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直到他沐浴完了,又穿了一旁备上的常服,踱步走了出去,也没见着这所谓的惊喜。
此时屋子里的柱上都燃上了火烛,把整个偌大的宫殿照的通亮,窗子都半阖着,透着丝凉意进了屋子,虽然因贵妃运中,屋子里不设冰盆,但也因为屋子里既深且高,所以就连夏日的白天里都是凉快的。
屋子就剩他一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忽然听见重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行来。
李治也从内室出来,就见孙茗手持黄杨木雕盘挪步进屋子里,把托盘往桌上一搁,从托盘里取了鸳鸯莲瓣纹的羊脂玉碗出来。
这羊脂玉的碗还是当年李治在她刚入宫的时候,打了整套的羊脂玉的摆件和碗盘中的一件,他一眼就瞧着眼熟……
屋门口的花枝等人都没跟着进去,且还阖了门,都候在屋子外边的廊下,相互几人对视一眼,还偷偷忍着不出声的笑起来。
孙茗做的这碗长寿面,参考了后世在日本流传甚广的拉面的做法,用猪骨熬汤都熬了一整日,里面添了牛肉、菜、笋,还加了个大虾添色。
李治并不挑食,给什么都行,寻常孙茗往他碟子里挟什么,就没见他不吃的。后来又观察了两年多,就是饭桌上的菜变着花样地放他面前,也没有特别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所以就在长寿面中随意加了各种的料。扎眼一看,红绿黄色都有,眼色鲜艳漂亮,闻着味道都极香。
见了这碗与众不同的长寿面,李治就笑了:“汤饼都叫你弄了成这副样子。”
汤饼是唐朝对面的称呼,又叫水引。有祠制曰:孟秋下雀瑞,孟冬祭下水引。而此时人们诞辰之日吃长寿面也是早就有的传统,不过在当时的面片汤做的都清汤寡水,最多加些肉食,就没见过做得这般精致的。
李治也是看个稀奇。
孙茗这是真拿猪骨熬了一整天的,就是她不饿,闻着味道都不免有些馋了,但还是先与李治说了送这碗长寿面的来历:“早就想着九郎生辰的贺礼了,费了我许多心思,也唯有想到亲自动手给你做碗汤饼。”
说是她亲手做的,其实哪用得着她来一一料理?猪骨汤早就有丫头听了她吩咐,一清早就开始熬汤,整整一日看着火候,又有人为她擀了面条,备了食料、切了菜,只等她时辰一到,陆续把面、食菜下进去就完了,连最后一步骤把汤给舀出来都无需她插手……
好吧,总之在这里,所有人都点头赞同这样的程度都算是“亲自做”的!
无论如何,李治却是感动不已,也并未觉得她有敷衍之嫌,举着筷子吃这碗香滑可口的长寿面,味道确实奇异地很可口……
哪怕之前设想了种种,对于她去膳房亲自动手做的这些与他来讲实在也是始料未及的。
平日里这般懒的人,就是多坐一刻都嚷嚷着累的人,他实难想象她托着这样大的肚子做了这样一碗长寿面。
如今看着她就坐在身边,一脸希冀的目光看着他,等着他笑着说出口:“味道好极,阿吟日后要常给我做才好。”
尼玛!劳资不是想听这句话,劳资是想跟着尝一口啊,你怎么不知道喂劳资——忘记多做一碗面了嘤嘤嘤嘤……
☆、第75章 柒拾肆
王皇后自从那日与李治不欢而散之后,就把母亲魏国夫人给叫进宫来,与她出谋划策。
魏国夫人柳氏自打王皇后入宫,就时常入宫陪伴,如今王皇后又贵为皇后,她入宫也就越发地频繁,且越加理直气壮起来。
对于意属储君一事,王皇后与父亲、舅舅早有共识,她母亲魏国夫人也同是,所以自然力挺她到底。然后进了宫,王皇后把所发生的事情一说,又把李治的意思给剖析出来,俩母女立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魏国夫人与王皇后想的一样,莫非,圣人当真有意要立李素节不成?
纵然满宫上下,唯李素节身份高上一些,但中宫无子,圣人如何不曾多深想一下!
如今,两人都不再把心思放在邀宠上,而是为了家族所虑……
王皇后心知,但凡稍有些理智,她就该力挺舅舅一系。没有宠爱,她还有身份,但是背后的靠山倒了,她就真的再一无所有了。
魏国夫人握着女儿的手,不消多说,早已意会,然后忧心重重地出宫了。
事后不过三两天,文秀就给打听来圣人在感业寺与前皇妃嫔武氏秘密幽会的事来。
在当日,侍者众多,不过是都候在外边,并不知道内里的情景,但不妨碍大家联想。何况,圣人行至寺外,那武氏依依送别,两人看着又像是难解难分的模样(大雾)。
王皇后显然没有料到李治与庶母的私情,如今一听,竟是久不能言语。
她怔在那里,听着文秀把打听来的事情一说,久久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等她反应过来,顿时对李治添了难以言表的失望来,又更多地是不耻于武氏的做派!
她虽只见过武媚娘一两面,印象中的无非也是花枝招展的普通才人的形象,若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更漂亮一些。但,满宫上下,美貌殊丽的女子多了去了,所以她实在没有料到李治会与她有一腿!
起了身,在屋子踱了几步,她先是恨道实该叫人去感业寺将她拿下,可又一想到李治那偏袒护短的性子来,又不敢有所作为。然后愁来愁去,直至入了夜,也没想出个法子来。
……
另一边,孙茗李治生辰前一夜备了长寿面,等到过午时过半,赶在李治生辰的时候呈上,果真见他感动得一谈糊涂。
李治心里却是被这阵暖意捂得胸口发烫,一时想着赏她些什么,一时又为她素来就没有明显表现出对这些东西的喜爱而犯愁。
若问他原先怎么表现宠爱的,无非就是厚赏,这一招即使拿到朝堂上也都无往不利,哪里知道,竟是在自己的贵妃面前失去了效用。
虽然常收到他为她精心挑选的物件,也的确一副开心的模样说着喜欢,但两人相处日渐了解对方,正因为越了解,他才越不理解能叫她真心欢喜的到底是什么……
到了此时此刻,李治仿佛有些明悟,喜欢一个人并不代表仅仅是把最好最贵重的东西给她……
于是吃着这碗长寿面,李治心里一直都很复杂。
很快,第二日在李治盛大的生辰寿宴下撸过。
作为新皇的第一次生辰,如今二十三年的李治接受了朝中重臣的恭贺,还有四面八方远道而来的属国使臣献上贺礼。
生辰宴会举行了三日。三日来长安的街上昼夜喧嚣,夜里的灯火如昼日,太极宫中也没有消停,往来皆是衣着华丽的贵胄和贵妇,宫灯彻夜燃烛,远远地,喧闹之声也随之传入万寿殿中。
孙茗早就得了李治示下,不必随行饮宴。如今她月份这样大了,距预产期不过一个月,那种热闹的时候,的确也不适合她多待。
于是,在所有人都去为圣人庆贺生辰的时候,她在万寿殿与阿宝阿福顽起来。
如今两个闺女才将将一岁半,因为每日午后都被带到孙茗这边与她说着话玩,晚上又时常与李治说话玩游戏,现在看得出来,两个说话都条理分明,也理解她与她们说的这些不过日常的话语。
阿宝活泼些,更爱玩耍,像现在这样热的天气,也总是拉了宫婢往院子里去,有几次差点掉进去水池里边。她自己倒是不怕,可把身边的给惊得差点害了病症。要知道,圣人如今又多宠阿宝,凡见过的宫婢无不敢大意。
就因为阿宝太皮实,孙茗就分了更多人看着阿宝,不免对阿福就会有所疏忽了……
阿福从出生起就是文静的性子,也不似阿宝那般活蹦乱跳的,更多的是待在孙茗身边听她说话,也叫孙茗听她背书。
如今阿福千字文都能完整地背下来,叫孙茗一度怀疑这个女儿或许是个学霸!
其实李治更宠阿宝,无非因为眼缘,第一眼见着就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就像人们普遍更容易接受与自己想象或者相近的人罢。但要让孙茗说,她反而觉得阿福的性格更像李治一些。
有时因为李治的偏心,更多地与阿宝玩,就容易忽视阿福,便是在这个时候,孙茗就总是把阿福抱在身边,摸着她的脑袋的时候,她也抬头朝她笑,一脸的秀气文静,又满眼的沉静。看着阿福明亮的眼睛,即使年纪这样小,但孙茗始终不会真拿幼子无知来看待她的闺女们。
孩子虽小,实则最是敏感……
之后随着天气的逐渐炎热,孙茗在次月的月底被搀进了产房。
按照历来的传统,在天气步入五、六月间,皇帝一般都会去往避暑的行宫,只是今年是李治真正开始掌权的第一年,政务繁忙的他先是走不开身,又因为孙茗如今这样的月份也不适宜挪动。
既然要去行宫避暑,待上数个月,他自然更想把身边最贴心的带去的……
孙茗的临盆之日就在预产期中,所以产房、稳婆都是早就备下的,又亲自叫李治过了眼。
两人都是一副寻常心思,反正有着前一胎打底,这胎怎么看都像是极为顺利的样子,李治也极为放心。
自从孙茗怀孕起,到如今即将生产,此胎明显区别与首胎。首胎动静大,又闹腾,这胎怀得安安静静,也没叫她遭什么罪,在不知不觉肚子大了起来,到如今不过多久而已,竟是要生了!
她生产也生得极为顺当。
李治起的早,早就自己着了龙袍上朝去了,而孙茗在睡梦中感觉肚子的阵痛才叫给痛醒的。
花枝花蕊也有了经验,很快把人给叫来,东西都备下,又使了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把贵妃给半抱着半搀着进了产房。
然后不过两个多时辰,也就通知了李治后,李治刚把政务做了番交接,回到万寿殿没多久,就听到产房里面传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婴孩的声音!
李治一听就激动了……意外于这次生产得这样顺利,又激动于这一胎不出意外,就又是个皇子了!
早有贵妇见了孙茗的肚子,说这坏相看着像是皇子。
李治听在耳朵里,也就记在了心里。虽然他并不缺子女,但如今不过四个皇子,身份最高的唯有素节一个。无论如何,多子才有多福,即使他也很宠爱几个女儿,但仍是希望有更多的儿子。
李唐江山唯有过人的能力又是身强体壮皇子方能接任!
所以就是站在外边候得茶水都凉了,他都没有用上一口,无非等的就是这一刻——听着声音,这样强韧,定当是个皇子!
迈出屋子的是李治的乳娘卢氏,见李治就站在廊下翘首守望,忙笑着福了身道:“给圣人道喜,娘娘生了皇子,现在母子均安。”
卢氏自从在孙茗怀了第一胎就被李治叫来帮忙,至今也没有再回去,也就一直跟着万寿殿里养尊处优地供着,教教宫婢们怎么待孩子,隐隐有了荣养的样子来。
孙茗也任她待在万寿殿里,还拨了个丫头伺候。毕竟劳一辈教养起来,总是很有经验的,何况她底下的宫婢确实需要调教一番。
此时,李治也一脸的喜气,搓着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搁,又听一众宫婢和内侍齐声道贺,立时挥起手,叫了赏。
边往屋子里边迈,只站在门边,就有婆子抱着尚在襁褓的小皇子上前给他瞧。
看着这样小小嫩嫩的皇儿,李治伸了手,因为有了抱过阿宝的经验,如今抱这小儿子的姿势倒也能入眼。
这小皇子刚出生的时候,确实大力地一阵哭叫,现在许是累了,就着李治身上带着淡淡的熏香的甜味儿,眼睛闭着睡得极为香甜。
抱了一阵,就把人驱到门外边,只越过屏风去看了一眼孙茗。
此刻,花了大力气生下儿子的孙茗倒没有很累到即刻昏睡,而是觉得,这样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叫她心里也为之感动着,趴在床沿边,探头朝外边望着,直到李治进了屋子,然后俩人对视起来。
孙茗那大汗淋漓、唇色苍白的容色,也叫李治为之一怔……
☆、第75章 柒拾伍
孙茗刚刚历经生产,身体颇有些虚弱,但精神却很亢奋。
她还没来得急多看两眼儿子呢,就被李治给抱过去了!
李治抱着儿子一进来,看着她就不说话,也一时说不出来什么。往常也许是说出“辛苦爱妃”诸如此类,但此时此刻,看着她疲惫却强撑着,苍白了的面色,却无法多说一句。只得走近床榻,坐在床沿,抱着儿子与她看。
“皇儿长得很像你,”李治见她带着期盼瞅着襁褓,一副专注的神情,忍不住问道:“我让人熬了粥,稍稍用些再休息?”
孙茗朝他横了一眼,才回道:“我倒宁愿他长得更像你,见你对阿宝的宠溺,我却有些为皇儿担忧了。”
她故意这样一说,也是拿他取笑。现在见他抱着儿子一副不想撒手的样子,就知道他定是爱极了这个儿子。
李治呐呐两句,唯恐她当真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儿子,忙道:“我为皇儿想了几个名,晚些与你看,到时给皇儿挑个好的。”
看他这样上心,她也心安了些,又问:“小名儿叫什么才好?”她喜欢带着好寓意的字,叫起来顺口就更好了,自己也想了下,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就索性问他。
李治显然早有所备,听她问起就回道:“阿宜,宜者,所安也。”
阿姨?!
孙茗听着李治的解释,貌似这个字还不错?只是每天喊自己的儿子“阿姨”真的好吗……见李治一脸的得意求夸奖,她也不忍打消他的积极性……
把孩子抱下去喂奶,两人屏退了人,坐在床头一处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候倒天都黑了的王福来观天色都过了用膳的时辰,忙走到门边唤道:“圣人,是否现在叫膳?”
一被打断话语,李治面色立显不悦,还是孙茗翘首透过竹篾纸的窗子微微透进来的漆黑的夜色,以及窗外头灯柱上摇晃的宫灯,料想时辰定是晚了的,就是她自己也有些腹中空空的,就推着他说:“你快去用膳,我也有些饿了,正好叫人送粥上来。”
李治此刻兴奋地心情尚且没有完全过去,只想与人一同分享,且有孙茗就自然更好了,所以就连吃饭的时间都没顾得上。现在被人一催,又听她发了话,他倒也感觉饿了,就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帮她掖了掖被角,才出了门。
屋子外恭敬地躬身站了数人,打头的除了王福来,就是手持黄梨木刻纹雀鸟报春的托盘,上边搁着一盅的粥,粥旁边放着个白釉瓷碗和调羹,备得都是一一妥当。
花枝也是叫苦不迭,贵妃的粥是早就备下的,只是圣人在里边说话,她如何敢进去横插一脚,早就给王福来使眼色了,只是不到这刻,王福来竟死不松口,气得她肝疼……这粥又给她热了一回,这才擦着点,在圣人出来用善后,她才边舒了口气,边朝屋子里边走。
等了这许久,娘娘定是饿极了!
万寿殿另一侧,阿宝阿福不过一天没见阿娘,到了夜里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哭闹起来。
阿宝直接声嘶力竭地嚎哭寻阿娘,一副被爹妈卖了的可怜相,就在李治被引得跑过来看两个小祖宗的时候,见她这副样子,着实心疼地不得了,把她一抱起来,就心肝肉地哄。
倒是阿福两行清泪,蹙着眉头,哭得要安静多了……看到李治抱着阿宝哄,就颇为羡慕地瞧着。
李治一低头,就看到阿福面挂泪水,瞧见他看着她,又朝他想笑又牵不起笑来,一副惹人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