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傅雪面上飞快闪过一丝恼色,我只是静静地立着,笑而不语。
回到房中,秀蓉又是仔仔细细地一遍检视着我的胳膊腿脚。
“那个傅良媛可真是的,娘娘如此维护与她,竟然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不过那突厥人也真是怪了,居然有勒马颈的救人法子。幸好娘娘不曾出事,否则殿下还不知要如何心疼呢……”见秀蓉为我检查,不放心的红菱立在旁边团团打转,嘴上还不肯歇歇。
听见她的唠叨,我也只是合了眼睛,闭目养神。
“即或是不曾伤到何处,娘娘也受惊不小,你这就到厨房看看煮些压惊镇静的莲子银耳过来吧。”不待我开口,秀蓉便轻轻出声吩咐红菱出门。
“对对对,奴婢这就去!”红菱匆匆应了,转身出门。
“怎么?”知道秀蓉定是有话要说,见房门被红菱合上,我收回手臂对上秀蓉问道。
“回郡主,奴婢觉得今日之事并非误会。”秀蓉立正了身子,正色说道,“因为奴婢看到正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含蕴和傅良媛几乎前后脚出现在马场,奴婢怀疑今日之所以傅良媛会出现在马场之上就是正妃娘娘前去传唤。”
“怕是不光如此。”见秀蓉面色踟蹰,我轻轻握住她手,接着说道,“恐怕对那傅雪说我所乘之马受惊的也是福雅叙身边之人,目的就是为了故意引她过去救援而令我意外堕马。一方面知道我精于马术,必会在被救援时出手反抗,一方面又深知傅雪性子,知道此人口上不擅辩解。此计一出,就算无法一石二鸟,便是只我受伤或者能够令那傅雪领受责罚,也算是目的达成了。”
“所以郡主今日在正妃娘娘面前说的突厥自古便有马鞭绕颈以拦马的说辞?”见我目光澄明,秀蓉顿时心领神会。
轻轻点头,我笑而不语。
我自幼便独居陈王府西苑,从来不曾承欢陈彦广膝下,便是他有兴致对儿女讲述那些征战之时的趣事,听众也不会是我。此前那番说辞,不过是我杜撰出来为了哄骗福雅叙,帮傅雪开脱而已。
虽然不知傅雪为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何要马鞭绕颈,可是我却明白,一个被人言词利用的工具是不足以对我造成任何威胁的。
这太子府中,够资格令我将她放在心上的,不过只一人矣。
驭马双娇(07)
用罢午饭之后,着秀蓉搬了一张瑟来,闲闲地独坐庭院当中赏看眼前碧绿,聆听耳中弦歌,惬意之间不觉日头便已西沉。
“回魂了……”轻手轻脚走到红菱身后,故意低了嗓音暗暗出声。
“哎呀!”从中午开始便一直眼巴巴守在西厢大门朝外张望的红菱不妨身后突然有人发声,猛地转过身来,惊叫连连。
“哈哈……”看到红菱煞白着一张小脸几乎跳将起来,我更是笑得乐不可支。
“娘娘,是您啊。”见我发笑,红菱这才定下了心神,长长出了口气。
“不必再等了,太子殿下他是不会来了。”轻轻点了红菱眉心,我嬉笑出声。
自从马场回来,便一直担心龙嘉寰倘来探我,该用何种姿态去面对他。可事实证明,我在他的心中还未曾重要到如斯地步。中午时候没有见到龙嘉寰来,我便已经知道他仍在气头之上,否则听说了我今日几乎堕马的消息,他这个丈夫岂有不闻不问之说?由此推断,晚上他也不会过来,不必烦恼如何与他相处,我反而觉得轻松。
“呃?奴婢没有,奴婢不是……”仿佛被人说破心事那般,红菱骤然脸红,叠声否认着,却又慌词乱语。
看到红菱如此反常举止,心中猛然一沉,这个小丫头莫非?
“娘娘,奴婢只是,只是想着……”见我面色不定,红菱急忙跪倒,愈发慌乱地向我解释着。
“犯不上这么动辄下跪的,起来吧。”欲盖弥彰!此时我是真切切体会到了这个词语的深意。低低叹息一声,我伸手将红菱搀扶起身。
“娘娘,奴婢之所以一直守在门口,只是觉得殿下他这么宠爱娘娘,所以奴婢怕殿下来了之后会迎接不及,所以才一直……”轻轻仰脸,红菱小心翼翼地开口,似在试探我一般。
“还想要瞒我?”轻易看穿红菱的心思,我似笑非笑地轻轻摆手,“你的城府还不够到家。”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恕罪啊!”见我将窗户纸点破,红菱噗通跪下,咚咚咚地叩上地砖。
驭马双娇(08)
“好了好了。”眼看着院中的仆从都朝这边望来,我急忙弯下身去,低低附上红菱的耳畔,“又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不过是喜欢上个人罢了。”
“娘娘?”红菱惊魂未定地抬眼望我。
“我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对着红菱轻轻点头,掏出怀中帕子抿上她额头的殷殷鲜红。
“娘娘,奴婢……”见我面色认真,红菱面现赧然,嗫嚅着便躲开了我手中的帕子。
见她还要解释,我竖起手指贴在唇边,示意她众目睽睽之下不再出声。
“娘娘……”无法置信那般,红菱瞪大了眼睛。
对视中,我忽地冲她挤挤眼睛,仿佛刚才说的不过就是天气、菜色之类的寻常话题。
我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看上去有多么地大度坦然,令人安心,因为我能够清楚地看到红菱的神情正在我的注视下变得镇静如常。
满意地垂了眼眸,我徐徐转身。
红菱的心事其实并不难猜。
十三四岁正是小女子情窦初开的时节,偏偏整日呆在太子府中,莫说是没有机会接触到外界的男子,便是有机会,她动心的对象只怕仍然只会是龙嘉寰。
毕竟他,是那么一个样貌风度都堪称上乘的男子,世间能够胜过他的,怕是不多。
到底是个小丫头,竟然是如此地不善掩饰自己的情绪。之所以会被福雅叙遣来我身边,想必正是因为早已看出她的心思使然吧。
倘我得宠,身边安插着这么一个别有心思的丫头,那些个有心人便想生些什么事端出来,只消出言挑唆一番想必不难达到目的。即便事败,也是因为红菱对我由嫉生恨。一个丫头以下犯上,左右不过是个杖毙便可了事,那些幕后之人仍可安之若素。
倘我失宠,红菱被安置在西厢这里,那东厢之主自可落得眼不见心不烦,毫发无伤。
真是条一箭双雕的良策呢!
不过可惜。她不该以她之心来度我。
纵那龙嘉寰乃世间少有之龙凤,可他却偏偏难入我眼。
莫说如今是一个红菱暗暗爱慕于他,便是十个红菱,又能伤我几分?
寂宫争斗我本无意,可倘有人意欲犯我,我断不会任人鱼肉。
如今这太子府中庭院深深,前路不明,我的身边倒是正好缺了个体己伶俐的,这个算得上是府中老人的红菱,我要定了!
听到身后紧跟而来的零碎脚步声,不难想象出此刻红菱心中对我应当是如何地感激。
灿烂了眉眼,我张扬着衣袖,任它随风飞舞。
驭马双娇(09)
回到房中,刚要用晚饭,便有龙嘉寰身边仆从带着些个百年老参,千年灵芝,老坑翠玉之类安神定惊之物过来请安问礼。
打赏了仆从下去,我专门捡了龙嘉寰所赠之物中几块出挑的玉佩和手镯,随手便塞给了秀蓉和红菱,惹得她俩叠声谢恩。
餐毕之后,天空响起几声闷雷,看到红菱被吓得孩子般浑身战栗,我笑出声来,早早便遣了她们下去休息。
因为知道房后散落植有大片芭蕉、海棠,我便索性推窗待雨,只等赏那星星点点的雨打芭蕉之趣。
又是一阵风起,黑幕般深邃的夜空划过几道闪电,这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滴滴答答地打上芭蕉,打上窗扇,扑面而来的是阵阵依稀裹有香气的凉爽。
轻轻托颔伏于窗前,我贪婪地瞪大了眼睛,看那芭蕉因为承载了满叶的雨水,虽然摇摇晃晃却依然挺直着枝干于风中摇曳。看那细密雨帘仿佛珠子一般断线而下,口中不自觉地呢喃出芭蕉不展丁香结的字句,这才恍然发现记忆中那个熟悉的身影重又浮现。
那个曾为我雨中撑伞的男子,那个曾笑看我丢雪球的男子,曾立在我的身边轻轻为我吟唱雨打芭蕉的男子……
建州,那里此刻可也下雨?
他,可也曾在这样的夜里,如我这般,念他?
知道不该想的,不该念的,可是梦境岂受人力控制?
为自己的贪恋痴缠寻到一处借口,我欣然合眼。恍惚之中,迷糊入梦。
梦里,我和他依偎在望荷池旁。
他笑我字体难看,我不依不饶便要搔他痒痒,他挣扎着想要躲让,害我几乎踩空,他大笑着张开双臂将我揽入怀中。
梦中的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到我能够触到望荷池水的沁凉,真实到我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真实到令我暗暗期盼这个梦永不醒来……
“娘娘醒醒,娘娘……”
温暖之中,忽有手臂大力拉我。
用力地闭着眼睛,恼恼地推开那手臂,企图再度抱紧这久违了的怀抱,却发觉醒了就是醒了,即便是我再如何努力也难重回梦境。
驭马双娇(10)
“更衣。”仍旧是不舍地闭着眼睛,我懒懒展开双臂,身上的薄被轻轻滑下。
“娘娘,您可有什么地方不适?”秀蓉一边将手背搭上我额探着体温,一边诧声问道。
“呃?”被秀蓉问得愣怔,我这才睁眼去看,却发觉自己仍然坐在窗边,身上穿着的仍是昨天白日时候的衣裳。
“这件袍子?”对面立着的红菱从地上拾起被我误做薄被的袍子,双手托着朝我望来。
“这……”打眼看到那袍子上飞龙祥云的花纹,我便已经清楚。昨晚我好梦正酣之时,龙嘉寰怕是来过。
“殿下待娘娘真好,娘娘好福气。”见我不语,红菱怔了一下,随即便笑盈盈地将那袍子小心叠起,规规矩矩地放在床榻之上。
“昨晚深夜殿下便来了,拂晓时候才走的。”昨晚当值的秀蓉轻轻垂首,伏在我的耳边低低说道。
我心头微微一惊,随即便合了眼眸掩饰着心中的慌乱。一边任由秀蓉、红菱服侍着更衣、梳洗,一边暗暗希翼昨晚梦中不曾说什么呓语才好。
堪堪用罢早饭,便见龙嘉寰身边仆从过来通传,说是皇后召见新妃入宫觐见。
于是又是一番收拾,待秀蓉将我打扮得明*人,这才住了手。
知道龙嘉寰会同行,所以这次我刻意将秀蓉留在府中,带了红菱于身边侍候。
见我笑意盎然,红菱早已经涨红了一张小脸,若不是碍于秀蓉在场,只怕又要叩头谢恩了。
远远看到府中早已备好的马车,沐浴在晨光之中耀眼光鲜,福雅叙正坐在车中透过车窗冲我招手,龙嘉寰则立在车旁定定望来。
“静华。”见我走近,龙嘉寰轻轻伸手过来。
见他面色神情一切如常,心头微微一松,轻笑着将手放入龙嘉寰掌中,由他扶我上车。
听到身后红菱怯怯地请安问好之声,我缓缓回眸,只见小丫头对着轻轻点头的龙嘉寰俏脸含春,秋水盈盈。
不过只是堪堪一面便已经能够叫她满脸知足,如此开心;而面对这么一份单纯无害的感情,却令得福雅叙如临大敌,其中深意自不必多言。
迎上马车内福雅叙笑盈盈的脸庞,我报之一笑,心中却在暗暗感叹世间情字弄人。
驭马双娇(11)
喜爱、宠爱、疼爱,便是此刻皇后亲热待我最好的形容词,与我鲜明对比的,便是一旁备受冷落、失落、落落寡欢的福雅叙。
因为素来宠溺她的龙嘉寰早在刚刚上殿之后便被皇后以婆媳闲话为由给遣了出去。
直接视福雅叙一脸的哀怨如不见,皇后挽着我的手臂,先是因为前几日王府被牵扯进谋逆之乱一事对我连连宽慰,而后又是盛赞我聪慧无匹,甚得太子及其他皇子、皇女喜爱,之后在提及几日后的赛马会时还说希望能够看到我的飒爽英姿,甚至爱屋及乌地向我表示着她强烈希望皇三子龙嘉宇能够迎娶陈王府其他姊妹以求亲上加亲的想法。
不待我反应过来,而后便有其他皇子、皇女上殿来看我,皇后更是笑眯眯地领着我逐一介绍,行过家礼。
倘若不是之前几次见面时皇后的强势曾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此刻的我几乎便要以为从前那副总是傲然凌人面貌对我的女人是我自己幻想而出的了。
连身为当事人的我都为皇后的表现而迷惑,更何况那个素来与皇后只是面和的福雅叙?
一通热络闲话之后,皇后更是御赐了众多财物,愈发令得福雅叙精致小脸之上煞白一片。
纵然早已明白皇后此举只为离间我和福雅叙之间的关系,可是当我看到皇后望着福雅叙时眼中飞快闪过的满意之色,心中却仍是隐隐的不快,毕竟被人当做工具的感觉并不美好。
回府的马车之上,福雅叙紧崩俏脸,任龙嘉寰如何询问始终无话。
看着龙嘉寰将求助的目光向我投来,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微微一动,有种涩涩的滋味没来由地蔓延开来,逼得我只得移开眼光,刻意忽略着眼前好不恩爱的一对夫妻。
马车才进太子府,我便匆忙喝停,逃一般跳下马车,甚至不顾自己此举微显失礼,独留龙嘉寰和福雅叙于马车之中。
红菱一路搀扶了我匆匆回转,间或听到她的叹息却并不曾开口向我发问。反倒是我捺不住好奇,缓下脚步趣声问她因何感慨。
见我出声,红菱这才抬了眉眼,仿佛老僧入定那般直直注视着我,却是不语。
见这丫头神情古怪,不由更是好奇,索性止了脚步,扯着红菱手臂非要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奴婢,奴婢不敢说……”支吾半天,红菱仍是踟蹰。
“本娘娘恕你无罪。”看着红菱一脸认真,我露出笑容,口气中满是轻松。
见我坚持,极为无奈一般,红菱微微后退半步,定定望住了我的眼睛,用着极轻极轻的声音对我说道,“男子三妻四妾从古自今,更何况娘娘您的夫君贵为太子,娘娘您,您还是凡事看得开一些吧。”
闻言我心大震……
驭马双娇(12)
回到房中,我屏退了所有人等,静静地坐在桌旁,揽镜自照。
仍旧是眉目如画的一张桃花粉面,和平日,和居于陈王府时仍然一般无二,狂跳的心才稍稍静了一些。
想起红菱方才对我说的那一番话,不由嗤笑自己刚才那些微的慌乱。
之所以想要避开龙嘉寰和福雅叙那般亲密的举动,不过是因我不愿做那不识趣之人罢了,和他三妻四妾又有何干系?我又何来看开不看开之说?
倒是红菱那小丫头,自己思春,便将所有人都看做是和她自己一般心思,竟然误会我吃醋?
一番胡思乱想时间便到了晌午,听红菱报说龙嘉寰会过来一同用饭,拗不过小丫头非要帮我重新梳洗,只得略微整了衣裳,理了发髻,只待太子殿下大驾光临。
食不言、寝不语,当着秀蓉、红菱的面前,我和龙嘉寰于餐桌之上相敬如宾,一晌无话。
待用罢饭菜,秀蓉、红菱收拾了碗筷下去,我和龙嘉寰仍是各自端着茶盏,不置一词。
只待满室的安静硬生生叫人生出压抑,我终抬眼望去,却见龙嘉寰亦是隔着茶盏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白烟正朝我望来,仿佛是几欲对我说些什么。
忍不住相视一笑,他终开口,却是闲闲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