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动听的丝竹器乐充斥在整个大厅当中,伴着声声入耳的乐声,七名薄纱女子曼妙而舞,席上的宾客言笑晏晏,觥筹交错。
我收起眼光转回头来,不由轻笑出声。只见敬珞手上拿着正要送入口中的糕点,脸上却挂着一副惊讶的神情,就那么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愣在那里。
“怎么不吃,糕点不好吃吗?”我侧了侧身子,扶着敬珞的手将糕点送入她的口中。
“天哪,真是太绝了!刚才把那个……”回过神来的敬珞一脸兴奋地手舞足蹈着。
“什么?”我轻轻扬眉,淡淡笑着欣赏她的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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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什么,敬珞妹妹是感慨这糕点,实在太好吃了!”不待敬珞开口,一旁的敬瑜便笑眯眯地将将一块糕点塞入妹妹口中,冲着我做出一副十分夸张的享受表情。
“可不是吗?这糕点确实很好吃。”我旁若无人地拈起一块糕点入口,大力地咀嚼着,对于身边一脸小心望着我的两姐妹视而不见。
忽然一阵连绵不断的掌声猛然在厅上响起,我这才敛住心神抬眼望去。
只见大厅中央站立着一位坦然接受众人夸奖的蓝衣女孩儿,面前的案上搁着的乐器竟然是张漆色古旧的瑟。
鬼使神差一般,我豁地站起身来,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走上大厅中央。
“怎么?敬华可是也准备了什么表演吗?”看到我排众而出,陈彦广大声问道。
我抿了抿唇,双手按下因为走动而轻轻扬起的衣上薄纱,定定地立在大厅中央莞尔笑道,“敬琦妹妹琴技如此高超,可惜只是有乐而无舞,难免缺憾。不如敬华献上一舞,博诸位高朋一悦。”
听到我清晰娇脆的声音响彻大厅,陈彦广转向将我带来出席宴会的陈王妃道,“难得咱们的敬华如此有心,那敬琦便再奏一曲吧。”
“王爷说得是啊,舞得如何倒在其次,关键是咱们敬华的这份心意。”陈王妃淡淡笑着对陈彦广点了点头。
看到陈王妃笑微微地望着我,似在鼓励,可是她手中拈起的那颗朱果却似忘记入口一般僵僵地停在半空。我心中一暖,冲她重重点了点头,“如此,敬华便献丑了。”
“哼……”只听耳边低低一声不屑溢出,我垂眼去看,对上气呼呼重新在椅上坐下的敬琦。
我轻轻一笑,转向敬琦欠身道,“辛苦妹妹了。”
“岂敢。”敬琦酸溜溜地回我一句之后,便将双手覆上古瑟。
伴着潺潺若流水的悠扬乐声,我踮足而立,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做十指交叉。
陈彦广的眼神是又惊又喜,陈王妃的眼神关切焦急,惠夫人的眼神似乎有讥有嫉,坐在陈彦广身旁的那位曲大人眼神中有抹兴味,他身后那位对我甚是关注的少年则是满眼好奇加赞赏地望向我。再两旁的人我不曾留意,不过旁位上的雅夫人目光中那道隐隐地犀利倒是不容我忽视地正朝我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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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如今我竟然在她视若心肝的宝贝女儿面前挑衅献舞,她自难善待于我。我的目光虽然在席上众人眉目之间来回梭巡,耳中却一刻不敢放松地仔细聆听着敬琦的乐声,只待音渐起高,我便发力开舞。
只听丁丁零零一阵清声,知道敬琦手下已起至高音,我微微倾斜了脸庞,十指颤抖,左脚大力向前,将裙裾边缘上描绣着的繁复荷花高高踢起,右脚单足发力,以一个连续飞旋开舞。
躬身下腰,双足齐踢,凌空起旋,手臂回摆,纤指灵动,伴着敬琦存心想要我好看的激越瑟乐中,我快速而灵巧地舞动着我的身体。
因为舞步变化地太快,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有耳中那清扬激昂的古瑟之声不住地提醒着我,这是娘亲最擅长的瑟,这是娘亲最擅长的瑟……
听到乐声渐至悠扬,知道敬琦手下将止。我也缓缓地减慢了舞蹈的速度,轻扬着双臂于一片赞叹声中歇下脚步。
一片寂静之中,我感觉到湿热的汗意自额际缓缓滑下,我并不抬手去抹,只是任它慢慢地沁湿着身上名贵的衣料。
“哼。”低低一声不屑从身旁传来。
我悄眼望去,眼光轻轻划过敬琦渐现灰白色的脸庞,不难想象得出我刚才倾力的那一舞会是如何地动人。我紧紧扯住衣角,笃定地含笑而立。
“真是想不到王爷的敬华郡主舞技居然如此出神入化,实在令人惊叹!”安静的大厅中,第一个出声夸奖我的人竟是那个惹人厌的曲大人。我闻声望去,只见他呵呵笑着,开怀地冲着陈彦广翘起拇指。
今日能够如此地引人注目,可真是要感谢平日里敬珣和旻轩的责难,如果不是为了想尽法子逃过他俩花样百出的捉弄,我又哪里会有机会练就如此柔软的腰肢及灵活的手臂脚步。得意地扫过惠夫人不屑的脸庞,我望向席位正中满眼狂喜的陈彦广喘声道,“敬华,献丑了。”
“怎么是献丑?”陈彦广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力鼓掌道,“不愧是当年红极一时的京都名伶,绾素果然教出了一个好女儿!本王爷要大大地赏赐你和你娘!”
“谢,爹爹夸奖。”雷鸣般的掌声中,我眼中的明亮却忽然黯淡下来。微微躬身之后便轻飘飘地往席位走去。
“敬华郡主这曲舞蹈实在精妙无比,只是不知郡主瑟技如何,可否锦上添花一曲?”
听到身后忽然有邀请传出,我心中一涩,转过头去。
看到眼前满脸坦然朝我望来的曲大人,心头更加酸涩,脸上却奇异地堆起了灿烂的笑容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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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当年绾素的瑟音在京都之中可是一绝,不知敬华如今是否承继了绾素之技?”陈彦广显是不愿驳了他的贵客之望,满是希翼地向我望来。
听着陈彦广对娘亲的赞美溢于言表,我只是恍惚地笑着,却并不出声。
见我半晌不语,陈王妃露齿一笑,转向陈彦广道,“敬华一舞刚罢,还是先歇上一会儿再舞吧。”
望着眼前神采飞扬的曲大人,脑海中忽然闪过娘亲幽怨哀愁的脸庞,我昂首高声道,“敬华不累,敬华愿为诸位鼓瑟。”
言毕便越过陈王妃的眼神,转向身旁仍旧坐着的敬琦道,“借敬琦妹妹古瑟一用可否?”
“你。”敬琦愤愤地将瑟往前一推,拂袖起身。
无视敬琦的恼怒,我徐徐落座,十指按于弦上轻轻笑道,“敬华便奏一曲《月圆花好》于诸位高朋赏鉴。”
圆月当空,光华如练,有位佳人,月下痴盼。虽是一曲开怀之乐,可是这瑟在我手中竟像是深闺怨妇一般,如泣如诉,娓娓婉约。
忽然,一串欢快跳跃的音符嘹亮地闯入我的耳中,我指下古瑟所发出的晦涩之音竟然也被带得一改初衷,悠扬地与之笛瑟和鸣,
抬眼望见对面忘形而立的曲大人和身后同我合奏的那位少年,我浑身一震,再垂眼便无比专注起来。认真地抚弄着手下的琴弦,再不掺杂任何的情绪。
“妙极,妙极!”曲音刚落,陈彦广已经是大笑着抚起掌来,“想不到曲公子竟然也是如同曲大人一般精通音律,这么一曲笛瑟和鸣,简直与当年不差上下。”
“王爷实在客气,小犬不成器,平日也就是对这些个风花雪月的东西尚算用心而已。”曲大人谦虚地摇头,望向身旁少年的眼中却满是兴奋。
顾不得讥讽这位曲大人的虚伪,我只是轻轻垂了头脸,望着滴落在古瑟上的豆大两滴水珠兀自发呆。这曲公子的笛子想必是和我一样,学自双亲之处,那笛音中的欢乐畅快自然也是当年学技之时拜其双亲所授的吧。
“敬华!王爷已经允了要赏你一张名贵古瑟,怎么还不谢恩?”不知什么时候陈王妃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她的手臂探了过来,落在我的肩膀,轻轻挽住了我微微颤抖着的身体。
“敬华,谢过爹爹。”在陈王妃的扶持下,我委屈地抬眼,仿如无骨一般软软起身、躬身。
后面的宴上虽然欢声笑语不断,却一直都是陈彦广围绕着曲大人的公子如何如何博学多才,如何如何人品出众而展开,具体内容已经难入我耳。
乾坤红颜上卷 月晕而风(1)
摇摇晃晃地跟着陈王妃步出大厅,一路上我悄然无声。
“敬华,你到底是怎么了?鼓瑟之后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召了大夫过来瞧瞧?”绕过大厅外头的长廊,陈王妃立在背人处扯住了我的衣袖,软软的手掌探上我的额头。
“没有。”用力摇头,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表现得坚强,却仍是无力地败给眼前的水雾。
“哎……”见我只是不语,陈王妃叹息一声,大力拥我入怀,“你这孩子啊,像极了绾素,心事重却偏又什么都不说出来。”
轻轻挣出陈王妃的怀抱,我涩涩笑道,“王妃,敬华想念娘亲了。”
“那就快回去吧。”陈王妃不舍地松开了环着我的胳臂。
我匆匆地躬身行礼,将陈王妃关切提醒我小心摔跤的话语丢在身后便转身而去。
回去的路上不时遇上一些丫头仆妇,许是因为席上我鼓瑟献舞的事情早已传开,她们远远见到我便纷纷行礼参拜。望着跪伏在脚下一张张恭维的笑脸,我却已经无心于此道,满脑子充斥着的都是刚才的笛瑟和鸣。笛声清亮悠扬,因为奏者心无旁骛,专心致志,而我指下的瑟音却晦涩暗哑,花月难圆,一如娘亲多年以来却依然难以忘却的旧事……
“哎呦!”因为行走匆忙,我竟然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在地。
“根本没有分毫我陈王府郡主的风范,就算是如今得了爹爹的喜欢,也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贱丫头罢了!”耳旁,尖利刻薄的话语倏然入耳。
我冷冷一笑,用力撑着地面起身。拍抚身上光滑的绸缎小袄,望向路旁对我出言讥讽的雅夫人母女清晰出声,“爹爹有命,明日我便会和娘亲搬入大院,从今开始,我再不是你们口中的那个贱丫头!”
见我竟敢和她对峙,敬琦惊疑地望了望身边的雅夫人,叉着腰向我喝道,“好个牙尖嘴利的贱丫头!平日里见着旻轩他们叫你贱丫头怎么不听你还嘴啊?”
“怎么连你这么个孩子也如此势利?看旻轩他们较咱们在王爷面前受宠,所以便专挑软柿子来捏吗?”一直立在敬琦身后的雅夫人轻轻掩着口鼻,一副委委屈屈的神情。
“岂敢岂敢?”素来瞧不惯雅夫人的表里不一,我浅笑一声,越过了挡在眼前的敬琦,定定地对着她的身后沉声道,“明知道惠夫人母子在爹爹面前受宠,就故意要让敬珣今日在席上出丑,这样的聪敏机智,雅夫人你哪里算得上是软柿子啊!”
乾坤红颜上卷 月晕而风(2)
“你胡说!娘亲哪有?”敬琦随即望向身旁面无表情的雅夫人,忽地脸色一变,伸手便要向我打来。
我笑着侧身,挡过敬琦的巴掌,清声道,“在我这粗使丫头般长大的姐姐面前,敬琦妹妹还是收起你那金枝玉叶的胳臂来吧,小心伤了你自个儿!”
见我捏住了敬琦的胳臂,雅夫人含笑上前,拉过恼怒的敬琦,冲我轻声道,“敬华可莫要听旁人胡说,今日宴上搅了敬珣献琴的可是她自个儿的丫头晓云。谁知道那丫头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是生了怪病,竟然会在众人面前呕出污物,弄了自家主子满头满脸的,这和咱们可有什么关系?”
看着雅夫人满面堆笑,望向我的眼中却是隐隐的惊惧和探究,我的心头忽然生出一阵厌恶。大步上前,待自己走近了她的身边才嗤笑出声,“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雅夫人你聪敏机智啊。如果只是弄断那琴上的几根弦,马上便有下人能换上其他琴来,根本不会影响了敬珣分毫。可如果是装入琴中几根伤人的针,虽然能够让敬珣好看,可毕竟是惹出了事端。这追查起来,雅夫人你怕是也不好脱身。唯有买通敬珣身边的丫头才是真正的高招,出其不意地呕了敬珣满头脸,既不会令人生疑,也使得敬珣在众人面前丢丑,那琴,她自然是没有脸面再当众抚奏了的。”
“你,你……”雅夫人的身子晃了一晃,不过只是飞快地一瞬。她将手搭在敬琦的肩膀之上,强自镇定地对着我说道,“我要如此费心地让敬珣出丑又何必呢,真是一派胡言。”
“若是敬珣出了丑,整座王府之内自然不会再有人能够挡住雅夫人你的女儿风光无限。”我笃定地笑着继续道,“可惜今天雅夫人你没有算到会多出一个敬华来。”
“真是,真是……”雅夫人讪讪地笑了几声,一改平日里的温柔可人,对着我硬邦邦地说道,“空口无凭,任你随便去说,看看有谁会信你。”
“敬华戏言而已,夫人何故当真?”对望着雅夫人闪烁不定的眼睛,我展颜低笑,转身离去。
“真是太无礼了,让孩儿去打这个贱丫头替你出气!”身后,传来敬琦满是威胁的声音,我却并不回头。
紧接着,敬琦满是挫败的声音再度扬起,“娘亲,你干吗拉着孩儿嘛。”
“敬琦,莫要和这样缺少管教的丫头多生瓜葛。”
听到身后传来意料当中的拉扯声,我了然垂眉,昂首离去。
乾坤红颜上卷 月晕而风(3)
“娘亲,我回来了。”兴冲冲地推开院门,我大笑着冲了进去。
“阿瑟回来了,”听到我的声音,娘亲转过身来,“可用了饭菜?”
“嗯。”我笑眯眯地走近了娘亲的身边,俏皮地嘟起嘴唇。
“这,”娘亲揽住我的肩膀,打量着这身价值不菲的衣裳,“可是王妃给你置办的?”
“对!”想起陈王妃伴我沐浴时眼中的湿润,我重重点头,“王妃对阿瑟很好呢。”
“真好看。”娘亲将我头上歪了的一朵珠花扶正,退后几步细细地瞧着。
“漂亮吧?”瞪大了眼睛扬起衣裙,我张开双臂转了个身。
“自然漂亮。”娘亲笑眯眯地点头。
“娘亲啊?”我走近娘亲,睨了一眼她手边正在整理着的布包袱。
“哦,房中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不过几件衣服罢了,所以便遣了王妃的丫头先回去了。”娘亲垂首拨弄了几下包袱,伸手拉过我,笑微微地抚摸着我的头顶道,“明日咱们便要搬去大院了,阿瑟开心吗?”
“嗯!”我大力地点头,伸手抚摸着娘亲的面颊轻道,“大院自然是好过咱们这里的,咱们今后再也不必因为一碗汤水去看人脸色了。”
娘亲的眼神黯了下去,却依然冲我笑道,“是啊,这些日子阿瑟跟着为娘,是委屈了。”
“不委屈!”看到娘亲心疼地望着我,我握住娘亲的手掌大声回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是吗?”
“说得真好,”娘亲连连点头,“阿瑟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当然!”我骄傲地扬起头,忽而笑了起来。
“阿瑟。”娘亲低低唤了一声,突然将我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偎在娘亲的怀中,我贪婪地嗅着鼻端清淡而熟悉的香气,心头一阵莫名的心疼。并不抬眼,我低声呢哝道,“阿瑟以后会和敬珣她们一样,有夫子教导,阿瑟一定会为娘亲争气,一定会好好孝敬娘亲。”
感觉到娘亲的身子震了一下,然后她便轻轻地拍抚着我的肩背轻轻地念着,“娘亲知道,娘亲知道阿瑟刚才在大厅之上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娘亲,娘亲知道……”
“阿瑟会很努力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