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吧……陆嘉学的反应倒也平静。
她自己扶着魏凌的手站了起来,对魏凌摇头道:“父亲,我没有大碍了。”
英国公的爵位的确是比宁远侯高,但是地位可不是由爵位来决定的。陆嘉学是左都督,手握重兵,战功显赫权倾天下。就连射杀大皇子这种株连九族的事他都敢做,魏凌不敢惹他。两人一说是朋友,地位看似平起平坐,实则魏凌还是要听陆嘉学的行事。
没必要为了她,让魏凌和陆嘉学之间有了矛盾,这只会对魏凌不利。
魏凌想起刚才那一幕却还是浑身的怒火,这要是旁人,他早就杀了为他的女孩儿出气了,却偏偏是陆嘉学。女孩儿这样应承下来,应该也是不想他和陆嘉学产生冲突。当然他也了解陆嘉学,其实他真要是想杀宜宁,根本等不到他来救。
魏凌缓缓地摸了摸宜宁的发,低声问:“这么晚了,你为何还来找爹爹。可有有事跟我说?”
宜宁尚有些喉咙疼,咳嗽了几声说:“就是看您没回来,所以过来看看。结果您院子里的护卫都不在,我就进来了……”
魏凌是不会把朝堂上那些血雨腥风的事告诉女孩儿的,什么谋害篡位的她不用知道。听到女孩儿是关心他晚归,心里倒是有种奇异的温热,他笑了笑解释说:“我跟宁远侯去演武场练兵了,因此回来的晚些。你先回去睡吧,我叫丫头送你回去,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宜宁点头,她也无意留在这里,这简直就是是非之地。魏凌看了一旁的珍珠一眼,示意让她带宜宁回去。珍珠刚才也吓得靠着博古架几近瘫软,如今赶紧过来扶着她的手要走,两人正要出书房门,生怕走得慢了几步。
正要跨出房门的时候,陆嘉学却淡淡地道:“站住,我没说让你走。”
魏凌忍了忍说:“陆嘉学,你还要……”
陆嘉学继续道:“外面都是陆家军的人,我说不准,她便不能走。”
宜宁听了有些生气,他简直就是无耻!在人家家里耍这等霸道的威风!
陆嘉学活动了一下手觉得包扎得尚可,点头让下属退下去了。他站起身走到宜宁面前,宜宁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陆嘉学已经三十多岁了,除了五官的相似,她甚至不记得这个人就是那个成天在她身边无所事事,整日嬉皮笑脸的陆嘉学了。
也对啊,他是陆都督,又不是陆嘉学。
“你要做什么。”宜宁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我就是听到了,你想杀我便杀。刀起刀落一个痛快罢了。”
陆嘉学倒也没说话走近一步,宜宁就不禁后退。她怎么会不怕他呢,手心握着都在出汗。
陆嘉学看着她许久,然后问:“刚才你为什么叫我陆嘉学?”
自从他杀了兄长成了都督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对他直呼其名了。那句话的语调实在是熟悉,实在是不能轻易放过。
宜宁并不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她真的叫了陆嘉学的名字,她紧闭着嘴唇一时不知道怎么说。魏凌在旁却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把宜宁挡在身后道:“陆嘉学,你是不是非要与我兵刃相见才算完?”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随后有人通传道:“大人,程大人过来了。”
陆嘉学看了宜宁一眼,这次还算是放过了她。“罢了,你走吧。”
宜宁这才屈身道:“刚才是情急之下叫错了,望都督大人不要见怪得好。”陆嘉学听了神色又是一凝,又侧头看向她。宜宁心里暗道又怎么了,难道他还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是不应该在他面前说话的,越相处下去他发现的端倪越多,毕竟也是曾经朝夕相对的。
她不再等陆嘉学说话,立刻带着珍珠从魏凌的书房里退出来。等出来才发现这漆黑的夜里,东园里已经是侍卫林立,夜色一片森冷。她听到屋子陆嘉学低沉的说话声隐隐传来:“……叫他进来。”
他的声音原来是非常明朗的,如今压低着声音说话,听得有些渗人。
宜宁深吸了口气,出了院子走出不远,回头看到程琅走进了院子之中,表情有些肃然。
这群人究竟在干什么……宜宁并不想知道了,何必去打探这些事,反正她知道这一切都会平息,太子会登基,陆嘉学会被封将军。朝廷风起云涌,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反正永远没有个停息的时刻。今天杀了大皇子不算完,朝廷还没有到最黑暗的时候。
等回到她的院子之后,玳瑁烧了热水给宜宁洗澡。她泡在热热的浴桶里,只觉得额头一抽一抽的疼,仿佛是压力过去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就泛起啦。外面还是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珍珠用了玫瑰膏子给她抹手,道:“佟妈妈跟奴婢说,小世子一直吵着要等您回来再睡,一会儿前才睡着。奴婢也扶您去休息了吧,您今儿个不舒服,明儿个就告了假,不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吧……”
宜宁原想她勤奋些,每日给魏老太太晨昏定省,现在累了真是就想不管不顾了。她也看开了,反正她就是英国公府的小姐,懒一些又能如何,谁还会说道她一句不成?
她胡乱点头应了,珍珠又略微抬起她的脸,给她擦脖颈上的伤。刚才瞧着还只是泛红,如今倒是隐隐透出青紫了,刚才陆都督的手劲儿必然不小。旁边的玳瑁都瞧着倒吸了口凉气:“小姐这是怎么了,在府里谁敢对小姐动手?”
珍珠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换了化瘀的膏药给宜宁抹上。刚才那事可不能声张了出去。
89、第八十九章
第89章
夜沉如水。
书房里点着豆大的灯火,透过笼着的青纱显出朦胧而模糊的光亮。
陆嘉学一直没有说话,他靠着椅背在闭目养神。
程琅走进来,缓缓地站在陆嘉学的面前,喊了他一声舅舅。
当他知道陆嘉学安然无恙之后就明白了,陆嘉学没有中计。程琅甚至已经做好了陆嘉学不会放过他的准备,这个人容不得别人的背叛。
陆嘉学睁开了眼睛说:“你母亲当年嫁去程家的时候搂着我哭,因为她是去给人做妾的。我心疼你母亲,所以当我做了都督之后,立刻逼程家把她扶正了,还给你安了个好出生。让你的仕途一帆风顺,你现在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程琅立刻就跪下了,一撩衣袍跪得干脆利落。
“舅舅实在是误会了,外甥不是有意让别人知道的,实在是那日消息走漏……”
他边说陆嘉学就缓缓走到他面前,没等他说完就抬手给了他重重的一耳光。
程琅紧抿着嘴唇忍了下来,表情都没有变。
“这是打你恩将仇报。”陆嘉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冰冷地说,“以你程琅的小心谨慎,会不小心走漏消息?”
程琅的表情依旧不变,而是继续说:“舅舅要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人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要不是看在你是你母亲唯一儿子的份上,我早就废了你了。”陆嘉学道,“给我起来吧。日后再让我发现你暗中动手脚,别管我真的对你不留情。到时候就是你母亲亲自来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程琅应了一声是,站起来退出了书房。走到外面时才后背发凉,是逃过了一劫的。
没想到陆嘉学竟然一直在防备他。
魏凌是看到程琅出来的,他进去跟陆嘉学谈日后朝廷定局之事,一直到半夜宫中传来的消息,说是事情已经办好了,这才算完。陆嘉学带着人回宁远侯府中,魏凌则去宜宁的院子里看她。
得知她已经睡了,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离开了。
宜宁第二天起来,一如往常地吃早膳,只当昨天根本没见过陆嘉学。她一打听,陆嘉学也已经离开了英国公府,心里更是松了口气。
再过两天,回事处的人过来,送了过年用的糕饼糖块,红纸和金箔。宜宁陪着庭哥儿剪纸玩,等到了三十的前一天,宫里才传来消息,说是皇上久病驾崩了。陆嘉学已经带兵进了太子府,贴身保护太子。但是大皇子罹难的消息还没有传来。
这不要紧,反正皇上一死,太子登基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事了。大皇子的死讯什么时候传来都无所谓。
魏凌因此更忙了些,时常有人半夜来找。才歇下没几个时辰就要起身去宫里,或者去卫所。宜宁觉得他辛苦,加之魏老太太到了年关身子骨更差了,她就主动揽过了英国公府过年时迎来送往的差事。这样一来她也忙了。英国公府虽然人丁少,但是排场大。光府里养着的下人算下来就有三四百个,这还不算外面的田产和铺子。
反正朝廷一出这事大家都忙,程琅也没空过来教庭哥儿,也没空来拜见魏老太太。赵明珠的亲事定不下来魏老太太也急,但是再急都没有办法,好马不能强按头,逼上去问人家哪个愿意?
赵明珠倒是不急,想着魏老太太的话要讨好宜宁,就带着忠勤伯家的小姐沈嘉柔来东园找宜宁。结果碰到宜宁在见管事。
逢年过节的,外头的管事都要来主人家里拜个年。提得些个腊鸡腊鸭的,家底更厚实的还要送锦鸡和山参。宜宁见是见他们,也问得个铺子和田庄今年的光景。她这么些年下来自然经验是攒了不少,更何况还是跟在罗慎远身边的,别人也别想糊弄了她。
隔着一道珠帘,赵明珠就听到宜宁问:“去年收得四千两,今年少了三成。管事说是干旱闹的,别人家的干旱可没有少这么多的。”
管事急得直冒汗:“大小姐,是因我们那儿地势高,下了雨更留不住,所以受旱更严重!”
“那你便先不回去了。”宜宁接着说,“等过了年,我派人跟你去看看再说。你下去吧。”
说罢手里的茶盖盖起来了。
坐在外面的管事和掌事婆子都听到了,小姐看似温言细语,实则不好糊弄。眼睛又尖,估计是识书断字的好手。那账本略微粉饰一下可是瞒不过去的。有什么亏损的非要拿出了十足的理由才可说得过去。
赵明珠听到那句大小姐的时候脸色就不好看了,又听到沈嘉柔在旁边惊叹:“你们家这小姐好生气派,我们家里可没有这么气派的!”
她觉得心里堵得慌。
当然是气派的,英国公府里独她一份。刚来的时候还唯唯诺诺的,养了一段时间却越发的镇定自若了。这是见管事,平时跟着魏老太太在世家往来,也从来不怯场,大方得体。人家都夸她比从小当世家女子教养的还得体……说这话不就是打她的脸吗?
她倒是也想逞这个威风,但这些外面的管事婆子对她这个寄养的小姐并不是这么尊重,她罗宜宁能喊得动这些人。还是有英国公连夜派人叮嘱过的“——宜宁的话就是我的话,若是我从她嘴里听到尔等半点的不敬,立刻就赶出英国公府去。”有英国公撑腰,自然谁都不敢惹了她。
虽然记得魏老太太的话,赵明珠还是满心的别扭和不舒服,拉着沈嘉柔离开了东园。
她问沈嘉柔:“你兄长的亲事定下来了吗?”
沈嘉柔摇头道:“他倔得很,谁拿他有个办法啊。”
沈嘉柔想起他兄长来。母亲提起他的婚事,他就紧抿嘴唇不说话,忠勤伯夫人气得要拿家法了,他才跟忠勤伯夫人避进内室说话。等出来的时候,忠勤伯夫人满脸的舒心和喜气,也不再逼儿子表态了。她看着古怪得很,问母亲:“哥哥跟您说了什么啊?”
忠勤伯夫人却瞪了她一眼道:“你别过问!”然后拿了哥哥的庚帖去拜见定北侯府的老太太了。
也不知道母亲是去干什么了。
宜宁见完一茬管事才算完,大年三十的那天因皇上刚逝世了,是国丧,府里也没有太热闹了。魏凌还在公里走不开。宜宁跟魏老太太吃了顿饭,庭哥儿赖着魏老太太说话,魏老太太高兴地赏了他个大红包。
等回了东园庭哥儿才撒丫子跑到了罗汉床上,把今天得的好几个红包拆开,给他的红包包的都是金豆子银裸子,魏老太太给他封的是几张二十两的银票。宜宁一看便知道也有二百多两了,叫佟妈妈拿了小匣子好好地给他存起来。在魏老太太那里不好玩,回到宜宁这里,桌上摆满了干果蜜饯的,两姐弟吃了好多。庭哥儿想要放炮仗,但今年却是不许的,看他一脸的不高兴,宜宁就让拿了金箔纸出来,剪了些小人逗他玩。
小孩守岁都是说得热闹,不多时庭哥儿就在她怀里睡着了。宜宁也打了几个哈欠,还想着等魏凌回来,强忍着没睡着。
魏凌刚和陆嘉学料理了大皇子的余孽,太子又亲自给淑贵妃赐了毒酒送她上路,淑贵妃哭着不肯,还是让太监给灌下去的。总算是把事情料理完了赶回家。到了宜宁那里,就看到女孩儿靠着迎枕在打瞌睡,庭哥儿已经让佟妈妈轻手轻脚地抱下去了。
想到这几天她一个小姑娘管着偌大的一个府,魏凌觉得有些心疼。走到她身边时她却已经醒了,被动静给惊醒了,抬头问珍珠:“守岁的时辰过了吗?”
过了她就可以去睡了。
魏凌摸了摸她的头,笑了一声说:“还没有过呢。”
宜宁才看到是魏凌回来了,听他说还没有吃饭,让人送了碗酒酿过来。她问魏凌:“我听说太子过了年便要登基了?”
朝廷变迁,内宅的太太小姐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的。魏凌不疑有他,跟宜宁说:“是过了年登基,正好改了年号至德。”天下无主就乱,自然是越快登基越好,魏凌接着又说,“登基的日子都选好了,今年的春闱恐怕都要提前了。”
登基本来是要开恩科的,正好碰上今年春闱,几个阁老一商议干脆提前了一个多月。
宜宁听了一怔,那明日起来之后就是至德元年了。
三哥是至德元年的探花,至德四年就做到了吏部侍郎,次辅徐恭对之提拔有加。那岂不是很快就能看到三哥名满天下了?
魏凌陪女孩儿守了岁,才回去歇息了。
宜宁却没有睡。想了想让松枝挑了灯,她提笔给三哥写信道:“……春闱将至,盼你得了好名头。不知母亲如何?未曾接到你来信,我得的是弟弟还是妹妹?焦急欲知。”想了想又加了句,“二十又一,你该说亲了。可相中哪家的姑娘了?”
这封信宜宁让下人送去保定,却到了魏凌的手上。他看了信之后想了想,跟传信的人说:“以后不必再拦罗家的信了。”把宜宁刚写的信递给传信人,“不送去保定,送到侍读学士孙大人的府上吧。”
送信人拿了信下去了。
90、第九十章
第90章
大年初八就是新皇登基,改了国号,大赦天下。
拥护太子的官员都得到了进封,魏凌已经是英国公了,只给他涨了俸禄。而陆嘉学却封了宣威将军,已经算得是武官第一人了。
魏凌去了宫中领赏,等回来的时候宜宁正要为了管家的事去找他。隔着帘子就听到他怒极的声音:“……汪远未免太糊涂了些!”
屋内另一个声音说道:“杀都杀了,也只能算了罢。”
屋外大雪未融,厚厚的漳绒帘子隔着,里头烧着地龙很暖和。宜宁听到汪远这个名字,却是若有所思。
汪远这个人她是听说过的。
这个人的故事说起来很传奇,所以坊间流传得多。他非常的聪明,年少的时候家里穷,他母亲为了送他去读书,帮那些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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