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艳骨,万种风情,勾魂夺魄的眼中似有泪光泫然欲滴,几要将众生尽颠倒。可一抬眼,无声的寒气透心而来,那双眼睛中冰雪的痕迹不曾消融半分,只听到冷硬的一个字:“说。”
凌王一字千金,这已是应了不杀她?胡三娘心中一喜,尽量保持着媚人的风姿,便怯怯说道:“奴家原本也是良家女子,那年在天都被湛王逼的走投无路,只好投靠汐王,汐王他……他原来是一心想图谋大事!”
她为讨好夜天凌,立刻将汐王暗地里的事统统抖露了出来。汐王原来早与碧血阁沆瀣一气,他不得天帝看重,一向靠碧血阁暗中敛聚不义之财。当初天舞醉坊的案子,郭其替卫骞担了祸事,实则卫骞根本也是替死鬼。汐王知他纨绔好色,让他尝了几次甜头他便自己上钩,后来事发,又故意给了他督运粮草的要职,让他到北疆去送死,还想借此一并陷湛王于死地。
而碧血阁在江湖上处处同冥衣楼作对,却是因知道冥衣楼守着皇族的秘密。当年定嫔在中宫服侍敏诚皇后,曾无意听她说起江湖上有着隐秘的组织暗中扶助皇族,后来迁入承平宫,竟发现了有密道通往宫外。碧血阁从密道里一些蛛丝马迹查到了冥衣楼,后来又查到莲贵妃手里有先皇赐给的紫晶串珠。
汐王非但暗中图谋湛王,更也把凌王视作眼中钉。当初出征漠北,他泄露凌王的行踪给东突厥,联络始罗可汗派人暗杀,同时构陷凌王身边得力大将。那迟戍被剜目断舌丢入了沙漠暴晒,最终还是死在他的谋划下。
那次不成,他又利用史仲侯,史仲侯的母亲当年也是中宫侍女,后来放出宫嫁人生子,定嫔曾有恩于她们一家。汐王便借定嫔的名义设法将**囚困起来,要他在军中暗中相助突厥,用凌王的命来换母亲的命。
“这几年来他一直想借突厥人的手除掉殿下,谁知殿下竟真灭了突厥王族,他便动起了用毒主意,那毒……”胡三娘急急抬眼往四周看去,突然抬手指着匡自初横在不远处的尸身:“是他配的!奴家还劝过他们不要这么歹毒,反而被他们斥责打骂!”
夜天凌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个字,胡三娘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小心翼翼往前看去,只一触那目光便骇的垂下眼睛,“还有……还有……最近好些主意都是庄散柳给汐王出的,他也不知是什么人,厉害的很,连济王都有把柄抓在他手里,济王现在凡事就都帮着他们。这庄散柳好像很恨殿下,还一心觊觎王妃。啊,对了,汐王今晚让我们去查九王府,好像和他有关。”
她能说的都说了,只是不见夜天凌有所满意,心里着实忐忑慌乱,轻愁含怨的抬头:“奴家以后情愿服侍殿下,殿下要奴家做什么都行!”她故意抬手拢了拢凌乱的衣衫,看似羞怯的垂下头去,青丝散垂,细腰一拧,领口处那凝脂般的**却越发露了出来,映在火光下艳色跳动,柔光似水,只显得妖冶动人。
忽然颈间一凉,夜天凌手中清光锋冷的剑已抵在了她咽喉,她失声惊呼:“殿下!殿下答应了饶过奴家的!”
夜天凌剑尖微微用力,抬起她的脸:“没错,本王是答应了不杀你,如此千娇百媚,杀了未免可惜。”
胡三娘美目之中泪光隐隐,似颦似愁,娇声道:“殿下!”
夜天凌面无表情的收剑入鞘,淡淡对旁边道:“毁了这张脸,剜目断舌送到下九坊吧。”说罢转身往外走去,再也没有多看一眼。
胡三娘呆在当场,忽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几近疯狂的往前扑去:“夜天凌!你……你还是不是人!你……”后面的咒骂断在一声凄厉的惨呼中,夜天凌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烟火弥漫的黑夜。
玄甲金戈,绿衣坊内外一律戒严,除了碧血阁前来增援的人被刻意放行,自广岳门火起后便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人能进入绿衣坊,包括先后赶来的京畿卫和济王府亲卫。的e0c641195b2742
夜天凌缓缓纵马出现在封锁绿衣坊的玄甲军前时,济王正大发脾气,一众玄甲军战士却目视前方置若罔闻,全然不买这位王爷的账。
一见到夜天凌,济王立刻将满腔的怒火发到了他身上:“四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府园好歹也在我济王府的名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凭什么把我们拦在外面?就算我管不着这事,连京畿司都不能进去,你玄甲军想干什么?!”
夜天凌只拿眼角往他身上一带,语调冷然:“三皇兄知道这是大事便好,有和我理论的功夫,不如好好管管家奴,若是再多几家这样的私烛坊,小心下一把火烧到济王府,恐怕谁也救不得你。”
济王根本就不知这座闲宅里是碧血阁的人犯了夜天凌的大忌,听到这般刚冷无情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说什么!”济王府靠私营爆竹坊牟取暴利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原本事情隐秘的很,谁知去年不巧让京畿司查到了蛛丝马迹。天都中除少府司外严禁私造爆竹,这是不小的罪名,幸而汐王倒是个聪明人,替他瞒了下来不说,还表现的对此事很有兴趣,渐渐两府之间便往来频繁。今夜这私烛坊突然出事,对济王来说可真是火烧眉毛,天帝正在病中,这案子一牵出来定不会轻饶,如何不让他跳脚?关键是时值夏日,私烛坊根本是半歇业的状态,怎么就会突然事发?
夜天凌没理睬济王铁青的脸色,冷哼一声:“至于京畿卫,防范懈怠,玩忽职守,明日等着听参吧!”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身前诸人,对站在济王身后不远处的汐王更是视而不见,说完此话,打马扬尘而去,玄甲铁骑紧随其后,人马飞驰,很快消失在黢黑的在长街尽头。
“夜天凌!”济王指着玄甲军留下的一片狂肆飞尘几欲暴跳如雷,肩头忽然被一只手压住,汐王半张脸隐在随风晃动的火光下,明暗阴沉,“三哥,他是要和我们来硬的了,这时候故意弄出此事,摆明了是连你也不放过,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吃亏啊!”
济王愣了愣:“故意弄出此事?”
汐王道:“三哥难道没见这迁出的百姓都毫发无损吗?玄甲军分明是起火前便到了绿衣坊,早有准备了。”
济王被那只手压的站稳身子,心头的火却一跳一跳的冲上头顶,怒道:“仗着父皇现在宠他吗?来硬的又怎样!难道我还怕了他?”
“三哥说的是。”汐王站在他身后,眼底寒意?人,唇角却不易察觉的牵出了一丝阴冷的笑。
凌王府今晚的灯火并不比往常明亮许多,却几乎是人人无眠。
处理好一切事情已近凌晨,夜天凌屏退左右,独自往寝殿走去。一天烟火尘埃落定,月淡西庭,素衣微凉。
碧瑶正从外面拿了什么东西回来,见了他轻声叫到:“殿下。”双目略有红肿,显然是哭过。
夜天凌转身问道:“她怎样了?”
“郡主已经醒了。”
听了此话,夜天凌微锁的眉头却未见舒展,只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碧瑶像是还有话要说:“殿下……”
夜天凌一抬手阻止了她,他着实不想再多听什么。碧瑶无奈,往寝殿的方向看了看,轻轻退了下去。
当夜天凌步入寝殿的庭院时,突然停下了脚步。寝殿之前跪着个人,身形单薄,摇摇欲坠,显然已经跪了很久。
他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这是眼下他最不想见的人。千洳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到他,哀声叫到:“殿下……”
夜天凌置之不理,径自往前走去,千洳膝行两步赶在他面前:“殿下!殿下!”
夜天凌眼中冷芒微闪:“你在这里干什么?”
千洳重重叩了几个头,钗钿凌乱:“千洳自知罪孽深重,百死莫赎,只求再见殿下一面。”
夜天凌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冷笑:“你是嫌毒不够份量,来看看我死了没有?”
千洳脸色煞白,摇头哭道:“不是……不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殿下!我不知道那是毒啊!如果知道,我宁肯自己喝了也不会给殿下的!”
夜天凌眼底冰寒:“那我真要多谢你了。”
千洳满脸是泪,伸手想拉他的衣襟:“大错已成,千洳唯有以死赎罪,千洳不敢求殿下原谅,只要能死在殿下手中,死而无悔。”
夜天凌猛地一拂襟袍,目露厌恶:“杀你脏了本王的剑。”
千洳在他无情的话语中抬起头来,痴痴看着他,目露凄凉。
冷风扑面,涔涔凉意如针似芒,一点点将她的心挑的粉碎,挑起那心底深处久藏着的哀怨孤苦,他刚冷的轮廓淡在迷离的水雾中,“是啊,我糊涂了,殿下是连杀我都不屑呢!从太后将我赐给你的那天起,你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你每次来思园,都是为了应付太后派来的女官,天不亮便走。人去楼空,我就天天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园子,守着凌王府给我的锦衣玉食。我从来也不敢奢求和王妃争你的宠爱,只不过是求你看我一眼,哪怕偶尔对我笑一笑,万分的爱里能给我一分,我就知足了。难道我就真的一无是处,这么惹人厌吗?我是配不上你,可你又何曾给过我机会?”
她越说越是绝望,分不清究竟是爱还是恨,只是死死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夜天凌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的听着她的哭喊。
忽尔青光一闪,他腰间佩剑出鞘,千洳的声音随着那抹清冷的光微微一浮,停住,她仰起头来对着他的剑锋,惨然而笑。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那袭人的剑气并没有加诸在她的身上,但她看到长剑在黑暗中划出凌厉的亮光。
“殿下!”
“当”的一声,那剑合着血掷在她面前,夜天凌小臂之上一道长痕深现,顿时鲜血横流,他的声音漠然平稳:“你要的我给不了你,我若欠了你,也已经用我的骨肉、我的血还你了,从此两清,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血沿着他的指尖越滴越快,迅速在青石地上积成一汪血泉,风卷残叶,他的衣角在她眼前飘摇,扬身一转,绝然而去。
一行血迹,两身清冷。
千洳不能置信的看着夜天凌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过了许久,她缓缓低头看向眼前的血染的长剑,青锋耀目,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她仔细理了理自己的鬓角,将那散乱的钗钿端正,慢慢伸手拾起了那柄剑,剑上残留着他的血,他的温度。
抬头,夜幕青天,月影冷淡,便如她的一生,从来都没有清晰过。
转过青石道,夜天凌一步步迈上寝殿的台阶,他走的极慢,甚至在迈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完全停下了脚步,伫立片刻,缓缓的在那台阶上坐了下来。
一切都安静了,他此时却有些不敢进入寝殿,碧血阁夺命的刀剑也好,济王的怒吼指责也好,汐王的阴谋诡计也好,都不曾让他有这般感觉,无所适从。
手搭在膝头,臂上的血不停的滴下,一波一波的疼痛已经开始由**渗透到骨髓,他却丝毫没有处理伤口的想法。方才那一瞬间,似乎觉得只有自己的血才能粉碎这样的荒谬,他几乎是痛恨自己,如果是他欠了谁的情,为什么要用清儿的痛去还?
他抬手遮住眼睛,黑暗中却如此鲜明的浮现出一双清澈的眸子。她那样看着他,她在求他保护她的孩子,可他依旧做出了那个残忍的决定。
那双眼眸黑白分明,因有着剔骨割肉的痛楚而更加清晰,利如薄刃,竟让他想起来不知该如何面对。
二十年傲啸纵横,踌躇滋味,今宵始知。
他不由得紧紧握拳,伤口流血时所带来的那种尖锐的痛,倒叫人心里痛快些。此时他突然听到寝殿深处传来几不可闻的啜泣声,压在额头的手微微一松,睁开眼睛细听,霍然回身,站起来快步便往寝殿中走去。
宫灯画影,层层青帷深深,他赶到榻前,看到卿尘正蜷在丝光柔润的锦衾深处,她的手紧紧抓着被角,身子却微微颤抖,那压抑的哭泣声埋在极深处几乎就要听不清楚,却让他顿时心如刀绞。
“清儿……”卿尘听到声音迅速的将泪抹去,但看到夜天凌,她竟然向后躲去,避开了他。
夜天凌僵在那里,清冷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裂陷,直坠深渊,声音满是焦急:“清儿,你听我说。”
卿尘隐忍下去的泪水猛地又冲出眼眶,她神情有些**,只是一双眼睛灼灼迫视着他哑声质问:“你为什么不救他,他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吗?他已经七个月大了啊,他能活下来的,你为什么不救他?”
“我……”夜天凌伸出的手定在半空,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心疼的看着卿尘憔悴的模样,面带焦灼。可是面前那眼中的责问太锐太利,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无法和一个人的眼神对视,终于闭目扭头。
泪沿着凌乱的丝锦,洒了一身,失去了质问的目标,卿尘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目光游离恍惚,无力的垂下,却猝然看到夜天凌垂在身旁的那只手臂满是鲜血,已然浸透了衣袖,滴滴落在榻前。
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她骇然吃惊,颤声叫道:“四哥!”
夜天凌听到她的叫声,回头看到她起身向他伸出手,他几乎是立刻便抓住她带到了怀里,卿尘挣扎:“你的手怎么了?”
夜天凌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一瞬也不肯放松。卿尘此时身子虚弱,自然拗不过他,触手处感觉到他血的温热,原本心里那种悲伤无由的全化作了慌乱,她不敢乱动,只好向外喊道:“来人!”
听到凌乱的脚步声,夜天凌才被迫的放开了卿尘,张定水并没有离开凌王府,第一时间被请到了跟前。
侍女们已捧着清水药布等东西跪在榻前,卿尘看着夜天凌满手的血惊痛万分:“怎么会这样?你,你干什么去了?”她勉力撑着身子要看他的伤口,张定水上前道:“王妃,我来吧。”
夜天凌虽任卿尘离开了他的怀抱,却依然用另外一只手狠狠攥着她,分毫不松,在张定水替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薄唇抿成一刃,从侧面看去有些倔强的痕迹。伤口较浅的地方血迹已经有些干结,张定水将衣衫剪开轻轻一动,他没防备,不禁微抽了口冷气。
卿尘眼见伤口极深,竟是新添的剑痕,轻声问道:“很疼吗?你忍着点儿。”
夜天凌扭头看她,她的眼底乌黑明净,全是他熟悉的关切与柔软,茜纱灯下,一转光彩脉脉流泻,她脸上依稀仍见斑驳泪痕,黛眉轻颦,愁颜未泯,万分惹人疼惜。他摇头表示没事,凝视着她,居然缓缓而笑,那是从心里透出来的如释重负的笑,那样真实,那样愉悦,仿佛千里阳光下,冰莲绽放在雪峰之巅。
卿尘在此时已经知道了她刚才所询问的那个答案,他的一点伤,已能让她揪心忐忑,不需要再多的原因,他所做的一切只因他们已是彼此心头最柔软的那部分,人可以舍得了骨血,却如何剜的出自己的心?
服了几日张定水开出来的药,红尘劫的余毒尽清,但卿尘却因此元气大伤,时常觉得晕眩乏力,一日里倒有大半日靠在榻上阖目静养。
让碧瑶和白夫人她们十分不解的是,以往卿尘若是略有不适,夜天凌无论多忙总会抽空相陪,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却时常不在府中,现在更是一连几天都未曾回府。
卿尘对此并不多问,只是有一次在卫长征回来说王爷今晚耽搁在凤府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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