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王李元景是高祖的第六子,是皇亲国戚。高阳公主一直都与他及其他贵胄走得近,查到这些其实不足为奇。
孙茗见他话并未说尽,就引着他接着往下说:“这是好事啊,不是一直都是九郎心中所期?”
李治摇头道:“除这些人外,舅舅查到的还有吴王。”
吴王李恪对于李治来说一直都是块硬骨头,他有勇有谋,若非各种因由,要不是还有一个李治,这江山说不定就是吴王继任了。所以李治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直都很复杂……但要说他当真有害李恪的心,确是没有的。
李治之所以会这样犹豫,正是因为长孙无忌除了奉命去查高阳谋反一案,顺道想将李恪这个政敌除掉。对于长孙无忌来说,这是出于私心,但对李治来说,他会这般纠结,却是因为一方面李恪与其他李氏王侯一般手中掌握一定的兵权,且李恪在民间朝野上声望极高,而另一方面,他内心又没有身为一个帝皇绝情绝心的狠戾,到底顾念手足之情。
正因为他内心如此复杂,才会在长孙无忌出任查案一事的时候,让李恪同母的胞弟李愔协助,未尝不是打着监督之职。
但,身为一个帝皇,很多事情是明知不可为而要为之的,孙茗知道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这个年轻的帝皇,心肠确实太软了些。
孙茗凑上去,向他倾了过去,半截身子靠向他的后背,一手被他抓着,另一条手臂就勾上了他的肩:“对九郎来说,长孙无忌正是帮了你的大忙!李恪留着始终是个隐患,九郎切勿因小失大……”
他们都知道李恪是被冤枉的,他根本没有谋反之心,更不会与拎不清的高阳共谋此事,但朝堂风向一直如此,一失足就是万丈深渊,你说冤不冤的,根本不会有人理会。
孙茗边说边探着脑袋看李治面上仍然不能释怀,就想到,唐朝为了收拢中央政权,兄弟相残的事情不少,即便到了明清也同是,但在清朝出了打杀一批以外,还有圈禁一途,就是变相地关着监视起来,令他们没有谋反的机会。
于是,她将脸贴着他后背,在他耳朵后面出起了主意:“其实,九郎何不将吴王的罪责减得更轻一些,令他不至谋反,却也有相同的理由将他圈禁在长安王府,不得回封地,也不得蓄侍卫,由御林军监管。”
李治实在没有想到竟还有这个办法,在此之前,为防社稷不落入反贼手里,所有的皇帝没有例外地都将所有的可能性扼死在摇篮里,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李治心里虽然犹豫不决,但他其实知道,怎么走才是最好的,哪怕当真冤枉了吴王!
但此刻孙茗这番话,恰好令他灵光一现……他是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方法!
确实,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为了简便,更为了杀鸡儆猴,一般都是打杀了事。偏偏李治的柔软的心肠,正是吴王的保命符。
这样一来,长孙无忌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不会不依不饶,而李治同样接管了李恪手中的兵权,又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监视他……
实在是一举数得!
李治侧过身,将她揽过来,为她寻了更舒服的坐姿:“此法甚好,我竟从来都没有想到。”说着,又想起长孙无忌来:“恐怕,这次舅舅会有少许失望了……”
李治这样说着,面上就带起了一丝略带冷意的笑容来。
长孙无忌但凡有机会,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攻击政敌,以至于朝堂之上出了李唐皇戚就再没有与他抗衡的人。而站在最前面的李恪也就很自然地挡了他的道。待李恪一死,就更没有人与他作对了。
可他却忘了,这正是给了李治收复剩余兵权的机会,长孙无忌再有通天之能,一个唐朝宰相,不过也是外戚罢了,却永远输在了兵权这个软肋上。
李治一旦手中权力越盛,等待长孙无忌的绝不是好事……
☆、第127章 壹佰贰拾柒
事情是在六皇子的满月酒发生的。
在李治一反常态,高调地为第六个儿子举办满月酒的时候,许多人仿佛依稀已经预感存在与年幼的皇子之间的暗潮汹涌。
鉴于王皇后仍在禁足中,李治也并没有打算借此机会将她放出来,于是就将如此盛大的形同国宴一般的宴会全权交予萧淑妃代理了。
而身为世族名门之后,萧淑妃也并没有让李治失望。而且前面有王皇后比着,向来心高气傲的萧淑妃自然撑着一口气,也要让李治瞧瞧,并非王皇后一人足矣承当门面,她萧淑妃同样可以!
李治如今态度暧昧,不论是对王皇后也好,对太子李忠也好,他采取的虽然仅仅只是禁足的方式,但要是连这种时候都未见解禁,可见他对王皇后意见极深,顺带着太子在他眼里也跟着一落千丈。
但正因为这一点,冥冥之中给了萧淑妃一个醒觉……要是王皇后从此失势,李治有废太子之心,那么她的素节岂不是他有可为?!
如她这样想的并非她一人,进宫参加宴席的朝廷重臣、皇亲贵胄无不是暗自揣度圣人的用心。
这之中,当然也有看得明白的人,如李治的心腹,又如孙茗。
但凡知道李治的打算,无不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孙茗自然也是。她深知萧淑妃不过是李治推出来抵挡朝中支持嫡系一脉的挡箭牌,反正大家身份差不离,王皇后高出萧淑妃一个头,萧淑妃的儿子还比太子出身要高呢,纵然有人不服,可又有哪个敢当面出头?
李治之所以如此宠爱孙茗,又能放心地用孙府出来的人,也是因为她身份的根基没有王皇后和萧淑妃令李治忌惮。
当年受到世族挚肘的太子殿下,如今早已是个独当一面的皇帝了!
在孙茗身着黄色大袖衫、殷红色襦裙款款而来,她明媚娇艳,体态丰腴,青丝高挽,如此高调地出席到筵席上的时候,众人才惊觉,后宫之中,除了王皇后,竟已然成了孙贵妃一家独大……
对于李治如此重视阿善,身为阿善的母亲,孙茗自然就要立起来。她一改往日的低调,一改此前很少出现在席间的形象,仿佛此时,所有人才看到身为一个宠妃是何样貌。
孙茗从容地站到李治的身边,陪同他一起高坐。这原本该是为王皇后所设的案台,但如今不论在身在何处,早就没有了王皇后的位置……
李治携着孙茗到的最迟,此时不论哪个,在大殿之内都万簌俱静。于是他一抬手中已被王福来斟满的酒盏:“钊业延龙脉,年功耀祖宗,今诸位爱卿为我儿贺满月之喜,朕心甚喜。”
李治一提酒盏,重臣及其家眷已立起躬身听训,李治一口饮下杯中之酒,底下也一同共饮起来,甚至李慎还站在底下起哄道:“皇兄不声不响地已经有了六个儿子,让吾辈汗颜啊。”
其他人可没李慎这般心思简单又敢说敢做,闻言不过是隐晦一笑,倒是李治许久没见这个弟弟,此番见了,哪里会计较他这几句无心之语?于是把人唤到跟前来,又连敬了三杯酒。
到了此时,气氛已经逐渐活络开了,一时舞伎随乐起舞,很快,李治与李慎俩兄弟的话就被淹没在了靡靡之音里。
孙茗看向坐在下首的高阳公主,她的驸马都尉就坐在身边……
许是孙茗的目光太灼人,也或许因为高阳一直都对这个孙贵妃持着极高的关注,不过一个眼神,高阳已经朝她含笑地望过来。
高阳早前与辩机的事情主负所爱而骄,之后一直叫太宗皇帝从对她无尽的宠爱,直至关她禁闭再不许她出现在皇宫里。
要是高阳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又怎么会不知道曲意逢迎?哄着太宗皇帝并没有这样难……可是她没有,她低不下那颗高贵的头颅。
高阳公主自始至终都是高傲地活着,哪怕她的所作所为带给身边的人都是无尽的恶意。
就在宫中一副歌舞升平的时候,秘密潜回的李绩已经拿着圣旨,将李元景色、薛万彻等响应谋反一事的主谋和从犯一一抄拿,还有与高阳一拍即合的巴陵公主等也被拿下,随同的还有越王李贞。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俩人一前一后带着御林军查抄,所到之处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只要留着主犯,其他不过小节而已。
酒至酣处,李治已经得了李慎的一个暗示,知道外面进行地异常顺利,俩人一同露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孙茗瞧见李治的动静,就让人将六皇子李徽抱过来。
花蕊是不会让乳娘随便亲近贵妃的,所以从乳娘处将六皇子抱来后,才亲将他递到贵妃怀中。
孙茗接过阿善,就与高阳道:“高阳瞧阿善,是否同圣人有些像呢?”
高阳自己有四个孩子,如今最小的那个不过四岁年纪,见贵妃抱着皇子走近,心中就腾起一丝柔软来,也含笑道:“我瞧着皇六子像极了圣人,贵妃娘娘好福气。”
这并非孙茗与高阳第一次打交道,但此前俩人一直不温不火,即便高阳公主曾托人将贵重之物送到她屋子里,请她在李治美言两句,但此时,俩人确实是第一次这般亲近地闲聊。
与高阳的疑惑不同,孙茗就是让要让她无暇关注这些不寻常的气氛的……
自从高阳又重振旗鼓,开始涉足政事之后,政治手腕未必有多高明,但嗅觉还是有一些的。
孙茗刚哄了阿善打瞌睡,抬头就朝高阳又笑了起来,言语间不自觉得也变得有些亲昵:“圣人的几个儿子里头,最喜欢的就是两个小儿子,李素节和我的阿宜,如今有了阿善,他却是更宠了些……”
高阳眼前一亮,显然是果真被她挑起了兴趣。如今的太极宫已不像太宗时期任她随意进出,她正愁无处下口呢,好不容易与王皇后结交了,可她如今被关押起来,使不上力了,哪料到孙贵妃突然跳了出来,于是恭维道:“这是好事,可见娘娘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此时,房遗爱已被人拖去敬酒,贵妃与高阳说话声量这般轻,便是身边跟着服侍的宫人都听不清楚,何况别人。
夏夜的凉风一吹,带起了孙茗面上假意笑脸的糊涂,被吹乱的垂发似乎也挡住了她虚情假意的神情。
恐怕高阳公主做梦都没有想到,入宫赴宴这短短半日功夫,长安城里早就被血洗了一遍……
政治永远都是这样,李治与孙茗坐在这里叙礼,高高兴兴,高阳公主与驸马同样坐在一处假意逢迎。一面看着温馨实则隐含杀机,另一方满腹鬼胎又疑心走漏了消息。
皇宫之外,捉拿反贼的一番血腥的洗礼,这是一个家族的屠杀。李唐江山想要固若金汤,必须要收复权利集中在李治手中!
所以,在仲夏筵散的时候,高阳公主顶着孙贵妃同情的目光下,与驸马一同乘上牛车,从官道上驶出的时候,立时就被御林军包围了。
高阳公主坐在车厢里,听到外面的响动,再联想到今夜不同寻常的氛围,就在房遗爱疑惑的模样下,惊惧地一揭车帘……
站在御林军当中,长孙无忌一脸肃然地恭候高阳公主。
朝堂有长孙无忌把持,抄家捉拿犯人又有李绩的雷霆手腕,俩人一文一武,在不走漏半点风声的前提下,不消半日就已将事情办妥。
随后,一同被关押的还有吴王李恪。
皇六子满月酒出了谋反这样大的事情,虽然反贼已经落网,但不论是谁都不敢深想这当中的猫腻。
萧淑妃在此前还有些洋洋得意,但这一日过后,她忽然明白了李治不仅对王皇后深恶痛绝,他又何尝不是对她予以警示?
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借力借到自己的娘家,但一想到王皇后父亲死后,舅舅又被贬,这些虽非一朝一夕的政治清洗,却最后都唯有李治占尽了便宜!
正当她惊疑不定的时候,金铃进了屋子回禀“贵妃娘娘驾到”。
孙茗很少来淑景殿,所以对于这个萧淑妃的住所相对陌生。其实,后宫的各殿格局基本都差不离,最大的区别不过是距离皇帝的远近罢了。而萧淑妃这里虽然看着也是富丽堂皇,实在没有万寿殿的景致好看。
她刚迈上台阶,屋子里的萧淑妃已经出来亲迎。
她们两人如此心平静气地相携着一同进了屋子,一同坐下,似乎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孙茗接过金铃递过来的茶,轻轻一嗅,忽然与萧淑妃促狭一笑:“龙芽明悦?”
彼时,她刚入太子府,两人同是太子良娣。萧淑妃第一次见她,就拿这个来挤兑,昭示她的受宠。
不知不觉,竟过去了这么些年……
萧淑妃也看出她并无恼意,闻言眉一挑,回道:“贵妃妹妹不是早就知道,我这里只有龙芽明悦了。”
即使她如今再不复宠爱,但她仍是一脸的傲气……
☆、第128章 壹佰贰拾捌
孙茗在萧淑妃这里略坐了坐,还没道明来意,就见一旁过来添茶的武媚娘,颔首低眉地垂立一旁。
萧淑妃竟是把武媚娘当做宫人侍婢使唤了!
虽然孙茗将武媚娘打发到淑景殿来,除却私心,确实也知道萧淑妃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瞧,但她着实也没料到萧淑妃竟是这样不遮不掩地行事,全然没个顾忌……
萧淑妃眉梢一挑,风情万种地朝旁边一瞥,一脸漫不经心地道了句:“这里无需你服侍,进来做什么?”
武媚娘一福身,说话间轻轻柔柔的,一副恭敬的模样,回禀道:“我怕娘娘这里不习惯别人添茶,所以不问自来,请娘娘恕罪。”
孙茗也稍稍有些惊讶……
这武媚娘故意在她面前这样说,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萧淑妃的状了,于是朝萧淑妃看去,故作一脸的不解。
萧淑妃向来说一不二,也没有特意遮掩什么,闻言就似笑非笑地与武媚娘问道:“我不过让你斟茶倒水,你便推三阻四的,我不叫你来,你却偏偏要与我作对,还让我恕罪?你是个什么身份?”
武媚娘低眉顺首,不敢说出大不敬的话,毕竟她如今与萧淑妃地位有别,无法与她相提并论,只得一跪到地上,伏了下去。
孙茗算是大开了眼界!
她一直以来对武媚娘怎么看也称得上以礼相待的,其实很多时候实在被历史给左右了,常对武媚娘心怀敬畏和忌惮之心,但萧淑妃就不同了,她出生名门望族、家世显贵,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如今贵为淑妃,即便武媚娘仍是前朝才人,不过是区区一个才人,萧淑妃当然没有放在心上。
按她的意思,使唤她便是抬举她了。
萧淑妃说的话几乎是句句诛心,孙茗却并没有见机插话,就又听她道:“我淑景殿有淑景殿的规矩,你立身不正,还要痴心妄想,我也不与你一般计较,罚你回去抄写女驯女则。”
这样光明正大地处罚武媚娘,又带给她一阵的难堪,其实孙茗听得有些想笑。
别看萧淑妃模样娇蛮,说话间尽是利索,其实了解她的人知道,她并没有动怒,却因她的气场,没有人会去揣摩而已。
武媚娘别无她法,福了身,起身的时候,还顺道往孙茗这边望了眼,见孙茗垂着脸看着被中的茶水,只好一脸失望地倒退出去。
在武媚娘走后,孙茗才抬头瞧向盛装打扮,一脸傲气的萧淑妃,就劝道:“淑妃姐姐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左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萧淑妃看不起武媚娘,更不会在孙茗这个贵妃面前落了下风,就一本正经地回道:“在我淑景殿,不收无用之人,既然来了这里,就要按照我的规矩办事。”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