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记恨皇后,一听滔滔拿皇后说事儿,眼中就像能迸出火花似的,要将人烧起来
他举起手来要打人,手掌还未落,滔滔已朝他伸长了脖子,道:“你打啊,打啊,脸上红肿肿的,我正好和皇后小姨说论。”
高父狂怒,却只摔下空手来,朝高母斥道:“看你教的好孩子!”
滔滔道:“关母亲何事?你自己宁愿信那什么大人的话,也不肯听我的,倒怪起旁人来。”稍顿,又冷笑一声,道:“是啊,我可比不上你的长女静容那般温婉贤淑。她母亲虽死得早,却有个好父亲教养…”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响,只觉脸颊上火辣辣的疼起来。
他竟然还是打了自己。若是与他顶嘴的是静容,他一定不舍得落手。
侍婢们见滔滔儿挨打,吓得面色惶恐,纷纷跪了下去。十余盏臂粗的烛火笼在朱红轻纱罩里,泛着朦胧而温暖的光辉。滔滔立在灯下,捂着半边脸,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却犹不肯示弱,红着眼瞪着父亲。
附录:“勾栏”就是青楼。
☆、第十五章:十三殿下也没有暖床丫头
高遵甫少时从军在外,对属下严明,不容半点放肆忤逆。今见滔滔如此口无遮拦,粗劣顽固,肆意戳穿他的痛处,只觉恨意难忍、怒不可遏。可掌心一落,又有些悔意,连自己也不肯信,竟打了她。
他嘶哑着声音,低沉道:“滔滔,爹…”
滔滔冷笑道:“爹?我才没有爹!”母亲见她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不由得斥道:“胡说什么,怪我素日太宠溺你,如今竟连父亲面前也敢犟嘴。”
原是大好的天气,却忽然劈了个雷下来。电光一闪,几乎裂开整个夜空。滔滔终于哭出声,抽泣道:“连娘也骂我,这个家没法呆了。”说完,一甩袖就往厅外跑去。
她边哭边跑,胸口里似被灌满了铅水,堵得她喘不过气来。下人们不敢拦她,只远远跟着。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的打在青瓦上,扬起白雾茫茫。
滔滔立在街边的廊檐里,最先想到的是赵曙,往王府走了几步,忆起他的轻吻,很觉尴尬。又想去找青桐,可她是庶女,在府里亦要看旁人眼色,也不好叨扰。犹豫许久,才决心去公主府找苏方平,几人之中,唯他有私邸。
公主府的小厮很殷勤,忙往屋里拿了纸伞递予滔滔,堆笑道:“很不凑巧,世子去了私邸,今儿并不回府。您找他有何事?”滔滔懒得回答,撑开伞,直往方平私邸去。
方平听了下人通报,连忙亲自出门相迎。见滔滔被雨浇透了身,狼狈不堪,皱眉道:“怎么回事?”滔滔直往里走,倒不客气,命道:“叫人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洗了澡,换了身方平穿旧的男衫,滔滔披散着青丝坐在菱花铜镜前,任由婢女擦拭。方平倚着紫檀木镌刻牡丹纹案几立着,愣了许久,方道:“什么时候回去?”
滔滔道:“和高遵甫吵架了,今儿不回去,就在这里睡。”旋即又神秘兮兮道:“你有没有侍妾,她们会不会生气啊!”
方平唇一勾,淡淡道:“我并未纳妾,就一人居住。”
滔滔抚掌笑道:“那就好。”又诡异问:“长公主娘娘没赏暖床丫头给你?”方平随手端了半碗茶水递予滔滔,道:“有什么奇怪,十三殿下是皇亲,也没有丫头替他暖床。”
滔滔脱口而出道:“他和你不一样。”
方平倒来了兴致,问:“怎么就不一样了?”
滔滔使劲想了想,却总想不出所以然,只好道:“反正就是不一样。”方平笑道:“不是我和他不一样,而是我们在你心里不一样。”
在我心里不一样,是什么意思。滔滔很是迷惑,可又懒得多想,她晚膳光顾着吵架,没吃饱饭,此时肚子饿得咕噜噜响,便道:“我好饿,上几盘点心来。”
方平心细,道:“你淋了雨,先喝姜汤。”说完就吩咐侍婢下去准备膳食,又偷偷命小厮前往王府向赵曙禀明诸事,才往书柜中挑了枯黄的卷册,在灯下仔细研读起来。
☆、第十六章:连蹙眉,也是他喜欢的样子
屋中通火分明,地上铺着木红四合如意锦纹地毯,用金银丝缀着羊毛,人踩在上面,细润无声。神兽朱漆高几上开着两盆花团锦簇的海棠,粉白薄瓣轻飘飘的落在毯子上,淡香也随之弥散。
滔滔赤着脚蹲在地上,将那花瓣儿一片片拾起,放在掌心里。她身上的袖袍犹大,松松垮垮的拢着她,使腰身愈显纤瘦。青丝垂肩,遮去了大半的脸,许是因洗过澡,脸上被热气烘得红润润的,甚为娇媚。她攒了满手的落红,就着花盆放入泥土中,用梅花细柄的银勺小心将那花瓣儿埋了。
赵曙掀开帘子立在门边,神思恍惚,失魂落魄。以前觉得她束发的样子就很美,偶见她青丝拦腰,就心动得不能自拔。她发现了他,回过头来,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连蹙眉,也是他喜欢的样子。
方平见赵曙衣衫半湿,忙搁了书,随手从桁架上拿了件外衫,道:“你要在这里睡,孤男寡女,叫人传出去,有辱清誉。”说完,才朝赵曙道:“都淋湿了,快换件衣,免得着寒。”
赵曙推辞道:“不必了。”又望着滔滔,声色俱厉道:“跟我回去,马上。”
滔滔毫无在意,似没听见一般,依旧玩弄着花盘里的泥土。赵曙见她穿着方平的大袖袍子,微微倾斜,就能看见颈下肩骨,凝白腻滑,叫人移不开眼光。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的衣襟整了整,语气柔了几分,道:“父亲呆在家府里的时日本就少,你还要和他闹气。”滔滔急道:“不是我跟他闹,是他跟我闹。”
赵曙道:“怎么回事?”滔滔张牙舞爪的将事情说了,道:“我都说了没去勾栏,他却不肯信。”又落寞道:“若是换做静容,他肯定问都不会问,就信了。”
静容是高父的侍妾之女,那侍妾与高母同日嫁入高府,甚得宠爱,便先有妊娠,生下长女后第二日,暴毙。在滔滔出生之前,静容一直以独女之尊由高父亲自教养。
方平拍了拍滔滔的头,道:“要不要我去跟高大人说,昨天你确实呆在学堂里。”滔滔偏头,朝他笑了笑,道:“你去说没用,他根本不会信,以为我收买了你。”方平又伸手将垂落在她脸颊上的一缕青丝捋至脑后,赵曙瞧着两人亲密无间,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曙道:“若你实在不想回家,就跟我去王府。”
滔滔脱口而出,道:“我才不去。”
赵曙问:“为什么?”
滔滔总不好当着方平的面,说起赵曙亲自己的事,只好含糊道:“就是不去。”又伸手拍在方平肩上,大咧笑道:“还是你聪明,搬出来住,没有人管束,想干什么干什么,多自在。”
赵曙不甘心,又道:“那你去住邸店。”
滔滔瞪着大眼,无辜道:“我住在这里挺好,干嘛要白费那银子?”说着就有些不耐烦了,双手将赵曙推出门外,道:“你回你的王府去,我不要你管。”
赵曙气道:“高滔滔,你别任性!”
附录:“邸店”就是旅馆。
☆、第十七章:府上可有陈年的青梅酒?
方平见两人推搡起来,忙上前道:“既然滔滔执意要住这里,那就住吧。”滔滔瞪了赵曙一眼,转身挽住方平手臂,谄媚笑道:“还是方平小弟弟待我好。”说着就亲昵的挠他下巴。
风雨未停,吹得院中灯火忽明忽暗,雨水随青瓦淳淳而下,从廊檐上飞翘的石兽口中喷薄而出,砸在镌刻云纹玉砖上“啪啪”作响。
赵曙望着方平,道:“去给我拿件衣来。”方平也不多问,将刚刚随手搭在凳椅上的儒衫递过去。滔滔隐约猜到什么,急忙道:“你换什么衣,赶紧回去。”
方平道:“若是十三殿下也留宿,旁人倒不好说什么。”
赵曙得意的朝滔滔一笑,伸手搭在方平肩上,将他揽在怀里,道:“府上可有陈年的青梅酒?”方平脸上有些不自然,呆若木鸡似的,一动也不敢动,许久才低沉道:“有。”
私邸的侍婢是公主府调教出来的,个个面容姣好,做事都很麻利。不出一会,就用陶碧瓷碗热了几壶温酒来,上了几碟清淡的下酒菜,屏声立于侧首伺候。
滔滔拿着酒壶灌了一口,豪爽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又望着窗外夜灯下连绵不断的雨丝,道:“今儿的天气,可真好。”
赵曙听了,忽然大笑起来。滔滔掠过一丝紧张,疑惑道:“难道我念错了?”又默读了一遍,实在找不出错漏,才问:“你笑什么?”
方平此时却望着窗外,他有些落寞,嘴角虽是笑的,眼底却是无尽的惆怅。周围的话语声越飘越远,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唯有那雨声,滴落到心底深处去。
初次去太乙学堂时,半路下起了倾盆大雨。他被淋得青衫湿透,正要往桥底下躲避。一晃神,头顶却忽然没了雨滴,还以为雨停了,抬头一看,挡在天上的竟是一把枝节强劲的墨竹纹纸伞。撑着伞的少年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笑如明月般道:“你也是太乙学堂的儒生吧,和我同路。”
学堂里四处湿漉漉的,庑墙上贴着新生名册,有儒生在大声抱怨:“太乙学堂本是高姓氏族的私塾,为何要让外头的人进来上学?”又有人道:“是不是谁给的银钱多,就能坐好的席位,分到好的夫子教授?”众人闹哄哄的,方平也不知发生何事,只立在一侧看着。
那撑伞的少年挤入人群里,看了看张贴的榜单,也大声起哄道:“学堂本是天下儒生求学之地,应被平等相待。夫子们如此按着地位身份排席位,实在有违读书人的尊严。”
有看管的夫子走了过去,揪住那少年道:“若是再瞧见你在此胡说,小心逐你出学堂。”少年扭着脖子,青筋暴怒道:“只看利益权势的学堂,不读也罢…”
眼瞧着要打起来,方平正想过去看,却被常与父亲喝酒的夫子拉扯至旁处,谄媚道:“世子有礼。”方平见此,也忙抱拳道安。那夫子亲自将方平带进白泉轩,又嘱咐了掌议诸事,才回去。方平的坐席是正中的第一位,收拾好书册,就听见“铛铛”的上堂声。眼瞧着授课的夫子快要进门了,与他同席的儒生却还没来。
他望着那空空的位置,若有所思。
附录:“掌议”就是班长。
☆、第十八章:他与他最好的结局
白泉轩的儒生都知道,正中的坐席会留给身份最尊贵的人。后座的公子凑到方平身侧,先抱拳行礼,才道:“想不到竟能与世子殿下同堂,真是三生有幸。在下吕公弼,父亲是宰相吕夷简。”方平忙起身还礼,望了望身侧的空坐席,问:“吕公子可知我身侧之人是谁么?夫子快来了,他若是迟到,倒不好。”
公弼笑了笑,道:“无碍。夫子还敢得罪皇亲不成?”
方平问:“皇亲?”
公弼道:“你不知道么?坐于你旁侧的是懿王府的十三殿下赵曙。”
两人正说着,只见外头有穿着大袖素白儒袍的清俊公子面无颜色的走了进来,头束玉冠,衣炔飘飘。他径直落座在方平旁边的空席位上,将手中抱的书册摆在桌上,扭过头来,寒冰似的问:“夫子要来了,你们还要站着聊么?”方平脑中轰隆一响,原来是他,那个雨中与自己共伞的清俊公子。
明明自己就是身份最尊贵的那个人,却因觉得对旁人不公,就与夫子抗议。那就是赵曙,只做他认为正确的事,即便与世俗不符,也要循着自己的法则。
方平心中波涛汹涌,面色却越发沉静,只温柔的望着赵曙,抿了一口醇厚的青梅酒,方问:“你笑什么?”
赵曙道:“哦,刚刚滔滔儿说枯荷听雨声,我就想起有一年,她去荷塘里摘莲子,摔在那泥巴里,裹了一身的泥爬上岸,把教习的婆子吓晕了。”说完,又哈哈笑了许久。
滔滔喝了酒,颊如飞霞,怒道:“若不是你没拉住我,我怎么会摔下去!!!”赵曙道:“你自己顽皮,还怪我…”两人嗦嗦叨叨的为了陈年旧事吵了起来,方平望着两人,嘴角渐渐绽出一个笑容。
或许,在他的身边做最好的朋友,参与他的喜怒哀乐,就是他与他最好的结局。
也是唯一的结局。
雨下至半夜,方停歇。次日,天空透着深幽的碧蓝色,太阳缓缓升起,空气清新入肺。青翠葱郁的树枝上犹还沾满晶莹剔透的雨珠,在晨曦里熠熠生彩。院里的海棠花瓣儿落了满地,几个穿着秋香色斜襟长裙的婢女正在扫洒,她们低声交谈着,时而传出莺莺笑语。
有簪着素银扁钗的婆子道:“她就是上回在十三殿下寿宴上打人的小娘子,可真是无法无天的…”另一个系着素白半月连珠纹腰封的小丫头凑上前道:“听说她是皇后的小侄女,随时可出入宫中,连皇上待她亦是不同旁人,谁敢惹她呀!”又满脸憧憬之色,道:“十三殿下可真威武风流,若是能跟着他,做个暖床丫头我也心甘情愿,一辈子都知足了。”
众人“哗”的笑了起来,又是逗弄,又是戏谑,嬉闹不止。立在一侧面容素净,肌肤嫩白的女子持着扫帚,道:“昨儿十三殿下来府里,还是我引着进的内苑。我踩漏了石阶,差点摔倒,是他扶住了我,还说…”
连老婆子也听得起了兴致,忙问:“还说什么?”
☆、第十九章:父女哪有什么隔夜的仇
绿珠眼中闪着流光,平添了几分柔媚,道:“他还说,小心些。”婆子打趣道:“可把你身子都说酥了…”众人又是一阵轻笑。
前头说话的小丫头钦羡道:“绿珠姐姐运气真好,还能同十三殿下说话。你长得好看,若是能被十三殿下看上,可就一步登天了…”绿珠腰身一扭,自持容貌尚好,便有几分傲色,嘴上却斥道:“胡说什么…”
几人叽叽喳喳的说得正有趣,忽见廊角处转出三人来,忙嘘了声,停下手中活计,福身行礼。绿珠心思一转,壮着胆子抬起头,又故意咳嗽两声,果然引得赵曙望了过来。她心欢雀跃,微微偏过脸,含着娇羞之色,用眼斜睨过去。
晨阳洒着金晖落在赵曙身上,晕着夺目的光圈,恍若天人。他寒冰似的脸上渐渐泛出笑意,竟提步往庭院中走去。行至绿珠旁边,嘴角微动,正要说句什么,却忽听滔滔“哎呦”一声惊呼。他忙回过身去,问:“怎么啦?”
滔滔抚着肚子,懒懒道:“我好饿,不能吃了早膳再去学堂么?”
赵曙、方平齐声斥道:“不行!”
滔滔眉头扭成了蚯蚓,见两人都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无奈道:“你们倒有默契。”
方平好脾气的温声道:“都快日上三竿,若再耽误时辰,怕是要迟到。”
赵曙瞥眼将滔滔上下打量一遍,嫌弃道:“天天只知叫饿,母亲前一阵还叫你戒饭。”稍顿又道:“饿一顿不会死!”
滔滔道:“但你会死!”说着,挥起拳头就扑上去打人,嘴上还怒吼道:“要戒你自己戒,戒你的头啊!戒戒戒…”
直到三人吵吵闹闹走远了,绿珠还愣愣的站在原地,心里砰砰作响。小丫头凑上前去,眉飞色舞道:“我瞧着十三殿下好像要跟你说什么,若不是高娘子大呼小叫,恐怕…”话音未落,只听绿珠红了眼道:“胡乱说什么,也不觉慎得慌。”
说着,就提着扫帚独自往花丛深处去了。
滔滔昨晚上喝了酒,还有些头晕,便未骑马。她坐在赵曙怀里,半闭着眼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