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的笑看着我,像个宠溺女儿的父亲。
“哈哈哈……”肥胖的二爷朗声笑着,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既然天性冷漠的四弟都如此说,做哥哥的也不会为这样普通的女子再说什么。这样的姑娘江南一大把呢。”
肥胖男子说着对手下人一声吩咐:“我们走。”
“送二哥。”他与那位十三爷微微前倾,好像要磕头行礼。
“等等!”我开口阻止,他冷冷的瞥了我一眼,我也不去看他,只向那个胖男子问道:“我家关太呢?!”
胖男子不解的看着我,他旁边的满人忙对他耳语几句,他释然笑道:“马上叫人给你送过来。”
不多会,他们把满脸是伤的关太送到亭子旁。
我挣脱出他的怀抱,跑过去察看关太的伤势,他扶着我,与那位十三爷一块迎了过去。
“疼么?”我取出随身带着的锦囊里药膏,一面问着痛哭流涕的关太。
“不疼,奴才是难过没能保护好二小姐。”关太猛吸鼻子,泪水污浊了白净的脸,像个大花猫一样。
“行了,行了,男人家大白天的哭成这样,人家还以为我这个做主子的虐待你呢。”笑着拍了拍关太的肩安慰数句,却未在意自己脸上仍旧挂着泪珠。
“二小姐又说笑了。”关太这才笑着抹去眼泪。
为免再出差错,在他的坚持下,由他二人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忘记了方才的惊吓,一面与关太商量着怎样瞒过额娘,一面央了他为我摘桃花。
跟在旁边的十三爷笑着说道:“桃之夭夭……”
我听见笑着接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笑道:“你也会背《诗经》?”
我不以为然地回答:“不是每个人都会么?”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不多一会,到了姐夫家后门,远远的看见黑压压一大群人,六神无主的商量着如何寻我。阿玛拼命的安慰痛哭不止的额娘,就连大哥哥、二哥哥也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众人见了我,喜极而泣,谢祖先、跪观音的乱作一团。阿玛正要扬手打我,二哥哥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将我护在怀里,眼眶红了红。
我搂着哥哥的脖子,小声说道:“馨儿再不乱跑让阿玛担心了。”
二哥哥宠溺的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谁会相信你的保证呢!”我撒娇的把头埋进哥哥怀里,顺利逃过了责罚。
待众人安静下来,眼光看向我的“恩人”,突然哗哗哗的全跪了下来,剩下我跟关太两人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给十三阿哥请安,十三阿哥吉祥。”阿玛、姐夫、哥哥们齐声说道。
我回首看他,黑色的袍子隐隐有团龙纹,而腰上系着的金黄色带子,分明就是皇子的打扮。
他笑了起来,宛若我手中抱着的灼灼桃花。
看着幼时所绘的桃花图,想着八年后再见的这个男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从未见过这样的冷漠,他眼中的绝然,让我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颤。
我想,我所执著的,不过是我心中手制的偶像罢了。
淡淡叹了一口气,我收起这幅桃花图,连带我的回忆,一齐尘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永不会记得桃树下的那个女孩。
注:
1。康熙三十八年三月,湖广总督郭琇迎驾于德州(时康熙第三次南巡),此处杜撰湖广巡抚于康熙四十二年南巡时亦至扬州迎驾。(《东华录》)
2。康熙四十二年,一月至三月,南巡至江宁、苏州、杭州,太子,四贝勒、十三阿哥随行。(冯尔康《雍正传》)
3。江宁织造曹寅给康熙的密折中提到“京中混帐人”(康熙语,指太子指使之人)在苏州采买汉族女子,康熙嘱之“详细奏来”。(《康熙御笔朱批》)
泛舟
更新时间2008…2…4 13:39:00 字数:1952
(康熙五十三年五月事)
殿阁风生波面凉,溯洄徐泛芰荷香。
柳阴深处停桡看,无数纤鲦戏碧塘。1。
盛夏的午后,阵阵热浪催人入梦。捡了个临水的阴凉亭子,离了众人,独自享受这份难得的清闲。
正百无聊赖的远眺天边的浮云变化不同的姿态,恍惚瞧见不远处的柳荫下停着一叶扁舟,瞧着左右无人,心里欢喜那泛舟水面的凉爽惬意,主意打定,便兴冲冲的提起裙角跑了过去。
走近一看,却是他闭目仰躺在舟上。
他倒是会享受呢,只是一人独乐,未免有些自私。心起一念,我轻轻拾起湖边小石,对着船旁水面扔去。
啪的一声,石子划破平静的湖面,溅起阵阵水花。便见他惊跳起来,我忍住满脸的笑意,装作忽然发现的歉意模样,面带愧疚的说:“实在对不住,我还以为舟上无人呢!”
他作势怒道:“好好一份悠闲……”
我走近湖边,不理会他的斥责,笑着说道:“是呢,难得一份悠闲岂可一人独享?爷岂不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名言。”说着我招招手,让他把船靠到岸边。
他无奈的摇摇头,不情愿的拉了我上船,我正高兴可以泛舟湖面,享受清凉,他却将船桨交到我手中,不怀好意的说:“‘东郭先生’,可不是白白让你打扰我的悠闲的。”
我欲要发作,他却懒怠搭理我,闭上眼睛不知神游到何方了。我瞪着船桨,愤愤地划了起来。
暖风徐徐吹过,我拙劣的划船方式终是敌不过夏日午后的风,索性扔了船桨,我拿出手帕拭去额上沁出的热汗,拾起团扇轻摇微风。
眼看着小舟驶出了田田荷叶,直至湖心的艳阳下,才要懊恼这阵阵热浪,天边适时飘来几朵云彩遮住烈日,白云的阴影下无限清凉,我满意于天公如此仁慈的安排,不再摇弄这方舟,任它在微风中自由摇荡。
看着水中鱼儿嬉戏水草间,我的玩心上来,将手沁入冰凉的湖水中。柔和的光线,让我的手在水中变了形状,随着波涛的起伏,仿若透明的晶石,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手离开水面不一会儿,凝结其上的水珠便干透了。微风拂面,那恼人的青丝,亦顽皮的起舞,忽上忽下的与和风纠缠。午后宁静的湖面,方才的炎热早已消失无踪了。
迷离的望着湖面,阳光透过云朵洒下的灿烂,在碧波荡漾的湖面形成一片耀眼的金黄,任人多想接近,总离着一段无法捕捉的疏远距离。
岸边的柳枝也就着风势飞舞起来,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若隐若现的梵声,低沉的吟唱伴着钟声洗尽世俗的铅华。淡雅的荷香应和着阳光的温柔,我们这叶扁舟仿若在天际遨游一般,穿梭在湖面倒映的蓝天白云中间。
我不知觉的沉醉在这片绮丽的光鲜景色中。
若能一世如此,该有多好啊!暗自好笑自己竟患得患失起来。
烈日划破云层,我仰着头,伸出手,痴痴的观赏在光线下慢慢模糊的手的轮廓。
“把船划到树荫下。”他冷冷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打破了我醉心的宁静景致。
我奇怪的看着他忽然苍白的脸。“热。”他冰冷的吐出这个字,伸手夺过我手中的方帕,拭着脸上缓缓流下来的汗。我见状忙把团扇递到他面前,他毫不犹豫的接过,拼命的扇着。
我划着船,笑着劝他:“心静自然凉,那个扇法只会更让人觉得烦躁、炎热。”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却听进了我的说话,压下了急躁的脾气。
可喜顺风顺水,小船一会儿就到了岸边一片柳荫下。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玻璃鼻烟壶,嗅了嗅,脸上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
“你怕热?”我有点奇异的问道。
他并不答我,许是方才的那阵酷热,让他难受。
我又自言自语道:“我家乡那边可比这儿热上百倍呀。”
心思飞远,不由得感叹此生怕是再没有机会回去了。
隐去浮现心底的这份哀伤,复又笑着对他说道:“京城的气候还是很适宜的,我们还可以跟着圣驾来热河避暑,倒也不会觉得热浪逼人的难受。”
“满人从白山黑水之地而来,自是耐不住酷热的。”他镇定下心绪,淡淡的解释。
我好笑的打趣:“也没见三阿哥、八阿哥他们怕热……”
看他阴沉下了眼,我慌忙捂住嘴,心里懊悔自己的快语失言,喃喃道歉:“对不起,我无心提起的。”
他冷着脸上了岸,我紧跟在他身后,不敢再多言。
他毫无预兆的突然停下来,冷不防撞上他的背,我捂着生疼的鼻梁,皱眉看着他。
“幼时,随皇阿玛巡视塞外,在烈日下行了二十多日……”他淡漠的叙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惊讶的看着他说完后头也不回的孤独背影,觉得一阵心酸。
“胤禛……”我快步追上他的步伐,拉着他的手回院用膳。
好像,我从来未了解他内心的苦楚。
注:
1。胤禛·《雍邸集·夏日泛舟》。原诗中的“鲦”为繁体“鯈”,详见雍正帝夏日泛舟行卷,特注。
挥毫斗诗
更新时间2008…2…9 11:55:00 字数:5173
(康熙五十三年六月-七月事)
“要这么许多宣纸作甚么?”我看着小太监们忙进忙出的抬进几捆宣纸,好奇询问。
“自是用来书写的。”他微笑着回答,随手翻了翻送来的宣纸。
我凑到他身边,见得不少难得一见的样式,秀雅的有冰纹梅花玉版笺,华贵的如金银花纸,甚至有仿澄心堂的款式。
“这么多花样。”我咂舌不已,心里暗想:他倒是扮得悠闲自在的样子,成天介的在园子里书写、抚琴。
“你若喜欢便拿些练字用,这些宫里用的纸章是极好的。”他看我喜欢,笑着说道。
“我要抄佛经,要些金粟山藏经纸。”我也不客气,满心欢喜的捡出一些,又指着一捆蜀笺,说道,“这些个泥金银云龙纹、折枝花的,太艳丽了,不若这些个素色的谢松笺好。”
“等会我叫小太监送到你屋里。”他见我选好,边说着,边拿起一柄白面扇,挥毫写道:
潋滟春波十丈高,水光山色入轻舠。从来不借推移力,只待东风长翠涛。1。
“写这个是要送人么?”我走到书桌旁,为他磨墨,嘴上问道。
他点头回答:“皇阿玛吩咐,每年都要写不少,打赏人用。”
看他写得认真,我不好再出声打扰,忙避到一旁吃点心,饮茶看书。过了良久回到他身边,却见他仍在书写,便说道:“这样写字无趣的很,不若像我在家时与哥哥们仿了曲水流觞作个‘挥毫斗诗’的游戏。”
“说来听听。”他颇感兴趣的抬起头,催促道。
“我写一句诗,起个头,你接着写一句,只是这句须得以我上句的最末一字相同。”
“倒也有趣,只是这接不上的要怎生处罚?”他将笔放下,笑着问。
“家里的时候照例是应下一件事的。”我笑着解释,“二哥哥总是找我要荷包;大哥哥呢,却是让着我,任我求他做些好看的盒子、首饰都可以。”
“今儿我们赌什么?你的荷包也不入眼……”他话未说完,见我瞪视着,忙作低头沉思状,我又好气又好笑,发作不得。
突见他取下手中的白玉板指,对我说:“我赌这个。”
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我说道:“这板指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我戴着也不合适,要来作甚么。”
他暗了眼,口气不豫的问:“那你赌什么?”
左右看了看身上的物件:翡翠戒指、珍珠金戒指各一枚,指甲套一对,玉镯……都是他不愿打赌的东西。我取出脖子上的珐琅鱼形长命锁,想了想,喃喃道:“这个不行,这个赌不得。”
“就要这个!”他一把扯了过去,连着我的人也跟着拉进他怀里。
“这是阿玛给我的长命锁,说了是传给我儿子的。”心里恼怒他的强夺,不经思索的话一出口,我即刻羞得满脸通红。
他得意的笑了起来,道:“那就让你孩儿的阿玛暂且保管吧。”
“好没羞,你怎知道自己定能胜过我?”我不好意思地转脸看向别处,想起他意中人送他的番菩提小扁数珠,便装作毫不在意的平淡样子,“我赌你腕上的数珠。”
他疑惑的看了一眼腕上的佛珠,好笑的说;“好生奇怪,原送给你,你要退回,现下却又要赌这个。”
“赌是不赌?!”我佯怒反问,不想他再追究我从前退回数珠的原因。
“好、好,就赌这串佛珠。”说着他取下数珠送到我面前,又叮嘱一句,“不过要小心保管,这可是太皇太后亲赐的东西。”
“你说这是太皇太后赏赐的?”惊讶的说出心中疑问,见他点头称是,我忙低下头,掩藏住嘴角扬起的开心笑容。
原来是我多想了呢,压下笑意,我顿了顿神情,说道:“那先由我起句。”
他作一抱拳相请的姿势,我拿过一张宣纸,提笔写道:桃花乱落如红雨1。。
“我最喜桃花这句,便以此起头,怎样?”说着,我挑衅的看向他。
“不拘诗词歌赋么?”他轻声问道,见我摇摇头,他拿纸落笔,写下一句:雨后双禽来占竹2。。
“这个‘竹’字起头的诗多了去,你在让我么?”我笑着打趣,拿笔随手挥就:竹映风窗数阵斜3。。
“我这个可是更简单?”我微笑着看他写的:斜风细雨不须归4。。
“可接得下去?若不行,快快承认了,我好……”见他欲拿我的颈饰,我阻止道:“还未认输呢,急什么,且待我写来。”说着另拿了张宣纸,写下:归心望积风烟。5。
“且等等,”见他立即要接下,我忙道,“你写这样大的字,等会是要换斗笔来写你的‘破尘居士’四字了。”
“你要我写你这样娟秀的字么,怕是有些难呢。”他无奈的笑了笑,并不认同我的指责。
我见他反驳,嘟着嘴定下规矩:“不拘你写多大,只不许大过我的字,我最不爱写大字了。”
他笑着应允,然后在宣纸上写下: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可大错了!”我笑着抓起他的数珠,他作不解状。
我指着我写下的字说:“我那句是‘烟’字在末,你怎的以‘燕’字开头,可不是错?你接个‘烟花三月下扬州’6。便可,偏偏要作什么陈胜、吴广,难道要揭竿起兵不成?”
“我这个‘燕’与‘烟’却是音同呢。”他轻声解释,忽的低下头喃喃说道,“我何尝会做那大逆不道之事。只是,变革势在必行。必须改变不正确的存在……”
听出他话外之音,我忙取了一支竹签放至他面前,佯装不知他话里的深意,道:“真真狡辩,这便是错了!如今你输我一筹。”
他笑而不语,默认了输局。
二人又联起诗句,几个回合下来,我渐渐有些吃不消,趁着他埋头书写的空当,欲想找本书来翻翻,却被他发现,将我拦腰抱回,笑着说道:“进了官学,还要带上书本?还是认输了吧。”
我眼前一亮,挣扎出他的怀抱,说道:“不用看书,我倒想起一句来了。”
“自贺逢时能自弃。7。”我看着自书的字,心里想到班婕妤的那首有名的团扇诗,忙说:“这句我自己接了下句。”
说着我写下: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8。
他沉了眼,看着我写的最末两句,冷声斥责:“写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句怎能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