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见了陈氏,朝她摆了摆手,道:“你过来。”
陈氏忙上前,滔滔从檀木雕花绣盒中取出荷包,问道:“这是你做的?”陈氏心里咯噔一响,正是那日殿下去四院看望李氏时,她送与殿下的。
她低声道:“是。”顿了顿,又毕恭毕敬道:“是妾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滔滔却笑道:“错什么错,我刚才听绣房的绣女说,你这荷包上用了齐针、套针、滚针等五六中刺绣的针法,技艺超群,颜色也配得好看,所以才召你过来教一教我。”
陈氏陡然舒了口气,道:“娘娘有哪里不会的,尽管问妾。妾的母亲未嫁人之前是绣娘,所以妾从小就跟着母亲学针线活计,也有几分心得。”说着,让婢女搬了凳子坐在滔滔下首,手把手的教起绣技。赵曙有时也搁了书凑上去瞧,每回他一过来,陈氏就红了脸。
滔滔难得有兴致,留着陈氏到掌灯时分方走。赵曙道:“你歇一歇,仔细伤了眼睛。”滔滔令婢女将针线收了,犹豫道:“要不,让陈娘子跟着一起去巩义?我还想好好跟她学学刺绣针线,给你和宝宝做衣裳。”
赵曙不可置否,道:“你乐意就行。”
滔滔反问:“什么叫我乐意就行?”
赵曙愣了半会,不知道她所指,只得重复道:“就是——你,乐意就行!”
滔滔道:“那你有没有偷偷暗喜?”
赵曙不解,问:“暗喜什么?”想了想,才道:“自我答应过你后,就再没召见过四院的娘子,不信你去问问蔡得子和玉霖。”
滔滔道:“我知道!”
赵曙惊讶,道:“你知道?你问过她们了?你不相信我?”
滔滔怕他生气,只好道:“你以为大院里没一两个我的人么?何必我去问,自然有人眼巴巴的来禀告于我。”
赵曙还真没有半点察觉,不由得问:“是谁?”
滔滔撅嘴调皮道:“那可不能告诉你!反正你小心点便是,别让我抓到小辫子了。”
赵曙忽而沉默不语,滔滔到底心有不安,去拉他的手示好,道:“二院里有什么,她们都去告诉你。大院里有什么,当然也要有人告诉我才行啊。。。”话音未落,赵曙忽而猛扑过来,让她腋下挠去,道:“竟敢叫人探听我,实在可恶,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滔滔怕痒,又叫又笑的四处乱跑,赵曙不肯放过,将她抵在墙上,揭开褙子往里面一边挠,一边揉。滔滔左扭右扭,乐得花枝乱颤,实在没法子了,抬头就朝他下巴咬去。不咬倒还好,一咬,赵曙就更加不肯放过她了。他双手擎着她的腰,将她猛的一提,让她双腿挂在自己腰上。里头的婢女瞧着形势,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厨子来上晚膳,落衣不让他进。厨子躬身道:“落衣掌娘子,今儿吃的是牛肉面,不趁着热,糊了就不好吃了,劳烦你再去通传通传。”
落衣斥道:“糊了就重新做一碗,你也是府里的老厨子了,怎么半点眼色也不通晓。你先回去罢,待殿下唤人了,我再遣小厮去通传于你。”厨子见落衣脸上有揾色,连着道了几声“是”,方恭谨退下。
☆、第一五五章:妾舍不得殿下
次日,赵曙进宫与皇帝辞行,至午时便回了府。扔了马鞭子给小厮,几步就往角门进。绕过大院,直往二院去。路过花园,柳枝横斜处忽有人轻唤:“殿下!”举目望去,只见武氏一身月白绣桃花长裙立在绿叶丛中,风拂过,楚腰细细,眉眼间泛着羸弱之色。
她屈膝道:“殿下万福。”
赵曙顿住步子,道:“起身吧。”
武氏抬头,见赵曙目不转睛的凝望着自己,他的眼眸英朗而深邃,唇角微微斜起,神情并未有不悦,便稍稍壮了胆子,道:“妾听闻殿下要去巩义为懿王守灵,明日就要启程。”她停了停,满怀期待道:“妾愿随在殿下跟前伺候,即便是做粗使的丫头,妾也心甘情愿。”
园中春风乱拂,武氏候得久了,发丝已吹得凌乱,贴在脸上,平添了几分凄柔。赵曙见她穿得单薄,在风里瑟瑟发抖,心下怜惜,温声道:“巩义是乡下小地方,房屋逼仄,你去了倒受拘束。”他如此说,不过是耐着性子宽慰。她若再说什么,倒像驳了他的好意。
赵曙道:“园子里风大,春寒料峭的,快回四院罢。”
武氏心底一寒,几欲落泪,勉强道:“妾告退。”她起身往回走了两步,又忽而顿了步子,直往赵曙怀里扑去。蔡得子瞧着情形,连忙示意随侍的小厮婢女背过身,心里更是忐忑不已。
赵曙知道武氏向来胆大,但如此肆意妄为,倒是头一回。先还有些意乱情迷,又想起昨儿滔滔说大院里有她的人,急得忙要伸手推开。
武氏将脸贴在他的胸前,泣声道:“妾舍不得殿下,殿下要去多久?”
赵曙略有些难堪,硬扯下她围在腰间的手臂,道:“短则两三年,常则七八年。”他不着声色的往后退了退,将她挣脱开来,道:“你在府里只管好好养着身子,要吃什么要用什么就跟高娘子说。若是她为难你,就写信告诉我。”虽是如此说,她又岂会嘴大舌长的在他面前搬弄是非,白白让他厌恶自己。
武氏恭谨道:“谢殿下关怀。”见她恭顺柔嘉的模样,赵曙心里想:若是滔滔儿有她一半的柔顺就好了。赵曙又道:“府里事多,往后你跟着高氏好好学做事,料理料理家务。”原还失落不已,听见赵曙如此说,不由得一喜,假意推脱道:“妾怕做不好,惹高娘子烦厌。”
赵曙道:“有什么难的,慢慢跟着学便是,只是不许闹起来,事事都要心平气和的才是。”
武氏暗喜,忙谢恩。
回到二院,赵曙将让武氏协理家府之事细细跟滔滔说了,滔滔道:“如此也好,不然高氏一人独大,无人管束,都不知要闹成哪样。”赵曙见她明了事理,欣慰道:“正是如此。”两人说了回话,歇过午觉,滔滔将明儿要带的物件、侍从名册等一一过目了,方用晚膳。
汴京到巩义并不算远,因着人马众多,启程时又晚,行得也慢,就费了两天的光景。到底没带陈氏,绣不绣衣裳不紧要,但若老有碍眼的人在跟前晃,滔滔儿可受不了。巩义虽有皇帝行宫,官家也说让赵曙暂时安住。但赵曙谨守本分,并不肯去。他原本要住驿站,但巩义知府秦大人却早早儿将官衙府邸腾出大半的地方来,又另开了门户,给赵曙住。
借住的院子不算大,连着花园,也不如二院。滔滔进了屋,见里头几窗明净,家俬用具应有尽有,倒也不计较。待小厮婢女们往院里搬置物件时,滔滔才觉赵曙带来的东西可真不少,连着她素日爱的那架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摇椅也搬来了,依旧放在窗下。他又命婢女将纱窗换成了青纱,并在外头种了几株芭蕉,事事都依着滔滔喜欢的模样置弄。
巩义是皇陵重地,并不乏有皇亲贵戚过来扫墓跪拜,但像赵曙这般住上几年的倒还没有。秦大人本是京官,去年韩琦遭贬时受了牵连才被调至巩义做知府。他早想四处走动走动,重回京里述职。如今手握重权的十三殿下来了,他自然不肯错失良机,从六个女儿中甄选了嫡次女秦安双,预备献与赵曙做妾室。还有底下几个熟稔的地方官,亦想巴结奉承,也选了数名面容姣好的深宅闺秀,芳龄才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呈上,倒不居名分,做妾做婢皆可。
休顿了三日,巩义府衙的上下朝臣便纷纷携礼来探访。秦夫人则领着各府夫人至后院给滔滔请安,素日在汴京,滔滔向来是不见客的。如今也不肯屈就,只说身子不适,让落衣给挡了出去。到底是地方贵妇,没见过多少世面,皆道十三殿下娘娘架势大,并不敢纠缠。
至掌灯时分,秦夫人单独携了次女秦安双过来请安,既是住了她家的院子,滔滔也给了三分薄面,便让落衣领了来。秦夫人在汴京呆过两三年,夫君官位低,她见过最大的外命妇就是韩琦家的夫人,还是跟着一众的夫人去了,韩夫人连话都没和她说。
秦夫人与秦安双行了跪拜大礼,待滔滔赐了座,才半倚着方凳坐下。茶房婢女用天青釉圆洗的天目碗斟了团茶,行至帘外,递与廊下当值的掌婢女,掌婢女进了屋,由落衣接过,亲自呈上桌。秦安双仔细瞧着婢女们的行止容颜,其妆扮、气度,竟与平素见的那些闺阁娘子无异。再看十三殿下娘娘,虽未施胭脂,穿着家常的素色马面裙,连发髻也极为平常,可一颦一笑间,自有风华,令人不敢小窥。
滔滔笑道:“占了你们家的院子,实在叨扰。待过一阵,事情都料理开来,外头也寻见了好的宅子,会尽早腾出地方。”秦夫人忙起身道:“娘娘言重,您能来府上小住,不嫌弃院子简陋,妾身已是心满意足。”
秦安双口齿伶俐道:“娘娘和十三殿下能来府上,是秦家光宗耀祖蓬荜生辉之事,岂能算是叨扰?”她的声音响亮清脆,不由得让滔滔多望了两眼。只见她身穿绯红色绣缠枝莲花的交领宽袖上襦,下着月白色百褶纱裙,裙角亦绣着一圈儿红莲,衬着绣碧荷团叶的云头绣鞋,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娇艳艳如含苞欲放的海棠花,使人移不开目光。
秦夫人见滔滔似有疑惑,忙道:“此乃妾身的二女儿,名唤安双。”安双忙又起身屈了屈膝,滔滔忙令她只管坐下。秦夫人从袖口中拿出两只荷包,道:“安双听着娘娘要来,连夜赶做了两只荷包,不值几钱,只是一点小小心意,请娘娘笑纳。”
落衣接过荷包递至滔滔眼前,只见巴掌大的荷包上,用金丝线绣着鱼戏莲叶间、蝶恋花等纹案,纹案上又细细的缀着豆大的珍珠,略略一算,只怕也有二十余粒。若说不值几钱,买个十亩地也尽够了。虽是如此,在滔滔眼里,还真就只是两个荷包。
眼瞧着到了晚膳时候,秦夫人起身告辞。滔滔亦不留,让落衣送至廊房便是。才出了院子,秦安双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嘀咕道:“虽是殿下娘娘,也太不知道礼了,咱们备了厚礼,她竟连回礼都没有。。。”
秦夫人见她口无遮拦,忙斥道:“你懂什么?不回礼才见得亲厚。更何况,在娘娘眼里,咱们那点东西算什么,连斟茶的那几只瓷碗都比不上。”停了停,又低声道:“虽是在家府,但殿下住了来,你们姊妹兄弟几个就该收敛些,祸从口出,知道么?!”
秦安双见母亲如此郑重其事,忙道:“是。”
天渐渐漆黑,两人行至花园,园中先前一直荒废,只稀稀疏疏的点了几盏灯。幸而是在自家府上,又有诸多婢女婆子跟着,倒并不是很怕。走着走着,花林中突然传来两声嘶叫,似猫非猫,将众人吓了一跳。秦双安小时候被家猫抓伤过脸,一直很怕猫。四周很黑,好像有什么在脚下嗦来嗦往,吓得她直催着母亲快走。
行至拐弯处,忽有一团黑影从假山上跳下,直往秦安双身上扑去,她惊恐万分,骇得尖声大叫。正在此时,一只手从天而降,拉着她往旁侧扑去。她一阵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才知自己被人掳了,此时竟倚在年轻男人的怀里。
男人长得很高,她不矮,却只到他的肩膀处。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身子紧贴着他的胸,他似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指着远处道:“往那边跑了,快去捉了来。”呼哧呼哧的,黑暗里也不知有多少人追了去。顷刻间,男人松了手,也不与人招呼,径直往暗处去了。顿了片刻,秦安双还在恍惚间,就有一众的婢女小厮疾步而来,连声问:“殿下往哪里去了?”
那人竟然就是十三殿下。
她连他的模样也没看清,只是胸腔里砰砰跳个不停,似要蹦出嘴来。也不知是被那野猫吓的,还是别有什么。父亲先前说要将她送与十三殿下做妾氏时,她还百般不愿。明明是堂堂知府大人的亲嫡女,凭什么要去给人家做小妾。她又不贪图名贵,只要不短吃穿,即便是平常人家的儒生也不嫌弃。
可是现在,她很想再见他一面。
☆、第一五六章:爹何时向殿下说成亲的事?
赵曙回到院里,已是亥时初分,才进院子就大声喊道:“滔滔儿,快过来,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滔滔本在宝宝房中逗弄,听见外头说话,就起身迎上。却见他满额的汗,鼻息间喘息不定,脖颈处还有淡淡血痕。
滔滔皱眉道:“干什么去了,弄得浑身脏兮兮!”
赵曙给蔡得子使了眼色,蔡得子会意,从身后小厮手中取了样东西来,呈至眼前,是一只铁丝银勾的笼子,里头锁着毛色灰白的小猫,两只圆鼓鼓的眼睛四处乱转,爪子死死的扣在铁丝上,好似随时都要逃走。
滔滔在高府时也曾养过猫,不小心摔进莲池里淹死了。她当时极为伤心,便再也未养过。她忍不住将手指伸进笼缝中轻轻抚摸,脸上露出浅浅的笑靥。赵曙道:“才从外头捉来的,小心咬你。”滔滔不以为然道:“小猫也懂人情的,你待它好,它也会待你好。”
赵曙亲自提过铁笼,牵着滔滔往屋里去,笑道:“你要不要给它取名字?”
滔滔不接话,伸手抚他脖子上的血痕,痛得赵曙“咝”的一声,本能的往后仰了仰。她浅怒道:“是不是被猫抓的?怎么这样不小心?请大夫瞧了么?”
赵曙笑道:“它跑得太快,捉它时被树枝刮伤的,并不碍事。”
进了里屋,滔滔从檀木香屉中寻出柳翠瓜果形的白釉瓷罐,解开衣衫,替他抹药。落衣端了参汤进来,见两人坐在炕上低声喃语,忙悄声退下。抹了药,赵曙打开铁笼子,随手取了帕子绑住两条猫细爪子,放在炕几上让滔滔玩。小猫似乎累极,喵叫两声,蹲坐炕角边,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凝望着两人,不似先前那般警觉。
滔滔道:“你还记得以前我养的那只猫么?掉在莲池里淹死的那只!”
赵曙想了想,道:“你是说招财?”
滔滔兴奋道:“对,对,就是招财。”她伸手抚了抚猫身,含笑道:“以后你就叫进宝了,你是不是饿了?想吃小鱼干么?”猫咪喵了一声,露出戒备之色。明明才巴掌大许,偏要假装龇牙自己很厉害。那摸样儿逗得滔滔大笑,赵曙望着她,犹如明月生辉,满室光华。
他挑了挑眉,道:“其实它是只母猫,你可以取个温柔点的名字。”
滔滔将小爪子放在自己手里玩,道:“随便啦,招财进宝,叫着挺顺口。”
赵曙道:“俗气!”
滔滔横了他一眼,道:“什么俗气不俗气,这叫大智若愚!”说完,重新将猫咪放回笼中,唤了婢女,提着去外头喂食。一时,两个乳母抱了大头宝宝和玥晗来请安。
大头宝宝穿着品蓝色小澜衫炮,甩脱乳母的手,自己一颠一颠的跑进屋,见了赵曙,先恭恭敬敬的叫了爹,才滚进滔滔怀里喊娘。玥晗还不能走,一身粉红绣牡丹纹的半臂衫裙,梳着丫髻,见了赵曙就咿咿呀呀的乱叫,且往他身上扑。
乳母吓了大跳,殿下是从不抱小孩的,略一迟疑,赵曙竟伸手抱了去。他的姿势僵硬不已,玥晗又不停的胡踢乱蹿,才片刻,就累得他满头大汗,竟比刚才去捉野猫还累。大头宝宝在一旁看着,嚷嚷道:“我也要爹爹抱,我也要爹爹抱。”
赵曙没得法子,又抱了回大头宝宝,好好哄弄一番才罢休。待乳母将宝宝们带走,赵曙已然累得内衬都湿透了,只得叫人烧了水,在澡房沐了浴,方回屋安寝。
如今赵曙与滔滔共住一个院子,又是在府衙內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