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这种状况,王子腾心里简直火燎一般,因此,他极有眼色地向今上投了诚。只是,王家自己这辈的两个姑奶奶,一个嫁进了贾家,另一个成了薛家当家奶奶,因着这姻亲关系,他卡在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上已经整整五年,虽说这个位置代表了皇上的信任,但是一定意义上却也是帝王猜忌的对象;加上在京城中,忠顺亲王徒嘉旻一再拉拢示好,还有荣国府那个老太太……
因此,在四年前平安州那场战事中,他逮到机会收买了萧嵘德手下一个得用的将领。贻误战机,加上平日里萧氏族人在淑妃娘娘的回护下得罪的一干朝臣落井下石,成功地将萧嵘德从一品镇远将军的位子上拉下来。按着惯例,一人下一人上,在萧嵘德被押解回京之前,他顺利地被提升为九省统制。
躲开忠顺亲王和今上之间的暗潮汹涌,奉旨巡边,虽说手中的权力不比往日,但是王子腾总算能稍稍安心些;加上后来,宫中的自家外甥女,贾元春被提到嫔位,王子腾便明白了贾母的心思,他便放松了些,谁想到……
那文士将桌上的纸拾起来上下大致浏览一遍,脸色瞬间变了变:“这——这可如何是好?想不到居然直接由一介白身被封了四品的官职!”
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王子腾的脾气着实是收敛许多,至少不会因为此事气得摔杯子了:“萧嵘德的能力有目共睹,当初若不是恰巧捉到了那个机会,再加上陛下对他们一族的嚣张张扬早有不满,也绝不会将他一捋到底!”想着方才文士回复的话,王子腾又是嫉妒又是无奈,当年和萧嵘德相并列为朝中仅有的两位一品镇远将军,唐遂前的能力自然是不容置疑的,然而通过这些天短短的几次交谈,王子腾惊愕地发现,此人智计竟然丝毫不逊于其军事上的才干!
从这样的人手中,自己真地能如计划地那般分一杯羹么?
收回思绪,王子腾挥挥手让那文士下去,低头伏案翻看着燕云大营交上来的花名册,毕竟身为九省统制,此番被任命前来督军,不管有多少烦心的事情缠身,总不能叫旁人抓着把柄。
——————————贤德妃省亲的分割线君————————————
“说什么‘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皇帝哥哥如今扯起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来,竟是一点都不脸红了!”林清微咯咯笑得欢实,太后见她坐在美人榻上笑得坐不直身子,失笑地转而看向另一边的徒嘉景。
徒嘉景被这样取笑着,却并不生气恼火,只无奈纵容地瞧着林清微两颊笑涡霞光荡漾,对着太后行礼告退:“还请母后恕罪,儿臣借着母后的名义下旨,外人瞧来也是您的慈爱体恤,省得叫那些人猜度!”
摆摆手,太后明白他的意思:“倒也没什么,只是想来日后宫中便不大宁静了,天又冷下来,我呀,想着要到微儿温泉庄子上待个一两月的!”想起先前到自己宫里来请安的那几个嫔妃,她只觉得脑仁疼,揉了揉额头:“那个贾氏呀,你且看着点,若是事儿还没成便叫人给害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正是这个理儿!”林清微笑得差不多了,将腰间松花色绫子宫绦整了整,接过旁边青衣奉上来的帕子擦擦眼睛,端起手旁小几上的莲花茶盏:“我这个做女儿的也得尽尽孝心不是?”
哭笑不得地瞧着自家女儿满脸的蛮横霸道,可惜生得一张清雅绝伦还带着点儿仙气的容颜,那副故意做出来的蛮横霸道竟显得格外俏皮,太后一锤定音:“就这样了!景儿,你去忙你的吧!”
面对母亲和妹妹,徒嘉景很难说出拒绝的话,直接应下来便落荒而逃了。
“母后放心,雁过拔毛,微儿这一茬不把他们这些年搜刮剥削来的东西给全捞出来,岂不是白瞎了这一番布置?”林清微抿着嘴笑得得意,想起今早上收到的消息,捏着茶碗盖一下一下拨着水面上的浮沫:“您可别瞧着,这些勋贵人家,来路不清不白的财务可多了……”
……
荣国府。
“老大!你敢再说一遍!”贾母只觉得心头怒火蹭蹭直往上冒,四下里看了看,手旁一只茶盏已经被摔成了碎渣落在贾赦的脚旁,找不到东西,她狠狠地敲了敲手中的龙头拐杖,颤着声儿,瞪大眼睛:“你这个不孝子!忤逆孽障!”
将贾母的话听在耳中,贾赦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感觉了,对这个母亲,他心中最后一点温情早就消弭掉了。毕竟,已经不知多少被亲身母亲指着鼻子骂得畜生不如,贾赦又怎么会把这小小的责辱放在心上呢?
“母亲恕罪,我大房一脉已经是分出去的,此乃皇帝陛下亲自下的旨意”,端坐在紫檀雕镂椅子上,贾赦面无表情,声音很是平静:“儿子当初搬出府的时候分到了什么东西,母亲也是知晓的,除去两个田庄之外,便是些瓶瓶罐罐和儿子自己收藏的字画古玩,若说现钱着实算不得多!若不是这几年来,夫人和琏儿媳妇经营尚且有些盈余,家中的日子也不好过!何况我家玫儿眼瞧着也就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她是我贾赦唯一的女儿,总不能在嫁妆上亏待着她;还有玌哥儿,那毕竟也是我长房嫡长孙,如今已经商议着要送他去书院读书,这一项嚼用也少不得!”
贾母一下子被噎住了,当初贾赦出府另居,她存了心思,家产划分上并不公道;一方面是想着为自己小儿子贾政和宝玉多攒些家底,另一方面却是想着,贾赦素来花费颇多,若是给的多了,日后只怕难借着银钱之事辖制住他……
“赦儿,元春也是你嫡亲的侄女儿,你怎么能舍得叫她受委屈呢?”贾母态度软和下来:“元春面子上好看,你这个做伯父的也一样脸上有光,不是么?”
听着贾母理所应当的话,竟是全然忘记了当初的事情,贾赦冷冷地笑着:“母亲何必如此说呢?我大房可没借着侄女儿的光,要不然,也不至于闹到被一母同胞的弟弟占了占了长房的爵位,自己也好,家里夫人儿子也好,都被磋磨得没个好名声!”
似笑非笑地瞅着贾母涨红的脸膛和抓紧的手,贾赦慢慢地站起身来:“请恕儿子说话急躁了些,不过,我记着前儿不久,好像是薛家亲戚从荣国府搬出去了?母亲真是糊涂,这薛家有百万家财,您若是实在无计可施,由着弟妹去想法子不就是了?!”便直接头也不回地掀了帘子出去。
贾母若有所思。
第77章 贾母筹银大捷返朝
儿子贾琏和薛蟠稍有些来往;因此贾赦大致知晓薛家搬走的缘由;不过就是老太太看不起人家皇商的身份罢了。此番他提起薛家来,不过是想要给贾母添添堵,毕竟贾母可是从薛家那边得了不少好处,满心以为自己能把人家掌在手里……他不过这么一说,谁想得到,贾母竟然真地认真考虑向薛家借银子的事情来!
“老二家的;娘娘省亲的事情已经就在眼前了;咱们家可不能给娘娘掉份儿!” 贾母和颜悦色地对着下手垂手而立的王夫人说道:“你是娘娘的亲生母亲;这事儿自然是得有你来安排的!”
闻言,王夫人眼底滑过一丝光彩;攥起手;想着入宫已经十四年的女儿;心头一酸,虽说因着被关在小佛堂的事情而怨恨贾母和贾政,但是对自己唯二的两个孩子,王夫人却始终疼爱如初。
暗自咬咬牙,王夫人扯出一抹笑意:“媳妇是个没能为的,这等大事儿,自然还是该由老祖宗做主!”她并不敢接下贾母的话头,在没弄清楚这老虔婆打的是什么主意前,王夫人是小心又谨慎。
婆媳俩说了半天,贾母不耐烦了,直接道:“大致建园子就要至少二十万两,这还不算上那些精雕细琢的地方,花草山水一概是少不得的,再还有里面摆设、看守洒扫的下人,粗粗算起来没有个七八十万打不住”,贾母将手中的账簿递给鸳鸯:“你且瞧瞧,咱们府里如今能挪用出来的银钱不过只够建园子,便是我从体己里面拿些出来,也只够摆设古董那些的!”叹了口气,贾母觑着底下王夫人的脸色。
王夫人从鸳鸯那里接过账簿,虽说王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看看账管管家还是可以的,上下粗略地浏览一遍,她眉心一跳,诧异不已。若说起来,几年前自己管家的时候,即便从里面捞了不少油水,也没到这样子的境地啊!想不到荣国府竟亏空至此!
“媳妇看了”,王夫人迟疑着开口:“这公中的银钱——”
贾母自然知晓她想说什么,打断她的话:“这几年庄子上的出产都不大好,再则,政儿自打袭了爵位之后便调到兵部,他是个斯文人,和那起兵痞子哪里能处得来?无奈之下,只能花些银钱求人帮衬着;宫里娘娘如今身处高位,要用人的地方多了去,还有后院那几个姨娘——”说到这儿,她含糊地带了过去:“那都是要花钱的!”
那含含糊糊的话音落在王夫人耳中,她不由得冷笑一声,哼!
说起来,贾政这几年来可是一改往日里迂腐清高的作风,京中众人提起荣国三品扬烈将军,多是鄙夷之词。只看后院的女人,盘点起来,除去有子有女的赵姨娘,王氏被禁足后纳的杨姨娘,还有家生子出身的秀姨娘、曾是花楼清倌人的莲姨娘,还有一个尤姨娘,便是东边宁国府当家夫人尤氏的继妹、唤作尤二姐的;更别说还有那些通房丫鬟了。
“老太太的意思,莫非让媳妇去向妹妹借银子么?!”王夫人错愕地看着上座的贾母,怎么也不明白贾母究竟是怎么想的。
说起来,在王夫人眼中,薛家既有家财,薛宝钗又是自己亲外甥女,对自己言听计从,和宝玉也有情谊,正是结亲最好的人选。然而贾母却一直都想着要为贾宝玉求娶一位名门贵女,那日薛王氏领着薛宝钗去小佛堂向王夫人道别提起这一桩事情,王夫人心中还恼怒了许久。
被几个丫鬟护送着回到阔别叙旧的主院,王夫人看着眼前已经有几年不曾踏足的地方,只见里面帘子一掀,走出一位容色俏丽的女子来,估摸着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妇人发髻。
王夫人愣了愣神,便见那女子婷婷袅袅走上前来,福身行礼:“奴家尤氏,见过太太!”
尤氏?是了,想来这便是东府大奶奶的继妹了!王夫人打量着面前尚未起身的女子,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眼儿盈盈,温柔标致,确乎是个美人儿,贾政这厮倒真是老不修!
“你出去吧!”王夫人冷着脸,虽然对着贾政已经没有所谓的夫妻情分,但是瞧见这些狐媚子,她心中总归还是不爽快的,便直接往屋内而去。
尤姨娘瞅着王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轻柔而无奈地叹了口气,纤长素白的手掌抚在腹部,她的眉眼间愈发温婉起来:“棠儿,咱们走吧!”
已经入了冬,屋子里炭盆什么的都燃了起来,旁边小丫鬟上来接过王夫人褪下的披风,悄无声息地便出去了。
坐在窗前暖炕上,王夫人看着屋子里的摆设。
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毡,正面设着的仍是几年前的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颜色瞧着像是新制的,想必那老太婆用得着自己,便好生拾掇了一番;两边设一对描金绘龙凤洋漆小几,瞧着很是精致闺中,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联珠瓶——联珠瓶内空空,想来是忘了插花进去。往日的一溜四张椅子和高几不知何时被搬开了,只有当中铺着大红色牡丹绣纹的地毯,摆着一个象鼻三足泥鳅鎏金珐琅火盆,别无他物,显得地下空荡荡的。
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是生面孔,昔日身边跟着伺候的几个丫鬟,金钏儿;玉钏儿;彩凤;绣鸾;绣凤,还有底下的彩云彩霞,或是放出去配了小子,或是因为年纪尚小,被拨到底下做些粗使活计。再还有陪房周瑞一家,早也被贾母拿了个错处尽数打发了出去。
王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老虔婆把自己放出来了没错,可如今自己手底下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又能干些什么事情呢?
……
“什么?”薛王氏正和薛宝钗商议着新冬衣的花色,听着外面小丫鬟进来说的话,不由得愣住,面面相觑。薛宝钗抬眼看向窗外,薄薄的雪已经在枝桠上积了一层,她皱了皱眉头:“母亲,不管别的,还是先迎姨妈进来吧!”
薛王氏点点头。
王夫人被两个丫鬟引着进了正室东边的暖阁子,瞧见自己妹妹迎上前来,眉宇间尽是舒惬与适意,一时间心头万种滋味萦绕交缠。
姨妈如今脸色瞧着竟是沧桑许多啊——薛宝钗仔细地打量着,又注意了一下她身后跟随着的几个丫鬟,其中一个她很是熟悉,乃是贾母身边一个提拔上来、唤作鹦哥的;薛宝钗默默了然,想来此番必是老太太有事情……
“姐姐,怎么竟到我这儿来了也不先说一声呢?”薛王氏却没想那么多,瞧见自家姐妹面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忙招呼旁边伺候着的莺儿取温热的帕子和香膏来,另一边已经有人送上了热乎乎的姜茶和新鲜点心上来。
捧着珐琅小手炉,王夫人坐在薛王氏对面,两人拉拉杂杂说了些家常。
薛宝钗见王夫人吞吞吐吐地迟疑了良久,忙道:“母亲,姨妈,钗儿去瞧瞧厨房那边燕窝炖好了没有?”转向王夫人,笑着:“天气这样干燥,姨妈不妨也用上一盏,最是润肺止咳的!”便领着莺儿退了出去。
待薛宝钗领着丫鬟们回来,里面薛王氏和王夫人之间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薛宝钗将茶盘中白瓷茶盅奉到王夫人面前,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姨母眼睛微微红着,她手一顿,心中思量起来。
用了燕窝后,已经到了午膳时分,眼瞅着天空黑云沉沉,第二茬的雪珠子就要落下来,王夫人不顾薛王氏和薛宝钗再三挽留,颇有些不舍地回去了。
此事一直沉甸甸地挂在心上,晚间,拥着被褥坐在床榻上,薛宝钗忍不住问道:“母亲,今日姨母究竟说了什么?我瞧着,您今晚上心不在焉的!”
这几日,因着薛蟠出门去做生意,所以薛王氏都是和薛宝钗睡在一起,闻言,她叹了口气,执着银质小剪将灯花剔去:“你那大姐姐元春如今在宫中侍奉,前儿不久才被加恩升了贤德妃——”
薛宝钗接过薛王氏递给她的一剂丸药,就着床头新送来的十二分黄柏煎汤服下,漱了口后方才道:“我自是知晓的,前儿不久才去荣国府贺喜,怎么会忘了呢?可这有什么干连?”
“这原也是皇恩浩荡,天家仁慈之心,顾念骨肉私情,为此特下旨,准许妃嫔省亲呢!”薛姨妈转过身来,亦是有些发愁:“你姨母究竟怎么被老太太禁足在那小佛堂中呆了三年多,我也不知道,可是再大的过错,那也是宝玉和娘娘的生母,因此便借着机会解了禁!”
薛宝钗瞅着自己母亲微有些躲闪的视线,心知此事还没完,只听薛姨妈继续道:“我儿,你姨妈今日来,是想朝咱们家借些银钱,你大姐姐省亲要建园子,荣国府宫中银钱有些不足哩,娘想着——”
“哎——”薛宝钗无奈地苦笑着:“妈妈只顾念着姐妹情谊,可却不想想咱们家如今哪里能有闲钱多出来借与荣国府?哥哥出门时带了大约有五万两的货物银票,还有咱家各处铺子里面,也是要周转的。妈妈,你且算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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