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双流。
赵曙换了身衣衫,正要去欧阳斐的私邸接滔滔,才行至角门,就有小厮来报,道:“殿下,娘娘回府了。”说话间,滔滔已扶着婢女迎面而来。
滔滔远远便问:“你昨晚上不是说,今天不进宫么?”
赵曙见她难得满身富贵,还抹了胭脂,戴了金钗,眉眼间略有风情,愣了愣,含笑伸手牵住她雪里走,道:“官家说要拣选皇太子,欧阳大人和韩大人上了奏章要举荐我。”他悄悄瞧着滔滔的脸色,若是旁人,定然觉得是天大的喜事,可滔滔儿却紧了紧眉头,抿着嘴不说话。半响,她才问:“官家觉得如何?”
两人都穿着靴子,踩在雪里嗦嗦作响。一众的婢女小厮跟在身后,躬身垂眼,不敢多听也不敢多行。赵曙轻轻的揉着滔滔的掌心,问:“你觉得如何?”
滔滔望了望阴霾暗沉的天际,偶有几只乌鸦横过,呱呱作响。她道:“我说的又不作数!”
赵曙顿住步子,凝望着她,浅笑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滔滔想了想,道:“当年四殿下如何手握兵权,官家都未立他为太子,反生了嫌隙。如今大臣们举荐你,官家面上不说什么,保不准暗地里计较在心。更何况,官家后宫妃嫔众多,若往后真有妊娠,你又该如何自处?”又嘟嘴道:“朝里那些老头子,最爱管闲事,当年兰贵妃得宠,他们要上谏。官家不选秀,他们也要上谏。我皇后小姨没有子嗣,他们还是要上谏,你要是真当了皇帝,还不日日被人约束着。更何况。。。”
赵曙问:“何况什么?”
滔滔冷得缩到他怀里,仰着凝滑润白的小脸,狡黠笑道:“更何况——宫里的那些大小妾氏我可受不了,到时候大臣们逼着你去宠幸她们,岂不白白便宜了你!都是大臣的女儿,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哎,看我皇后小姨就知道有多烦心了!”
赵曙捏了捏她的脸颊,龇着牙道:“你啊你。。。”到底拿她没得法子,将脸凑上去,坏笑道:“那你可要多生些小世子,若是你真当了皇后,只有子嗣多,大臣们才不敢欺负你!”看着她红唇微翘,眼如明月,心思一动,就当着众人亲了上去。滔滔也是不怕事的主,挽住他的脖子就开始回吻,好似他真要当皇帝了,得快点快点多生些小世子才是。
青桐回到刘府门前,下了暖轿,披着披织锦兔子毛斗篷,正要从角门入。忽而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为何。她无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满眼都是乌云压城,白雪茫茫。她又走了几步,依然觉得不对,待进了角门,便吩咐小厮虚拢了门,细眼盯着门缝察看外头的光景。
外面半个人影也没有,她心里既期盼又坎坷,既怕他来,又恐他不来。盯了许久,毫无动静,婢女也不知青桐所为何故,劝道:“二娘子,天儿冷,别在此处白呆着,回房里暖和暖和,仔细冻了手脚。”青桐失落的“哦”了一声,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忽然丢了什么。
一袭青衫从旁处巷子中转出,天气虽然冷,可依然穿得很薄。他习惯身姿轻盈的踢蹴鞠,所以从不让自己被衣襟牵绊,笨手笨脚。全身的血液似乎全涌至了头顶,心也似要蹦出胸腔,看着他缓缓的转身离去,她顾不得旁的,脑子里空白一切,只想跟着他走。她朝他奔过去,周围万籁俱寂,眼中滚热的泪水淌在脸上,被寒风一扑,就割得生疼。
她不能再让他走。
韩忠彦也感觉到了,可他不敢转身,怕一回身,就发现不过是场幻觉。青桐贴上他的后背,狠狠的抱住他。他心里一咯噔,有如做梦似的,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直到她含着泣声低唤道:“韩忠彦。。。”就像醍醐灌顶般,将他猛然击醒了。
他转过身,将她揽在怀里。
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的洒下,如棉如絮。两人不顾一切的相拥亲吻,婢女小厮们见了,皆被骇得愣住,立在原地,不知所措。过了半会,他吹了一声口哨,有马驹从青巷深处飞奔而来,他将她横抱上马,一路往城郊去。
依旧是先前的那座小院落,她们第一次肌肤相亲的地方。
几乎没有多余的话,进了屋,他将她贴向自己。她穿得繁琐,他有些急不可耐,扯开腰带,褪下外衫中衣,他的唇如滚烫的火焰般吻在她身上。屋里没有烧地龙,也没有银炭,素日也只有韩忠彦和两个小厮在,整个院子都是冷冰冰的。可青桐一点也不觉冷,反而浑身发热,烈火焚心般,似要将自己吞噬。
韩忠彦道:“青桐,我们私奔吧。”
青桐一滞,神思倏然清明,狠力将他推开,冷冷道:“我和你走了倒是逍遥快活,可我父母亲该怎么办?我与欧阳斐有赐婚在先,抗旨可是大罪!”
韩忠彦一把将她抱住,道:“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一定会想个两全的法子。”
他胆子那么小,从不肯违背父母五伦,从不做忤逆之事,如今能口出此言,让青桐颇觉欣慰。她缓缓道:“你父亲一直想让你走仕途,连路子都铺好了。若我俩走了,今后恐怕只能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你甘心么?”
韩忠彦的指尖抚在她的脖颈间,一点一点的滑落,道:“离开汴京的日子,我天天都在想你。看书的时候想你,踢蹴鞠的时候也在想你,无时无刻都在想你。仕途有什么重要,我本就不放在心上。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要。”两人正是推心置腹,外头忽而有敲门声传来,韩忠彦颇为警惕,问:“谁?”
小厮恭谨立在廊芜下,冷得搓着手心,道:“您果然再此,老爷要见你,让你快些回府去。”韩忠彦是很怕很怕韩琦的,听见小厮如此说,连忙整冠系襟,朝青桐道:“我爹的性子急,我得快些走。”青桐道:“那你送我到家府前的巷子便可。”
韩忠彦点点头,帮着青桐整理了衣衫,寻着由头遣开了小厮,两人方出门行走。
滔滔正在为晚膳发愁。
她让所有的厨子都写了张膳食清单,花样儿数百种,每一样都觉得不错,可没一样特别想吃。她想让赵曙拿主意,赵曙有过上回吃烤肉的教训,始终都只是敷衍,并不肯仔细说论。滔滔嫌弃他口味太差,也不再找他,只是独自筹划。
好不容易吃了晚膳,烦心的事又来了。滔滔想要为大头宝宝做件春天穿的夹衫,赵曙却觉得针线上的活计交给绣女就行了。他难得无公事,又不想看书,就像个鼻涕虫似的黏着滔滔,非要继续关于多生世子的话题。
他强硬的将她抱到床榻上,吻着凹凸有致的锁骨,扬开她的兜衣,像是玩弄着两只小橘子似的揉挤捏扯。他鬼迷心窍道:“我觉得你的胸每年都在长大,生完玥晗后,比生完大头宝宝时又大了些,真好。”顿了顿,低声叹道:“若是再生几个宝宝,可得大成什么模样呀。。。”话还没完哩,就被滔滔儿一掌劈在额上,唾弃道:“色鬼,混蛋!”
赵曙手上重了重,害得滔滔忍不住一声嘤咛。他笑眯眯道:“还说我是色鬼,你不也挺舒坦的么?”说着,就低头含上,不再与她说论。滔滔还在哀怨,道:“生了玥晗后又胖了好多,虽有按摩教母推拿着,到底不抵事,看来,还是得戒饭。”
她伸手去推赵曙,见他罔若未闻,只顾着手上活计,一时气闷不过,狠的伸脚踢在他腿上,道:“你听见我说话没?”赵曙抬起头,捧住她的脸,从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亲了个遍,方道:“有点肉才叫福气,抱起来也舒服。”
滔滔“呸”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四院里头你最喜欢武氏,不就是因为她纤腰楚楚么?别在我跟前装模作样。”赵曙笑道:“话可是你提的,我什么也没说。”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用唇堵了个严实,只能呜呜作响。
☆、第一五二章:你别急,她会回来的
到了年下,诸事冗繁,谏臣们立储太子的奏章在福宁殿堆积成山,官家有意冷落赵曙,赵曙难得清闲了半月。韩琦等人犟起脾气,痛斥官家罔顾江山社稷,并不停上谏。过完年,至元宵节,因着星光渐好,方平下了帖子请众人在汴京河撑船赏月。
河流两岸灯光烁烁,树上皆挂着彩条并各色形状的灯笼。皓月当空,两三架极大的花船游荡于河流之中,每艘船上能容纳二十余人,摆了七八张乌木雕花四方长桌,桌上摆着精巧糕点及青梅酒,并有妓生在一侧弹唱助兴。
柳枝儿随在伺候酒盏的侍婢里,不时偷眼睨着方平。自被带回私邸,她先在洗衣房做事,掌事的婆子见她手脚麻利,模样儿也乖巧,就将她调至了茶水房。茶水房是府里最容易接近主母殿下的有司,里头的婢女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她被打压在底下,一直没法与方平近身。如今得了机会,心思诡异,眼珠子乱溜溜直转。
眼前的一桌坐着三名衣着华丽的贵妇,除去自家娘娘,还有一位是十三殿下府的娘娘,另一位并不知是谁,听说也是皇亲国戚。她们言语间自得其乐,并不因与殿下们同席而拘谨卑微,旁人见了她们也是毕恭毕敬,低眉垂眼。
柳枝儿实在羡慕极了。
滔滔儿举着杯一饮而尽,忽而皱了眉头,微醉道:“方平,你府上莫非就只有青梅酒么?每年都是青梅酒,每次都是青梅酒。在外头吃食是青梅酒,自家府上办宴席也是青梅酒。”
方平淡淡道:“十三殿下喜欢,就多酿了些。”
赵曙道:“还是方平想着我。”
方平唇角微微扬起笑意,看了看赵曙,见他杯中空了,就亲手替他满上。青桐叹了口气,道:“如今也不知吕公弼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他不在,凭空觉得冷清许多。”
滔滔道:“他个混小子,若是过得不好,那是他活该。”说起来都是火气。
见桌上的酒壶空了,不等掌婢女上前斟满,柳枝儿已经挑头行至方平身侧,盈盈倒酒。她身姿瘦弱,虽穿着寻常的青绿色婢女长裙,但依旧掩不住她眉眼间的柔媚之色。诗琪略有警觉,只是当着众人不好训斥,且静眼旁观着方平神色。
柳枝儿满了酒,见方平毫无异色,不肯错失机缘,故意脚上一滑,就往地上歪去。到底是赵曙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扶住。柳枝儿见揽住自己的不是方平,倒也不慌,她知道,只要被席上的任何一个男人看上,她都会从此锦衣玉食。
她扭着身姿跪下,道:“奴婢该死,请十三殿下恕罪。”
赵曙觉得她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儿,可见过我?”
柳枝儿暗喜,正要回话,还未张口,就听人刺咧咧道:“呦呦呦,还问起名字来了!”滔滔一只手撑在头,一只手戳在赵曙太阳穴上,道:“怎么?四院那几个娘子还不够哩!”
赵曙还真是冤枉,辩解道:“只是瞧着眼熟,随口一问罢。瞧你。。。整日里都想些什么!”
滔滔手往桌上一拍,凑到赵曙耳根子前道:“还敢顶嘴了!”方平看着两人随时都要打起来的架势,就笑道:“十三殿下说得没错,他确实见过柳枝儿。”说着,就将那回他与赵曙怎么在酒肆喝酒,柳枝儿如何卖唱,如何被人殴打,又如何被方平带回府上一事大略说了。
赵曙一听,才恍然大悟,笑道:“我说吧,要是让我带回府上,后果不堪设想啊!
柳枝儿那点小心思或许能瞒过滔滔,却瞒不过诗琪。见柳枝儿跪着不动,诗琪恼火不已,脸上却并不表露,只道:“还跪着做什么,快下去做事。”
青桐幽幽道:“也就诗琪能容得下人,此等狐媚蛾子,扔在哪里都是祸害。”
诗琪趁此半认真半玩笑道:“有什么法子,方平不愿纳妾氏,长公主娘娘总疑心是我作怪。如今他好不容易带了个丫头回来,我要是赶出去了,还不知他母亲怎么训我哩。”滔滔噗呲一笑,道:“还好,懿王妃娘娘倒不管这些。。。”又朝着赵曙冷笑,道:“你要是敢带外头乱七八糟的丫头回来,哼。。。”
青桐抿唇一笑,故意问:“你打算如何?”
滔滔抬手拿过梅花小柄自酌酒壶,满满的倒了一杯,从容道:“还能怎么打算,自然是两个人一起打!我可不像若雨,能忍气吞声。”她将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道:“当断则断!”
看着赵曙、方平两人脸都木了,青桐向滔滔竖起两个大拇指。
柳枝儿手中紧攒着衣带,心中恨恨,却也只能起身退下。她被掌婢女遣至船尾当值,掌事的婆子上前就是一巴掌,道:“我将你从洗衣房调到茶水房,可不是让你去勾引殿下!我好心帮你一回,倒不想反被你拖累。明儿始就不必去茶水房了,依旧回你的洗衣房去!”
掌婢女双臂环胸,冷哼道:“你不瞧瞧是在什么人跟前伺候,也敢如此胆大妄为!改明儿丢了小命,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洗衣房的事又累又苦,柳枝儿当然不肯再去,她跪下身死死抱住掌事婆子的腿,哀戚声声道:“婆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往后,我再也不敢了,一定好好的学习烹茶煮茶。。。”婆子一脚将她踢开,道:“往后?你以为还有往后么?先前洗衣房呆着,乖乖等着主母发落吧!”说完,不管柳枝儿如何苦苦哀求,掌事婆子依旧不理不顾。
酒至半酣,花船渐渐游至水流湍急处,有旁席的大臣外命妇前来敬酒,滔滔不堪受扰,又见两岸风光甚好,就牵着青桐立在船头遥望。星光璀璨,灯火辉明,相映在水中,虽人声哗哗,却仍旧令人觉得清静。青桐半倚在船栏杆上坐着,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轻声道:“想当年,我们还在太乙学堂上课,每日吵吵闹闹,月试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没忧没愁的,可真叫人怀念。”
滔滔笑道:“是啊。”
青桐见她额上的牡丹略显颓败,就取下自己鬓角的绢花与她换了,道:“你是十三殿下娘娘,地位非同一般,往后出门都该好好妆扮穿戴,别披件褙子就出门。”
滔滔道:“反正就是见你和方平,有什么好计较!”
青桐愣了愣,声音愈发深沉道:“若是你见不到我呢?”
滔滔眉眼弯弯的笑道:“胡说什么?我怎会见不到你?不说你就在汴京,就算你跑到西夏、大辽还是金国,我都要把你找出来!”
青桐道:“那些荒蛮之地,我才不去,要去就去杭州,我母亲的娘家就在那里,说不准,还能遇见吕公弼,也算有人作伴。”
滔滔也听说过杭州,早已心仪不已,便道:“等你家静好和我家玥晗大了些,带着他们一起去杭州瞧瞧。”
青桐笑道:“那我们可说好了,一言为定!”
两人正说着,忽而听见方平在唤:“滔滔,你过来,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滔滔想也没想,松了青桐的手就朝方平走去,才两三步,就听见“噗通”一声巨响,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回头望去,见身后空无一物,竟不知作何反应!
静了片刻,方有人尖叫,高喊道:“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方平朝船栏杆上扑去,大声唤道:“青桐!青桐!”他气急败坏,脑上青筋绷得老高,唤出船上侍卫,道:“速速下水救人!”侍卫们扑通扑通的往下跳,溅出无数水花。四周犹如兵荒马乱,滔滔急得失了分寸,爬上栏杆就要往下跳,幸而被赵曙死死揽在怀里,道:“先别急,船上侍卫很多,想来不会有事。”
滔滔的心砰砰直跳,上回赵曙在行宫得病,她也是这样着急,胸中闷闷,连喘息都觉困难。滔滔先还不敢哭,待侍卫们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