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学听到这里,他笑道:“你从没信过雪枝的话?”
“信过,后来不信了。想想也是,怎么就这么恰好呢。要是她的孩子没丢,那就不用找了……”罗宜宁说,“免得我还挂心。”
陆嘉学突然靠近了,拉着她的手逼迫她:“其实你怀疑的是我吧?”
罗宜宁脸色苍白不语,陆嘉学突然有些发怒:“你说话!”却看到她的眉头渐渐皱紧,然后半弓着身子,捂住了肚子。
陆嘉学见她似乎不对,忙扶住她:“你这是……”
“疼……”罗宜宁喃喃说,疼痛慢慢加剧。她根本没工夫跟他计较,身子微微的抖,像是有人在用力地绞,在肚子里面拧。
陆嘉学立刻站起来:“伺候的人呢?快给我进来!”
……
府门大门打开,接郎中和稳婆的马车跑进了垂花门。
端热水铜盆的婆子匆匆地往屋内跑,帷帐放了下来。陆嘉学握着她的手,一开始她还没这么疼的时候,还不要他握着。后来疼得越来越厉害,根本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了,反而紧紧地捏着他的手。
“大人要避开才是,产房不吉利……”接生的稳婆满头大汗,宜宁骨盆太小,疼得厉害也不见宫口开大。
“我就在这儿。”陆嘉学厉声说,“你接生就是,废话什么!”
郎中煎好催产的药,由婆子送进来喂给宜宁喝下。她太小,身子惯是弱的,非要服下催产药不可。
陆嘉学想到刚才逼她,愧疚又沉重。他半跪着,低头吻了吻她冰凉的手背,她的掌心因出了汗一片濡湿。他把手上的佛珠解下来,一圈圈地缠在她的手上。这佛珠保他数次战场平安,一定也能保她的。
罗宜宁疼得恍惚了,捏着锦被。好像看到罗慎远站在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但是她看到他的背影的时候突然就安心了。她闭上眼。
“眉眉不怕,三哥在这儿。”声音温淳喃喃。
千里之外的京城,罗慎远刚从汪远那里出来。半年多过去了,他在京城中运筹帷幄,出门也是前呼后拥的。
“大人,从山东来的信。”林永把信递给他。
罗慎远取信,山东来的是林茂的信。林茂在高密做了父母官,谁都觉得这家伙就是去混日子的,他认真的游玩了一年,没想到后来还真的做出了些成就,如今在高密敬仰他的人非常多。这家伙很有些迷惑人心的本事。
林茂在山东帮他暗查汪远的事,如今终于有了些进展。
罗慎远把信揉做一团放入袖中:“西安那边可有回应?”
林永迟疑摇头:“暂时没有。”
这半年多里,罗慎远几乎找遍了北直隶,但是根本没有踪影。他一开始认定北直隶是陆嘉学的老巢,他肯定在这处,但是找不到之后,他开始生疑了。陆嘉学虽然是个武将,但是非常聪明,踪迹抹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都寻不到。也许根本就不在北直隶。
所以当鞑靼逼至雁门关之后,他第一个向皇上提了陆嘉学。要把陆嘉学逼出来,逼他去打仗。
盛夏的黑夜里有蟋蟀的叫声,夜很寂静。罗慎远看着照了一地的灯笼光,总觉得心异常地动,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但他却不知道一样。
罗慎远闭眼,表情冰冷。
179、一百七十九章
第179章
石狮胡同里,金陵城中最有名的郎中络绎不绝。
一直折腾到了半夜,屋内还是灯火通明的,厨房一直烧着热水,府内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匆忙来往,丝毫不敢懈怠。
罗宜宁这时候还有些理智。她缓缓地松开了陆嘉学的手说:“你先出去吧……”
陆嘉学本来要拒绝的,但竟看到了她的目光带着微微的祈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沉默了一下道:“好,我就在外面。”说罢站起身。
稳婆看着她细细的大腿,不断晕开的血色,就觉得头晕目眩。若是这位夫人有什么意外,恐怕那位大人也不会放过了他们的。因为临近死亡的威胁,她的手微微的颤抖。对旁边的丫头说:“快取棉布来!”
到了接近凌晨的时候孩子还没有出来,她真的年纪太小了,骨盆都未完全长开的。宜宁疼得声音都变了,力气也不多了,稳婆越来越着急。宜宁目光涣散,她看到了窗扇外静静照入的明月光,红色绉纱的灯笼亮堂堂的。
她想起元宵灯会的时候,罗慎远带着她在街上看庙会,这是多么好的时候。她靠着他,他温和的大手紧紧握着她,街边的吃食堆了一桌子,给她买的桂花糖酥。她控制不住眼泪,脸颊一片濡湿。
宜宁有气无力地仰着头,她喘不过气来。感觉到有人握住她之后,别过头看到陆嘉学果然还是进来了。罗宜宁有点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陆嘉学,我要是死了……你能……把我送回他身边吗。”她自己边说着声音边弱了,喃喃地问,“可以吗……”
“你怎么会死呢。”陆嘉学亲她的手背,他的嘴唇也是冰凉的。
她脸色苍白,大汗如雨。
陆嘉学终于妥协了,俯身带着怒气道:“你活着,我就送你回去!你若是死了,那就想都别想!”
“你说话……要算话。”罗宜宁喃喃着说。
“自然算话。”他回头对丫头道:“还不快把药端上来!”
京城中,罗慎远在书房里,顾景明还在跟他密谈:“你找的那个仙师皇上当真喜欢……宣我进宫数次跟他讨论道法,如今他开始给皇上讲扶佔之事,差不多可以开始准备了。倒是我看汪远那老头,似乎不完全信你。”
“他谁都不信,不过只要清流党一天不倒,他就会助我一臂之力。”罗慎远手里拿着本折子说。
顾景明看他拿在手里的折子,啧了一声:“如今清流党骂你骂成这样,你就没关系?我听着都气!”
“有什么好气的。”罗慎远把折子扔到一边,“我的确见死不救,背叛师门。又与汪远搅合在一起。骂吧,反正他们除了骂之外也没有别的本事了。”
顾景明有点无言:“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有些暴躁,白天那位司庾郎中不过犯了小错,叫你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通,人家差点跟你求饶了。”
罗慎远抬起头,他缓缓道:“是吗,我没觉得。”
他还得快点把表妹找回来才行,顾景明突然想到。
“明日我要去一趟大国寺。”罗慎远说,“去敬两柱香,你不用过来了。”
顾景明惊讶:“你开始信佛了,我怎么不知道?”
罗慎远沉默地笑了笑,他随后说:“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信的。”
无处可求,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求于佛了。
“那我先回去了。”顾景明抱怨说,“总是半夜来跟你见面,我夫人都疑心我养外室了!”他才成亲不久。
他开门走出去,罗慎远才回正房准备睡觉了。靠着床上,把她惯用的锦被放在旁边。锦被上已经没有她的气味了,但他还是要看着,才能睡得着。
而金陵城里,府内到天亮,才终于得了好消息。
不知是不是陆嘉学的话起了作用,情况有所好转。
“侯爷,宫口开了!”稳婆激动道,忙让人把宜宁的腿分得更开些。她伸手去助。
陆嘉学退回了屏风外,已经陪了一夜了,脸色难看得可以:“你协助就是了,不必跟我说!”
稳婆连忙躬身看:“给夫人喂口参汤,看着孩子的头了!”
罗宜宁痛得什么都顾及不了,她浑身的汗,发抖喘气。生个孩子如何这么艰难!她紧紧地抓着被褥,好像又感觉到那个人坐在床沿,伸手环抱着她。有他在就是最安心的,什么都不用担忧。她紧紧地闭上眼睛。
喝了汤之后似乎是有了些力气,她其实什么都想不了,猛地一咬牙!
突然,她的体内一松,屋子里的人都发出了惊奇喜悦的声音,她却好久没有反应过来。
“男孩,是个男孩!”有人说,“孩子怎的不哭?”
婆子就上前来啪啪拍打了两下屁股。
宜宁听到屋内响起了一声孩子的哭声,哭得像猫叫一样。在这周围乱糟糟的声音里,这哭声却显得格外的清晰,好多人惊奇地围上去看。是宜宁躺在罗汉床上喘气,她想看看孩子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那肉团子被早准备好的棉布擦了擦,裹在了薄薄的小被里,先送到了陆嘉学手里。
陆嘉学接过那个软得不像话的小团子时,感觉很奇怪。孩子的小脸只有拳头大,皮肤红彤彤的,五官小小的皱成一团。软嫩的嘴唇轻轻蠕动着。好像因为不满,小眉头皱着立刻就要哭了一样。稳婆立刻指导他:“侯爷,您要托着他的头,他还小……”
婴儿只有只手臂这么长,陆嘉学抱得不太适应,拿刀剑的手抱不住个软趴趴的孩子。
他干脆把它放到了宜宁的枕侧,伸手摸了摸宜宁的脸蛋:“宜宁,你看看你的孩子吧。”
宜宁侧头就看到了他在小被里轻轻扭动,他终于不高兴了,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她想把它搂进怀里,但是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小团子这么小,他刚出生,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他才好。
雪枝说:“夫人,把孩子给乳娘吧,还要给他洗澡喂奶呢。”
宜宁太瘦,稳妥起见还是从乡下的田庄里选了两个白净丰腴、产期与宜宁相差不远的乳娘来。雪枝把啼哭不止的孩子从宜宁怀里抱起来,给了乳娘。宜宁的确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宜宁望着乳娘的背影,孩子就这么被抱走了……
她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陆嘉学似乎觉得也跟着她走了遍般。这下屋里静了些,他看她不舍,才低声在她耳边说:“好好睡吧,有我在呢。等你起来的时候,我保证他在你身边,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柔和,宜宁疲惫地点点头。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然后渐渐地睡着了。
等她终于醒来的时候,已经洗干净了放在舒适的床上。天这才亮了,半挑开的隔扇透进太阳光,看得出来外面的天气一定很好。屋内的丫头走路都轻手轻脚的,却有压不住的喜气。
雪枝半蹲在她床边,正在轻声地逗旁边一个布包裹的小团子。
看到她醒了,雪枝欣喜地把孩子抱起来:“夫人,小少爷喝了奶,眼下送过来了。您饿不饿?侯爷吩咐炖了乳鸽汤,您饿了就可以吃。”
生产消耗的力气多,宜宁确是也饿了,她点了点头:“送进来吧。”
煲好的汤热腾腾的送进来,切了火腿片一起炖,格外的鲜香。她吃了一大半,才去看孩子,他已经睡着了,靠着小被,可能是刚吃了奶的缘故,身上一股香喷喷软软的奶香味。
宜宁不好把他叫醒,看他露出拳头大的一张小脸,五官还都小小的,看不出哪里像谁。她低头轻轻地亲了亲他的侧脸,他的脸好软。
他就被吵醒了,幼嫩的小嘴一动,眉头皱起又要哭起来。宜宁愣了愣,这就被吵醒了?才把他的小被拆开搂进怀里哄。可能是母亲的怀里舒服些,他靠着母亲软和的身子,又沉沉地睡了。小手就蜷在她胸前,宜宁拿指头挑着他的小手看,那拳头也只有个核桃大,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雪枝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小姐好像得了个小玩具一样,特别喜欢。
“她们怎的这么高兴?”罗宜宁问,她指的是外面那些丫头。
“侯爷每人赏赐五十两,高兴得跟过年一样。”雪枝笑着跟她说。“两个大丫头在给小少爷做小袜子呢。”
罗宜宁发现手腕上多了串黑沉沉的佛珠。
这是陆嘉学的珠子。
正好陆嘉学这时候来了,还以为罗宜宁在睡,就从外面进来了。猛地和她的目光直接对上。
陆嘉学走到她身侧坐下,看着趴在母亲怀里的小团子沉吟片刻说:“你醒着正好,厨房已经煎好药了,你趁热喝没这么苦。”
宜宁抬头看他。
他挑眉:“怎么,你不想喝药?”
罗宜宁说:“你说过我要是活下来,你就送我回去的。”
“我不记得,我说过吗?”陆嘉学轻描淡写。
宜宁早猜到了他会耍赖,听到的时候还是生气。她现在身体弱坐不起来,小团子又趴在她身上,气得直倒吸气,平息怒火。
罗宜宁又看着他,重重地无奈叹了口气。她把自己的手腕抬起来,摘下手上的珠子还给他:“你的珠子。”
罗宜宁隐约记得,是她生产不易的时候,陆嘉学缠在她手上的。当然她也很感激,陆嘉学这个举动毕竟是善意的。
“既然是我送你的,那就留在身边。”陆嘉学说,把珠子重新缠着她的手腕上,“我明日就要即刻赶赴大同,瓦刺部攻打到了雁门关外,魏凌顶不住了。皇上通过密线给我下了急诏,要领兵八万反击瓦刺部,否则你父亲怕还有性命之危。”
雁门关是个多重要的兵家必争之地,罗宜宁很清楚。她听了立刻把珠子从手上拨下来:“那就更应该还你了。”
陆嘉学不容置疑地缓缓按住了她的手,他看着她道:“你听我说罗宜宁,只要你无事,我就肯定会活着回来的。”
罗宜宁微微一怔,当年他跟着陆嘉然去打仗的时候,说过类似的话。
“我就是当逃兵也会回来的,你不要哭。我肯定不会死的。”
陆嘉学继续说:“我不在金陵的时候,你可以跟邻里的府同知太太,乡绅太太聚会。你也别想耍什么花招,凡事顾及孩子三分,我不想说什么威胁的话……但你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会叫人来看住你,你有什么事跟他说就行。等你过了月子,我再派人接你来忻州,那处很安全。”
罗宜宁明白,这府里上下全是他的亲兵,暗哨,护卫。他就算走也会把人留下来看住她。她稍有异动,如想尽办法向外传信了,他可能不会顾及她孩子的性命,直接下手。这太方便不过。
靠着她的软团子睡得正香,宜宁沉默了片刻。
忻州就在大同府旁,那总归离京城要近一些。
180、一百八十章
第180章
陆嘉学第二日就带人离开了金陵。他可能早有准备,次日府上就来了个断事官叶严。
断事官是五军都督府里的文官,罗宜宁在宁远侯府见过此人,是陆嘉学的心腹。
叶严长得胖胖的,穿了件团花直裰,很和气。脾气也不错,一直都笑眯眯的。见她的时候隔着屏风,有什么要的吩咐他一声就行;宜宁惯常倒也没什么要找他的。
坐月子的这一个月不能洗澡也不能吹了风,宜宁整日躺在床上。只能搂着小团子玩,小团子尚不足月正是软嫩的时候,吃饱了就躺在宜宁怀里睡着,一日大半的时间都是睡着的。她偶尔小憩醒来,便能感觉到一个温暖的小小身体靠在旁边,总要侧身亲一亲他的脸才好。
雪枝在旁看着笑说:“小姐小的时候可没这么乖巧的,每夜要把夫人吵醒三四回,只要夫人哄,奶娘抱你都不肯。夫人虽嘴上说你是个赖她的,却无比怜爱你。每夜都亲自起来照顾……”
宜宁听了若有所思,抬头看了看雪枝。
“您得给小少爷取个乳名才是,他听着,才知道您在唤他呢。”雪枝柔声说。
宜宁也想着给他起个乳名,乳名是比较随意的,顺口好听就行。她捏了捏他香软的小拳头说:“叫你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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