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了。
苏宛淡笑着让竹茹将画收好,随口问道:“今年的金钗宴还是循旧例在暖园之中举办?”
听到苏宛的话,坐在对面的大夫人心中更是疑惑,金钗宴往年是在暖园之中举办,今年也不例外。可是苏宛向来极少出门,身边又尽是自己眼线,她是如何得知此乃旧例?
大夫人心中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却未曾说出。将疑问深埋心底之后,微笑陪着众人说话。
随后到申时一刻之时,阖府上下将大夫人和苏宛送上标有苏府标志的马车。马鞭轻响,车身粼粼,马车缓缓的离开了威武候府。
自从上车之后,大夫人便一直沉默不语,方才在花厅之中,苏宛的举动让自己很是诧异,甚至有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她也知道。看着坐在旁边温柔娴静的苏宛,大夫人心中忽然有一丝明悟闪过。
随后大夫人定定看着苏宛,嘴角笑意越来越浓,“之前的宛儿虽然有些聪明,但是绝不是你这样恶毒。”大夫人这话说的很慢,到最后更是一字一顿,“说,你是何人!”
虽是问句,话语之中却满是肯定。
此言不啻于平地惊雷。惊得苏宛双目急缩,眼角暴跳,这妇人何时发现自己不是苏宛?
第21章 前世良人
转瞬之间,苏宛便镇定下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心中都不是很清楚,大夫人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知道自己的底细?
更何况,此事如此诡异,便是自己主动说给大夫人听,她也未必相信,又如何能猜到这般奇妙的事情?
想来,定然是大夫人存心要诈自己,想让自己慌乱之中露出马脚,她好浑水摸鱼。
“母亲莫要说笑。”苏宛眉都不抬一下,只是盯着指甲上的蔻丹,依依笑道:“宛儿不是宛儿,又是何人呢?”
坐在正位上的大夫人神情一凛,心中更加肯定面前之人不是苏宛。若是以前的苏宛,定然只会辩解,却绝不会说出这般绵里藏针的话语。
看着镇定自若的苏宛,大夫人没来由得感觉一阵心悸。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质问,丝毫不见慌乱。如此冷静之人,绝不是之前那个懦弱而胆小的苏宛。
大夫人定了定神,勉强笑着说道:“我哪里是在说笑?你可以是这世间任何一人。但是,绝对不会是苏宛。”
听到大夫人的话,苏宛更是放下心来。大夫人果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只是猜测而已。只要自己死不承认,即便大夫人猜到自己不是苏宛,也做不出什么文章。
修长洁白的手指被收成拳头,放在膝上。苏宛抬起头来看着大夫人,嘴角带着极为温柔的笑意说道:“母亲如何不是在说笑?若不是说笑,怎会连女儿都不认识?”
未等大夫人开口,苏宛便接着说道:“我自然不是老农更不是行人,不是小贩也不是朝臣。我只是苏宛,威武候府的二小姐。”
苏宛唇边的笑意更浓,大夫人却愈发觉得苏宛深不可测。
良久之后她方才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告诉你,悦儿之事就此翻过。若是让我知道你对悦儿仍旧心怀恶意,莫要怪我不客气!”
大夫人的话虽然很是凶恶,但是细细品味之后,就会发现,在那凶恶的口气下面,藏着的是一个因为惧怕而颤抖的心。
前世之时,陈靖凰长于深宫之中,虽然父皇与母后极为宠爱自己。但是在后宫这种倾轧极重的地方,陈靖凰仍然在耳濡目染之下,学会极多倾轧构陷的手段。
此时听闻大夫人口出威胁之言,心中不禁不害怕,反而生出几分亲切,“不知母亲要如何对我不客气?”苏宛的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听到苏宛挑衅的话语,大夫人双眉向上一挑,眼中怒气上涌,“不管你是谁,你给我记住,在威武候府之中,就算你是孙大圣,也只能乖乖呆在我的五指山下!”
看着大夫人眼中的怒气,苏宛脸上的笑意也顿时收敛,“我只是威武候府的二小姐,在威武候府之中,自然只能听母亲的。”
大夫人抿紧嘴唇,不再说话,只是将那些疑惑在心里埋得更深。
不过一盏茶功夫,马车便停了,二人在婢女的服侍下下了马车。
暖园里已经极为热闹了,标有各府标志的马车来来往往,那车帘掀起,便有清秀侍女扶出盛装打扮的贵女。个个肌肤胜雪、眉目风流。
大夫人已经遇到了相熟的世家夫人,苏宛便收了心神,亦步亦趋地跟着,听着她与别人寒暄。
“苏夫人到得好早啊。”
一道轻柔含笑的嗓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众人皆微笑转首迎接。只有苏宛,听到这声音后如遭雷击般愣住了,这温柔如水的江南嗓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直到竹茹推了她一把,苏宛方深深吸了口气,和众人一样转过身。
那华丽的马车之上标着一个斗大的家族标志,正是‘房’。一个年轻的美貌少妇扶着侍儿的手走了下来,面容如江南女子一般,带着特有的精致秀雅。光洁的额头,琼鼻樱唇,五官无一不精致。正是宰相房元礼的妻子齐若冰。
知道底细的老牌世家看到这一幕也不由赞叹,当年房元礼为了这个女人帮助汝阳王篡权夺位,不是没有理由的。
齐若冰着一身正红色宫装,头戴八宝玲珑簪,莲步姗姗朝大夫人方向走来。
房元礼年岁不大便位极人臣,统领百官,政绩极为出色,深受当今陛下的倚重。如今房府的门槛可不比那些清贵世家的门槛低。
除却房元礼,齐若冰还很得皇后娘娘宠爱,时常被召进宫说话,和静雅公主的关系更是密切。
苏宛目光缠绕在齐若冰身上,见她一路走来,在各家夫人间周旋,神情得意而高傲。苏宛笑意愈加森凉,踏着我陈家的尸骨坐拥不属于自己的权势,滋味可好?
这时齐若冰与大夫人寒暄时正好看了苏宛一眼,两目相接,倒让齐若冰心底一凉,这个小姑娘,好利的一双眼。待要再看,却似错觉一般,苏宛正腼腆对她微笑,齐若冰不由怀疑开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转头望向大夫人,浅浅笑开,“这个小姑娘真是漂亮,是你家的?”
苏宛这等容貌妆扮本就打眼,何况她是在场唯一一个头上没有任何金银首饰的女子,更显得不同。
大夫人和蔼地看了苏宛一眼,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威武侯府的二小姐,苏宛。宛儿来,见过众位夫人罢。”
苏宛落落大方上前,与众位夫人见礼。
帝都中权贵千金自不会少,但是苏宛却极少有机会出席这等场面。不少人都想了一会儿才知道威武侯府二小姐乃何人。
自张氏登上侯夫人之位后,便再没见苏府的嫡长女出席过帝都任何宴会,今次却忽然带出来了,八面玲珑的世家夫人自然都注意到了这点,打算回去后好好查一查。但此刻却都十分给面子地夸赞道:“苏夫人真是小气,如此伶俐的女儿居然还收着藏着,今日才带出来。”
大夫人爱怜地拍了拍苏宛,笑道:“如此贴心的女儿,我当然怕哪家有小子的早早来聘了去,自然要藏着些。”
众人都不由大乐。只是这些笑声里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谁也不知道。
而苏宛并不在意,她只是不动声色间打量着齐若冰。见到这个女子,听到她的声音,她前世的怨恨都像被忽然勾起来了一般,在心里眼里翻涌。
当暖园众人心思各异地闲聊时,一辆象征皇家富贵的銮驾马车停了下来,太监尖利的嗓音穿透了整个暖园,“静雅公主驾到。”
暖园同时安静了下来,都转向马车的方向,见三皇子妃伴着静雅公主下了马车,便同时拜了下去。
静雅公主含笑扶起齐若冰,对众人笑道:“都起来吧。”
因此次金钗宴乃静雅公主奉旨督办,是以三皇子妃虽为嫂,但是也处处以静雅公主为尊。她一直站在静雅身边,却不多话抢她风头。
“本宫奉母后之令督办金钗宴,这寒冬季节唯有暖园可见牡丹芍药,亦有丹桂飘香,不妨请诸位夫人小姐移步,暖园的梅林边可见四季花开之景。”静雅公主缓步走至众人中央,如众星拱月一般,一举一动,皆从容优雅。
静雅公主开口,众人自然不会拒绝,便都含笑附和。
云静雅都到了,便代表女宾已经到的差不多了,除却帝后宫妃,皇子及皇子妃还有各府权贵千金都在这暖园之中。
贵、淑二妃都不曾来,倒是也不奇怪,毕竟这金钗宴并非皇后督办,她们作为公主的长辈,有权不来。
精致的屏风映着灯火,别有一番滋味。霓裳艳影的宫女在大殿中穿梭,忙而不乱。
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已经在属于苏家的位置上坐下的苏宛循声望去,便觉得全身血液都在翻腾。
依旧是那张俊雅英挺的脸,依旧是那温和沉稳的声音,依旧是那袭多年不变的月白长袍,前世的枕边良人,现在的刻骨仇人,房元礼!
众人都起身与房元礼打招呼,苏宛却转头看向齐若冰,果然见她一脸痴迷地望着房元礼在众人包围之下阔步走进来,目光一直随着房元礼移动,然而,房元礼并不曾看她。
似乎证实了心中猜测一般,苏宛嘴角若有似无地弯了弯。
宫灯璀璨,风吹来,还带着梅花的香气。云静雅第一次督办这样的宴会,很多地方并不全面,但是好在几个皇子和皇子妃都倾力帮忙。一时之间,宴会上欢笑声不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按照往常惯例,接下来便该请出金钗。果不其然,只见静雅公主命人捧出了一个紫檀小匣,里面放着一支精致的凤头金钗。通体金黄,却不恶俗,金钗的每一寸皆雕琢得栩栩如生,凤头的双眼上还镶嵌着两粒红宝石。
“这是母后命宫中的能工巧匠特意制成的凤头金钗,能者得之。”静雅公主含笑道。说完又望向了男宾席,意有所指道:“若凤头金钗不够分量,还有如意郎君。”
这番俏皮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大夫人笑了几声后忽然侧头问苏宛道:“之前的画作可准备好了?”
此次大夫人为苏宛准备的礼物,乃是一幅长约半尺的山水画,静雅公主素来极爱山水画,这幅画一定能让她在金钗宴中露脸。见大夫人问起,苏宛信心满面地回道:“母亲放心,画作是竹茹在保管,都准备妥当了。”
大夫人含笑点头,但是在侧头的那一霎笑意便变得有丝阴狠。身后伺候的妈妈忽然借着给大夫人布菜的时机上前,小声回禀道:“都办好了。”
侧首见苏宛尚一无所知地在看着那支金钗,眼中满是渴望。大夫人的笑意更加松快了,你便等着那幅山水画可以给你带来风光吧,若是打开画作的那一刻,却不是写意山水,就该贻笑大方了。
第22章 忆昔日景
金钗宴的胜者,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歌舞再美,终究太过轻浮。这种变相的选亲宴中,选的是雍容大气的世家女,德才是第一位的。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李文公家的千金第一个站了起来,落落大方向众人一礼后,悬腕作了一手诗。
七言绝句,虽出自闺阁之手,但是全诗无雌声,极有气势,就连状元出身的房元礼都含笑赞了声好。
苏宛也不由点头,不仅是诗好,李小姐这手瘦金体的字也是相当见功底的。
有人开头,其他人便起了好胜之心,素有才女之称的吏部尚书之女当众解出一盘玲珑棋局。擅棋者心中自有丘壑,懂棋者观这个才女下棋风格,都不由点头赞一句好。
大夫人见竹茹已经将画卷拿了进来,便对苏宛道:“都准好了,便去吧。”
苏宛见大夫人笑的十分和善,便如那日在普济寺看到的佛祖一般,心内无端反感,扫了一眼竹茹手中完好的画卷,心中却有丝不安。
大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犹疑,继而劝道:“去吧,我们苏家是帝都数一数二的世家,不应落后别人太多。”
苏宛与大夫人目光相对,最终眉眼一弯,轻启朱唇道:“是,母亲。”说着便起身往大殿中央走去,竹茹赶忙跟在她的身后。
迎向四面亭亭一礼,苏宛的目光掠过那月白长袍的房元礼,满意地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惊异。然后从容道:“威武侯府,苏宛,愿搏诸位一赞。”
云静雅在高台之上,慵然望了苏宛一眼,只觉得眼生,一时没想到威武侯府何时有这么个小姐。但是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见苏宛身后的丫鬟抱着一个画轴,她本身便喜欢画画,不由问道:“苏小姐是要给我们展示你的画作么?”
听到画作二字时,大夫人的嘴角不可抑制的扬起,马上,就可以看到苏宛这个贱人被人嘲笑了。
然而苏宛却摇了摇头,“不是,请公主借琴一用。”
大夫人猛然一顿,居然……居然改弹琴了,见苏宛看过来的目光中是洞彻一切的冷静,她不由一惊,难道说自己临时起意换了她的画已经被她看穿了?
大殿之中偶有风吹过,苏宛坐在琴案旁,缠绕在发间的丝绦轻轻舞动,更显飘逸俊秀。宫灯下苏宛凤眼微挑,素手拨弄着琴弦。舒畅的琴声便自手下缓缓流出。
不过几个音节,懂乐之人便听出来了,这是失传多年的《广陵散》,
民间虽然已经流传此曲失传,但是有点底蕴的世家还是存有残本的,苏宛会弹此曲并不奇怪。但是此曲已为残本,众人都十分好奇苏宛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将残本弹全呢。
乐音行云流水一般,将嵇康不畏死的潇洒之心展现得淋漓尽致,就连房元礼都微微阖上了眼睛,聆听这曲《广陵散》。
就在残本已经奏完之时,苏宛依旧十分顺畅地弹了下去,但是却将曲子的感情翻转了,若说前头是不畏死的潇洒,后面便改为了对红尘的依恋。
房元礼忽然睁开了双眼,眼带疑惑地望着大殿当中坐着的少女,明明是不一样的容貌,明明是不一样的神情,就连年纪也是对不上的,可是为什么他就是从这个女子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那年公主府的寝房,高贵的长公主却未饰金钗,不施脂粉,玩笑着道要弹一曲旷世名曲给他听。然后便硬生生将不畏权贵不惧死的《广陵散》续成了贪恋红尘的调调。
之后女子还振振有词,“嵇康是不畏权贵不惧死没有错,但是不代表人家就喜欢死啊,指不定人家喜欢的是恋恋红尘,不过不得已只能选择死而已。”
房元礼眸光明灭,虽然脑海中的记忆一个个地窜了出来,记忆中高贵的女子和眼前弹琴的女子不断重叠,但是他面上依旧看不出半点不对。
弹完最后一个音节,苏宛收手,亭然起身,目光再次掠过房元礼,满意地收回目光。
众人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平心而论,苏宛的琴技十分高超,但是将《广陵散》续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