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旁已是空的手的乳娘拉了拉她的衣衫,她才仿佛察觉到孙茗的脸色,踌躇了下,才将郡主抱得近些与她看。
逗了逗两个小家伙,才慢条斯理地问她们:“你们叫什么?”
先前那个主动将襁褓抱给她的,自己挪出一小步,笑答:“回娘娘的话,奴婢姓楼,奴婢身边的这个姓马。”
楼氏看着精明一些,看年纪也二十好几的,长得倒有些大众脸,身材有些壮实。倒是她身旁的马氏,看着像是更年轻一些,眉眼间干干净净的,人看着有些柔柔弱弱,皮肤白净,倒是有一副好相貌。
孙茗朝她淡淡地笑了笑,又道:“我这儿规矩不大,但还是要守本分的,侍候的好了,大家都好。”说着,就朝那马氏看去。
马氏被她瞧上一眼,就被那眼中的冷冽吓得低了头,只听身旁的楼氏应声:“是,是!娘娘且宽心,我们定会好好地服侍郡主。”
“郡主我这里留下了,你们俩先下去吧。”乘着两个闺女现在精神好,她可要多逗逗,顺便培养培养感情。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孩子甫一堕地乳娘的奶口一旦留用了,几乎就是终生制的,所以对待乳娘,她需要更加谨慎。万一有心怀不好的,在孩子刚有些懂事的时候,离间她们母女感情,就万事不好了……
也不是没想过用自己的奶,但从李治身上也好,从花枝花蕊问话中也好,最终发现,她这想法太异想天开了……宫中自有一套制度下来约束,果断没法子标新立异好吗?!
只是,让自家孩子吃别人的奶水,莫名地有些吃起醋来。所以对这两个乳娘,她才这样不假以辞色,实在是,没办法真心欢喜啊。
两个乳娘一听,还是楼氏先反应过来,福身称是,拽着身旁的马氏就出去了。
一把马氏拉出屋子,楼氏就皱着眉与她道:“我看你真是糊涂了!”
两人一路走,楼氏就一路数落起她来:“这孙娘娘在府里在太子眼中如何?是这个!”楼氏翘起大拇指来。早在她入了太子府之前,就已多方打听了,知道孙良娣深受太子的宠爱,哪里敢违拗?
马氏听她说的,起先不语,后来约也是忍不住,悄声道:“就算得宠,也是要守规矩的。”
“规矩?”楼氏一声嗤笑,又道:“在这里,这个落院,只有孙娘娘让你规矩。”话落,她便不再多说,只觉得这马氏榆木脑袋,点不透,摇着头,就先自己回去了。
孙茗见两个乳娘出去,就吩咐花枝,让底下的侍婢留意这两个乳娘……
不是她小心,只是乳娘这职业,或许可能伴她闺女一辈子,是要起到榜样的作用。乳娘请的好就还好一些,若是不行,她是宁可不用的。
不知不觉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李治昨日用了膳后,去产房看了看熟睡中的某人,见睡得香甜,就回隔壁屋子里翻阅奏疏了。近日,李世民连起身都有些困难了,他心里实在忧虑。府里连续添子,也算是,在阴霾中的一缕阳光了。
等手里的政务处理完,又悄悄去瞧上一眼,睡得极熟的那人,连姿势都没变……于是,李治带着困倦回去,入了冰凉的被窝。
第二天一回府,听说孙良娣醒了,就忙往她屋子里去。等他一脚迈进去的时候,孙茗抬头瞥了他一眼,与怀抱里的那个闺女道:“阿福乖~看看谁来了……哟~是耶耶来了~”
李治笑着上前,坐在床沿,抱起她身边的另一个:“这么快连小名都给起了?你怀里的那个叫阿福,这个叫什么?”指着他怀中的襁褓问道。
孙茗笑答:“阿宝。你快猜猜,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其实无需想的,只消一眼他就知道了:“自然是我抱的这个是姐姐了。”这一点还是颇为自信的,昨日抱了许久的闺女,总觉得极合眼缘,抱着阿宝都不想撒手了。
两个闺女本来就长得不同,但这样快就被猜出来,她顿觉无趣,手上也抱了好一会儿了,有些发酸,叫花枝接过去抱一会儿,自己就挨着他身边,靠着他,道:“要被关上这样久,想想都要闷死了。你得空就要来陪我……”
“好,我哪次没老老实实地回府就来陪你的?”李治无奈道:“近日宫中事务繁忙,手里还有一些政务,过两日还有扶桑派‘遣唐使’过来,届时还要备有国宴,你自己寻了事来做做罢。”
扶桑不就是日本?!大唐有木有实力把日本打下来?孙茗囧囧有神地盯着李治想道,若是占领了日本,岂不是避免了日后日本侵华的历史?
当然只是想想了,日本原就那么一岛国,物资还贫瘠,原本打仗就已经劳命伤财了,就是占领了,也不好规划管理……
“正好与你说说,我给萧氏生的儿子起了名字,叫素节。我们的闺女是你我心尖上的宝贝,也给她们起了名字,宁珠、宁珍……”看着她,又与她解释:“宁者,平安也,取中字,你可喜欢?”
平安,代表他对闺女美好的期盼……孙茗点了点头,这是再好不过了:“大的叫宁珠,小的这个叫宁珍。”宁为平安,如珠如宝,稀世之珍……
阿宝阿福仿佛听懂似的,咿咿呀呀叫唤着,引得两人发笑……
☆、第46章 肆拾陆
黑釉鎏金炉里喂着红枣糖水,随着炉火跳跃,传出阵阵甜香味来。
虽时至四月底,天也日渐转暖,但无人敢在孙良娣的屋子开个窗透个风的,进出皆用了帷帘遮了,唯恐着了一丝缝隙漏了些许风进来。
花蕊刚将安神香置入金铜盏花鱼水纹香炉内,扭头见花枝喂空了红枣汤的瓷碗端出去,转身就往孙茗身边行了几步。
因做着月子,日日都被这样看着,又不许起身。至多,在午后予她下会儿棋,再无其他消遣的。原还想看看话本子,绣绣花做身衣衫什么的,也都一律不许……
现在一见花蕊雀跃的笑靥,孙茗心情也变得好起来:“可又有什么开心地事了?”
也怪不得她总是被花蕊这丫头逗乐,前阵子,约莫她也是寻思着找了趣事与她说,想叫她也一块乐一乐,哪知道,听在耳朵里,全是哪个内侍被马房里的马给踢了、或是某个院里的小丫头不知事,为贵人折花,却把贵人心爱之物给折了下来……
想到花蕊下一刻即将开始,她急忙补充道:“可别又说,哪个夜里说了梦话,想念家乡的情郎……”
“哎呀娘娘,这回真不一样!”花蕊面上露出一丝委屈来:“是城阳公主府传出来的消息。城阳公主前夜顺利产下长子,驸马都尉当场就给起了名。”
薛瓘的长子起了名,叫薛顗。想是薛瓘重视城阳,所以在产期前已是圈了名的。也因人们都普遍都对生辰八字看重,名字更是要寻人测过方可延用的。
“只是……城阳既然平安产子,如何我不知情呢?”孙茗自认虽未必谈得上与城阳私交匪浅,但也算熟识了,实在毫无理由不将喜讯告知。
花蕊闻言,往身后退了一小步,又退一小步,见孙茗朝她看去,慌忙告退。
孙茗只将不解暂时压下,这时花枝带着乳娘进了屋子。
两个乳娘怀抱阿宝阿福,见她并不多说,只作闭目养神,就自发地上前,与前几日一样,将两个小郡主放入床边的小床上……这自然也是孙茗着人给做的。
因遍寻不到专门的婴儿床,遂叫王福来出府去寻了巧匠,花了三五日功夫,终是将四面围栏的婴儿床给赶出来了。就置在她床榻边,高度与床榻持平,方便她自己看顾。
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多挣些时间,与阿宝阿福多些相处而已。尤其她知道,幼年期的孩子都与往常亲近之人依赖,她并不想让毫无关联的乳娘横亘在她与孩子之间,切断血缘之间的亲密。
只是,这张婴儿床已不知被李治嫌弃多少回了。
今日一回府,又习惯地去看看她与两个闺女,见闺女又睡在那张朴素又有些简陋的小床,就又与她埋怨起来:“就这东西,你可真好意思让她们俩躺在那儿。”
其实,他早就受到审美观的刺激,就偷偷描了图纸,拿去宫中造办处赶工,定是强上眼前这种许多的。
“快别说那个了,坐到这儿来,我有话问你。”拍了拍身边的被褥,将人唤近来坐下,见他仍是探着脑袋望着俩闺女,就自己凑过去问:“城阳产下长子的事,你可是知情?”
凭良心讲,她这话问得都温柔出了水的,哪料到李治忽然浑身一僵,干巴巴地反问她:“你都知道了?”
知道你个鬼哟!
花蕊神秘兮兮地把消息传了,又忌惮什么似地逃出去,到现在都未回来,此刻又见李治这番做贼心虚的模样,若说他没有弄鬼,谁信?
见她抿着嘴,不发一语地瞪着他,他自己就把话给招了:“我并非有意让她们瞒着你,只是,我怕你自己生了女儿,听到城阳……怕你心里不痛快。”
孙茗愕然:心里不痛快的不应该是你吗?!这二缺,竟是因为城阳生了儿子,就以为她会嫉妒?
“我有这么小心眼吗?”孙茗气极,脱口而出的一问,就看李治默默地往后挪了挪。
探手,在阿宝嫩脸上轻抚了抚,孙茗又道:“其实,原来就该早些与你说,我怀这胎的时候,早有预感生女的,只是怕你心中不喜……”将手收回,两手交握,又皱着眉看着他:“只是,你竟会以为此胎为男。看你这么高兴,我就再说不出口了。”
她索性将话说个清楚,也总好过让李治疑神疑鬼。第一胎是女儿也罢了,谁能保证她第二胎第三胎会不会是儿子呢?
她这番话,李治始料未及……他原来还以为,她初初怀孕,看着那样宽慰和幸福,只当她如后宫诸妃那般渴求生子,哪里会料想到,她竟有这番心思。
李治又上前,倾身拉了她的手,一脸又是感叹又是无奈:“我……我并不知道你有这番忧虑,只是以为你心心念念的是儿子。在门口侯着,听到你接连产女,其实我心里是欢喜的。”
把话说开了,孙茗如卸下千斤担,尤其知道李治并没有因闺女而心生不悦,就更好了。如此又对着他娇嗔道:“只因为这样,就□□阳的事都不肯传与我知道了?”
总算是风平浪静了,李治也稍稍松了口气,反而又取笑起她来:“就你这点子小心眼,倒还能理直气壮地这样问我?”
……
翌日,孙茗的母亲秦氏又被接往太子府中。随行的,还有她的庶妹妹孙芝。
孙芝行三,如今正是豆蔻年华,聘聘袅袅十四余,正是长身体的模样的。微施粉泽,现出一副温雅含蓄的的气度来。
在孙茗还在未入宫之前,与这个妹妹也颇有几分情谊的。毕竟一同长大,庶妹还托她照顾,两相一同学习玩耍。加上孙芝本身又温婉柔顺,很招她喜欢。
秦氏会带了孙芝来,无非因她逐渐年长,好相看亲事了,最好就是多带出府,多见见接待事宜,长些见识。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并非唐朝的大家闺秀的做派。就拿孙茗之前来说,也常与娘子们骑马击鞠,这些不过常事。
见她们俩进来,向秦氏招了招手,又靠在身后的枕垫上,浑身就是富产后的虚疲:“阿娘来了?快过来坐。”
秦氏行了几步,才看清楚身后还跟着孙芝,两相笑了笑,就有花枝搬了把椅子坐下。
一坐下,秦氏就看到小床上的两个小家伙,还盖着缎被,张着眼睛东看看西瞧瞧的,偶尔翘个腿什么的。觉得实在有趣,就伸手逗了逗阿宝。
阿宝也不怕她,见秦氏伸了手指过去,她也伸出一条胳膊来辉。
“去岁见到阿遥,还是小孩的模样,如今长开了,是这般亭亭玉立。”孙茗与秦氏笑着,探过身子,把阿宝的手藏入被中,一边拿孙芝开了玩笑。阿遥是孙芝的小字。
孙芝也不恼,知道越着恼就越容易招话,与其他娘子们打了许多交道,这点门道早就一清二楚了。知道说不过孙茗这少妇,还不如寡言。
孙茗见她不搭话,立时就没了兴趣,听秦氏也叹起来:“我与你父亲早就相看了,只是合心意的少。按照我们的想法,最好也寻个书香门第的。”
这就是托她相看的意思了。
按照孙茗心里的看法,门第倒是其次,要看人立不立得起来,若日后能在朝中得到重用,就是门第稍微差一些,倒也无妨。虽然孙芝是庶出,但联姻结的是两姓之好,日后有助力倒也罢了,实不该去攀高门第,尤其士族……毕竟,如今李治受士族的挚肘,日后都是要还给他的……
书香门第,说的轻巧,但越是这样的人家,就越看重规矩。
孙芝她是了解的,看着斯斯文文,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实则还是有些小性的,若是寻个疼人的还好说。
“不如,回头我问问殿下?”孙茗不确定道。现在连这种媒婆的事都要扯上李治,她自己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秦氏显然就等她这句话了,闻言抚掌称是,又说起孙英的事来:“你兄弟会试过了,堪堪追个尾,可见我去大慈恩寺求神拜佛还是顶用的。”
暗地里翻个白眼,诸天神佛还没李治一句话顶用好吗!当然,实际说出来,太打击秦氏了,只是与她道:“既然如今迈进了门槛,且让他多学多看吧。如今殿下身边人才济济,想要出头,却是难上加难。”
李治如今是整装待发,身边聚了一众才华横溢的臣子,这些年轻一代的,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
孙茗这话说的没错,想要出头,前程的事也该他们自己去挣。靠裙带关系的,那是外戚……
见她们聊着话,越说越见沉重,孙芝出声道:“阿姐这里,我还是第一次来呢,定是要多住两日回去,省的被小妹妹念。”
秦氏也笑着接话:“可不是,阿香自打回去,就总是念着你这里好,地方好,还说阿姐也好。”
想起孙莲呆萌的模样,她也笑道:“殿下也常说,是阿香带来的福气,让我一举得两女。可是以后却再不敢让她来了,万一又一胎两个女儿,殿下可该心疼假装了。”
一句话,引得两人俱笑。
这时,花枝从门房那儿过来,一走近就问:“娘娘,该喂奶了,稗子让奶娘将郡主挪过去?”
孙茗挥了挥手,让她自去,只又多提一句:“喂了再送过来。”见秦氏一脸诧异,就与她解释起来:“是她们如今没在我身边,我睡得不踏实。”
骗鬼呢!
秦氏自然不信。但见她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好与她提点一句:“如今你身在太子府,万事再不可一如以前那般娇蛮。”她更想教孙茗,好好服侍太子,不可任性,只是,面对自己的闺女,却总是说不出口。自家娇养呵护了这么些年,怎么忍心叫她委屈?
“您实在多虑了,殿下对我好得很。”
因原本就准备在秦氏来的时候住下的,所以配殿都是备上的。该打扫的,该改换饰物的,也都弄得妥妥当当,保险起见,花枝也亲自看了,点了头,才能放心。
在秦氏与孙芝准备用晚膳的时候,李治也回了府。只是,他是带着盛怒回来的。
李治背后有幕僚,手下又有一干能臣,虽然政事繁忙,但目前并未太过操心,能叫他这般失态的,肯定是什么宫闱秘史了。
见他回来就抱抱阿宝,又逗逗两个女儿,好半天,面色虽然平静了些许,但看得出来,仍有很多心事似的。
好半天了,也没见他主动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