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山便带着老婆儿子和赵云往赵家走去。
虽是傍晚,但是两家离得不远,都在镇上,不过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
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虽然跟着三房住在本家老宅,不过老人偏疼小孙子的前程,但是他们明白这几年若不是因为赵云在周鸿身边做幕僚,凡是地痞流氓小官小吏都不敢欺侮勒索他们,他们家里不会如此平安,因此见到赵云回来,阖家都对他十分亲热。
赵老爷子和三子赵立陪着韩青山父子坐着在堂屋说话,韩母则由赵老太太在里间陪着,赵云的堂弟赵锋则向赵云请教功课,赵锋生平最敬佩这位堂哥的才德本事,神情十分孺慕。
赵云虽对本家心灰意冷,但也盼着堂弟争气,丝毫不藏私地教导他。
韩母吃完了茶,向赵老太太开口道:“今儿来,有一件要紧事同亲家商量。”
赵老太太因当初赵云受伤一事,对韩家便觉矮人一等,心怀愧疚,忙道:“亲家老太太有什么话只管说,咱们能做到的一定不推辞。”
韩母心气略平,笑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乃是云儿的婚事。”
提到赵云的亲事,赵老太太不免觉得有些羞惭,道:“若不是家里出了那么些事,毁了云儿的前程,云儿的终身也不会耽搁到如今,竟叫老亲家太太费心。”
韩母道:“当初他们悔婚倒好,不然云儿说不到今日的好人家。”
赵老太太忙问是谁家,道:“不知是哪家,竟比刘家还好。”
韩母含笑将雪雁一事告诉了她,道:“嫁妆丰厚,品貌一流,本事不俗,又有靠山,又有亲戚,又是城里侯门公府出来的大丫鬟,旧主已是三品诰命,端的四角俱全,这样的好姑娘,往哪里求去?若不是云儿随着周将军,只怕也得不到这样的好造化。”
赵老太太一听雪雁原是周家长媳之婢,她亦曾听过周家的名声,知道周家在清流中的地位,平常巴结都难巴结得到,再听雪雁有个姐姐救过当今圣人,有个哥哥在宫里当差,更觉惊骇,喜道:“竟有这样的好事?怎么就瞧上咱们云儿了呢?”
旁边赵立之妻牛氏和赵锋之妻米氏婆媳二人听了,都惊讶非常,暗叹赵云有福气。
韩母听了这话,便知赵家不反对这门亲事,道:“也是天缘凑巧,有周将军和林淑人做媒,又知根知底,比不知道的强些,云儿说,这些日子以来,有不少人向王姑娘提亲呢。”
赵老太太连连念佛,道:“真真是一门好亲,得赶紧请媒人去提亲才好。”
韩母笑道:“正是呢,这事竟早早定下来放心。”
赵老太太一时想着请那个媒婆去,一时想着该如何预备,一时又道:“这王姑娘既在外面独居,咱们到哪家去提亲?是往周家林淑人那里,还是往干爹赖家?亦或者是向她干哥哥提亲?可得问准了,别出差错。”
韩母一怔,也没想到此事,忙叫赵云过来问。
赵云道:“林淑人交代了,叫咱们去赖家提亲,说会告诉赖家一声,赖家好歹是她干爹干娘家,比周家和于公公都名正言顺些。”
第六十五章 得良缘迎雁各备嫁
赖家得知黛玉已将雪雁许了人;赵家很快就会过来提亲;赖嬷嬷向来人打探过赵云的身份来历,虽然有些可惜赵云不能出仕,但既是黛玉之命;雪雁自己又愿意,自己也不好反对;当晚便命赖大媳妇带人来接雪雁回家待嫁。
雪雁已同于连生商议过了;自己小定、大定乃至于出阁都得在赖家办,便将自己积攒的珠宝首饰和黄金白银重新分散了藏在衣箱里,然后只带小兰和翠柳过去;金婆子和胡婆子并六个小厮留在家中;一则看门护院;二则留给于连生使唤,她跟于连生说了,这里是他们兄妹两个人的家,自己出嫁后,仍希望于连生住在这里,回娘家看哥哥也有个去处。
对于这所宅子雪雁十分不舍,出来还没住到一个月就搬走了。
想到这里,雪雁不禁叹了一口气。
于连生如今有许多积蓄,并不在意一处宅子,但他和雪雁兄妹情深,雪雁也不指望一座宅子的租金过活,便答应了下来,决定给雪雁置办嫁妆时送她一处宅子。
雪雁不知于连生的打算,临走前给他留了三百两黄金,托他给自己置办嫁妆,于连生执意不肯收下,道:“难道我给妹妹置办嫁妆的钱都没有了不成?妹妹留着做压箱钱,赖家到底不是妹妹的亲生父母,也只面上过得去,总不能将你当做自家亲女儿一样对待。”
兄妹二人推让了好一番时候,雪雁拗不过于连生,只得收了回来。
于连生送雪雁上了车,又同赖大媳妇说了两句话,托他们好生照料雪雁,赖大媳妇轻易不敢得罪宫里的太监,尤其于连生是当今圣人的心腹,忙笑着应了。
雪雁带来的金银细软颇多,到了赖家,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方归置妥当。
次日一早,雪雁梳洗过后,去上房给赖嬷嬷请安,赖嬷嬷笑道:“才起来就听到窗外的喜鹊叽叽喳喳,想来是应到了今日。”
雪雁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赖嬷嬷知她面嫩,也不拿她打趣了,道:“一会子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兼陪老太太抹骨牌去,你同我一起去罢,你既然回家来了,总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将你说亲的事情回老太太一声儿,说不准老太太还能赏你些体面。”
赖嬷嬷素知荣国府里喜体面,当初欣荣出嫁时贾母也赏了东西。
雪雁答应了,心里颇不以为然。自打跟着黛玉从南边回来后,她就没去过荣国府,想当初林家那么多东西竟是她一个小丫头守着秘密,过去了,岂能得到什么好脸色?何况她有足够的嫁妆,也不缺贾母一点赏赐。
不过雪雁却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贾母见了她,并没有提及往事,同赖嬷嬷抹骨牌时,听赖嬷嬷说雪雁说亲,乃是黛玉做的保山,又问了赵云家境来历人物品貌,道:“既然玉儿说好,想来是好的。你既然出来了,明儿出了门子就好生过日子罢。”
雪雁听了,遂含羞带怯地答应。
贾母回头跟赖嬷嬷说话,问道:“既然赵家要来提亲,你来我这里,家里可留人了?别他们上门提亲,你们倒不在家。”
赖嬷嬷笑道:“留雪雁干娘在家呢,何况提亲都是在午后,倒不急。”
贾母方不言语,对雪雁道:“好容易回来一趟,去园子里见见宝玉和姑娘们罢,你们也是相好了一场,明儿你出阁,再见的时候便不多了。”
雪雁忙从贾母房中出来,往大观园里去。
宝玉现今病着没痊愈,拘在怡红院里也得年底才能满百日,雪雁过去,袭人迎了出来,笑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怎么有空过来?”
袭人行事稳重,一举一动十分周全,更有一种温柔无孔不入,使人如沐春风,所以即使宝玉面对晴雯之灵巧,芳官之娇俏,在他心里的地位仍是袭人第一。
雪雁素日也并不如如何厌恶她,笑道:“跟祖母来给老太太请安,过来看看二爷。”
袭人引她去见宝玉,宝玉一见雪雁,登时十分欢喜,虽然卧病在床,仍旧笑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听说林妹妹放你出去了,可是真的?你如今住在哪里?若没地方住,不妨住到咱们家来,横竖房子尽有的。”
雪雁笑道:“二爷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住在干娘家倒好,不必住到这里。”
宝玉听了,一声叹息,不觉滴下泪来,道:“你们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孤鬼,竟不知道平素做什么好了。宝姐姐搬走了,二姐姐说亲又退亲,弄得没了体面,晴雯死了,芳官藕官蕊官出家了,四儿出去了,你也不大来了,更觉得园子寥落了。”
闻得怡红院里模样出挑的丫头都出去了,雪雁也觉得伤感,且无言以对。彼时以孝治天下,宝玉如何反对?何况他性子又实在是软,虽有怜花之意,终究没有惜花之能。
王夫人轻易不动怒,偶一发火便若雷霆,总伤人命,先是金钏,后是晴雯,事关宝玉,她不能容忍有丫头挑唆宝玉胡作非为,但凡晴雯芳官几个知道好歹与人为善,也不至于被人一气告倒。当初她曾劝谏过晴雯一番,可惜晴雯自恃乃是贾母所赐,将来是给宝玉做姨娘的,故瞧不起袭人与宝玉同领*之事,动不动就夹枪带棒地一阵讽刺,也听不进自己的忠告。
袭人晴雯两个都是一样的目的,都想做宝玉的姨娘,谁也不比谁高贵,所不同的是倍受王夫人信任的袭人先同宝玉有了私情,本人却又义正言辞地向王夫人进言,而长相妖娆性子火爆的晴雯却是清清白白罢了。
袭人道:“好容易才好些,快别勾起我们这位爷的伤心事。”
雪雁笑道:“起先无甚作为,此时伤心又有何用?凡事还是往前看罢。”
袭人看了宝玉一眼,笑道:“倘或我们二爷有你这份见识,也不会因此病了。这些日子拘得他吃素,眼前火星直冒,恨不得立时就吃上鲜汤。”
荣国府规矩,生病宜清淡,不许动荤油,常常还净饿着,难怪宝玉忍不住了。
雪雁只是淡淡一笑。
袭人因道:“春燕,沏茶过来。”
春燕答应一声,果然托着茶盘过来,递给雪雁。
雪雁打量了她一眼,欠身道谢,眼前这个春燕不是当初和佳蕙口角的那个丫头,那个春燕是贾母房中的,没有跟着宝玉一同进园,倒是眼前这个丫头是在怡红院里当差的,她妈便是芳官的干娘,她本人十分有志气,一心盼着出去,比之袭人宁愿长久留下不愿母兄为她赎身,晴雯一头撞死也不肯走出怡红院的门,春燕的品格更值得雪雁赞赏有加。
荣国府里许多丫头都同名,若不是常见的,很难分辨出来,就是贾母房中的大丫头,也一直是叫珍珠玛瑙翡翠鸳鸯琥珀玻璃等名字。
春燕知道雪雁已经放出去了,面上流露出几分羡慕之色。
雪雁笑道:“宝二爷早说放你们出去,你也有出去的时候,不过略等一二年罢了,不过早些儿出去倒好,也清净。”尤其是早些出去自行聘嫁,许能躲过荣国府之败。
春燕听出雪雁赞同自己的行为,不免十分欢喜,笑道:“眼下是不能了,这里一下子走了好几个姐姐妹妹,正觉得人手短了许多,我再出去,哪还有人?太太原说了,明年就叫宝玉搬出去,到那时许能讨个恩典出去。”
宝玉滴泪道:“春燕,你竟也要走不成?”
春燕笑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既有团聚,自然也有离别,我如今还在府里当差,距离开还早着呢,二爷现今便不舍了不成?”
袭人忙道:“正是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也值得二爷掉泪。”
说完,又对雪雁笑道:“瞧你好容易来一趟,倒见到这些事。”
雪雁笑道:“二爷是性情中人,难免如此。”
袭人听了,深以为然。
略坐了一坐,雪雁便即告辞,顺着路往探春和惜春这边来,惜春还罢了,自打撵了入画以后,性子越发冷淡得很,几乎说不上话,只知道诵经念佛,雪雁略一问好便出来了,又去缀锦楼,迎春搬出去待嫁,邢岫烟倒还是住在这里,难免问几句好。
及至到了秋爽斋,探春见雪雁过来,身后跟着小兰和翠柳,再看她之形容。
因贾母爱女孩子富丽堂皇的模样,雪雁今日打扮得十分鲜艳,银红夹袄儿,石榴红绫裙,其钗钏簪环比着自己也不遑多让,看毕,探春便笑道:“一眼竟没认出来你,听说如今有好几家都向你提亲呢,连菖哥儿的妈都替菖哥儿说亲,可定了哪家?”
雪雁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小兰道:“我们姑娘已经由林姑奶奶做保山,定了一位举人老爷,近日就要来提亲呢。”
探春闻言忙道:“竟是林姐姐做的保山?恭喜,恭喜。”
雪雁素知探春亦忧她自己的终身,不好过于炫耀,只谦逊两句,便告辞去看李纨。
李纨的消息比之探春得到的还早些,因她同黛玉交好,自己母子也得雪雁出过主意,因此为她感到欢喜,细细问了赵家来历和赵云人品,点头笑道:“这桩亲事极好,你嫁过去也自在,若是太好了反而是你受气。”
雪雁听了,微微一笑。
李纨叫素云拿出两匹绸缎来,道:“你小定时我去不得,出门子也不能过去给你添妆,今儿先给你两匹料子做衣裳,咱们家的总比外头买的强些。”
雪雁忙推辞道:“这如何当得?不像是来请安,倒像是来要东西了。何况我不缺这些。”
李纨笑道:“不过是几两银子的料子,值什么?你不嫌寒酸便好。”
雪雁知道当下寻常绸缎皆是二两一匹,宫里上用的绸缎也不过是二两、三两、五两,还不如一匹九两的毛青布贵,这两匹料子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两银子,但于李纨而言已是极为难得,闻听此言,只得道谢收下,决定将来荣国府落败之际,自己多帮他们母子一把便是。
又去凤姐房中走一回,同小红说了几句话,小红想起贾芸,羡慕雪雁早早放出去定亲。
雪雁知她心意,因悄悄道:“你今年也有二十了,二奶奶说什么放你出去?”
小红低声道:“等二奶奶平安生子以后再求恩典,这些年我对二奶奶忠心耿耿,看在我的忠心上,二奶奶想来能放我出去,大约明年罢。”
雪雁笑道:“也好,你年纪比我还大两岁,早些出去正经。”
小红脸颊一红,推她道:“你也来说促狭话,难道你有了人家,就盼着别人都有不成?”
雪雁因素喜小红心机手段,往常住在荣国府时,私下与她颇有来往,言谈上便不顾忌什么,笑道:“你还哄我呢,几年前园子里的事儿当我不知?如今芸二爷等着你没有说亲,可见是真心实意,你莫辜负了才是。”
小红叹了一口气,道:“总得出去了才好。”
雪雁也知须得出去这段手帕相思方得以缓解,安慰了她几句方告辞,回到贾母房里,和鸳鸯一起代替贾母和赖嬷嬷同两个年老的嬷嬷抹骨牌,晌午同赖嬷嬷坐车回家。
傍晚赵家果然请媒婆执雁求亲,因先前早得了黛玉之意,赖家并未如何为难,只问了许多男方家事,然后故意犹豫了一番方应了,以示自家女儿的尊贵。
次日赵家忙着又请媒婆执雁送礼,拿回雪雁的庚帖,卜了吉凶后定在十月初八文定。
如今已是九月中旬,赖嬷嬷忙督促雪雁做文定时用的针线。
雪雁先前经历过黛玉的婚事,于三书六礼过程十分清楚,且她也见过赵云,不必量身便知其尺寸,遂在家用心做起针线来。
小定时,黛玉亲自坐车过来,雪雁不过是个丫头,荣国府并没有来人,其余便是赖家相好来往的人家,几时见过黛玉这样身份的人,故都十分奉承。
赵云没有父母,来的便是祖母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为了今天打扮得十分体面,穿着绛色缎子袄,勒着镶珠抹额,眉发灰白,面色红润,黛玉见她慈眉善目,举止不俗,不似刻薄尖酸之人,便先放下心来。
赵老太太自打进了赖家,便觉得满目繁花似锦,处处锦绣成堆,凡是一草一木竟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不是听赵云说过赖家乃是荣国府门下的奴仆出身,只当是哪一户侯门公府了,其房舍轩敞壮丽,实是惊人骇目,赖家已是如此,不知荣国府又是何等富贵?
黛玉和赖嬷嬷同赵老太太寒暄了几句,吉时一到,命人请雪雁出来。
雪雁穿着二色金大红百蝶穿花的对襟褙子,更显得发如乌木,肤似凝脂。
见到雪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