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入内,就发现酒肆都被两位公主给包下了。二楼都是些皇族贵胄,还有长安城内稍有名望的文人雅士,有胡姬揍乐,大多是几人间凑着一张案几喝吃酒,也有清高一些的,在边上靠近窗台,一边喝酒一边书画。
虽然热闹,但并无糜沸之像。且整栋都被公主包下,所以也并不混乱。
郎君们都在大堂,娘子们却是另一处玩耍。往一边去,是用竹帘遮着,又靠着露台,露台也拿屏风挡着一些,但终究没有能够完全遮掩内里的情景。李治看了眼,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新兴是最先看到李治的人,她并没有料到孙茗会将太子殿下一并带来,悄悄拉了拉城阳的衣袖。城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见李治携着孙茗揭了竹帘入内,忙与新兴一道起身相迎,还没等她们俩人喊他,他先摆摆说,令她们噤声。
孙茗知道他这是不想叫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就先往前一步,拉着城阳和新兴的手笑道:“九郎今夜只想同乐,坐坐就回,两位妹妹别忙。”
城阳比孙茗长了两年,新兴更是比她大了四年,不过因她是太子良娣,太子又是她们兄长,所以在外不方便将她们名讳挂在嘴上的时候,通常都喊她们妹妹。
城阳是完全不怕李治的,闻言就轻声地取笑起孙茗来:“哎呦,这声九郎唤得可真是好听~”
孙茗原已不觉得羞耻,听她这句调笑,却是忍不住脸红起来。
李治就站在身后,听到城阳这样说,轻咳一声,道:“给我们寻个案几,垂下帘子,你们这边都是娘子,我就不凑这份热闹了。”
大堂处都是郎君,竹帘后又都是娘子,李治与孙茗一道,两处都是不好待的。虽然唐代风气开放,没有后来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但也少有郎君与娘子们凑一块顽的。
城阳闻言,就叫侍婢收拾了一条案几出来,又打了张竹帘,分隔了处单独的空间出来。
早就有娘子注意到如青松直立般的少年郎君,头戴紫金白玉冠帽,身着石青色对襟大袖衫,系着羊脂玉佩,五彩丝攒着组绶,面如春月柔情,神态又持着不经意的矜贵。
无人知道李治的身份,但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身居高位的郎君,非普通人可比。所以只瞧个热闹后,就再不敢多看。
城阳与新兴交往的娘子们,大多是成了婚的娘子。这也有好处,就是比较玩得开,又稍有见识,好奇心也没有小娘子那般重。她们中唯有几人知道孙茗是太子良娣,见孙茗与李治亲密的模样,一早就知道李治的身份了,只聪敏地不透露出来。
李治没有多待,先一步就迈进竹帘后,案几边设有几个垫子,一入内,他就寻了处落座下来。孙茗跟着他进入,还没站稳,就被他拉着坐到他身边,问:“城阳她们如何不在自己府邸设宴?酒肆毕竟是在外边,龙蛇混杂,叫人怎么放心。”
孙茗索性靠着他身上,解释起来:“其实原先她们都在自己府里玩,久了自然就有些无趣了。酒肆还是偶然间来过一回,你也知道,城阳与临川原就喜欢好玩的事情嘛。你只当瞧个热闹就好。”
李治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她独自出来:“以后去行猎或是宴会也就罢了,酒肆可不许再来了。”
孙茗不答,只含糊将话带过去,正好这时候,有侍婢在帘子后轻唤。
孙茗坐正了身子,才把人叫进来。
揭开了帘子,两个侍女入内,一个托着酒盘子,摆着一壶清酒和两个酒盏,另个侍女端着炙肉和小食,一一摆在案上后,就要躬身退出去。
“且慢,”孙茗把人叫住了,吩咐道:“郎君不爱清酒,快使了人去备烧春来。”
清酒只是酒肆自家店里酿制的,只比寻常百姓家吃的浊酒好那么一点,孙茗知道李治身边用的都有讲究,这种普通的清酒她们玩乐长用也就罢了,可不敢叫李治尝了,不然定要被他训的。
烧春就稍微有点讲究了,用慢火微烤,把生酒热到七十度,又杀菌又不会热到沸腾,吃进喉咙里,如火般*,其实也是一种烧酒。
侍婢应声后,才退下。孙茗又喊了竹帘外的王福来,吩咐他去把她出行前备下的小食,还有巧果、花瓜一并带过来。
人都出去了,孙茗这才又歪在他身上,抓着他的手玩,一边与他道:“我这是特意叫花蕊寻了几个手巧的丫头做的巧果,模样好看,又好吃,九郎要多用一些。”
好一番柔情蜜意,李治就吃她这套娇懒的模样,给她拨了拨额间的碎发,笑道:“不会是你自己想吃才叫人做的罢?偏要说为我做的。你这满脑子装了什么东西,我不用想就知道了。”
“你少含血喷人了。”
王福来刚揭了帘子的手一抖,差点没把他的魂吓出来——这小祖宗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竟然敢在太子殿下面前胡说八道……
☆、第36章 叁拾陆
徐家小娘子徐婉自幼聪慧过人,博览群书,又善文藻,被人拟为汉代班氏,是太宗的徐充容(徐惠)嫡亲的妹妹。
公主们在宴时都爱邀请一些才子才女,好令宴会规格显得更高大上一些。所以徐家娘子就在七夕受邀至酒肆。
其实原也是不想来的,还是嫂子劝说,公主相邀,推脱了恐得罪贵人,且阿姐在宫中步步为营,她是不好拖后腿的,万般无奈下,也就只好来了。
应邀在七夕,徐小娘子就雕了镂空菱藕作奇花异鸟,攒以水晶盘中,与其他人一样,赠以充作雅趣。
城阳公主见之,妙赞,又上下仔细打量她,见果真是清丽的小娘子,早就听说她文采不凡,手也是这般巧,见了更喜,忙将人拉近,给寻了个就近的座位。
新兴没有城阳那般“活泼”,虽觉得这般巧意不错,却也没觉得太过特别,不过胜在新意而已,见城阳只顾拉着徐家娘子说话,这才插嘴道:“阿吟也该来了,要不要使个人去瞧着些?”
新兴从小生在宫中,人心叵测实在是见识了不少,像孙茗这种心思纯净,又开朗活泼的,新兴是很喜欢与她结交的。
起先碰面的时候,只当是太子良娣,就起了结好的心思,相识久了,就看得出来,这位孙良娣是真心以朋友相待的,并没有因她们是公主而起了攀交讨好的心思,也并没有因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而有疏远的痕迹。
城阳闻她提起孙茗,也点头,吩咐身旁的侍婢,交代下去。
未过多久,就听靠近围栏的辛家娘子一脸惊讶地唤着:“阿吟,都等你半天了,快些上来~”
她这般惊讶,为的是什么,开始新兴还不明白,直到太子殿下入内,新兴始料未及,拉了拉城阳衣袖。
李治比她年长了半岁,但也是哥哥,何况他又贵为太子,是以新兴说不上惶恐,但也绝不敢毫无顾忌的。
城阳与他同母,两人感情自然非比寻常,李治从来对对她友爱殊厚,所以城阳取笑起孙茗来,李治也并无不快的样子。
徐婉原还与娘子们玩着行酒令,却见忽然满室都静了下来,大多娘子都悄悄的与左右窃窃私语。她扭头往门边看去——竟是个天资秀出的少年郎君。
那郎君并未朝这边观望,与城阳说了几句,就携着身旁盛装的美貌娘子往一处去,很快遮了竹帘,令人无法窥探。
徐婉忍不住,心里有一丝失落……那郎君实在清俊,比文采姿容出众的哥哥(徐齐聃)更为出挑。
新兴扭头,就看到徐家小娘子带着羞意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转瞬有些关注起来……这个小娘子,莫非是春心萌动?
城阳拉了她一把,不满道:“阿吟与那人一块进去了,不与我们一道玩,真是无趣。”
城阳不敢道出太子殿下的身份,只好口中喊着“那人”。新兴眼尖的看到徐小娘子侧着脸,往这边探,心中一声冷哼,口中却与城阳道:“原本只是你在胡闹,七夕佳节,还不如在家种生求子呢。”
新兴说得种生求子,也是七夕的一种习俗,播下种子浸于瓷碗,等它孵出芽,再以红蓝绳扎成一束,是为“种生”,南方也称为“泡巧”。不过是求子的愿望。
新兴是有子有女的,城阳因先前改嫁,下嫁给薛瓘后,两人虽然恩爱,但目下还无子,才有新兴说这番话的由来。
城阳还有着少女的烂漫心性,浑然不在意新兴的说辞,回嘴道:“若非你也爱热闹的性子,怎么会与我一同包下酒肆,可别欺我年纪轻,小心我家哥哥帮我报仇~”
城阳是完全仗着太子的势,有恃无恐的,令新兴好一阵发笑。
里面孙茗倚着李治,两人虽然靠近围栏,但因为跪坐着,所以外边是窥不到里面的。
孙茗喂了李治吃了好些个牡丹花、虞美人、梅花型的巧果,李治连酒都没喝几口,就这果子把他给撑饱了,赶紧握了她的手:“别忙了,知道你特意为我做的,我这都吃得这样饱了,千万行行好,安生些吧。”
孙茗住了手,又拿酒盏喂他,灌了一杯下去,见李治也笑纳了,这才笑眯眯地说:“伺候九郎,可不就是妾的福分嘛~”她这可算是找到投食的乐趣了。
李治看着她戏谑的笑,知道她有意如此,就叫王福来,拿着巧果出去:“赏赐……不,就端给城阳她们,说阿吟做多了,与她们分着吃。”
孙茗不悦道:“明知道是做与你吃的,你这样,可不是伤我的心?”
王福来躬身把巧果端出来,置在城阳新兴两位公主身前案上:“孙娘娘备下的,还望公主笑纳。”
孙娘娘?!那她身边的郎君定是某位皇子……
坐在一边的徐娘子垂着脸,拿着酒盏悄悄喝了两口,掩了面上的羞意。
隔着一道竹帘,孙茗仍在与李治争论。实际上,李治只当作*,挽了她手,送到胸前贴着心口,轻声哄她:“好阿吟,且先饶了我罢,再说,你骗我来此,我都还没说你什么。还说什么与我一道过节……”说到后面,听着像是有点委屈。
孙茗才不会着了他的道,知道他将话提了出来,定是有所异动:“本就是想着与你一起过节的。你最近这段时日也忙得很了,是该松快松快。”
李治低头亲她了一口,又道:“我们把桌上的酒用了,先一步在城里逛逛吧?”
早先就知道李治不喜酒肆,这样也好,有他在,她们在外边也放不开玩。她都发现,自他们俩入内,城阳和新兴都不敢放声地玩了。而公主都不敢吱声了,其他娘子又不是没有眼色,怎么敢比公主更放肆?
李治知道她酒量并不很好,虽然这样说了,但只给了她一杯,其余都被他给饮下了。然后将酒杯案上一搁,李治就起了身,把孙茗也拉起来,先一步跨出竹帘外,孙茗理了理发髻,整了整衣襟,也跟着出来。
王福来见李治出来,慌忙躬身。
城阳见之,手上还端着一尊酒盏,遥问:“这就走了?”
李治颔首,朝城阳笑道:“本来就是陪着阿吟坐坐,我在这边你也不自在,我走了,可不就随你意了?”
城阳很少见到李治这般取笑,听了只觉得又稀奇又不习惯,还有一些觉得被亲昵的感觉,立时回道:“你就是把这儿坐穿了,可也不关我的事了……”
孙茗见他大庭广众下这样说城阳,就拉了拉李治的衣袖,再与城阳新兴道别:“今日佳节,你们继续玩,我们先行一步。”
李治会意,朝她们俩点了头,就携着孙茗出去了。
一走到街旁,孙茗一边想着席上有个貌美的小娘子,拿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看着李治,就挽上他胳膊,朝他暧昧地笑起来:“九郎好生风流~你是没看见,那些娘子一见了九郎你,眼睛都移不开了。”
“真是什么话都敢乱说。”李治不肯理她,只往一边摊贩看去。
孙茗嘴上却不停:“就是酒肆的胡姬,看着九郎都含情脉脉的。哎,彼美淑姬,娇媚动人,不如,九郎纳一个回来?”
李治瞪她一眼,知道她的醋性,还敢说出口,真不怕他纳个姬妾回来?
“知道我不爱那些,你也敢说,如果哪一日,我真撇开你去寻了旁人,你就别到我跟前哭了。”李治也是故意气她,就故意这么一说。
孙茗一怔,恼得哼了哼:“那我就入观出家去。”
“可别,道观来了你这么个风流美人,小心引了登徒浪子去。”李治把她哄得崩不住笑出声来,又说:“你宽心吧,旁的娘子我是看都不看的,只是再拿话激我,那可就真不一定了。”
这副定心丸,引得她又气又笑,见李治这般放下身段哄她,她也就见好就收。
然后两个人又在路边吃了小食,买了些无关紧要的玩意儿。等他们回到太子府,已是亥时过半了。
孙茗知道李治还要批阅奏章,他是那种说了定要做到的个性,是以一回到屋子,就对花枝吩咐备水,好叫李治先去沐浴,又叫了花蕊,备上茶水茶点。
在李治沐浴的时候,孙茗已经叫王福来将两打奏疏搁在案上,才把人都赶了出去。
随手翻了一章,打开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光看看都要半日的功夫了……一边可怜李治这般辛苦,一边摇着头帮他整理。其实,无非只是忙中给他一一分类而已,打开随意看了两眼,分出寻常的弹劾拢在一处叠成一排,天灾*再叠成一排。
等李治匆匆洗了个澡,披着宽袖长袍出来后,就看到已经分成几叠清清楚楚的奏章,还有在一边映着烛光打着哈切揉眼睛,明明困得不行,却还是研着磨的某只……
李治上前,阻了她的手,劝道:“都这个时辰了,你先去休息,这里我自己来就好。”
孙茗将徽墨置下,握着他的手,笑答:“不用管我,我这边给你作下手,你也好早些睡会儿。”等他全都批阅完了,天都要亮了……
见她一脸的坚定,他就不再劝了,拿起其中的一摞奏疏,从上取了一本下来,一边道:“你这都给分类摆放好了?倒省了我一番力气。”
其实这些不过小事,本来也花不到几分力气,孙茗指着一边的一摞被她划分为“拍马起”的奏章,不确定地道:“这种言之无物的奏章,我帮你批阅可好?”
也因为风气使然,此时宫闱也并没有对女子多有防范,所以孙茗才敢这样问。何况,李治与李世民一样心胸宽广,也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
事实上,在唐朝以前,对女子也没有后来明清时期那么苛刻。只不过唐朝出了个武则天,从宋朝起,宫闱女子就对政事讳莫如深了……
李治是不忍她劳累的,但见她心意已决,也就随她帮忙了。听她说帮他处理乱七八糟地那一堆,他连看都懒得看的奏章,心中欢喜还来不及。
两人挑灯夜读,就算有孙茗帮忙,也将近寅时(3点)才把手中的活忙完。
知道李治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休息,孙茗就立刻在床榻边的燃了安神香。完了,她是倒头就睡了。
李治也不嫌热得将人搂着,缓了缓,也睡了。
☆、第37章 叁拾柒
在李治生辰的前一日,李治来了沁香明景的时候,孙茗就把她要送李治的礼物取了出来。
李治低头,见是个又宽又薄的匣子,打开一看,金丝蝉翼里包着件衣服。
“装得倒是精巧。”然后揭开后取出来,是件黛绿色丝绸的窄袖常服,做工还算精致,难为她亲自做了,定是花了好些功夫了。
孙茗见他拿着衣服看,怔着神,就歪着头问他:“九郎不去试试?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