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么?”
见皇上有几分生气,底下之人越发吓得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了祸端。赵曙看得清楚,官家不想立旁系的孩子为太子,所以想让四哥去泰州,再拖一拖拣选之事,堵住谏官们的嘴。可四哥不想去,大臣们也拦着,官家又不想明说,所以就一直僵持着。
赵曙觉得自己该帮四哥一把,一来为了父亲所托之言,二来,是为了滔滔。
他弓着身子,从最里层,穿过人群,行入大殿中央,跪下道:“臣愿意前往泰州。”
别说赵祯,连吕相、韩琦也颇为诧异,在他们心里,赵十三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少年,哪里能担什么重任,更别说钦差。可赵宗辅却上前道:“臣弟于太乙学堂上课,不仅为上掌议,而且次次考试都能考第一,倒可让他出去历练历练。”
四殿下一开口,连吕相也道:“甚为有理。”
赵祯面色不明,叫人看不出喜怒,只见他望着底下跪着之人,不怒自威道:“你尚未担任官职,且一直在学堂中,连听讲学也是近几日才入的宫,你倒说说,自己凭什么能任好钦差之职?”
赵曙心里砰砰直跳,跪得挺直道:“臣虽不懂,但皇上若派我与韩大人同行,行事有商有量,自然就不会有错。”
你倒是机灵,拉着韩琦下水。
果然,众大臣皆论有理,连包拯也上前道:“有韩大人陪同十三殿下,皇上可解心忧。”
赵祯听了,只好道:“便如此罢。”说完,就吩咐中书省拟旨,退了朝,往后宫去了。
至傍晚,皇上就下了旨意,道:“天子闻泰州水讯,寝食不安。随即降旨,钦差赵曙与右司谏韩琦携带圣意,前来赈灾。”
赵曙领了旨,也未停歇,收拾了衣物,就连夜动身往泰州去。
他没有给滔滔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不是不想留,而是觉得,总是要分开的,两个人都得慢慢习惯。
下了堂,滔滔在树下等赵曙到天黑,也未见人影。第一次犹可安慰自己,他只是有事,官家讲学又没个准,保不定要讲到什么时候。可第二次,赵曙还是不见人影。
第三次。。。
第四次。。。
。。。
到了第七次,滔滔就有些着急了。她脑中浮现许许多多的揣测,如他练骑射时摔伤了脚,不能走动。或者用膳时吃坏了肚子,发烧了躺床上不能动。再不成,就是在官家面前惹了祸,被禁闭思过去了。可是,无论发生什么,都没理由不告诉她呀。
她很生气,又很担心,决定亲自去东宫西边的灵虚阁问一问。可行至门口,才知阁外站着十余重兵,院子里也站满了圣驾仪仗,皇帝议事之地,哪里会让闲人进去?
她只好等。
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回,她等不见他。没上学时,他等着她晨起,等着她去梳妆,等着她出门,等着她回家。后来上学了,他就等着她上学,等着她下课,等着她抄文章,等着她去看蹴鞠赛。而她,只要一回头,总能看见他牵着纯白鬃毛的骏马,立在蓝天之下。
在她心里,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
暮色四合,灵虚阁里隐隐还能闻见说话声,内侍省的小太监依次穿梭于廊间,弓着腰疾步往四处点灯,宫墙花木深处渐次亮了起来。
随侍的宫婢瞧着时辰晚了,就上前道:“高娘子,该回慈元殿了。”
滔滔立在暗处,隔着侍卫往里头探来探去,却什么也未看见。官家讲起课来,真是没完没了。她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她心里不爽快,也不敢和皇后说。回到慈元殿,洗过手换了衣,用过晚膳,就回到自己的小偏殿,拿出今儿夫子交待的文章来抄。她一笔一划的写着,看上去很是认真,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压在胸口上,总不能舒心。
殿中燃着几盏五瓣团花莲灯,都是臂粗的红烛,烧得冉冉生烟。宫婢内侍们里里外外的站着,一丝声响也无。有时滔滔想得入神,就会忘了殿里还有旁人。
有个叫墨白的宫婢,是专管窗户、花瓶等物的,今晚她当值,正立在门帘旁一声不吭。她生来为奴,若不是玉姑瞧她手脚麻利,又识得些花草,从染坊将她要了来,只怕她此时早被人打死了。她偷眼瞥着滔滔,又是惶恐又是钦羡,原来并不是每一个小娘子都生来要听人使唤,若是有一天,就算是半天,能让她当一天的高滔滔,她也就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廊檐下身影微动,穿文青绣花褙子的宫女轻巧的掀了帘子进殿,朝墨白做了个手势,墨白知意,扭身出去,到了廊下方问:“墨青,有何事?”
墨青道:“玉姑刚刚叫人传话,说要送夜宵来。你去将碗箸汤勺准备好,别急赶急的,失了分寸。”
墨白不大乐意,道:“我并不管这些。。。”
墨青道:“好妹妹,墨橙不是生病了么?才请了粹和馆的医女来瞧过,起不得身。你先替一替她,到时我再叫她谢你。”
墨白心想,慈元殿真好,生病了,还能请医女来瞧。若是在染坊,冻死、饿死、病死的日日都有,哪里有人管。听见墨青好言好语的,她也不再推辞,道:“我就去准备。”
说完,就沿着宫廊走至拐角处,入了侧门,往碗房去了。
慈元殿凉阁中,皇后穿着寝衣,半倚在床榻上,任由玉姑揉捏着小腿。玉姑手上的力气不轻不重,也不知从哪里学的活计,十分叫人舒服。她恭谨道:“听闻这几日,皇上讲学,对四殿下瞧也未瞧一眼。”
皇后道:“官家是生着气哩,摆明着叫四殿下去泰州,大臣们竟敢拦着,可不叫人恨么?”
☆、第七十五章:十三殿下要成亲了
晚风吹在透雕梅花纹合和窗上,嘎吱一响。两人忙止住话,玉姑起身,小心掀起帘子往四处看了遍,又放下窗前薄如轻烟般的红纱,落下榻前帷幕,才半跪在脚踏上,手上继续捏拿,微不可闻道:“官家若是不愿意拣选四殿下为太子,只怕前功尽弃了。”
皇后眯着眼,慵懒道:“怕什么,官家耳根子软,甚少跟谏官作对,只要吕相、韩琦站在四殿下这边不动,官家就没法子。”顿了顿,她睁开眼望着云雾飘渺似的帷幕,暗暗的灯火映在她黑瞳里,闪烁如星光,透出几分凛冽之色。
她问:“听说苗贵人近日甚为得宠,你可问过缘由?”
玉姑笑道:“倒正合奴婢心意,也该有人夺一夺兰贵妃的宠了…”
皇后皱了眉头,斥道:“胡闹。”
吓得玉姑连忙停了手,双手撑地,磕下头去。皇后道:“论样貌,兰贵妃在宫里只能排在末尾,论年纪,她比我大了十余岁,与她相仿的妃嫔寥寥无几。不说官家,就说朝中那些四五品的大臣,谁不是三妻四妾?那些妻妾中,又有几个是独宠十余年的?兰贵妃既能守着官家的恩宠,自然有外人不知道的好处。小小一个苗贵人,哪里是她的对手,怕是另有隐情才是。”
玉姑骇得满身虚汗,将头扣地,忙道:“奴婢明日就遣人去查。”
皇后道:“你是从家府里跟着我进宫的,平日看你做事老道,如今怎反失了分寸?”
玉姑不敢辩驳,道:“奴婢一时疏忽,请娘娘责罚。”
良久,皇后才缓缓道:“起来吧。”玉姑舒了口气,直起身,依旧跪在脚踏上,伸手帮皇后按揉小腿。窗外银河迢迢垂落,星子散碎。榻前笼着层层帷幕,将两人围在小小的天地里,细细的说论中宫中琐事。
苗贵人住在鸾鸣殿西小院,主殿住着兰贵妃。这几日,圣驾临幸西小院,让她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在兰贵妃面前更是半字也不敢提,连穿戴也比往日更素净了。
侍婢临月端了豆沙羹入殿,福身道:“启禀娘娘,刚才御前的小内侍来传了话,说皇上已经在福宁殿歇下了,叫娘娘早些安寝。”
苗贵人陡然松了口气,接过白釉瓷碗,将豆沙羹饮尽,方道:“正殿可熄了灯?”
临月道:“还没呢,我听正殿廊房上的红玉说,兰贵妃近日心情不大好。”
苗贵人颇有些紧张,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惹了贵妃不悦之处,忙问:“为什么心情不好?可发生了什么?”
临月凑到苗贵人耳侧,低声不屑道:“谁知道呢?想必是脸色不好,前几日她在官家面前摔了碗筷,气得官家不乐意去了,才日日宿在我们西小院…”说得好像苗贵人捡了多大便宜似的,被苗贵人眼神一瞪,吓得临月忙止住话头,道:“奴婢该死,乱嚼舌根。”
苗贵人心善,不忍惩处宫人,便道:“你是我身边之人,说话做事比旁人要多注意十分才是,怎能如此口不择言。若是让兰贵妃的人听见,仔细你的舌头。再者,官家生气,大可宿到旁处去,却依旧留在鸾鸣殿。可见,心里头还是有兰贵妃的。咱们可千万不能得了点甜头,就欺上头去,到时官家气消了,追究起来,可就坏了。”
临月想想后怕,忙恭谨道:“是。”
滔滔大早起床,先往灵虚阁去了一趟,可偏偏官家召了世子们去凝辉殿议事,连人影都没见着一个。她无精打采的去上课,满脑子都在想赵曙去哪里了,又是惦记,又是怨恨,恨不得立刻把他从洞里抓出来,臭打一顿。
虽是如此心事重重,还是没能阻挡她在夫子的吟诵中昏睡沉沉。
恍惚间,屋前绿树团团,烈日炎炎。她歪在敞门口的藤椅上,盖着宝蓝绸缎折枝花卉纹的薄纱毯,廊下阴风过绕,蝉声鸣叫不止。
她睡得并不踏实。
有人隔着矮墙在小洞窗后悄声说话,好像是落衣,她穿着上月母亲赏的锦缎烟霞红提花半旧褙子,低声道:“是十三殿下来了么?”
另有带堆纱绢花的丫头道:“不是,十三殿下生了气,说再也不来我们府里了。”
落衣神色不变,道:“小娘子事事闹腾,也难为他不爱来了,外头的娘子谁不顺着十三殿下的意啊,偏我们那小娘子,没事还要整出点事,更别说发生点什么,还不翻上天去!”
滔滔很想起来与落衣理论,可无论怎么使劲,就是睁不开眼睛。又听那戴堆纱绢花的丫头诡异道:“我听闻十三殿下要成亲了。。。”
落衣道:“我早知道了,十三殿下年纪大了,自然得娶亲,难怪都不来咱们府上了。”
滔滔听着,火冒三丈,眯着眼直起身子。面前只能看见缝隙般大小的地方,她摸着瞎走啊走,想要找赵曙理论。过了抄手游廊,到了月洞门外,一转身,竟又在乐丰楼里。
青桐坐在席位上,手中端着酒杯,笑道:“滔滔,滔滔,你去哪里了,怎么那么久,快过来看看赵曙的新娘子,可漂亮了。”
再一看,只见赵曙穿着大红裘袍,胸前戴着绸缎红花,旁边还站着一个戴着凤冠和霞披的娘子。她努力的抬头,努力的端起下巴,却怎么也看不见他的脸。
只听见他道:“滔滔,我成亲了。”说完,就牵着他的娘子,转过身,往寝殿中去。滔滔想抓住他的袖子,可手往前一捞,却什么也没有。眼瞧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四周渐渐黑下去,她的心里越来越惶恐,越来越害怕,像是池水淹到了自己的喉顶,即便是惦着脚,也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她禁不住大声喊道:“别走!”
滔滔就是那种,可以自己在梦里,把自己喊醒的人。当“别走”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她就醒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眼泪还是自己的口水。
满堂的人都被她吓得目瞪口袋,夫子谁也不敢得罪,只好装模作样道:“下课吧。”说完,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滔滔还没回过神来,心里酸溜溜的,很难受。坐在最前面的福康公主起身,走到滔滔身侧,问:“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十三哥哥么?上课还能睡得着,可真舒坦。我这几日,可没一天睡得好的。”
张幼悟坐在旁席,看见福康和滔滔说话,有些生气,就狠狠瞪了一眼。福康并不怕她,用稚嫩的童声道:“我也不喜欢高滔滔,可是十三哥哥说让我照顾她。”又朝滔滔骄纵道:“你肯定还没听说吧,我也是才听父皇说的,泰州形势危急。。。”
滔滔不知道她说些什么,撑着脸颊问:“我为什么要担心十三,和泰州又有什么关系?”
张幼悟神思一转,露出轻蔑之色,冷笑道:“这么大的事?你既然不知道?”
滔滔听着不对劲,忙问:“到底是什么事?”
福康道:“泰州水灾,父皇下旨命十三哥哥为钦差,去救灾了。也不知几时能回,听说出了水灾,如今又瘟疫肆虐,若是十三哥哥染了病。。。”她叹了口气,悠悠道:“那我也不活了。”又作势抹了抹眼泪。
张幼悟斥道:“赵乐,你说什么胡话。若是被你娘听见,就等着抄金刚经吧。”
犹如晴天霹雳,让滔滔几乎直不起腰来。她有些不敢信,如此重大之事,他竟然没有告诉自己,竟然什么也没说,死十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慈元殿的,经过玉津门时,恰好撞见四殿下从福宁殿出来,他说了句什么,可滔滔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
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死十三,臭十三,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你。。。
那一宿,她一夜未眠,满身湿漉漉,发着虚汗。
第二日晨起,就病了。
滔滔整整病了两个月,大槐树的落叶都掉光了,赵曙还没有回来。册立太子之位势在必行,滔滔与四殿下见面越来越频繁,两人之间也越来越熟稔、亲厚。她常常问他泰州的事,他也回答得很仔细。
随着宫中形势,她也隐隐约约的知道,未来的太子,若无意外,就是四殿下了。她大病初愈,瘦了几分,穿着见半旧的红色竹叶缎面斜襟绸裙,腰间空落落的,盈盈一握。皇后宣她入大殿,玉姑上了茶,挥退了所有的宫人,自己也退至廊下,屏声静气。
皇后开门见山道:“官家已经允了旨意,明日便下旨封四殿下为太子。”
滔滔神思混沌,也不知皇后的意思,只“嗯”了一声。
皇后瞧着她脸上的神色,语气柔了几分,道:“我仔细瞧着,四殿下待你还算不错,想来等你嫁过去,他也不会为难你。”
滔滔这才大惊道:“嫁过去?”
皇后端起白釉瓷碗,吹开茶面上的泡沫星子,抿了一口,道:“我早就说过,你是要嫁给太子的人。无论谁是太子,你都是未来的太子妃。”又笑了笑,道:“况且,这两个月里,你们几乎天天见面,你心里也很喜欢四殿下吧,至少,并不讨厌。”
☆、第七十六章:鸾鸣殿西小院的苗贵人
日暮余晖斜斜将花影映在窗纱上,殿中还未点灯,略有些暗色。滔滔刚从东宫回来,连裙衫也未及换,只净了面,抹了层羊油润脸,就被玉姑匆匆宣入正殿。此时她坐在慈元殿中,听着皇后一字一句的说着话,脑中混混沌沌,像是做梦一般。
西鼓楼的晚钟声遥遥传来,滔滔心神一凛,双手紧攒着腰间绸带,道:“小姨,我不喜欢皇宫,真的不喜欢。日日像金丝笼里的雀鸟,连多走一步都要瞧人脸色…”
皇后笑道:“那是因为你还小,我拘着你了。等你成了皇后,宫中之人皆以你为尊,你想去哪,谁也不敢拦你。”嘴上虽如此劝着滔滔,心里却难以喻言的苦涩。
滔滔摇头,道:“不,不是。”
皇后问:“那是什么?”
滔滔想了想,许久才缓缓道:“我母亲是和父亲住在一起,懿王是和懿王妃住在一起,长公主是和驸马大人住在一起,就连我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