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校长喑哑地说:“这在当年曾经轰动一时。”
“您还记得那是哪一年吗?”我压住内心的震撼问。
“当然记得,我是在95年当上艺校校长的,这件事就发生在我刚刚上任没几天。”
“那么,您还记得赵月当时的反应吗?我是说她男友自杀后。”
胡校长侧着头想了片刻,缓缓地摇摇头:“这倒没什么印象了。”她顿了一下,直视着我,困惑地问,“子夏先生,你打听这些事情干什么?哦……我明白了,你又在搜集素材。”
我赶紧堆满笑容,搪塞道:“我只是觉得那个小伙子挺可惜的,同时也为赵月的身世深感同情。”
“是呀,赵月长这么大,命运一直多舛。不过,苦尽甘来,她现在也算是熬出了头,已经是副所长了,目前正在进行一个科研课题,据说这个课题一旦成功,给生物制品领域将会带来一个新的突破。”
我的脑海中升起一丝亮光,生物制品,它们与我要寻找的某种未名的东西有联系吗?我趁热打铁地追问:“您知道这一课题的主题吗?”
胡校长笑道:“这怎么可能?这种课题可是绝对保密的,我只是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了这样一条简讯,刚好上面所说的研究单位是赵月所在的单位,所以才留下一些印象而已。”
我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更有价值的线索了,于是客套几句,匆匆告别胡校长离开江城艺校。
回到住处,我迫不及待地上网搜索,但两个小时过去后,却没有半点收获。
我垂头丧气地关掉电脑,疲惫地起身倒水,除了嗓子眼里的干渴,我更需要扑灭内心的焦躁。
既然无法通过网络找到我想了解的东西,只有亲自到南方去,或许实地考证会让我更真切地了解这一切。
安顿好李灵,我火急火燎地赶往机场。
当我辗转找到昆明热带植物研究所时,火热的太阳已至中天,我才真正领略到了南方的高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江城的夏天也是酷热难挡,但主要原因是闷浊而难以忍受,可是昆明的热却给人带来浓浓的睡意。那种热烘烘的气浪里挟带着花草树木散发的醇厚的气息,诱惑着身体深处的睡眠虫。走在街上,看到一处街边的休闲长椅,令人忍不住就要躺下去,美美地睡上一觉。我突然明白这个城市总是吸引成千上万的游客涌进来,或许因为在这里你可以放开身外所有琐事随便找一块树荫下的草皮,就能把自己融入到大自然的暖绒绒的怀抱,在鸟语花香中做一个美妙的梦。
热带植物研究所地处昆明北郊,和世博园隔水相望。这里没有中心城区的喧哗,倒多了些云淡风清绿树相映的雅致,因为是新区,整体的规划布局显得井然有序,楼宇纵横有致,马路宽敞笔直,街边的景观小品风格怡人,不失为一方休养生息的好去处。
研究所的门卫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或者因为这种单位少有访客的缘故,老者正半蜷在竹椅上假寐。我走上去,轻快地叩击几下窗玻璃。
老者慵懒地睁开眼,缓缓地问道:“谁呀?”
我满脸堆笑地递上一支香烟,恭敬地说:“老伯,您好,打扰您休息了。我是从江城来的,请问赵月副所长在吗?”
老者接过烟,浑浊的眼光在我脸上扫了两遍,然后不紧不慢地答道:“赵所长啊,我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她不是在德宏那边吗?你没有跟她电话联系过?”
看得出来,老者还不知道赵月现在正在江城处理赵教授的后事,这个空档正是我深入了解的大好时机,如果赵月和我面对面,我相信我的调查会增加很大的难度。
“我是赵所长的远房表弟,这次到昆明出差,顺道来看看她,所以事先没有和她打招呼。”我随口找了个理由应付过去。
老者虚应一声,说:“赵所长两个月前就到德宏分所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昆明呢。”
我试探道:“看起来,她似乎很忙呀。要不也不会出差这么久时间。”
“出啥差哦!”老者纠正我的判断,“那边不是有个什么新课题在做嘛,从所里抽了四五号人协助研究,我还真不明白,啥课题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不就是毒箭木吗?德宏那边多的是这种树,在我们那地方太普通了。”
我不知道老者是否是那种健谈的人,还是长年累月在这种地方呆着,实在是闷得发慌,但可以看出,老者的话很多,仿佛很久没有和人聊天解闷儿一样,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于是我装着吃惊的样子问:“您说的毒箭木是一种树?”
“是呀,就是一种树。”老者一脸见惯不怪地说,“我老家就是德宏那块儿的,在我们那里啊,随便哪个寨子边上,都有这种树,不过,无论小孩大人,谁都不敢去碰它们。”
“因为这种树的表面带有毒性?”我接口道。
“这你就不明白了。”老者显然被我的孤陋寡闻撩起了兴教,拉开门房,说,“进来吧,小伙子,外面的阳光怪毒的,喝口水,我慢慢给你讲。”
我顺从地走进门房,老者顺后拧开桌上的老式台扇,随着刺刺拉拉的声音,一阵微凉的风从扇孔里挣扎着挤出来。
老者倒一杯凉水给我,从桌子后面拉出一把塑料椅,示意我坐下,然后清了清嗓子,说:“要说这毒箭木啊,我可是从小就见多了,也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不过,这种树却很可怕的,不知道的人一旦被它伤着,嘿,那就没救了。”
我好奇地问:“它们有毒?”
“何止有毒,毒性厉害着呢。”老者眉飞色舞道:“在我们那里,这种树有个挺吓人的名字,叫‘见血封喉’,意思是说,用这种树的树汁浸泡过的箭,只要射中野兽,不管伤势轻重,眨眼就得倒地死去。如果有人不小心让树汁溅入眼里,哪怕是很小的一点,眼睛也会马上失明。”
我难以置信:“有这么厉害的毒性吗?它不过是一种树汁而已。”
老者正儿八经地说:“这还不止呢。在以前啦 ,一群猎人到丛林里去打猎,遇上一只猛虎,猛虎朝着领头的年轻人扑过来,情急之下,年轻人爬上一棵大树,可是,树枝突然折断了,年轻人摔到地上,眼见猛虎已扑到身前,慌乱中年轻人顺手抄起折断的树枝朝猛虎嘴里扎去,猛虎立即倒地死去。年轻人见老虎死得奇怪,便想试一试手里的树枝是否有毒,他咬了一口树枝,倾刻身亡。众人见了,才知道这种树木含有剧毒。以后打猎,猎人们就在箭头上涂上这种树汁,再凶悍的野兽,只要中上一箭,跳几下便死了。因此,这种树被人们叫做‘毒箭木’。这毒箭木不仅树身含毒,它的根、叶、枝、花、果都含有毒,甚至它燃烧时的烟气,熏到人眼也会导致失明。你说,这树可算是植物界里的‘毒王’吧?”
我频频点头:“太可怕了,居然有这么厉害的毒树。但我不明白,既然它的毒性这么厉害,猎人们捕杀的野兽,那些肉也带有剧毒,白白扔掉也太可惜了。”
老者笑眯眯地说:“这就是毒箭木的奇特之处了。尽管它的毒性厉害无比,但只要过上几十分钟,这些毒性就自己消退,那些猎物的肉身里,不但不含丁点儿毒性,甚至会显得特别鲜美,就像在兽肉里注入了一种天然调料。所以呀,当地有人拿它来宰杀牲畜,用来增添鲜美口味,不过,这样做的人是少数,毕竟毒箭木的剧毒太可怕了,吃在嘴里,就算没事,心里想想也够恐怖的。”
我心里一惊,毒箭木虽然含有剧毒,但其毒性在致人畜死后就会自行消褪,如果有人利用这种毒汁来犯罪,那岂不是杀人于无形。我突然想到赵教授的死,许可曾经说过,教授死于窒息,但尸体上却根本找不出任何造成窒息的痕迹,假如有一种药物,进入人体后会造成呼吸道阻塞,这和窒息死亡岂不是十分相似,但这种药物如果可以像毒箭木一样,过一段时间自动消失,那么,要从尸体上检验出来,倒真不是那么容易。
突然,我想起了一个词,一个可怕的词,它们刚刚由老者的嘴里说出来,难道,毒箭木就具有这种致使呼吸阻塞的力量?
“老伯,您刚才说,毒箭木还有一个名称?”
老者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解:“对呀,当地人都叫它‘见血封喉’,意思是说它的毒性太厉害了,一进入人体,马上就会夺走生命。”
见血封喉!难道仅仅是形容它的毒性巨大吗?
如果仅仅是形容毒箭木的剧毒程度,完全可以找出更多让人闻之色变的名称,就像“三步倒”这类的别称。为何偏偏要给它这样一个名号呢?从这个名号字面意思来分解,重点是在“封喉”上,所谓封喉,不就是阻断呼吸吗?
我的后背心渗出一层冷汗,如果这样的推断符合毒箭木的毒性特征,赵教授的死亡就可以解释了,但这种解释却指向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受到警方的怀疑。
她就是赵月——赵教授一手拉扯大的养女。
我的脑海里浮现一张苍白、憔悴的脸,这张脸曾经出现在赵教授的遗体边,脸的主人就是教授的养女赵月,我之所以萌生到她所在的单位来暗中调查,因为我在赵教授丧礼上产生的一丝奇怪的直觉,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七情六欲是人类特有的情感,无论你如何掩饰,总有一丝破绽会在潜意识下流露出来,这是人类自身不可战胜的。
我收摄了心神,仔细地回忆赵月在丧礼上的神情,当时就令我产生了奇怪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我越来越觉得她脸上的表情不对劲,似乎缺少点什么。
悲伤!对,悲伤。赵月脸上缺少的就是悲伤,尽管她神情呆滞,但眼睛深处却没有那种丧失至亲的无法抑制的悲恸之情。我相信,无论是谁,在亲人死亡时,就算心智再理性,也不可能将悲伤从心灵的窗口全部隐藏起来。赵月脸上的表情给人是因悲伤过度而显得麻木,事实上,她目光深处,不但没有悲痛,甚至还有一种淡漠,这与她的身份根本对不上号。就算是外人,也会从目光中流露出一种伤感之情,她身为女儿,尽管不是亲生,可几十年的养育之恩从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越了生育之情,居然没有这种悲痛之情,无论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假如我们面对一个死去的人,在心理毫不波动而漠然处之,那么这个死去的人就算不是我们的仇敌,至少也是我们极不喜欢的人。
难道赵月并不喜欢自己的养父,又或者根本就仇视教授呢?
我决定赶到德宏去,赵月领队的课题组就在那里,从她身边的同事嘴里,或许可以挖掘出某些信息。
德宏州地处中国西南边陲,和缅甸交界,属典型的热带地域,这里雨量充沛,森林密布,四季常青,江河纵横。龙川江、瑞丽江、怒江在这里交汇,使这片土地更显得亮丽清湛。这里是傣族与景颇族人民的主要聚居地之一,所以放眼四方,那种全楼层干栏式民居建筑随处可见。在以前,傣族人建造房舍全以竹木为材料,竹柱、竹梁、竹壁、竹楼板,屋顶覆盖竹编的草排,可谓名符其实的“竹楼”。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在的傣族民居,房柱与梁檀采用上好木材搭建,只有楼板、墙壁仍用竹子,因为竹子质轻、光滑,透风性能好,经济又实用;屋面也不用草排,多用端顶带钩、3寸见方的薄方瓦,这种方瓦很好地遮档住了雨水的渗漏,同时与整体的傣族特色两层式建筑和谐融合,给人一种既朴实又新颖的独特美感。
德宏州政府设在潞西市,这是一个给人感觉很好的城市,城区面积不大,但整个布局却错落有致,市区建设风格异常清爽明快,和其他工业城市相比,这里的环境要优美许多,不失为一处令人心旷神怡的世外桃源。
我很清楚,如果直接找到赵月所在的课题组去进行调查,不但不会有收获,或许还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是一个科研机构,内部都有严格的管理体系,对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又怎么可能透漏什么信息呢?
我决定给罗薇打电话,或许她能帮上我。
罗薇是我在鲁迅文学院的同学,她现在的工作单位是在德宏民族出版社,这是一个清水衙门,但在文化相对薄弱的这块地方,也算是文化白领族了。
罗薇听完我的电话,很爽快地答应我的请求,这让我悬着的心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见到罗薇,我将事情的原因简洁地述说了一遍,最后提出让她弄一张采访证之类的通行证。
罗薇笑道:“你不就是要了解毒箭木吗?随便找个村寨,你就可以听到一大把毒箭木的传说。”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是要了解赵月的个人情况。”
“我认为你没有必要绕这么大的弯,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包括你自己,外人看到的只是你日常生活的表象,而你内心的私秘性的东西,又怎么会轻易让人察觉呢?”罗薇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因此,你如果对赵月有所怀疑,只要证实她有作案的时间,然后找出她作案的手法,有了这些证据,才能将她绳之以法,至于她的个人动机,这是后一步的事,到时候公安机关自会让她老老实实地说出来。”
我张了张嘴,罗薇挥手示意我:“子夏,按我所说的去做吧,充分了解毒箭木的性质,然后调查赵月是否有作案时间,你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她抬腕看看表,“还好,时间还算充足,我陪你走一趟,我先生在那里工作。”
我无奈地耸耸肩:“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不过,你的时间好像很紧的,这样麻烦你,我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罗薇伸手招车,边说道:“也没什么啦,只是最近在做一个选题,有些东西要亲自下去查证才能放心。”
我附和道:“当然了,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有时候,一个小小的疑问,我也要跑老远的路去实地考证,这样才不至于在文字中出现谬误。”
罗薇点头,问:“你知道蛊这种东西吗?”
“在许多武侠小说和电视剧里见识过,很可怕的一种巫术,应该是苗人的一种传统吧。”我对蛊的认识仅仅限于武侠小说与武侠剧的点滴了解,只能如此回答。
罗薇笑了笑:“那只能说你对蛊了解太少,如果你有一天真正认识到这种东西,你或许不仅仅只是感到恐怖,更多的会是一种神奇,如果说蛊是一种巫术,那也是伟大的巫术。”
“伟大的巫术?”我哑然失笑,“是否因为它开辟了人类另一门极致的杀人创意?”
“你为何总是认为蛊术是用来杀人呢?难道苗族人民就是那种奢好杀戳的野蛮之邦吗?”罗薇对我的回答给予以抨击,“那些武侠小说里对蛊术的描述过于极端与片面,也说明作者的浅薄与无知,可以说,他们笔下的蛊术完全是根据传言的一种臆造,而他们根本就没有见到过真正的蛊是什么样子的。”
我紧紧地闭上嘴巴,因为我对蛊术的了解来自于小说,而作者的描写都是凭空设想,我就更没有发表见解的权力了。
罗薇平缓了语气,说:“其实蛊的存在,并不仅仅限于苗族,许多民族都有它们的身影,只不过存在的形式不同而已,但说到对蛊的培育与利用,苗族同胞比我们做得更好。”
我只有使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