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担忧不断扩大,风平浪静之下,不要发生什么事才好……
不管他怎样伤害旁人,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他,会知晓么?
是月二十七日,大行皇帝梓宫发引,我随皇太后、太妃、皇后先至芦殿恭候梓宫,待他奉安梓宫入殿后,一众人等行夕奠礼1。。
“小心身子,不要太过劳累。”他站在我身边,望着远处,低声道。
虽协理祭礼有些疲倦,听到他暖心的话语,我轻轻摇摇头,道:“不累,皇上亦要注意休息。”
匆匆两句,再无空闲多言,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忙着外间的典礼,我也协助皇后打理起里间的祭奠事宜。
送葬队伍从京城启行,经由杨家闸,小新庄之东,吕家庄之东,蓟州城南,梁家庄,于六日后达到景陵2。。
待停顿好车马,他与诸王文武大臣一路,我随太后、太妃、皇后一路至享殿奠酒、举哀。正欲行礼,他那边不知为了何事吵嚷起来,仔细一看,见他对着一脸倔强的十四贝子大声责骂。
“去看看,这两兄弟又是怎么了!”眼见太后惨白了脸色,我心里闪过一个疑问:她担心的是十四,还是他,抑或者两人都是她关切的对象?
一众人等小心陪着太后行了过去,各怀心事的等待事态的发展。
我冷眼看着一些太妃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一阵厌恶,心下想着他母子之间交恶,亦有这些太妃的极力挑拨的“功劳”呢。
妄想等他去位,你们的儿子登极为帝,你们便可做皇太后了么?我冷哼一声,她们绝对不能再留宫中,一定要想办法让其离开太后身边,消除宫内外联手的隐患。
停止内心纷乱的思绪,发现二哥立于他身后,冷眼盯着十四贝子说着什么,距离有些遥远,我听不清楚哥哥的说话,对着口形,仿佛是劝说十四爷的样子。
“哥哥,千万劝着些,不要让他在此地发脾气啊。”我双手紧握,喃喃自语。
理智终于战胜了满腔怒意,他脸色渐渐平淡,纠结的眉开始缓和。
暗自松了一口气,却瞥见皇太后欲上前劝阻,我慌了神,匆忙上前劝道:“太后,那边全是王公大臣,您现下过去恐有不便,不若使个太监传懿旨。”
“对、对,我怎么就忘了,光看着他两兄弟……”太后镇定下心神,打发了身旁随侍的总管太监前去传懿旨,训示山陵大事,至关重大,不可延误时辰。
圈禁,太后害怕的是这个么?她担心这对亲兄弟两伤的境地么?
看着不远处混在皇子行列的福惠的小小身影,突然开始体会皇太后的心情,若我的惠儿将来也要面对这样的纷争,我应该怎样保护所生的皇子远离伤害?
他退让了,十四贝子却仍傲然站立,不肯屈服。
眼看着又是一场无法收拾的吵闹,廉亲王及时出现拉了十四贝子至一旁,耳语几句,便见着十四爷了傲气,跪下来接受他的训斥。
暗自疑惑八爷竟有这样大的能耐,我微微皱了皱眉,转眼向他看去,心惊他眼中几欲燃烧一切的愤恨,难道,这是个圈套?!这个行为向天下臣工宣布,皇帝的威信不过如此;又激他率先动手,背上不孝大罪。
好,我看着他神情的变化,我这个做皇帝的竟然被尔等如此压制,好!
感觉到他的暴怒,我想上前阻止,抬起脚却前进不得。“不行!不要中了廉亲王的计策,若在此地处置十四贝子,与太后的关系便再无挽回了!”
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宣布:“贝子允禵,著留陵寝附近汤泉居住,于大祀之日,行礼尽心!3。”
这是圈禁!我分明看到廉亲王脸上一闪而过的柔柔的笑容,然后便是太后的惊呼:“皇帝!”
收起瞪视十四贝子的寒冷眼神,寻声望向太后所在的方向,他仿若想起什么似的惊醒过来,可是,覆水却是难收……
侍卫强硬的将十四爷请了下去,我神情恍惚的看着,看着十四经过我的身边。
“你们家,好啊!”十四贝子停下脚步,冷冷瞪着我,恨恨说道。
我惊恐得倒退两步,这魔咒般的话语深深烙印在我心里,不能忘怀。
“十四爷……”我开口想说点什么,他却被侍卫强行押走。昔日那个明朗自信的皇子就这样离开了朝堂,眼中满是仇恨与不甘。
两生花,并枝生,却仅有一朵能够怒放,宿命的必然,谁也无法改变。
“十四爷,他比你更适合做皇帝。”我看着十四逐渐消失的背影,喃喃说道。
回首看向他,见他安慰我似的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继续祀典。
他威严的向天下表达他对于圣祖仁皇帝的浓厚孝心,只是天下人总以为,冷酷如他,是早已失去感情了的。
一步步走向享殿,美丽的霞光在他身后升起,那一刻,他与天地化为一体。
只是他,那么孤独。
奈何,生在帝王家,我只能默默的在旁看着他的孤独。
请原谅我的自私,尽管对八爷他们是多么的不公平,我仍要庆幸,为皇的是他,毕竟,龙椅只有一把……
注:
1。《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三月丙午条。
2。《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三月丙午、丁末、戊申、已酉、四月庚戌、辛亥条。
3。《清实录·世宗实录》雍正元年四月辛亥谕:“胤祉暂留景陵,贝子允禵著留陵寝附近汤泉居住,俾得于大祀之日,行礼尽心”。
其八十二 雨沛
更新时间2008…10…1 14:35:33 字数:3568
(雍正元年五月初九-初十日事)
大行皇帝移奉山陵后,宫里一片死寂,人人脸上弥漫着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只是沉默,不提圈禁十四贝子的事。
二哥哥四月中旬回陕办理总督事务后,忧心哥哥树敌太多,我在宫里愈发安静小心的生活。
那日,携了福惠至永和宫太后处请安,太监才进内殿通传,听得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对他微微笑了笑,感念这样的巧合,虽不能多言,却也算见上一面了。
福惠开心的睁大眼睛看向他,挣扎着就想跑过去。我低下头,轻声阻止:“六十阿哥,在皇太后寝宫不可没有规矩。”
本不想福惠见着他母子二人的争吵,因内监已传话,无法擅自离去,我只得随他入了内殿。
跨进内殿,见他勉强扯了个笑容应付太后脸上的冷漠,而后恭谨说道:“儿臣给皇额娘请安,额娘吉祥。”
心里暗自叹息,今儿不知又要上演什么剧目,敛了担忧的神色,我跟在他身后,跪下磕头:“臣妾给皇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六十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福寿无疆。”福惠奶声奶气的说着祝贺吉祥的话。看着小阿哥认真请安的可爱模样,我微微露出柔和的笑容。
太后冷淡的挥了挥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众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站起身。
福惠局促不安的躲在我身旁,太后疏远、漠然的态度让小阿哥不敢表现出孩童的玩性、天真,更不敢太过亲近太后。
才站定,他便开口说:“皇额娘,奉先皇御容敬供于寿皇殿的事儿。”
“这些事儿,皇帝做主便可,与我有何可说。”太后端起茶盏,轻茗了一口,道。
“关于加封怡亲王子弘昌为固山贝子的事儿……”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平淡的语气。我的心紧了起来,这对母子又要开始了么?
“皇帝自个儿看着办吧。”太后冷淡的吐出这几个字后便不再说话。
“是。”他握紧了拳,又道,“额娘,山陵之事已毕,恭上皇太后册宝的事儿……”
“知道了。”太后固执的别过头,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他拼命隐忍太后的言而无信,却听太后开口说道:“朝政上的事儿,我妇人家本不该多言,只是——”虽然对着他说话,太后却淡淡的扫了我一眼,“皇帝,你为何自家亲兄弟不重用,反用些外人呢?”
在这座吞噬人心的冷漠宫殿中,我僵直了身子动弹不得。脑中轰然作响,我握着方帕的手慢慢收紧,小指上的玉质指甲套碰着掌心,一片冰冷。
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太过瞩目的我的家族未能避开众人的忌恨,只是他兄弟二人的交恶,与我家何干?难道朝堂上的纷争,是我存在的缘故么?
心里很是委屈,却不敢开口分辩半句,只能垂首立于太后面前,表情恭敬的听着没道理的训话。
“皇额娘……”他看向太后,紧抿着嘴说道,“亲兄弟不当儿臣是兄弟,如何能重用?!”
太后听他反驳,亦来了脾气,抬高了声音反问道:“胤祯那孩子不懂事,皇帝不能让让么?”
“皇额娘,是‘允禵’。”他冷冷的纠正。
“好,允禵。皇帝将亲兄弟圈在景陵,是何意思?”太后瞪着他,终于将心中纠结的事儿问出来。
太后的言谈一直在十四贝子身上打转,他终于压抑不住脾气,愤恨的说:“额娘不愿受太后尊号,儿臣亦不愿厚待十四弟!”
“皇帝这是在威胁我?皇帝以为我会对一个犯下杀父大罪的人退让么?”太后愤而起身,直视他的眼。
福惠惊恐的睁大眼睛听着二人对话,我慌忙捂住小阿哥的耳,不愿让他再多听一句这样可怕的话语。
“你怕什么?”太后冷冷的看着我的举动,讽刺道,“你害怕六十阿哥知道了会瞧不起他阿玛?”
“太后……”我不断哀求,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努力维持的最后一丝理智在太后这句言语说出口后荡然无存,他面色冰冷的看着太后,反问道:“额娘,六十不是您的孙儿么?您怎能在小孩儿面前说出这样残酷的话?!”
“皇帝敢做不敢当?整个紫禁城的人都知道了!皇帝还怕人说?!”太后悲愤的哭诉,流下的泪化开了脸上的容妆,让她的表情亦变成遥远的模糊。
“大行皇帝,臣妾对不起您,臣妾无颜面再见您,臣妾此刻唯求能与您同赴黄泉。”耳中传来闹哄哄的话语,已经不新鲜的说词,我却想着过去悠闲平静的园居生活。
“皇额娘,您若执意如此,儿臣在这里跟您保证,十四、您宫中的所有人、那些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太妃们通通殉葬!”寒冷了双眼,他不再是孝顺的儿子,他,只是一个帝王,冷酷无情的帝王。
太后气急,无法反驳他的话,只能恨恨地瞪着他。
收回片刻的走神,我慌忙上前对他额娘解释:“太后,皇上脾气急躁,口不择言,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皇太后被他气得不轻,不耐烦我的劝解,见我上前说话,一把将我推开欲与他再作争论,哪知我脚下花盆底踩不住光滑的地面,被太后突的一推,站立不稳,向后重重摔了下去。
腹中剧痛,我吃疼的恍惚了神情,眼前是他将我抱起入怀中的模糊身影,缓缓抬头,看见福惠,看见太后,看见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围了过来,只是太过凌乱,唯听见耳边传来的他焦急的声音。
“馨儿!太医!传太医过来!”他一面唤着我的名,一面疯狂的大喊,很想告诉他:不要担心的话语,无奈力不从心,只能淡淡的扯了一抹苍白的笑安慰他的担心。
一股暖流从指尖缓缓流逝,无边的黑暗袭来,我看见他的脸越来越遥远……
微微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到了我的寝宫。发现他守在床边,我轻轻开口,疑惑的问:“怎的到我永寿宫来了?不是……”
疼痛泛滥,我难受的皱起眉,视线转至腹部的时候,惊觉小腹已然平坦。
我忽的坐起身,慌乱的说:“沛儿?沛儿呢?!”
“馨!”他不答我的话,紧紧拥着我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崩溃得不知所言,我紧抓着他的衣袖,大声问道:“怎么会这样?告诉我,怎么会这样!”
“是我的错,我不该与额娘争吵,全都是我的错……馨,你小产昏过去,沛儿生下来就……”他的哀伤,我看得有些麻木,是在责怪他么?不知道,只是那阵揪心的难受,让我无法再对他说什么。
能怪谁,他母子二人的固执?还是皇权至尊地位的争斗?抑或是我嫁入帝王家的命运?
嘲讽的笑了起来,脑海中回想起他与皇太后争吵的样子。努力控制内心的哀痛,我极力伪装出大度的模样,淡淡的说:“人各有命,这便是沛儿的……命,不是任何人的错。皇上,不要再气太后……作些让步……”
鼻腔一阵酸涩,眼看流水就要下来,我别过脸,紧咬着嘴唇控制情绪,直到口中传来咬破嘴唇的丝丝鲜血的腥甜,才强压下悲愤,接着说道:“我真的不怪任何人,不恨任何人!”
他慌乱了手脚,焦急劝说:“馨,你难过便哭出来,不要这样勉强自己,我不要你做什么后宫典范,我不要你隐藏自己的伤心说出宽宏大量不计较的话。”
摇摇头,我轻笑出声,语气平淡的说:“我不想哭,在这个地方,我已经没有眼泪了。”
“馨!不要这样,你不许离开!我不允!”他紧紧地拥着我,像是个受伤的孩子。
他的泪,滴上我的手上,潮湿了掌心,烫疼了内心。
“怎么会,我怎么会离开你……”握着他的手喃喃说着,心底满是悲凉,这样身心疲惫的继续,得到了荣华又如何?想放不能放,欲离离不得。
“真的么?”他担心的看向我,不自信的问道。
我未答他,只是轻轻的靠在他怀里,闭上眼,淡淡问道:“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
“是个阿哥。”他拥着我,喃喃道,“馨,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只不许离开,我要你在我身边。”
哪里能怪他,即使失去性命的人是我……
压抑着内心无法宣泄的痛,我握紧拳,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再退让,这次是沛儿下回可能就是六十!抬起头,我认真的问:“皇上,馨儿有憎恨的权利么?馨儿有协理后宫的权势么?”
“有,只要你开口,朕给予你最高的权力!”看出我不再畏首畏尾的担忧外家太盛,他严肃了神情保证。
如果我娘家太盛是旁人憎恨的理由,如果我在他身边被人认定是干政,那么,我要所有人看着我是怎样行事。冷冷开口,我请求道:“皇上,请下旨意:命年过四十的太妃出宫,由其亲生阿哥奉养,往后非有旨意不得随意入内。”
“馨儿,这是你希望的?”他抚着我的脸,轻声问道。
“是。”我定定的看向他,“如若皇上不允,便仿照世祖章皇帝旧例,将我贬为妃离宫出家。”
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阴冷的说:“这样就够了么?不够!朕要他们为今日之事付出更大代价……”
其八十三 仁寿
更新时间2008…10…2 12:46:10 字数:3277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二日-六月十九日事)
五月,他命二哥在大同地方修建屋舍,就地圈禁前往西宁的九贝子允禟。
十阿哥留口外,九阿哥由二哥看管,十四阿哥圈在景陵,还有一个……我看着殿外的流云,冷冷的想道。
原来,身在皇家,仇恨的心竟是人不能消除的必然感情。
只是,太过愤恨,会失了对周围事物的判断。在这样繁芜的后宫,须得保持清醒看得分明。我双手紧握,努力压抑内心的恨意。
那日后,他不再面见他的额娘,而选择在夜半太后熟睡后,至永和宫完成请安的至孝行为。
听苏培盛说,他只是静静的坐在太后身边,不发一言的待够半个时辰,便起身离开。
心里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