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拉到小区的杨树下,把外套放在石凳上按我坐下,他蹲在我的面前,同样18岁的男孩子,高大,细心,他在我的右手里轻轻地画着,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相信魔法,相信小时候丢失掉的现在让我朝思暮想的人会一下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尽管我改变了这么多,尽管他已经忘记了我们。
吴子利是不会知道的。所以当他问我的时候,我变得只会摇着头流眼泪,那么多的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让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晚上他究竟跟我说过了什么,而我,那个时候的脑海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a。轰鸣。韩夏夏:你听不到我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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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世上另外的你 Chapter 8
手心里那些凸凹的字,忽然散落得如同花瓣。但是我记得你的样子,苏非。你一定不知道,当我14岁以后再次站在你的面前时,我是多么的卑微。你可以看得到数年之后的我,而我却不能。
我的心里很疼。我知道韩麦麦,我的姐姐,比我更疼。
夜凉如水的午夜或者凌晨,我明明感知到麦麦发抖的肩发抖的眼,我却无能为力,手是我的光明,掌心里落满麦麦的泪。不像我的眼,始终温润,却再也不曾流出过泪。有的时候,流泪也是一种幸福。
我在姐姐的耳边轻轻地呼唤,姐姐,姐姐。我知道,她听到的只有绵绵不绝的轰鸣,似是驻扎在内心之中的庞大的漏洞,滴血不止。
她听不到我的哀鸣。在14岁以后的日子,哀鸣只能绵绵不绝地唱在我自己的耳边。
她和我一样,整夜整夜地失眠。耳朵里住着的魔鬼,不停息地歌唱,这么多年来,麦麦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但是她从不屈服,它不休眠,她便奉陪。
我的麦麦,就这样的日渐憔悴。
而我,18岁,眼角就爬上了细细的纹。
我们在最青春最年少的岁月里,带着时光之中的爱,相继老下去。
老下去了,我的心已经老了,所以在米路扬的手轻轻地牵到我的手的时候,我的内心里,居然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所知道的米路扬,任性,暴躁,没有耐心,但是唯独对我百依百顺。不得不说,对拯救这个没有教养没有礼貌的家伙我所处于的重要性,还是可以小小地得意一下的。
我见过米路扬的父母,不对,应该是他们见过我,反正我什么都看不到,被米路扬带到他的父母面前,那应该是我17岁时候的事情了。14岁那年,我们搬离了原来的家,去了一个更现代化的城市,为的是给我和姐姐做最后的康复,走的时候妈妈跟我说:“乖,夏夏,我们去更好的地方,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也会喜欢上那里的。”
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我闹了好几天,因为我知道,我这样一走,就算苏非回来,也找不到我了。
好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么一走,真的就把我的苏非弄丢了,丢失在我茫茫黑暗的世界里。
米路扬就是那样走进我的生活的。我在楼道口摸索着下楼,在麦麦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里,我一个人碰了多少次墙壁,撞翻了多少张桌子,不计其数的磕磕碰碰,还有上下楼时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楼梯的数目,但还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有那么一次,我从相差三节的台阶上摔了下去,我的膝盖很疼,我一下子对生活无望了起来,想到还有那么多黑暗的日子要过,漫长的生命里我都将以一个瞎子的身份存活下去,想着想着,我坐在摔倒的地方,委屈,绝望,然后放声大哭起来,全然不顾那是哪里。
我那一嗓子吼出来,招来了比导盲犬还忠诚的米路扬。
14岁的盛夏里,他用他有力的臂膀把我拉起来坐在楼梯上,他问我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为什么会从楼梯上面摔下来。
我哭得快要晕过去了,不顾他喋喋不休的盘问,扶着旁边的墙壁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我只想回家,只想我的姐姐,韩麦麦,会在我的身边。
我推开了他,跌跌撞撞地往楼上爬。而几乎同时,我又差点摔下去。
我听到他惊讶地呼出了声来:“啊,原来,你是个瞎……啊,盲人……”
我对着他的方向大声地喊道:“瞎子,你不就想说是瞎子吗?!”
我又一次地吓到了他,他不出声息地跟在我的身后,每每看到我站不稳,便会伸出臂膀搀扶我一下,然后迅速地移开。
就这样,他一直把我安全地送到了家门口。我按了门铃,理都没再理他就直接进了房间。
外面有妈妈习惯性的谢谢声传过来,她对每一个帮助过我的人都心存盛大的感激,不像我,总是觉得如果那天妈妈在家的话就不会发生那次爆炸,我就不会失明而麦麦也不会失聪,是的,我的心里极度的恶毒,把这些本是我自己的责任完完全全推到了妈妈的身上。所以我对她一直都不好,不好好跟她讲话,也不听她说的任何话任何建议。只有在麦麦在的时候,我会安静那么一点点,因为我觉得我对不起麦麦,如果当时她捂住的是自己的耳朵,我想她现在的世界应该是完美的,充满希望的。我宁愿毁掉的这个人是我,让我承担所有的伤,也要成全我们其中一个完好无损地活下去。
这么说好像我多么多么的伟大,其实不是的。我有的时候听到麦麦双手捂住耳朵,使劲地摇晃着头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我想要我的姐姐快乐地生活,这么多年她为我付出的,太多太多,虽然我从来都不说,但是我真的都记在心里。
我们都是内心黑暗的孩子,在14岁以后我再也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但是有那么一天,我的姐姐牵着我的手,郑重地将我交给米路扬的那个清晨,我忽然觉得姐姐好强大,在不能照顾我的日子里,都会给我找一个可以指引我方向的人。
尽管,她从来都不曾知道我内心里这庞大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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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世上另外的你 Chapter 9
米路扬送我回家的那天,我跑到我的小屋里哭得昏天暗地,我忘不掉他那句没有说完整的“瞎子”,我曾经听过最让我沮丧的话就是,哎呀呀,这个小姑娘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就是个瞎子呢。
就是因为看不到的缘故,我的耳朵变得异常的敏锐。夜晚细细碎碎的声音,因为用心去听,多少都会听到一些,于是每天晚上妈妈低声的哭泣我都会听到。
那种哀鸣曾经一度让我发自内心地鄙视自己以往以恶劣的态度对待她,渐渐长大,内心开始成熟起来,开始感受到周围人小心翼翼地对我,她们都不曾亏欠过我什么,倒是我,这么多年亏欠了她们太多,尤其是我的姐姐,韩麦麦。
听觉的敏锐加上对瞎子和聋子等字眼的反感,同音字发出来的声音都会让我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我常常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对着妈妈和麦麦丢东西,砸到她们身上的时候她们会发出低低的呼鸣,但是从未怪罪过我的任性。
我趴在床上哭得再也哭不出来了,头开始爆裂一样地疼痛起来,我发了疯地把头往桌子上撞,妈妈听到声响奔过来抱住了我,她在我的耳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
如果从来都没感受过光明的美好,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渴望光明,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活得如此绝望和如此歇斯底里。
我挣脱了妈妈的手,独自一个人蹲在床角,靠在床边的铁柱子上,抓起身边的东西开始肆无忌惮地砸了起来。
这一次,没有人过来阻止。
我知道,妈妈一定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那么失望地看着我,看着我越来越颓废。
直到麦麦的出现。我已经哭得没有一丁点力气了,靠在墙角边上睡了过去。直到我被一声温柔的声音叫醒,像是多年前那个甜美的声音喊道:“夏夏,来吃晚饭了。”我知道,那是我的姐姐。
她有很温柔很悦耳的声音,可惜她自己听不到。
她靠着我坐在墙角,那个时候她听从了妈妈的话继续去学校读书,她那么乖巧,从不轻易发脾气,顺着安排走下去,一点都不反抗。站在姐姐的角度上,她是个称职的姐姐,尽管我们只相差了几分钟到达这个世界,可她比我更加懂事,更加体谅别人。
她用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夏夏,你说,如果我们现在不这么残缺,该有多好。”
我听到了轻微的哭泣声,也听她轻轻地叫着:“爸爸,爸爸。”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们两个抱在一起哭了起来。14岁那年,我的世界里全都是眼泪。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姐姐摸着我的眼睛,那里无泪无光明,她用毋庸置疑的口气对我说:“韩夏夏,你记住,我们都要坚强,都要忘记过去那些事情,忘记丢失掉的恩宠,自己一定要活得积极向上。”我知道我最亲爱的爸爸之于我们的宠溺全部成为历史,我也知道我们必须要自己坚强地站起来。
但是,我还是接受不了继续去学校上课的要求,我害怕带着黑色的墨镜,或者空洞着双眼出现在人群里,我的那些美丽和骄傲,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打败。
在这方面我着实敬佩我的姐姐,韩麦麦。她带着白色的助听器,我总会听到小区里的人窃窃私语,他们说:“哎,你看那个小女孩,总是带着耳机谁都不搭理的样子,长得漂亮的小姑娘现在怎么都这样呢……”
他们当然不知道我们心中的伤疤,和我们浩劫一般的14岁。我胆怯地拉着她的手走路,尽我所有的力量去适应往后那么多年的黑暗,走在路上我甚至觉得我们俩是被抛弃的可怜虫。
这种14岁时候的顾影自怜,一直延续到我18岁。从苏非走后到现在,时光已经过去了5年。13岁的时候以为他可以永远唱好听的歌给我听,不离不弃,把我放在手心里当做宝,等到我失去了眼睛,我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再回来。
就算他回来了,我不知道我还可不可以再次看到那张我朝思暮想的脸。
按理来说,13岁的爱情哪会有多么的深刻,说起来很多人都会嗤之以鼻。那个时候,我们确实什么都不懂,但是我们都很快乐,我们没吵过架,没拌过嘴,那么有限的几天相爱的日子却让我刻骨铭心。
我总是在那么无望的时候想到这个名字,苏非,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念,给我了庞大的动力,我在用我的青春等待他的归来。
因为这个名字的消失,我的世界变成了空城,悲伤和欢乐与任何人都无关。
遇见世上另外的你 Chapter 10
米路扬在认识我的时候已经退学了,听麦麦说他是个极其干净和沉稳的男孩子,不打架不抽烟不赌博,但是我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他会退学,整天跟我这样放弃了前程的脾气女混在一起,遭受嘲讽和打击,依然黏在我的身边赶也赶不走。
15岁的时候麦麦要考高中,根本就没有时间搭理我,米路扬陪我玩,陪我听音乐,陪我down好看的电影和话剧,最多的是有声小说。他那台老式的电脑下东西的时候就会有“嗡嗡”的声响,像是要爆炸的前奏,每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就浑身发抖,那么弱小的声音,在我敏锐的耳朵里被无限地放大,放大到那次可怕的轰鸣。
我再也不敢一个人和米路扬呆在他的房间里了,我只好每天坐在小区树下的石凳上,等待姐姐放学回来。
这所有一系列的过程,都会少不了一个人,那就是米路扬。
我不知道为什么米路扬会为我做这么多的事情,如果说是可怜我这个瞎子我还可以接受,但是那天我和姐姐讨论的时候她讲到了爱情,我还是不小地愣了一下。
那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对一个瞎子一见钟情?
“但是你是个非常漂亮的瞎子啊。”
这是当时麦麦说的欠揍的话,她说完了我就想踹她一脚,如果我能准确地找到她那单薄的小细腿的话。
后来,我不知不觉地笑了,笑到我的眼眶开始湿润起来。
每个清晨,米路扬都会准时在我家楼下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韩夏夏,你快点出来。他会买好早点放到麦麦的书包里,然后丢给我一袋酸奶一片土司面包拉我出去晨跑。我的一天就是这么开始的。
第一次他在楼下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拉着麦麦让她帮我看看谁在下面,看完以后麦麦对我说她只认识一个,就是那个叫做米路扬的家伙。后来我才知道,他找了好多兄弟一同站在楼下,只是为了给他壮胆以至于能喊出来“韩夏夏”这三个字。
看看,多么可爱的小男生。
那天清晨,我家楼下空前的壮观,好多窗户都伸出了脑袋,看着我一步一步在我姐姐韩麦麦的指引下走出楼道,在呼喊声中慢慢地走向那个纯美的少年。
韩麦麦给我叙述这些的时候听得我浑身鸡皮疙瘩直起,彼时距离麦麦的中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光景,我们两个盘腿坐在阳台上,麦麦张口就拉长了声调对我讲:“哎呀,你不知道啊夏夏,那么多人的眼睛看着你向着米路扬的方向走去,拉风死了……”
我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在我最年少最好看的岁月里,我用我美好的年华,走向了肯为自己做所有事情的小男孩身边。只可惜,他不是苏非。
内心里的那句可惜还没有说出来,我就那么轻易地接受了他对我的好。
他让我没有任何意义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2001年7月中旬,麦麦初中毕业,好多人谋划着聚在一起吃顿饭,再疯狂地玩一次,米路扬和我也被叫了一起去。我们早上出发,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米路扬一身白色的运动装站在我家楼下喊我起来,顺带着我把我的姐姐也打起来。那是预谋的一次长途旅行,我们十多个人呼啦啦地骑着自行车向原野奔去,我坐在米路扬的车子后面,听到呼呼的风声从耳边一路吹过去,那种感觉好极了,我觉得我要飞起来了。所以我后来那么不小心地伸开了双臂,用我那破锣嗓子大声地唱起了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那么张狂的动作险些把车子扳倒,在米路扬的一声尖叫之后我先是条件反射地抱住了他的腰,然后我知道我一定是从车子上摔了下来。
其实我不知道,在车子飞出去的时候,一同飞出去的还有米路扬。
我听到了很尖锐的声音响彻耳边,但是我看不到,我也听到麦麦“啊”了一声,而后我感受到了她温柔的手,拉起了我的胳膊。
那里很痛,那里可能在流着血。
我听到了麦麦焦急叫喊的声音,我想,这次,我又闯祸了。
听得最真切的是他们都在喊米路扬的名字,米路扬,米路扬,难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耷拉在旁边,任由麦麦在处理伤口,她一边用纸巾擦着一边问我:“夏夏,疼吗?”
我觉得,她像我的长辈,她对我的了解和关心,胜过了我的妈妈。我能听出来她的问话里都带着明显的哭腔,于是我是打算大哭的,也给憋了回去,我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对她说没事。
我没事,但是米路扬呢?为什么我听到的都是慌乱着叫他名字的声音呢。
一同送去医院的那个中午,我觉得我真是个灾星,走到哪里都要祸害到哪里。我把大家大好的心情完全破坏掉了,后来我才知道,在车子晃荡着走在马路边上,在我抱住米路扬的瞬间,他的一晃神,冲入了机动车道,在那个荒凉的高速路上,还好只有一辆车路过,米路扬丢了车子把我护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