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镯子扔进了妆盒里,与青渠说:“莲子换金镯,这么好的事干嘛不要?”
青渠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会儿出了屋子冲进院子里。
徐妈妈给宜宁换了个小小的银丁香耳坠,笑着说:“您逗青渠姑娘做什么,她就是爽快了些。”她觉得自家小姐还是稚气未脱的。上次因人家说了林海如一句,她就阴沉着脸跟宋家的小姐吵架,不欢而散。
宜宁心想她是不想和赵明珠计较,她也计较不起。
第二日罗宜慧要带赵明珠去大慈寺上香,宜宁想给林海如和三哥都求个平安符,也一同前往。
罗家的小姐坐了三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去了大慈寺。
大慈寺依山而建,气派宏伟,罗家每年都给大慈寺香火钱,因此一到大慈寺的门口,就有个知客师父在等罗家的人,引去了大雄宝殿旁边的偏殿坐。
片刻之后赵明珠便说要去拜佛,罗宜慧领着她们几人去了大雄宝殿。赵明珠跪下拜佛,身后的丫头立刻上前,给寺庙捐了两千两银子的香火钱。
引得宜宁直感叹,果然是个有钱的。
赵明珠再站起来时,丫头扶她到了住持面前说要求签。罗宜秀也有些兴趣,跟着求签去了。独独她没什么兴趣,跟长姐说了一声之后,便沿着寺庙的夹道走到了观音殿拜观音。
她原是不信神佛的,但人就是这么奇怪。信不信的都觉得拜拜总是好的,总比不拜好一些。
宜宁跪在蒲团上,抬头就看到观音慈祥而怜悯的脸庞。
她从观音殿出来后沿着夹道回去,听到寺庙里夏天闷热的蝉声,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地上。寺庙里清净,蝉声显得更吵一些……三哥去了清苑县周鸿儒那里,准备明年的春闱。不知道他明天能不能回来。
宜宁暗自想着。
她刚才求菩萨,一则求林海如和腹中孩儿平安,二则求三哥春闱顺利。她记得罗慎远前世是中的探花……也不知道明年是不是一样的!
宜宁走出了夹道,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按原路走的。面前是个陌生的院子,门口把守着许多护卫,那些护卫个个都垮着刀,面色肃冷戒备森严。
雪枝看到立刻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道:“姐儿,恐怕不能过去……”
宜宁也后退了一步,她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她正要走的时候,却见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说话,其中一个是僧侣,穿了一件褐红的□□,五官俊秀,眉宇间有种慈悲出尘的气质。另一个人却穿着件玄色的右衽衣袍,袖口绣着暗纹,身材非常的高大。也十分俊朗,这更接近一种暗藏锋利的儒雅。他嘴角带着微微的淡笑,似乎正在和这僧侣说什么。
宜宁却震惊地瞪大眼,微微后退了一步。
她觉得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但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种麻木的冷漠。
这种眼神……她真的再熟悉不过了!
她无数次地看到陆嘉学用这种眼神看别人,好像别人都是他手中的蝼蚁,任他把玩一样。
宜宁突然地后退,飞快地转身跑了,雪枝不知道为什么,这惊动了门口的护卫。她来回一看,咬牙跟在着宜宁离开了。
道衍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跑开了,看那样子应该还不是个普通的出生,应该是哪个官家的小姐。他回头问陆嘉学:“她可是听到了什么?”
陆嘉学眼睛微眯,淡淡道:“不知道。”他叫了下属过来,“……问一下哪家今日在大慈寺上香。家里是否有年约十二三的小姐。”
下属应喏去了,陆嘉学才说:“我要走了,我交待你的事不可声张……你记住了?”
道衍闭上眼,点了点头。
陆嘉学带着护卫离开了大慈寺。
宜宁跑去很远才反应过来她不应该跑,无论他们在说什么,跑了就说明她心虚了。但当时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不想看到陆嘉学。
宜宁镇静了下来,觉得自己真应该回头重来一遍。她终于沿着正确的夹道走回去了,罗宜慧正在门口等她,要一起去吃斋菜。宜宁深吸一口气,她决定还是把遇到陆嘉学这件事给忘了吧。
反正在陆嘉学面前,她就从来没有赢的时候。
65、第六十五章
从大慈寺上香回来的第二天,罗宜秀气冲冲地来找宜宁。
“惯得她个娇小姐,还敢看不起我了!”她气得灌光了宜宁屋里茶壶的水,让丫头给她再倒一些来。
宜宁把笔放下,拿雪枝手上的帕子擦手,朝她走过去问:“你又怎么了?”
罗宜秀才跟她讲起来。
昨天上香的时候宜宁不在便没有看到,罗宜秀撞歪了香炉,香灰洒在了赵明珠的褙子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赵明珠当即就沉下了脸。罗宜秀知道是自己的不是,忙给她赔礼道歉。第二天让陈氏逼着送了两匹刚买的缂丝料子去再给她赔礼。罗宜秀还没有走出院子,就听到赵明珠身边的丫头轻声嘀咕说:“……烫坏了咱们小姐的衣裳,却拿这等货色来抵。”
当时要不是有丫头拦着,罗宜秀都要冲回去了。
她自幼被陈氏教养着,哪里受过这等气。
“赵明珠那身衣裳织入了孔雀翎,的确比寻常的缂丝更贵重。”宜宁只是说,“消消气吧。”
罗宜秀又拍桌子:“叫她能耐的!不过是个收养的,那眼睛都能翻到天上去。又不是人家正经的金贵出生。你长姐还是世子夫人,脾性不知道比她好到哪儿去了。”
宜宁知道她就是说说,不会真的做什么。拿了叠纸继续练字。
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罗宜秀才停下来,宜宁拿眼珠子撇她:“你不说啦?”
“渴了……”罗宜秀支着下巴,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又斜过身子去看罗宜宁写的字,惊道:“你现在字写得这么好了?”
宜宁感叹道:“勤能补拙,还是我三哥的功劳。”
没有天才,都是逼出来的。
罗宜秀看了她的字可能更不高兴了,在宜宁这里赖到吃了午饭才走,还蹭了她的甜点。
中午小厮过来传话,说三少爷已经回来了。
宜宁去了风谢塘,看到罗慎远正在吩咐管事,这几天府里的事有些耽搁了。
罗慎远的房中井然有序,头先伺候他的是几个小厮,现在换成了几个丫头。外面森严地站着几个护院,院中的装潢布置也是极为幽静的。宜宁在旁边听着他说话,那几个伺候他的丫头都是林海如亲自选的,干练稳妥,有两个长得娇花露珠一般的美,笑着给她端了茶点来,恭敬地道:“七小姐尝尝,三少爷最近喜欢吃这个绿豆汤,奴婢们就做得多些。”
宜宁端了杯细细品,味道有些淡了,是罗慎远的口味,看来这些丫头照顾得很细心。
罗慎远说完了事情向她走过来:“宜宁,到书房来。”
宜宁硬着头皮跟上去。
他的书房布局比原来大些,墙上挂了一副字,笔法酣畅淋漓。书案旁边摆了个半旧不新的瓷缸,里面插满了画卷。再旁边养着一盆绿萝,正好外头的太阳照进来,绿意盎然。
宜宁有些走神。
“眉眉。”罗慎远扣了扣桌角,抬头提醒道,“不可再走神。”
他在抽背《论语》,教宜宁考科举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要让她通读了四书,如今却是差不多了。上次林海如也问他:“你总逼着宜宁学这些做什么?我看她已经是姐几个里最用功的了。”
罗宜怜因为乔姨娘的事越发的消沉,而罗宜秀因为自身原因一看书就犯困,罗宜玉更不说了,她就等着过了中秋嫁出去了——刘家那边已经派人说好了日子。
本来陈氏的意思是等刘静再考一次进士的,上一次会试他落榜了。但是刘家的人是不同意的,他们已经等罗宜玉守孝两年,实在仁至义尽,要是再等刘静年纪就太大了。
罗慎远心里却知道,富贵一时,文章千古。那些没什么底蕴的世家,家破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若是懂得些道理,好好读些书。就是有变迁也什么都不怕。怕就怕那种外面倾颓了,里面就什么都腐朽的家族。
他让宜宁多读些书真是为她好,她现在小,以后就明白了。
不过宜宁也没有表现过反对,虽然这方面天赋差了些,但从不叫苦叫累。有时候让她练字一个时辰,她趴在桌上也能练得,他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发现,浑然忘我。
宜宁才回过神,继续把整段文背完了。前世就是吃了腹中墨水少的苦,特别是嫁到陆家之后,几个媳妇坐在一起对对子,她的对子总是最次的那个。
陆嘉学那个时候不了解她,还笑道:“你可是有所掩藏?”
都知道原来她的罗家是出过大学士的,老太太让她进门,也有看重她祖上的原因。
宜宁气得几天没有理他,陆嘉学还带了只奶狗回来讨好他,那奶狗特别喜欢舔人的手指。每次听到宜宁叫它就摆尾巴十分欢快。后来她死了,那狗到处找不到主人,谁喂它都不吃东西,就这么死了。
罗慎远这才合上书问道:“你上次和宋家小姐吵架,吵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和宋家小姐吵架了?
宜宁那次真是被逼生气了,但后来想想也觉得好笑,她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但那时候就是很气,言辞犀利地说了宋小姐一顿,说得她满脸涨红,但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说了母亲一句话,我气不过而已。”宜宁以为他会责怪自己,立刻道,“下次不会了,后来她还跟我赔礼道歉来着。”
他责怪她干什么?
两人都一样的护短,她护林海如,他更护着她。这毕竟是他的妹妹。
“你以为我会责怪你?”他不禁笑了笑,这小丫头,真以为人家宋小姐有这么容易给她赔礼道歉吗。
宜宁觉得罗慎远笑起来是最好看的,一派的温和俊朗,是水墨画中的淡墨,比平时面无表情地板着脸生动得多。
“你平时不是总让我规矩些……”她看着他说。
她梳了个垂髫髻,一侧有软软的发丝垂下来。脖颈纤细雪白,站姿有种少女的笔挺,如一株垂丝的细柳。
那越发张开的五官,有种逼人的灵气和隐隐的美艳。这样的惊艳,不禁让人想象若是真长大了,会是如何的样子。
罗慎远突然觉得不太能看她,别过头看了看窗外:“你可要跟我一起去看母亲?”
林海如在和罗宜慧说孩子的事,孩子出生后住东暖阁好还是西暖阁好,若是个男孩取什么小名,认谁做干亲。说得林海如抚着肚子微微笑起来,对孩子的到来充满了憧憬。
罗慎远见了罗宜慧,给她行礼。
罗宜慧扶住他,目光有些复杂地道:“你如今已经不用给我行礼了。”她回头看了看宜宁,低声问,“你可知道如今皇上病重的事?”
其实罗慎远几个月前就知道了,但是罗宜慧提起来,这事肯定已经瞒不住了。
“父亲马上要上任了,前不久内阁首辅汪进网罗罪名,抓了几个大皇子派系的官员……”罗宜慧跟他说,“父亲师从孙大人,虽是太子派系的。但如今大皇子被惹怒了,对太子派系的人看得很紧。你要让父亲万万小心。”知道这个庶弟聪慧,罗宜慧也没有说太多。
罗宜慧的消息都是从侯府中来的,这些世家里有许多天子近臣,消息也最灵通。
罗慎远道:“父亲最近与孙大人联系密切,孙大人叫父亲不用挂心,恐怕是有人要动作了。我听说……陆都督常往来于东宫。”
罗宜慧的神情微有些惊讶,她不知道罗慎远和罗成章也是有准备的。
宜宁听到这里抬起头,其实她可以明确地告诉两人,最后继承皇位的是太子,但是过程也不这么太平。大皇子是在围猎的时候被人射杀而死的,具体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但是陆嘉学肯定是主谋,因这从龙之功,他进爵一等,武官中再也无人能左右其风头。他也成了新皇心腹。
至于罗家这种关系远的,连进个官职都不会有,倒是孙大人似乎是升了官的,后来还连连提拔罗慎远……
这时候钰哥儿午睡醒了被乳母抱进来,他刚睡醒时有些认人,闹着要找罗宜慧。
罗宜慧拍着钰哥儿的背,便不再说朝堂上的密事了。
宜宁拿了个拨浪鼓来逗钰哥儿玩。
下午骤然下起雨来,屋檐外瓢泼大雨,雨水顺着房脊流下来。钰哥儿倒是欢喜了,扑在槅扇面前认真看。那边回廊上却急急地穿来一个人,连把伞都没有撑,身上的褂子全是湿的,说是要见罗慎远。罗慎远走到回廊上,那人在罗慎远耳边低声说:“三少爷,府中有贵客来。”
罗慎远难得清闲半下午,却听得出他话中的郑重:“哪路贵客?”
“属下看到罗家外面全是陌生的护卫,少说也有两三百人,站在雨里动也不动。大老爷穿了官服去前厅,二老爷此时却不在府上。连个名帖也没有递来,但是那随行的人通传说是陆都督。”他声音一紧“就是宁远侯爷,大老爷刚把那人接进前厅里。”
罗慎远让他先去衙门找罗成章,他进了西次间里问罗宜慧道,“长姐,你说这次英国公府的侄女跟您回来了?”
罗宜慧点头:“她下午是要睡午觉的,所以我没带她过来。”
“我看您还是喊她起来比较好。”罗慎远说,“陆嘉学到咱们府上来了。”
天下着大雨,陆嘉学怎么会突然来?
罗慎远不知道,他对陆嘉学这个人虽然不陌生。但他是没有见过陆嘉学的,毕竟陆嘉学是正二品的都督,不是谁都能见的。
宜宁骤然愣住了。
她抬头看向罗慎远:“三哥……你说,你说谁要来?”
她睁大眼睛,她的眼睛本来就圆,那神情似乎是惊愕的孩子。
“陆都督。”罗慎远笑着揉了揉她的发,“你不认识,好好陪钰哥儿玩吧。”
宜宁手脚有些发冷。
她突然想到昨天自己无意听到了陆嘉学的谈话。
如果陆嘉学想知道她是谁,其实并不难。只要在寺庙中问一问便知了。
但他是为自己来的吗?
宜宁不知道。这个人可是陆嘉学。
他当初来求娶她的时候,是个温和谦逊的高大少年,她死之后,他已经是权倾天下的陆都督。
宜宁真的觉得自己从不曾了解他。
66、第六十六章
外面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却小了很多。
宜宁握着钰哥儿的手教他画画,钰哥儿乖乖地埋头看纸,突然抬头稚嫩地问她:“姨母,你看钰哥儿画得好不好?”
宜宁亲了亲他软软的脸,说:“钰哥儿画得最好了。”
钰哥儿被她亲得痒酥酥的,拿脸蹭了蹭她的衣襟,靠在她怀里更专心致志地画画。
这孩子几天便和她亲热极了,昨晚还闹着要和她睡。罗宜慧哭笑不得地教训他:“……半夜可不准吵着回来!扰了姨母睡觉我可是要揍你的。”
钰哥儿想了又想,这才没跟她回去睡。
林海如在旁给她们俩剥花生,去了一层红衣,花生米粒粒饱满,白嫩诱人。这花生都是刚挖出来的,比晒干的花生好吃些,宜宁就挺喜欢吃的。
但现在她却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趣,她看着回廊的方向。长姐去请赵明珠了,听说是陆嘉学过来了,赵明珠当即就去了前厅。
那边丫头簇拥着罗宜慧撑着伞走近了,到回廊下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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