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一手撑腰,挺着大肚,道:“我去外头看看。”
落衣快手拿了品蓝羽纱面白狐狸毛披风,严严实实将滔滔裹了,又往她手上塞了白铜手炉,方道:“外头冷,风大雪大,地上湿滑,娘娘可仔细着脚下。”
滔滔道:“不怕。”早有伶俐的丫头掀起帘子,滔滔跨至门外,凌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使得她不由得浑身一颤。天色晦暗不清,白色雪花在光下旋转飞舞,落在衣衫上,瞬间融化没了踪影。也没去远处,只在廊下站了会,透了几口气,正要转身回去。
院门处有灯火在风里摇摇荡荡而来,映着两个身影。滔滔不觉嘴角泛起笑意,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迎过去,却被落衣劝阻道:“娘娘别淋了雪,反让殿下担心。”
赵曙远远就看见滔滔站在门口,脚步也快了几分,给他撑伞的小厮弓着腰,顾不得底下是泥是雪,只管随着步子,半点也不敢拖沓。才行至阶梯,他就气道:“怎么到外头来了,若着了寒,可不是小事。”
滔滔先牵住他的手,问:“冷不冷?”
两人携手往里屋去,赵曙道:“在外头走着,倒还暖和。”又捏了捏她的手,道:“你的手都凉透了,还站在外头做什么?”
滔滔嗔道:“谁叫你这么晚不回来?我都以为要一个人过除夕呢。”
赵曙完全没了脾气,笑道:“怎么会是一个人?你不是还有宝宝么。”他摸了摸滔滔的肚子,戏谑道:“宝宝,你说是不是?哈哈。”
两人进了屋,被暖气一扑,不消片刻,就起了一身细汗,就都换了轻薄衣衫,坐在花厅里守夜。去年滔滔儿喝醉了,什么好东西也没吃着,今年,厨房可是补齐了四五个厨师,做了上百样的点心吃食供着,有炒兔、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石肚羹、假炙獐、煎鹌子、生炒肺、沙糖冰雪、水晶皂儿,每样一小碟,整整摆了三大桌。
赵曙扫了一眼,皱眉道:“就我们俩,能吃完么?”
滔滔无所谓道:“吃不完就赏给下人呗。”她横眼望着赵曙,道:“再不济,就赏给四院的武氏等人。”她故意说起武氏,自然是听到了些许风言风语。
赵曙从后面环住滔滔,将脸歪在她脖颈里,得意道:“滔滔儿吃醋啦!”
滔滔“呸”了一声,道:“就凭她!”又伸出手指戳在赵曙额上,恨恨道:“那几个娘子是官家赏的,又比我先进门,我也无话可说。但若你在外头再找旁的什么女人,到那时,你才知道高滔滔的手段呢。我可不是若雨、诗琪,比不得她们贤惠温婉。”
赵曙边点头,边往她脖子里啃。
他可是已经有四五个月没碰过她了。
婢女们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两人,她的呼吸渐渐凝重,他的手顺着脖颈往衣里揉着,他将唇凑过去吻她,正是意乱情迷时,只觉舌头钝钝一痛,满口腥味。赵曙捂着嘴囫囵大声怒道:“高滔滔,你又发什么疯。”
她竟然咬了他。
滔滔一点也不反省自己犯了错,笑眯眯道:“我们还没喝屠苏酒哩,过年怎么能不喝屠苏酒,这可是父亲自己用上等的大黄、白术、桂枝、花椒泡的酒,在地里藏了好几年,我好说歹说,才让他给了我一坛子。”
赵曙寒着脸道:“你怀着身子,喝什么酒,简直是胡闹。”去年除夕时,她倒是喝得畅快,一觉睡到大天亮,剩他一人孤零零守着夜、烧松盆、燃爆竹。
滔滔气道:“门也不能出,酒也不能喝,我不要生啦。”说着,就趴在炕桌上,眉头紧皱生着闲气。赵曙脸上的寒冰瞬间破碎瓦解,依着她坐下,双手扶在她肩上,道:“我跟你说个事,但你得答应我别着急,得平心静气的听。”
他的惯用伎俩,就是转移话题。
果然,她抬起小脸,问:“你说。”
赵曙想了想,才道:“今儿除夕宴上,官家给青桐指婚了。”
☆、第一零八章:我就这样一直抱着你
屋外风雪犹大,簌簌之声漫于天地间,偶有雪粒子扑腾在窗栏青纱上,就砸得哐啷啷直响。炕下笼着几盆银炭,火光映在滔滔脸上,红艳艳的如颊上飞霞。她紧张道:“是谁?”
赵曙道:“是广文馆国子监欧阳大人的三儿子欧阳棐。”
滔滔一动不动,问:“是嫡是庶?”
赵曙瞧她坐得不舒服,就伺候她脱了鞋,抱着脚搬到炕上,道:“是嫡子。”他横眼看着她,道:“也不用脑子想想,官家能给青桐赐婚,自然是因着兰贵妃与刘夫人的关系,又当着众臣施恩,也是不负先太后养育之意,怎会挑个庶子?青桐再怎么说,也是刘家之后,算半个皇亲国戚。”青桐的姑奶奶就是官家养母,先太后刘娥。
滔滔将脚缩进错绿色软绸小毯中,叹道:“欧阳家的嫡子虽说不错,但青桐心里只有一个韩忠彦,便是赐婚,也不会高兴。”
赵曙笑了笑,道:“只怕韩忠彦一家子正后悔哩。”
滔滔瞪了眼赵曙,道:“你还笑得出来,真没良心。”
赵曙从大桌上捡了几碟小食放在炕桌上,自己也脱了鞋歪在滔滔对面,道:“我怎么就没良心了?大过节晚上,我笑都不能笑了。”
滔滔隔着炕桌,一手摔在赵曙身上,道:“都怪你。”
赵曙也没躲,反正她使的力气也不大,并不痛,跟饶痒痒似的。他道:“怎么怪起我来,官家要赐婚又不是我求的,韩忠彦要和陈氏定亲更是与我无关。”
滔滔阴着脸,道:“当年若不是你老是不理她,她也不会喜欢韩忠彦那种胆小鬼。”
赵曙一愣,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心道:这小丫头,竟然知道啊。
知道青桐喜欢他。
滔滔接着道:“若不是为了见你,你以为她真有心思去看什么蹴鞠赛啊。有几回我故意先走,你竟还敢追过来,可不把人气死。”
这下该赵曙阴脸了,他道:“你还故意?你还敢说,天天和方平混着,和父亲吵架也和他住,生气了也让他安慰,干什么总是方平想怎样怎样…如今你还敢说?”
两人从吃屠苏酒的问题,一直到翻出陈年旧事,好似偏要在除夕夜里大干一架。
滔滔腰一挺,道:“我和方平光明磊落,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曙也毫不示弱,道:“我又不喜欢青桐,还逼我不成?”他俯身过去,一手搁在小炕桌上,将头倾在她脸前,面似寒冰道:“如今你还这么想?”
滔滔愣了愣,一点不肯屈服,支吾道:“你…你若是娶了青桐,我嫁给谁不都一样,谁还敢欺负我不成?说到底,你和韩忠彦一个德性,为着自己前程,嫌弃青桐是庶女…”
赵曙再也忍不住了,大声打断道:“高滔滔,你可太不知好歹了。”可能是吼得太大声,他忽然觉得嗓子疼,偏屋里又没得婢女,就想去倒碗茶喝。可一起身,炕桌上装糕点的瓷碟就顺着他的袖袍甩了下来。“噗通”闷声一响,将高滔滔吓了大跳。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所以碟子并未碎,只是里头的糕点滚了满地。
两人都愣住了,半响,滔滔才反应过来,气得眉毛竖起,斥道:“你摔碟做什么?”
赵曙道:“我…”他本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可还没说完,滔滔就一脚将眼前的小炕桌踢了,那桌角磕在赵曙的耻骨上,如重击般钝痛。外头婢女原听着两人吵嘴,也是习以为常,后听着越闹越凶,连碟子炕桌都摔了,就有些胆怯,但谁也不敢进屋劝架。
落衣到底是掌丫头,就站在帘子外,柔声道:“殿下、娘娘,今儿除夕,得欢欢喜喜的才好。”赵曙还未开口哩,滔滔就道:“欢喜什么,都摔碟子了。”
赵曙睨着滔滔,脸上冷冰冰的,似要将人吞噬。他满脑子都是滔滔那句:我嫁给谁不都一样。去年除夕,她说不爱他,他只当做是胡言乱语,当做她连自己也不知道而已。可今天,他真是生气了,她竟然还怪他当年不该拒绝青桐!
他只在薄衫外头套了件夹袄子,外头风裹寒雪,他头也不回的往外去,到了廊下,喊道:“拿伞来。”婢女们都畏畏缩缩,有胆大的丫头上前,想要劝阻几句,却被赵曙一眼瞪去,吓得她浑身一颤,连忙去往旁屋中拿伞。
滔滔也在气头上,他竟然说方平,好像自己和方平有什么似的。还敢说她不知好歹,还敢摔碟子,简直是罪不可赦。见他出了屋,就火上浇油道:“你走啊,再也别回来了。”
赵曙本还站在廊下,有几丝犹豫,听见滔滔一喊,就气得大步往雪里去,一堆的丫头拿着伞、衣物等跟在后面,踩得积雪吱嘎作响。
他没有回大院,而是去了四院。他从未去过四院,今儿是头一回。
武氏在房中与两个贴身亲侍摆了锅贴过除夕,听小厮说殿下来了,心中以为必然会寻她,就忙让人撤了席。因身上扑了锅贴的气味,就连着将里衫小衣一起换了,又从柜中寻了几包香囊拆开,散在房中去味。来不及净脸,就让侍婢吹灭了几盏纱灯,将朱钗褪去,满头青丝披肩,落下帷幕,歪在床榻上,摆出一副慵懒未醒的模样。
可等了许久,赵曙也没有来。待侍婢寻人问过,才知道殿下又往回去了。武氏气得几步追了出去,却哪里还有什么影子,周围晦暗不明,只有几盏红纱灯高高的挂在院门口的屋檐下,被风吹得忽明忽灭。她气得揪起那回禀的丫头就打,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痛得那丫头差点连舌头都咬破了。
赵曙其实压根就没想去哪里,他气糊涂了,就挑着偏僻清静的地方走,二院旁边是三院,没有人住,自然安静得很。他一路走到四院,才稍稍消气。想着今儿是除夕,滔滔儿又怀着身子,大冷的天若是气得病了,对肚里的宝宝也不好。他对自己也很无奈,明明是她的错,明明自己该给她些教训,可到头来,缴械投降的还是他。
每一次都这样,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狮子就是狮子,兔子就是兔子,无论他们是亲人、是朋友、还是夫妻,无论他们的关系如何变化,好像那只小兔子就是吃定狮子了,而且吃得死死的。
吩咐着婢女将屋子收拾了,落衣看着滔滔歪在炕上发闷,正要劝解几句,却忽听滔滔儿道:“去叫人把院门口和抱厦走廊的灯给点亮。”
落衣道:“娘娘可是还想出门散散?”她以为滔滔儿正伤心呢。
滔滔儿摇摇头,道:“我怕十三回来看不见路,下着雪,地上可滑得很。”落衣本想说殿下已经去了四院,但瞧着滔滔满脸不悦,倒不敢再开口说什么。滔滔虽不摆架子,但早已不是高府深闺中没上没下的小丫头,她如今是一府之主,掌管着所有的财政和家事,虽不见她如何出手整顿,但她若真要处置谁,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赵曙远远就看见二院的灯比先前亮了一倍,到了院门口还见廊房当值的小厮在点灯,便问:“才熄的灯,怎么又点上了?”
小厮躬身笑道:“主母刚才吩咐说要将院门口和抱厦走廊的灯全点亮,奴才也不知为何。”
赵曙手一挥,道:“都熄了吧。”
小厮为难道:“可主母吩咐点灯,说不定想四处走走。。。”
赵曙揾怒道:“你们院子上上下下今儿都要气我不是?你听你主母的,就不听我的了?小心丢了你的狗命!”
小厮吓得连忙跪下,头如捣蒜般点地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请殿下饶命。”赵曙不管他,提步就往里头走,嘴上气道:“大晚上还走什么走。。。”
廊下当值的婢女半眯着眼看着从莲池那边影影绰绰的来人,直待赵曙到了葡萄架下,才慌里慌张跑进屋,道:“娘娘,殿下回来了。”连她也不敢信,明明吵得那么凶,平日里那么威严、冷如寒冰似的十三殿下,竟然会被主母赶出去后,自己又跑了回来。
落衣连忙出去,淋着雪至台阶下接了,道:“殿下万福。”
赵曙边拾阶而上,边道:“她在做什么?”
落衣顿了顿,才道:“主母还在生闷气哩。”
果然,赵曙进了屋,看见高滔滔正捧着肚子靠着炕椅上,也没做什么,只是发着呆。见了赵曙也跟没见似的,不说话,也不动。赵曙不等换衣,先走到她前面,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两人就静静的对峙着,好像谁先动谁就输了似的。
半响,他见她光脚露在外头,就扯过毛毯替她盖上,也不说什么,正要转身。却不想,滔滔却忽然扑了过来,将脸贴在他肚子上,双臂环着他的腰,道:“你还生气么?”
不等他说话,她又道:“我都这样抱你了,你就消消气好么?”
赵曙道:“那我不让你抱。”
滔滔将脸往他怀里挤了挤,道:“你不让我抱,我就偏要抱。我就是要抱着你,抱到死。”
赵曙道:“那我要是走了,你就抱不到了。”
滔滔道:“你走到哪,我就抱到哪,我就这样一直抱着你的腰。”
赵曙笑了笑,道:“那我就把衣服脱了。”
滔滔扬起小脸,想起那日两人在床榻上的玩笑话,他竟然与她当时回答的一摸一样,就假装生气,嗔道:“赵十三,你竟敢学我?”
赵曙用手指摩挲在她脸上,戏谑道:“那你要不要看我脱衣?”
☆、第一零九章:我来伺候你
落衣站在门边,瞧着两人情形,连忙悄声退下。滔滔使劲掐在他腰上,道:“你还来劲了是不是?”赵曙挑起眉眼,笑道:“我是真要脱衣去,刚才淋了一通雪,背上都湿了,还没来得及换衣。”
滔滔松了手,下炕趿鞋,道:“我来伺候你。”
她拉着他进寝屋,褪下玉带,见背上果然湿透了,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道:“看你,还非得往外跑,大过节的,若是生病,王妃娘娘还不得训死我。”
赵曙张开双臂,任由着她摆弄,道:“还不是你气我。”
滔滔将素白缀金丝月兰纹寝袍往他身上笼着,瞪眼道:“到底是谁气谁啊?”
赵曙低头看着在自己胸前系带的小娘子,随意挽着扁髻,簪着两枝青梅,鬓角垂下几缕青丝,随着她的身体飘来飘去。她有些发胖,脸上圆润润的绯红,下唇微翘,泛着樱色。那张小嘴,真是得理不饶人,没理也不饶人。
可是,他还是爱极了,不是么?
他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住那抹樱红,婉转而迂回。好像每次吵架后,他都会觉得比以前更加爱她了,连吻,也更加甜蜜。无论她嫁给谁是不是都一样,她都已经嫁给他了。无论当年她到底有没有对方平动过心,如今她也是他的女人。
这是命。
好不容易穿好衣衫,滔滔歪在赵曙怀里,道:“我们以后不吵架行么?”
赵曙无奈道:“这得看你啊。”
滔滔挺着大肚,一脚踢在赵曙小腿上,道:“你的意思是,都怪我?”毕竟身体不便,力气也小了不少,本就只用了三分力气,到了腿上就只剩半分。
赵曙将她横抱而起,笑道:“我们去外面放爆竹罢,去年你没有烧松盆,今年可不能再忘了。还有,你做的那几桌子吃食,不如赏了,算是赐新。”
婢女小厮们听说要放爆竹,都很欢呼雀跃。虽下着雪,几个小厮也不畏寒,喜气洋洋的烧了火盆在庭中燃炮。婢女们也懈怠了,除去几个长丫头围在滔滔赵曙身侧伺候,其余有跑到雪里和小厮胡闹的、有捂着耳朵躲在廊下的、更有在旁边抚掌帮衬的,爆竹响彻天际,众人嬉笑打闹、相互恭贺道喜,好不热闹。
至三更后,赵曙吩咐在廊下摆了祭台,与滔滔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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