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秋香只来得及呼出一声,眼珠儿便直往上翻了。
眼见着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马车里悠悠淡淡地响起东方疏桐的声音。
“北奴,放了她。”
车夫大哥、北奴似乎有点不愿意,可是,到底不敢违抗凤离王,他的手指缓缓松开,又重新放回到缰绳上,另一只手则将被秋香掀开的斗笠重新戴好,依旧沉默。
(七十四)柔西(4)
秋香死而复生,人也老实很多,等到咳嗽稍缓,她默默地挪了挪,离那名车夫远远地,结果坐到了车辕边缘,身体一晃,差点从车上掉了下去。
苏红菱看在眼里,暗自好笑。
这样一来,她应该不至于那么聒噪了吧?
“那个人,是北牧人吧?”淡淡地收回目光,苏红菱问。
东方疏桐“嗯”了一声。
“你该知道,陛下严令禁止,不准大凤王朝的人与北牧人有丝毫交往。不准迎娶,不准聘用,更不准豢养。”苏红菱提醒道。
东方疏桐照样一声浅笑,“关我何事?”
苏红菱哑然。
这个人狂妄到这种地步,也不怕真的惹了小九,来一个鱼死网破么?
小九骨子里,有一种连苏红菱都把握不住的疯狂。
“北牧族虽然原始落后,但是崇尚力量,个个舞刀弄枪,擅长骑术,尤以无名庄为尊。方才那位北奴,碧眼褐发,更是北牧族的贵族,不知他为何肯屈尊当一个区区车夫?”苏红菱又问。
东方疏桐笑而不语。
苏红菱也打算继续问下去,她将头往旁边一侧,便要闭目养神,马车却在此时戛然停止。北奴猛地扯住缰绳,手则握住了放在一侧的长棍。
秋香更是按捺不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东方疏桐情知出事,他将前面的帘帐信信地掀开,凝眸处,这条宽阔通天的驿道上,不知何时多了十八匹昂首矫健的骏马,而端坐在最前方的,全是黑衣黑裤,一身利落劲装的……东方言归。
“他到底对你有多执着啊,明明就是个没心的躯壳。”东方疏桐收回目光,朝苏红菱微叹一声,终于落了马。
“五叔,你怎么还没有回柔西呢?”马背上,神色凛然如冰,又俊美出尘的少年冷笑着问。
东方疏桐整了整衣襟,衣冠楚楚地走到众人面前,经过北奴身侧时,他的手慢慢地按了按北奴已经蠢蠢欲动的手背,北奴身上那炙热张扬的杀气,这才慢慢地敛了回去。
不过,一旁的秋香已经吓得汗湿内衫。
“没办法,本王的新娘逃跑了,本王只能从柔西追到了京城,不过,现在人已经找到了,无须让陛下操心。”东方疏桐说得振振有词,毫无迟疑。
东方言归兀自一笑,“新娘?朕没听说五叔要成亲啊。”
“马上就会听说了。”东方疏桐好整以暇地回答完,又问:“青天白日的,陛下这身打扮,难道是去打猎吗?”
小九没有回答,而是牢牢地盯着那顶车厢,沉着声道:“不知能不能让朕见一见这位未来的五婶?”
“当然可以。”东方疏桐转过身,竟然毫不以为意地转到了车厢后面,掀开帘子,对苏红菱道:“娘子,有人要见你,方便让他看一下吧?”
苏红菱清清亮亮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东方疏桐已经趋过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坦然地走到小九面前。
“这位就是你的五婶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七十五)柔西(5)
东方言归目光微寒,一眼不眨地盯在苏红菱的脸上。
苏红菱神色如常,只是觉得被东方疏桐这样大庭广众抱着,实在别扭。
“她是五叔的新娘?五叔该不会与朕开玩笑吧?”小九的目光从未从苏红菱的身上移开半寸,声音越发低沉。
苏红菱正要否认,这么拙劣的掩饰,难道当东方言归是瞎子么?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东方疏桐却疏声笑了起来,“这件事怎么能开玩笑,红菱确实是本王的新娘,是本王即将迎进门的凤离王妃。她早就是本王的人了。”
“胡说!”这是小九的怒斥。
“放——”而苏红菱同时响起的那一声“放屁”还没有真正冲出口,后面的话,已被尽数堵了回去,东方疏桐突然低下头,吻住苏红菱微启的唇,舌尖抵入,唇齿相依,早预料到她会咬下来,他索性先咬住了她的齿,苏红菱又惊又怒,但偏偏使不上力气,在外人看来,这无异于一个抵死缠绵的深吻,却不知道,暗地里,两人已经争得死去活来了。
直到舌尖尝到锈腥的血,他才松开她,唇角微微勾了上去,露出一轮倾世戏谑的笑。
苏红菱则抿着嘴,目光直可杀人。
至于其他人,早已经呆如木鸡,秋香的眼珠都差点凸出来了。
“现在,陛下总相信了吧。”
东方言归的手紧紧抓着缰绳,手指几乎刺入了掌心的骨血里。
“如果方便,还望陛下先让一让路,陛下应该知道,臣的风评不太好,一直讨不到老婆,这次,好容易拐骗了一个,当然是放在手里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为了找回她,臣只能出动柔西两万多守备军,若是半个时辰后,还不见臣回去,只怕他们会……帮臣一起将这个京城掀一遍,为臣找回新娘呢。”他说得无辜,可是一字一句,都是大逆不道之言。
擅自调兵已经不对,偏偏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小九大概一点都没意识到城外有大军驻扎。难道东方疏桐疯了吗?他本来就是小九的眼中钉了,这种行为,根本就是找死。
而且……说是什么找人,这分明就是逼宫啊逼宫。
多么赤…裸…裸的威胁。
谁不知道柔西守备军是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兵,在他们眼中,京城那些守卫,根本就是绣花枕头。
小九的表情活像生吞了一只苍蝇,目光越发阴鸷了。
他忍得很辛苦。
“陛下,半个时辰可不长哦。”东方疏桐又不知死活地催促了一句。
东方言归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换上了笑脸,很是嫣然,“既然五叔已经找到了想找之人,那就快点带着守备军回柔西吧,柔西是王朝的门户,还望五叔谨慎待之。——待五叔大婚之日,一定要记得,请朕去喝一杯喜酒。”说完,他的手抬起,命令身后的人散开,而他的目光,还是,紧紧地粘着苏红菱。
苏红菱自己也在生闷气,才懒得管他。
(七十六)柔西(6)
东方疏桐重新坐回马车,众目睽睽下,他抱着苏红菱的手,始终未曾松开。
秋香也赶紧回到车辕上,她现在也顾不上怕北奴了,坐上去后,便牢牢地抓住北奴的衣襟,不敢松手。十八骑向两侧让开,车轮粼粼,凤离王就这么走远。东方言归端坐马背,身姿笔挺得就像标枪,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动怒,可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对此评价只言片语。年轻的帝王挽转缰绳,淡淡地丢下两个字。
“回宫。”
马车里,苏红菱冷眼看着东方疏桐的脸,道:“松手。”
东方疏桐果然直接将手一松,苏红菱本被他抱在怀里,他这样做,她全身无一处可承力,“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骨头都摔得散了架。
苏红菱闷哼一声,又及时咬住了唇,不肯发一言。
她实在不想当着东方疏桐的面爬到对面的长椅上,索性挪了挪,慢慢地抱住膝盖,安静地坐在了角落里。
东方疏桐则用手指挑开窗帘,很闲适地朝外面看了一眼,他们刚刚经过一片野生的池塘,一群禽鸟扑着翅膀轻盈地落在水面上,水波涟漪,秋日高爽,东方疏桐感慨道:“人们常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它们游得果然自在。”
苏红菱侧耳听了片刻,嗤笑道:“那是野鸭。”
东方疏桐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女孩子这么不懂情趣,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你不是说要娶我吗?我何必愁嫁?”苏红菱已经恢复平静,只是小小的身量,缩坐在马车一角的样子,看上去很欺世盗名,楚楚可怜。
东方疏桐的手指在窗棂上轻轻地叩了叩,似在沉吟。
“红菱。”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苏红菱恶作剧地望着他,挑眉,“怎么?想悔婚?你以为随便对女孩子承诺婚事,可以不用兑现吗?”
“你自己答应的事情,不许反悔。”他很郑重,很郑重,几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不会再给你任何反悔的机会。”
那样凝重的姿态,比起他对小九的态度,更甚百倍。
极致认真的深处,还有一缕苏红菱看不懂的忧伤与殷切。
苏红菱唇角的讥嘲笑意忽而僵硬,她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
东方疏桐可以坐拥天下的美人,又何必那么在意她的应承?这桩婚事,难道不是他故意拿来气小九的吗?
“未免夜长梦多,不如我们现在就圆…房吧。”然而,很快,他的沉思与淡淡的怅惘,幻觉般一逝而过,东方疏桐似笑非笑的样子实在很欠揍。
“你去死!”苏红菱手一甩,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银针,暴雨般射向东方疏桐俊逸出尘的脸。
“怎么那么着急毁你夫君的容?难道是自卑了?”东方疏桐不正经地轻笑,仍然轻而易举地避开来,马车,也在此时,堪堪停在了驻军的地方。
帘子掀开,二万多柔西守备军,肃穆整齐,林立在风吹麦浪的田野中间。
她以为他只是随便胡诌,骗一骗小九,却未料,这个疯子真的调了两万大军来!
(七十七)柔西(7)
“你——”这一次,苏红菱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
出动两万精兵来找她,这么劳师动众,劳民伤财。就算是昏君也做不到如此彻底吧。
“就是带你回去啊。”某人很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苏红菱才不信。
让她信东方疏桐的话,不如信这世上有鬼、来得实际。
可是,东方疏桐确实没有再去做其它事情,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回去吧”,真的带着这么庞大的随从队伍,浩浩汤汤地折返柔西。
他们并不走大道,多是行经田野,两万多人,人敛足,马衔环,大军发出的声响,甚至比风声还轻。已经熟透的麦子沙沙作响。
苏红菱之前一直听说凤离王治兵严谨,言出令行,她以前一直以为是夸张,现在看来,确实名副其实。
所谓名将,都有这样的风范吧。难怪小九会忌惮他若此。
“……你这样费尽心思,把我弄回柔西,难道是有什么企图?大家明人不说暗话,你若是有什么目的,现在明说,如果买卖公平,价码合适,我不会不配合。”等大军重新开始进发的时候,苏红菱冷淡地提点道。
玩这么多花样,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她一向喜欢直来直去,快意恩仇。
“没什么其他目的,无非是想看看小九气得跳脚的样子,也想让你一直欠着我,等时机成熟的时候,也好为我所用。”东方疏桐不以为意地回答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现在是在养你。”
养她?
苏红菱的嘴唇抽了抽,这两个字怎么听得那么别扭?
“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这个问题,刚才一直在苏红菱的脑子里转啊转,既然大家把话都说开了,她当然也要为自己释疑。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一句话?”他问。
“哪一句?”她反问。
“……我愿化身为石,矗立在每个轮回的尽头,无论多少年多少世,当你走过轮回时,我都会记得你此生的模样。这样,我就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你,在所有人之前,出现在你面前。”东方疏桐的声音低沉,醇厚,好像电流嗤嗤淌过。
“……”苏红菱却是一番无语,“你被什么附身了吗?”
“嗯,好像是。你不觉得刚刚有一阵阴风吹过?”他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句,突然掀开帘子,也不管马车是不是还在疾行中,贸贸然地就跃了下去。
外面响起一声担忧的“王爷?”那是秋香的声音。
至于其他人,大概是司空见惯,或者太信任东方疏桐的能耐了,什么动静都没发出来。
他们的凤离王稳稳地落在了前方一匹骏马的空鞍上,手挽住缰绳,稍一用力,便策马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苏红菱扶着长椅勉强站起来,手挑起帘子,远远地看着东方疏桐的背影,那袭青衫已经走远,风拂起他的衣袂,绝世风华,远方长空沉碧,麦叶翻卷。却又觉得孤寂得很。
(七十八)决绝(1)
从京城日夜兼程,到柔西也需要近三日,这三日里,东方疏桐竟一次也没有在苏红菱面前出现过,秋香就得了个便宜,钻进马车里陪着她。
——继续和那个喜怒无常的北奴坐在一处,秋香极度怀疑自己会短命折寿。
有了前车之鉴,和苏红菱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敢再聒噪,只是偶尔感叹了一句,“王爷怎么都不到后面来了?红菱姐,你们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苏红菱淡漠地瞟了她一眼。秋香便不再问了。
好容易捱到了柔西,苏红菱的腿也好了很多,驻扎休息的时候,她已经能扶着车厢,慢慢地下地走路了。凤离王还是没有露面。柔西的城郭却遥遥在望。
她想起他之前的言论,不禁哂然。
所谓婚娶之说,大概只是玩笑话吧。
也在这时,柔西方向,突然一骑扬尘策马,苏红菱只来得及看见那个马背上的士兵分外狼狈,似乎是突围而出的,他冲向了队伍的前端,显然是急事找东方疏桐。
秋香也看见了那位飞骑,将拧干的毛巾递给苏红菱,让她清洗伤口,一面信口问道:“该不是出事了吧?王爷那天这么和小皇帝叫板,那小皇帝肯定吞不下这口气。我就总觉得,肯定是要出什么事的。”
苏红菱也知道,经那一事后,小九和东方疏桐的关系算是彻底破裂了,就算千年暖玉,只怕也让他们回不了温。
不过,小九的动作不至于那么快吧?
苏红菱没有搭腔,等膝盖上换完最后一次药。前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看见东方疏桐闲闲走来,画儿一样,停在她的面前。
“能走路了吗?”他问。风轻云淡的声音。好像前方并没有出任何事情。
“嗯。”苏红菱扶着秋香,勉强站起来,点头道:“是不是马上到柔西了?”
“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想过来问你一个问题。”他淡淡道。
“什么问题?”
“如果我反了,小九的江山必倒,明日柔西也会血流成河,但我可以把这一切都送给你,我为王你为后,我们共守春秋。可如果我束手就擒,就能成就小九一世霸业,你拿着那块玉决,去无名山找轩辕无名,他会告诉你神庙的下落。”他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神情一直平静疏离,“红菱,你想选择哪一种?”
苏红菱皱眉,有点不解地望着他,她并不想和他一起疯,而是举起怀里的一本旧书,径直问道:“这本书,是你府里的吗?”
正是扉页上写着“红菱,红菱,胡不归”字样的那册话本。
东方疏桐伸出手,看也不看那本书,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力气很大,几乎钳痛了她,“你选哪一种?”
“哪种都不选,我只想知道,这本书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苏红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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