽然欣喜于女儿在林家的地位,到底心里过不去,兼之贾敏婚后与娘家渐行渐远,故有些不喜桑氏。
因此今日桑家来人,贾母神色淡淡的,见黛玉打发人来请,就命人带过去了。
若是雪雁知道她的想法,知道这段来历,心中必然感慨万千,就说原著上贾敏怎么几次三番在黛玉跟前批评宝玉顽劣不堪,似乎十分不喜,原来她的确与娘家不是十分亲密,也不是许多人以为的亲娘家而远夫家。
其实贾敏待娘家从未失礼,送礼是按着身份人数送的,桑家人多,单是林如海的亲舅舅就有六个,而贾敏只有两位兄长,送的礼自然就比荣国府里的多了,而且桑家子孙有为,十个人能成才七个,不似贾家子孙不肖,唯知斗鸡走狗不知读书上进,贾敏和桑氏婆媳都盼望桑家能扶持林家的一根独苗,晓得桑家家业日薄,有意多贴补他们一些,故比贾家厚些。
逝者已矣,可惜这些往事已经不为人知了。
雪雁举目望向进来的两个女人,均是三十上下年纪,银簪青衣,并不奢华。
两个女人恭恭敬敬地给黛玉磕头行礼,黛玉忙命人设坐倒茶。
看着坐在上面的黛玉,两个女人不觉暗暗惊叹,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一点儿都不像是自幼丧母无人教导,反而当世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稍及她者。
其中一个女人道了谢,斜签着坐在脚踏上,笑道:“我们奶奶早该来拜见姑娘了,只是府上忙碌娘娘的喜事,姑娘又不便见客,偏我们奶奶身上又重,故蹉跎了一年有余,算得再过几日便是姑娘的大喜,遂派奴才过来给姑娘请安,到那日我们奶奶过来给姑娘道喜。”
另一个女人也笑道:“我们奶奶说,世上的好东西想来姑娘都见过了,我们家却没什么好的献丑,只有些轻巧玩意儿孝敬姑娘,姑娘或顽,或赏人都使得。”
“有劳你们奶奶惦记着,到那日我就扫雪以待。”黛玉心知她这话不尽不实,若真是知道她这个姑姑,就算人不能过来,节礼也能送过来,既然没有,想必从前就没想过和自己来往,或者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不明白他们这次为何突然上门。
黛玉再聪明,事情终究不是发生在自己眼前,几番揣测不得要点。
送走桑家来人后,雪雁见她垂目沉思,忍不住道:“姑娘别想了,他们既然好意登门,咱们以礼相待便是。我料想,必是老爷所为。”她现在觉得林如海一旦知道女儿处境不好,极有可能安排得面面俱到,而自己不知。
黛玉猛的抬头看着她,道:“你说是爹爹的安排?”
容嬷嬷和张嬷嬷看紫鹃剪纸花儿,闻言一怔,相继看向雪雁,倒是容嬷嬷若有所思。
“姑娘别忘记两位嬷嬷,老爷给姑娘寻教习嬷嬷的事情,可曾告知姑娘?”雪雁点了点头,分析给她听,“从前桑家同姑娘没什么来往,姑娘又不知道这些晚辈,如今他们忽然登门,我想定是老爷有书信送到表舅老爷那里,一来一回,可不得一年的工夫?许是得了表舅老爷的意思,桑将军家才打发人来给姑娘请安送礼也未可知。”
容嬷嬷抚掌道:“姑娘,雪雁说的极有可能呢!常听人说林大人极富才情谋略,必然会安排妥当。如今和桑家来往倒好,姑娘出了孝,也多了几处走动。”
提到林如海,黛玉长叹一声,静静无语。
转眼间到了腊月初三,凤姐办得十分热闹,因元春尚未省亲,家里的戏子不好先用,便在外面请了一班小戏进来,其嗓清越悠扬,动听不已。
雪雁跟着黛玉迎客,忙得团团转,迎客时亦是目不暇接,心中粗略一数,凡是和黛玉有过节礼来往的故交女眷都过来了,其中以张夫人的地位最高,余者即便永昌公主没来,也命长媳张氏过来,可以说给了黛玉极重的体面。
除了张夫人外,其他人都没见过黛玉,少不得一一拜见,各有表礼送上。
其中张氏忍不住看了雪雁几眼,被她母亲暗暗一瞪,才收回目光。
雪雁一无所觉,随着黛玉再去拜见被人时,张夫人方轻轻斥责道:“你也是有见识有身份的人,死盯着一个丫头看做什么?仔细失了礼。”
张氏悄声笑道:“偶然一次听我婆婆说闲话,说林姑娘身边有个柳眉凤眼的丫头面相有些熟,所以我才多看两眼,别说,还真有几分面善,只是到底记不起来长得像谁。”
张夫人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少见多怪作甚?世上非亲非故长得像的好多着呢!”
张氏听了,方不言语。
这些话雪雁并不知道,只含笑看着桑青之妻徐氏上来拜见兼贺喜。
徐氏虽是黛玉之晚辈,然终究是三品诰命夫人,年长二十岁,又非近亲,黛玉哪敢受礼,不等她拜见就先亲手扶了起来。
徐氏见她知礼懂事,面上露出三分笑容,笑道:“怪道我们老太爷夸姑姑好,果然如此。”
黛玉闻言怔了怔神,往雪雁处望了望,难道真如她所言,是父亲给表舅通了书信?不等她细问,又有人来,黛玉忙告罪两声,亲迎出大厅。
第二十八章 贾元春省亲上元节
脱去孝服;换上红衣;这次宴会办得极尽热闹,称得上是宾主尽欢。
凤姐一脸笑容周旋其中;总算放下心来。
那些人家都是消息灵通者,原先有些担心黛玉,如今见荣国府给黛玉大办;倒有些改观;张夫人含笑恭维贾母道:“怪道都说老太君疼外孙女,把姑娘养得比谁都强,瞧这场面就知道了。”先前她还担心荣国府不把黛玉当自家姑娘不给她办;若是真的不办;那就在京城里臭名远扬了。
荣国府接了黛玉过来;就必须既教且养,闺阁女儿该有的待遇一样不能少,譬如今日的酒席就应该大办,将来还得给黛玉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那人家有一点不好,荣国府就无法对世人交代。当然,要是他们真的不要颜面了,其他人也无计可施。
这也是林如海为什么从前不托付老友照应反而在临死前突然送信的缘故。
所以张夫人想着对黛玉最好的方法就是既要寻求外援,还要让荣国府顾忌颜面不得不对她好,即使不像对待自家女儿那样的十分尽心,也得面上过得去才行。
贾母忙道:“我这外孙女儿没有依靠,我才略疼她些儿,只是我到底上了年纪,总不出门,又不大管事,也不大记事,恐让这孩子受委屈。如今她出了孝,明儿登门给各位夫人太太请安,还请各位夫人太太多照应些儿,老身在这里就先行谢过了。”
张夫人笑道:“老太君言重了,我也爱林姑娘为人呢。”
徐氏坐在一旁听着,笑道:“我们老太爷心里也记挂着林姑姑,若不是老太爷和我们老太太都在东北,早接林姑姑去家里住两日了,如今特特吩咐我们多多孝敬林姑姑,老太君只管放心,我们虽是晚辈,到底比林姑姑大几岁,难道还让林姑姑受了委屈不成?”
说得众人都笑了,张氏道:“亲戚多走动才好。”
贾母问起永昌公主,张氏忙道:“公主嫌京城里冷,去温泉庄子上住两日,故不曾在家。”
贾母笑道:“公主好自在。”
张氏听了一笑,黛玉一个女孩儿出孝,和公主府没什么瓜葛,公主叫她过来,已经是给了黛玉天大的颜面,也是听了张夫人说起心里怜悯黛玉才叫她来的。
宴毕更衣,皆有早已预备妥当的退居之地。
吃过茶,又论了些闲话,张夫人便先告辞了,贾母命邢王夫人送出二门,少时,张氏亦告辞,其他人或有留下一时半会的,或有随着告辞的,渐渐曲终人散。
徐氏临走前对黛玉道:“眼下府里太忙,我也不好打搅,等过了府上娘娘的喜事,我就亲自来接姑姑家去赏花,咱们家别的不好,倒有几株梅花正月里开得鲜艳。”
黛玉听了自然欢喜,满口应了。
晚间雪雁收拾东西时,忍不住喜上眉梢,道:“等过了年,咱们姑娘就可以登门走动了。”
黛玉忙活一日,早已疲乏不已,正歪在炕上,闻言缓缓摇了摇头,发髻间赤金累丝小凤钗嘴里衔着的一串红玛瑙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雪雁见状不解,欲待问时,却听容嬷嬷叹道:“哪里那么容易就出门走动?哪个世家千金不是由府里年长女眷带着出门的?我冷眼瞅着,老太太不爱出门,与各府往来都是二太太带着琏二奶奶去的,自家姑娘都不带,怎会带姑娘一个外姓人?”
雪雁一呆,原来大家小姐要出门,还得有女性长辈带着才能出门?
要真是这样,黛玉怎么办?
难道徐氏亲自来接黛玉,黛玉也不能过去?
雪雁不禁着急起来,跟前黛玉今天得的东西也顾不得收拾了,道:“嬷嬷,这可如何是好?姑娘不出门,可怎么应酬?怎么和各家姑娘们来往?自打姑娘住在这府里,可从来都没出过一次门,若真如嬷嬷说的,从前没有,现今就更没有了。”
应酬交际,可是黛玉拓展人脉关系最重要的途径。
大户人家择媳,也要看人脉多寡。
黛玉没有父母依靠,雪雁只能一条一条帮她加重筹码,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
容嬷嬷皱眉不答,觉得有些难办,黛玉学的礼仪再好,为人再出色,家里旧日的故交再多,偏没个长辈带她出门应酬一切都是枉然,又不能巴巴儿地跑到王夫人跟前让她带黛玉出门,容嬷嬷也算看清楚了府里的形势,不认为王夫人会这样善待黛玉。
贾母倒是真正疼黛玉的,可惜她不肯出门。
张嬷嬷见二人愁得很,乃笑道:“你们愁什么?桑家大奶奶既然说亲自来请姑娘,难道府里还拦着不叫姑娘出门不成?就是姑娘不得出门,不妨多花几两银子置办几桌酒席,下了帖子请各家的千金,走动多了,自然熟惯了,情分也就亲密了,各家千金下帖子来请姑娘时就是姑娘出门的时机,就和桑家大奶奶一样,还能拒绝不成?”
雪雁笑道:“瞧我竟糊涂了,连这一点子都没想到!”
黛玉坐起身,慢慢地道:“你素日伶俐得很,今儿也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快过来帮我卸了这劳什子钗钏,松松头发,那些东西你留着让紫鹃收拾。”
雪雁忙侧身给她卸妆,并换下今天刚上身的大红衣裳。
雪雁发现黛玉穿鲜艳的衣裳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姿美态,她是真正的淡妆浓抹总相宜,并不是别人认为的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