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铜镜前满足的端详不一样的自己,“这衣裳是芷若姐姐送我的新年礼物。虽然她已穿过了几次,可是还像新的一样吧!”
衣服的质料和色泽看起来的确还像新的。但将这种成熟艳丽的衣服穿在一个清秀瘦小的姑娘身上,实在是……
他自然不会对正期待受赞美的她说出真实看法,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好听话,只得选择沉默。
在该开口说话时不说话——因茵多少猜得出他的想法。
“不好看吗?“她站转身看着他,‘不好看’——他在心里这么说,嘴巴较委婉的回答:“似乎不太合身。”
因茵一笑,点了点头,“芷若姐姐说在等个两年,这衣服穿在我身上就更合身啦。”
意思是说,再等个两年,她也将下场卖笑?
“他们说我发育只是慢了一点。”她上前将麻雀放在圆桌上,但麻雀脚上仍被缠着线,行动范围过小,索行动也不动。
“可是真是这样子吗?芝苓、芝茉姐姐只大我一岁,她们在我这个时候是院里极红的姑娘了。”
青孟书的眉宇不禁皱起。
“你也想和那些姑娘一样?”
因茵耸耸肩,“如果一辈子都得待在这里的话,当然希望能回报鸨嬷嬷的养育之恩。 毕竟是人家花钱带我们回来的。”声音有些低调。
每个待在这种地方的姑娘,似乎都会有一段较常人坎坷的过去。
“你几岁被带来这?”他问。
因茵摇摇头,鸨嬷嬷从不提我们真正的身分背景。
看过桌上的水果、糕点,视线走在明亮的烛光下。这么多年来我只听厨房大娘提过,“我是五岁的时候,鸨嬷嬷用二十两银买我回来的。”
橙红烛光将她细致的小脸映得立体而清丽,更于她那双带水的黑瞳中反射出来迷人的晶芒。青孟书有一瞬间觉得她是可人的——只要她别穿著那套使她显得可笑的彩裙!
“既然她买你回来,为什么只要求你做些杂活。”
“宜香院里的姑娘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嘟嘴,“镇里有些可恶的混小子就常笑我这扁不隆咚的身材!”怨唷的样子甚是可爱。
青孟书更仔细、但不落痕迹的打量她的身段;发觉她的确是,较一般的的十六岁的姑娘瘦小了许多。
“其实,那应该是很容易调养的,”他所知,两位堂妹自小吃多样补品,身段因而玲珑、婀娜。
因茵却会错意,“你是指塞些有的没有的的东西衣服里面吗?那是行不通的啦!”摇摇手,就别再提她这不起眼的身材了。
她掀了下桌上小麻雀的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可以拿一小块糕饼吗?”
“想吃就吃吧!”桌上那些是鸨娘差人送来的点心。他对甜点兴趣不大,放久了也是得丢掉,倒不如任她这位似乎嘴馋许久的姑娘品尝。
“您误会了!”她却猛摇两手,“不是我要吃的!我哪敢拿大爷的东西!”
当她摇着两手,绑在手腕上的线同时扯的小麻雀立不住脚,晕头转向——青孟书终于知道那只小麻雀为何毫无生气了。
“我只是想试试看小鸟吃不吃这个……”
她撕了一小块糕点,头低得不敢迎向青孟书的视线。肯定鸨娘叮嘱过不可以拿客人的东西。
她将糕点搁在小麻雀眼前,“吃吧!”
小鸟儿看都不看一眼。因茵拍拍它的头,“吃呀!”
小麻雀依旧无动于衷。
看着麻雀拒绝美食,因茵很惊奇,说:“好奇怪,看树上的鸟儿总是不停唱着歌儿,可是一将它们带在身边,它们却懒洋洋的,有的甚至一连三天,什么东西呀不吃。”
“它们不喜欢受束缚。”他想劝她解开鸟儿腿上的线。
“对呀!一放走它们,就会看到它们立刻又唱跳的……”
“那你为什么还设陷井抓它们?”
“人家想仔细地听它们唱歌唱呀!只是没想到它们就是不肯唱给我听。”回头望了窗外一眼,“不知道别地方的鸟儿会不会比较不一样;像您的小鸟就很听您的话。”捧起麻雀走向窗口,“当只鸟儿实在不错。自由自在,想到哪儿,就到那儿。快乐的时候就唱唱歌……”
突地又掉头看着青孟书说道:“它们一定都看过海吧!听说是一大片,没有边际的蓝色的水,很美很美,这么美的东西不管多远,鸟儿们一定会飞去看的!”
灵黠的黑瞳里装的尽是响往。
“你想看海?”记得昨天她得知他来自青州时,是兴奋的直说青州看得到海!
“嗯!芷若姊姊有个客人是从靠海的州郡来的,他说只要看著海洋,再多的烦恼也能一扫而空……”转身望着窗外的夜色,像轻哼著歌儿似的:“海洋到底长得么样呢?真想去看看……”
但是这里离海 边可远了。步行得走上个把月,骑快马也得掰费上七天。
“这就是你的梦想?”
因茵愣了一下,回过身,出人意料的一骨碌伏跪在地上。
“大爷,请您离开时,顺道带我一起走!”她请求道。
青孟书这会儿的惊愕程度,远胜过下午她以柔媚嗓音说午夜要来他房里,他当时所错笔的那个“福”字。
“鸨嬷嬷说只要有人肯付五十两银钱,就可以带我走。大爷,只要您肯带我走,我愿意做您的奴仆;不然,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将钱还您……”
“这……怎么可能……”他怎能带她走?而她怎能向一位才认识两天的人提出这种要求?她不怕他是个江洋大盗、是个不耻之徒?
因茵依旧伏在地上,只抬头仰望他,“大爷你别看我瘦小,我的力气可大了!不用三年,一定能存下五十两银钱还您的!”
青孟书伸出手,要她起身。“你先起来。”
因茵依言站起。
“我指的不是钱的事,而是你在这儿不是过的很好嘛?每个人对你都不错,你的工作也只是做些杂活。”客栈掌柜为她说话、院里的鸨娘也顺她的意、里头的姑娘也疼她宠她,就连街上卖春联的老伯也肯送她红纸——她为什么还想让他带她离开呢?
因茵也知道该对目前的衣食无忧的生活感到满足,可是……“可是我不想就这么老死在这个镇上!”她上前朝他走近一步,“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青孟书总算明白客栈掌柜为何说她就是做梦,而鸨娘也要她那小脑袋快醒醒——
他摇摇头:“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那么美好。”
“我知道。”因茵重点了一下头,“所以我更想出去闯看看!”
“你可以和鸨娘商量,请她给你十几二十天到邻近几个州走走。”相信十几天便可让她明白在外生存的不容易,而懂得珍惜现有的生活。
“鸨嬷嬷鸭不让,她不放心我一个人走。”
“那她怎么会……”是在意钱的问题。还是担心她一去不回?
“她说除非像您这样的大爷肯带着我,才会让我走。”鸨嬷嬷是怕她不了解外面人心险恶,到头到怎么被害死的都不知道。
“这实在是……”他是绝不可能带她走的,但心中莫名有些犹豫。
“请您考虑一下。”
他阻止她再度跪在地上,“你别这样!”
他犹豫的表情使因茵心中的期盼大增。眸中晶芒一闪,立到急着表明自己的优点:“我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多,您可以随意差遣我,我一定……”
青孟书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此都不是问题……”
想了一下,他又说:“这样吧,我明天给你答案。”
答案当然拒绝买下她当奴婢。明天才告诉她则是为了代表他已慎重考虑过。这种方式似乎有些造作,但他认为这是对她的一种尊重。
对方即已承诺明日答复,她也不便在多舌。
转身告退之前,她笑着问:“明天大年初一。大爷有什么打算?”
青孟书摇头。对一名二十四岁的成熟男子而言,任何年节皆同一般日子无所差别。
可对于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来说,年节意义可就重大多了。
“小的陪您到外头逛逛好不好?明天街上一定热闹的紧!”
比起先前的要求,这请求他勉强可以答应——只要明天她别有穿着这套襦裙。
“也好,我或许会买点东西。”
“那,”因茵笑眯了眼,“我明个儿早上再来找您。”
青孟书在挤满人群的街道上停下脚步。回头望,因茵已落于人潮之后了。
大年初一上街,除了感觉过年欢乐的热闹气氛,便是找罪受!
等了一会儿,因茵才从人群中蹦了出来。
“哇!人好多哦!”原本被挤的有些扭曲的脸在看到青孟书后,霎时化为清丽笑容。“都快被挤扁啦。”青孟书绷着面容,“你拉着我的衣袖吧!免得又被挤散了。”
“这……不好吧!太没规矩了。”她想起前天情急之下曾揪住他的衣袖,当下被他瞪得挺羞惭的,尤其他现在的脸色也不太好,她可不敢越矩。
她踮脚指指前方“过了前头那个街口,人就会比较少了。”
因茵急着跟上他的步伐,以至于连愣住的时间也没有。
这能怪准?谁叫她只想到彼此身有高下之分,却没注意到这是他要她拉住他的衣袖以免两人再次走散——怪不得她开口拒绝后,他原先便难看的脸色立刻结了冰似的冷寒。
走在前面头的青孟书依稀可以感觉到,后面的因茵为了紧紧的跟住他而与不少行人撞到肩膀——想了一下,他横下心,回身拉她一把的念头。
好不容易过了街口,人潮果然松散许多。
“呼——”跟上来的因茵显然松了口气
青孟书见她抚着左臂,脸上也有不适的表情,便问:“受伤了吗?”
因茵迟了两秒才应:“还好,还好!我很强壮的啦!”怎么能承认手被撞疼了呢?只不过走了段满是人群的街道便不适,对方那还会考虑带她走?
青孟书自她那双明亮大眼了解她的心思。他会给她答案,但不是现在。
他转移话题:“这附近哪儿有布庄?或是卖首饰、衣裳的店?”
“首饰、衣裳……您要送人的?”首饰、衣裳可是女人家的东西哦!因茵看着他的眼光惊奇了起来。“要送给谁的呢?妻子呢?不大像,大爷应该还没有娶亲才对;否则大过年的,怎么没有留在家里头陪您的妻子呢?”
想他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她识趣的指着前方几十步远的绸布庄,“前头就有一家布庄,不如到那里去看看吧?”
青孟书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发现绸布庄的招牌后,颌首同意。
“那两件布纱的样工简单又大方,很好看。”步出绸缎庄,因茵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
“您同店家说您赶着要,是您急着走,还是那位姑娘这几天也会来这里?”
青孟书侧头看着紧跟在左后方的因茵一眼。
“如果可能,元宵前她会抵达这里。”他说。
告诉她芙蓉将至,或许能断了她想随他离开邾城镇的心念。
“那,”因茵却高兴的跳至他的前方,倒着走路,“那她真的是您的意中人罢?”
没有考虑太久他说,“可以算是。”
芙蓉和青家四兄弟皆谈得来,不过双方家长属意将芙蓉交给青孟书。而当事的两人之间虽无浓烈的男女之情,倒也不反对这样的安排。
“那……”因茵的大眼睛乌乌溜转,想是暗忖著什么计策。
“您住在宜香院那种地方,很可能会被误会哦!”
青孟书在她撞上后方路人之前,扳过她的身子,要她正经点走路。
他轻挑唇角,“宜香院‘那种地方’不是你介绍我去的吗?”
因茵两手交叠在胸前,一副街头小老大的模样。“如果您肯带我走的话,我或许可以帮您想办法……”
青孟书睥她,你不是说镇上所有客栈和客房都额满了?”教她“小惠”以令“大爷”的人,有没有顺道告诉她这一招通常不管用?
“话是这么说。可是法是人想嘛!”因茵微窘的搔搔头,赶忙换上小奴婢的姿态,“您就答应我嘛!我一定会好好服侍您和您来来的夫人的……”
青孟书停下脚步。
原本不想在这里将决绝的话告诉她,但唯恐她心中的期盼越来越大,他不能再拖下去。
他轻呼口气后说到“我说过今天会给你答案,所以我现在就回答你,我绝不可能……”
一束只有他才感觉得到的轻声截断了他的话。
青孟书不动声色的以眼角的余光扫了路旁建筑的屋顶;同时握住因茵的手腕,在她耳边轻声下令:“跟着我的步伐,不要回头!”说着便快步混入那条汇集人群的街道。
青孟书利落的穿梭的人墙之中,却苦了被他拉着的因茵,她丝毫没有选择的空间,只能由他“拖”着她走。先前来的时候肩膀、手臂以差点被撞的脱节,这会儿肯定附带“鼻青脸肿”的回家啦!
辛苦的走了好一段路,青孟书眼尖,带着因茵穿过路边摊贩,遁入一狭窄的暗巷里。
因茵气喘如牛的当儿,也发现到两个影子从他们头上飞过去,心里总算有点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刺激哦!”回想方才一路走来的情形,气息又不通顺的她忍不住惊叹。
一旁青孟书则沉默不语。
来人针对的是他吗?他们不仅认出了他的身份,且掌握了他的行踪?
“大爷您一定不是普通人!”因茵清亮的嗓音唤他回神。
“所以你得明白,”青孟书不耐的瞟她一眼,无情的说:“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所以我不可能带你走!”
不想看她失望的睑,他立刻走出巷子,再次融人人群中。
“是吗……”口气虽然怅然,倒也不意外会断然的拒绝。
第三章
大年初六。
青孟书来到宜香院后花园。
自从年初一街上明确的拒绝因茵的请求之后,已有五日未见到她。
原以为她不会轻易退却,还会想些死赖活缠的点子要他带走她;没想到她倒挺干脆,就此不再来烦他。
这样也好,他本就不希望再次与任何人有任何关联。
他停在院里的假山旁,仰望上空。天色放暗,黑色纱幕间犹透着蓝色光芒。
突地,一道黑影出现在宜香院上方,且盘旋其间——那股振翅回旋的气势,几乎让人以为是一支苍鹰!
青孟书面泛微笑,他只举起手,鸟儿便迅速但不惊人的俯飞而下,然后精确的停驻在他身旁约略与他肩高等同的石块上。
黑乌鸦腿上绑著纸条是家人给他的讯息。
他拆下纸条后微退一步;黑乌鸦遂按动翅膀准备离开随着渐快的劈啪声,它掷起一阵锐风,倏地便往上飞去消失在夜色之中。青孟书知道,在需要它时,它便会再出现的。
展开纸条籍著初升上来的月色用楼顶那投过来的烛光阅读内容。
写信的是四弟孟佑,他想告诉他的是——水芙蓉目前无法前来邾成镇与他会合;宣漠冷则于前往南区的途中,将另有方法同他联络。此外母亲同往常一样,于父亲上京面圣时火朝参佛为百姓祈福;三弟孟仁则赴况州深山访恩师及采药——
看来这个年节只有四弟一个人留在青府。不过他那个人花样多的是,毋需担心他会寂寞。
而既然水笑蓉不能来——他可以随时起程前往南许。
青孟书收妥手中书信;决定明天离开这裹。
他转身,看着通在后院的拱门。
一会儿还是决定回房。
才走两步便听见两对不甚规律的脚步声朝他这个方向走近。
“大爷您还好吧?您好似醉得不轻哪!”
是因茵!青孟书下意识退到假山后方;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动作十分可笑。
对方不过是个小女孩,而他也不过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怎么便那么直觉的、像个贼似的躲起来呢?
“才那么一点小酒,那醉得倒我?我呀!还想好好捏捏你这逗人小妞儿的小脸蛋呢!”
后听见这个醉醺醺的男声。
青孟书定神自石头后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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