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扫战场时,大家傻眼了:敌人的身上都带着“肉枪”呢,原来是一群假女兵……
大家正笑着,忽听“哒哒哒……”响起了一阵枪声,我已觉出子弹擦着头皮飞。不好,中埋伏了!
细辩枪声,也就二三十支冲锋枪,点射打得很杂乱,像是敌人的地方武装。护卫排长也听出敌人势力不强,喝令全力反击,我却躺在担架上大喝一声:
“住手!别开枪!”
吹了一路牛,排长已经信服了我,因为我在大机关呆过,又读过克劳塞维茨的军事名著,所以他顺从了我,喝令停止射击。
早年听父亲说过,夜间遭受弱敌袭击,最好以静制动,让敌人猜不透你的意图,看不清你的火力,敌人就会增加恐惧感,然后乖乖撤离。
果然,我们停止射击后,跟对方僵持了大半个小时,对方“咕噜咕噜”喊叫了一阵子,然后无声无息了。
排长求教随军翻译,才知道敌人骂我们是“胆小鬼””怂包”,排长听后,呵呵地笑了。他派出一个战斗班搜索了半天,然后又继续赶路了。
黎明时分,对面山头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吆喝:“口令!”
排长一听到汉语,紧攥着的钢枪随之扬了起来,他一下子瘫痪到了地上,动情喊道:“妈呀,终于回国了!”说话间,他的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咕噜咕噜流了出来。
对面山头上的人“哗啦哗啦”拉动着枪栓,又在威严地大声喝问:“口令!”
我扬起头回敬道:“你喊个球啊!这里是哪儿?”
对方一听汉语,也缓和了起来,回应道:“中国。你们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伤兵!”我喊道。
排长赶紧回了口令。
对方非常客气地高声喊道:“需要帮忙吗?”
我扯起嗓子,重新询问道:“这是中国吗?”
“是,中国的边境!”
多少年过后,每每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中国”二字就一直在我的心里震响;我没有多少崇高的信念,那天黎明的“中国”二字,给我的感受是什么呢?是“到家了”,是“安全了”,一个出境作战的人,如同飘在沉沙飞扬的天际的一片树叶,唯有回到了自己的国家,才会找到亲热,找到实落。
我跟“小豆子”被送到了一个秘密后方医院,为什么说是秘密医院呢?因为那儿是一个核武器的实验基地,由于战争的伤兵大大超出了预计,靠近前线的医院都接受了任务。正因为床位紧张,我跟“小豆子”住进了妇产科,我们的主治大夫是个专治妇科病的女军医,她 第 008 章 自然戴到了他的身上。这就是战争!
当了京官,你请客
我要去寻找老班长,严拉练非要跟着不可,她听了我的吹捧,很想见到本人。我很少服人,唯独老班长除外,他值得吹捧。
又来到了官帽胡同的那座四合院,又出来了那个弯弯腰的老头儿。也好,他还认识我,于是,我和严拉练遵照他的指示,站在院子里等候,他说去通报。
不会儿出来了一个人物,为什么说他是人物呢?因为他太范了!
论身高,他最多有资格去买半票,一米六还差着一截儿,论重量,他顶多属于儿童系列,也就百把十斤,论眼睛,那就出奇了,一瞪,跟铃铛似的,有意思的是,他穿着铁灰色的西装,却戴着浅黄色的方格鸭舌帽,这太让舞台小丑们汗颜了。
不用问,他准是谭老板。
谭老板似乎并不太在意我,见了面跟我点点头,然后就朝着严拉练使劲儿,那眼睛是上上下下,**luo的。
我忍着心火,解说着来意,他傲慢地望着我:“你找他干什么?”
我答道:“我们是战友,失散三十多年了。”
他眨着眼,却不肯开口,这是故意刁难人。
严拉练给了我一个眼色,上前跨了半步,她盯着他的右手故作惊讶地喊道:“啊呀!好漂亮的扳指啊!帝王级的吆!”
谭老板扭着嘴巴,得意地笑着。
也幸亏带了严拉练来,如果没有她,恐怕还要僵持下去。
她也会抓机会,趁着谭老板得意,抽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谭老板,我开了一家网上珠宝店,欢迎您光顾啊。”
瞧瞧,她生意都做上了,这也许就是她吵着要来的真正目的。
谭老板接过名片看了看,然后才抬起头来,极不情愿地对我说:“建国门外交公寓对面,有一座黑白格子楼,那儿有个地下室,你们到那儿看看去吧。”
临近中午,我们找到了那座黑白格子楼,也找到了那个地下室。
隔着一道铁栅栏子,是一堆纸箱皮和塑料桶,我的心,期待了三十多年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随着脚步的加快,我的激情在燃烧,热血在沸腾,甚至有点儿不能自制了。老班长啊老班长,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呀?如今你是人还是鬼呀?我跟严拉练拐进了栅栏门,一个堆积废品的汉子一下扑进了我的眼里,他背对着我,一身老掉牙的“八五式”军服,一头白发张扬着,像愤怒的刺猬,看个头、看胖瘦,没问题,就是老班长,于是我以冲刺的速度扑了过去,旁边的严拉练也跟着我奔跑起来。
等靠近了他,我从背后一把就抱住了他腰,可是未等我进一步发挥,对方一个反制动作,我“噗通”一声,倒在了几米之外。
严拉练惊叫起来:“棒,太棒了!”
我懵懵懂懂地眨着眼睛,心里充满了迷惑:钟玉奎啥时学的功夫呀?
“你……你是谁?”
那人一开口,我才发现弄错了人。
“你……你不是钟玉奎啊!”我挣扎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问他。
“噢,你是找老钟啊。”对方油光亮的黑脸上爆满了歉意。他指了指墙角的一个简易棚,说道:“他在里头呢。”
我无不赞赏地对他说:“好身手啊!”
严拉练也在旁边附和:“好家伙,少林武当啊!”
那人却耷拉下脸,极其难堪地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弄得多不好啊!”
我毫不介意地向他挥挥手:“没事,我这筋骨儿,需要这样捶打。”
严拉练抿着嘴儿笑了。
穿过一道冬青墙,是楼宇的角落,顺着狭窄的过道,搭建了一个石棉板的棚子,门上挂着一道帘子,草绿色的。站在门帘跟前,我犹豫了,难道老班长就住在这里头吗?与此同时,我发现身边的严拉练也凝起了眉毛。
我忘记是怎么掀开的帘子了,只记得那帘子异常沉重。
棚内的景象真是出人意料啊:顶上亮着一盏节能灯,蛋清色的,像是蓄电池给的力,四壁用白色泡沫板镶嵌着,这些司空见惯的泡沫板是废品店的常客;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铁制摞床,上下各有一床白惨惨的军棉被,叠得方方正正,洁白的床单平平展展,床前有一个调和漆刷新的小木桌,上头撂着两只茶缸,把手朝着一个方向,墙根下的两个小木凳摆在一条线上。墙壁上贴着一幅印刷的彩照,是两个誓死捍卫军旗的战斗者,这幅作品也是那场战争的象征。整个房间,似乎都是由废物组成的,简洁明快,但又温馨、实用。床前有一块空地,地上放着一扇门板,有个穿深蓝色工装的中年人在用羊角锤子拔钉子,跟前放着一个盛钉子的铁盒。起初,他并没有察觉我们进去,这就给足了我观察的时间。他的头发像是雪地里撒了一把灰,形形色色,分数不清,但梳理得有条不紊,整整齐齐;他紫红的脸膛虽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却刮得干干净净,连胡渣儿都看不见;他的眼睛尽管陷在了皱纹里,仍然是那般宽和、那般清澈,望着他的目光,一幕幕温馨的故事浮现而出。
猛然仰首,老班长发现了我,那沉静的眸子顿时闪起了一丝火星,但很快又熄灭了,他木讷地望着我、望着严拉练,一双略显粗糙的大手在微微颤抖。
“老钟!钟玉奎!不认识我了?我是苏度啊!”
我喊着,他愣着,像是在思虑,又像是在回避。
严拉练轻轻拽了我一下,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怕我再闹错了。
我没有理会她,上前一步,又后退一步。
我知道,他心里很苦,我还知道,他混到今天这个份上,是不愿意让自己过去的部下看到的,所以,我要给他缓冲的时间。
果然,稍微调整了一下,他的脸上慢慢升起了笑影。岁月,摧残了他的青春,摧残了他的才华,摧残了他的命运,但他的仪态还是那样整洁,他的神色还是那样自若,他微微冲我笑着,在这笑里,我却看到了凄楚和悲凉。
严拉练见我找对人了,也十分开心,她扭头对我说:“你看人家!这才叫酷呢!”
钟玉奎打量着她,唇边掠过了一丝含蓄的笑。
“听说你出息了。”他的话音还是那样,起伏不大,但节凑分明:“当了大记者、大作家。”
看来他一直默默关注着我。
“你们都行啊。陈子阳当了大干部,白光定发了大财。”没想到他对我们如此熟悉。
我巡视着他的棚子,赞美道:“老钟,给你个狗窝,你也能改造成皇宫啊!”
“这话!”严拉练显然对我“狗窝”的形容不满。
看到钟玉奎关注严拉练,我赶紧介绍说:“粉丝,你的粉丝,我的朋友。”
他挺起了板直的身材,又弯腰拉过两个小凳子,惭愧地对我们说:“幸亏你们人少,来,坐,一人一个。”
我落下屁股后,给了严拉练一个眼色。
她微微颌首,又对钟玉奎说:“老班长,你们先坐着,我出去一下,今儿个呀,你们这些老战友要喝个痛快!”
她一溜风走了,这是去安排酒局,我的事先安排。
真没想到,她这一走,我们这两个久别重逢的战友反而陷入了窘迫的状态。他不时地望着我,极不自然地笑着,见他这样,我也只能傻傻地陪笑。他之所以这样,我是深刻理解的,因为他的心灵负担太沉了。
“到北京多久了?”职业送给了我一系列解救冷场的技巧,我就像采访一个陌生人那样,开始两个人的单独对话。
“二十多年了。”他的声音十分沉郁。
“孩子老婆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眉骨蠕动。
这是难言之隐!我赶紧转移话题:“咱们三十多年没见了吧。”
他微微点头认可。
还说什么呢?
也就在我犹豫时,他主动问我:“你是咋找来的?”
我简要汇报。
正说着,手机响了,严拉练说在一家酱骨店开了包间。
当我约钟玉奎和他的伙伴一起去吃饭时,竟然遭到了他的拒绝:“我们就不去了。他要看摊子,我还有事儿。”
还用问吗,这是心理卑微造成的!看来再和风细雨是不行了,于是我掏出了自己的手绢,用打火机点燃了,威胁他说:“你信不?你要不去,我就烧了这个棚子!”
他无奈地望着我:“你呀,还是那样!”
他站起来,去角落里的脸盆架洗了洗手,这才对我说:“好吧,我去坐一坐。”
“他呢?”我又问道。
他知道这是指谁,答道:“虽然是烂摊子,总得有人看吧?”
包间里的一桌酒菜极为丰盛,严拉练就像女主人似为我们分菜、斟酒。
我端起酒杯向钟玉奎敬酒,他看着酒杯,问我:“你能喝多少?”
我比划着酒杯说道:“这样的酒杯,十杯八杯没问题吧。”
他盯着酒杯沉思,然后拿过桌上的“口子窖“,“哗哗”地将十杯倒进了一只大瓷碗里。
我和严拉练惊讶不一。
他不紧不慢端起了这碗烈酒,说:“一杯一杯的耽误功夫,我还有事要做。我先干了,你们慢慢喝。”
说着,他“咕咕”地将一碗酒灌进了肚子里。
我也抓过了酒瓶,要效仿他,却被他拦住了:“别,你别!这样伤身体。你们慢慢喝。”
严拉练叹为观止。她将一根棒棒骨夹给了他。
我喝下一杯酒,他啃了一口棒棒骨,严拉练也默默地跟随了一杯。
等我喝下三杯酒后,他便起身告别。
看来是不好挽留他了,我也只好委曲求全,这就喝的!
临到门口,他转过身对我说:“我让老赵过来。就是那个收拾摊子的。他也是参战老兵,当过侦察班长。”
难怪啊!
老赵的风格跟老钟迥然不同,他走路“噔噔”的,进门带着一阵风,说话也是高嗓门,一看就是个急性子。
当他入座后,我首先问他老钟急着干啥去了,老赵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到地下室烧锅炉去了,这差事他兼顾好几年了。”
我似乎明白了。
严拉练又好奇地问老赵:“老钟的老婆孩子在哪里啊?”
老赵叹了一口气,伤心事写在脸上。
“到底怎么了呀?”我进一步追问。
他晃着头说:“他哪里有老婆孩子啊!”
“啊!”我和严拉练都震撼了。
老赵一边喝酒,一边诉说……
老钟被押解回家后,那个大辫子记工员早已无影无踪了。是啊,在那个年代里,谁肯嫁给一个俘虏兵呢。
爱面子的钟玉奎为了躲避世俗的目光,自愿去了荒郊野外的公社养猪场。他的家乡有一种黑猪,是秦始皇他爷爷留下的老古董,这家伙个头瘦小,瘦肉多,曾经是朝廷贡品。1984年县乡机构改革,公社书记为了往上爬,批给养猪场一万斤优质小麦,让钟玉奎尽快育肥二十头黑猪,他要到上边去活动。那时节,农民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细粮,钟玉奎不忍心用金灿灿的麦子来喂猪,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他一把快刀飞光闪闪,二十头黑猪倒下了一片,公社食品站接到了信,派来了十**卡车……公社书记闻知他的宝贝黑猪惨遭杀害,一根绳子将钟玉奎绑到了县里。后来,钟玉奎落了个破坏公共财产的罪名,蹲了三年大狱。刑满释放后,他无颜回乡,独自来到了北京漂泊。
说到跟老钟的相识,老赵讲起了自己的故事。他的家乡是冀中平原,那儿盛产黄金胚芽玉米。1985年秋天,实行了32年的粮食统购统销完成了历史使命,改成了合同订购。中国的事情就这样,一个新政策出台后,总会跳出几个骗取荣誉、盲目冒进的投机家。他们的县委书记不顾群众死活,号令全县“一季完成全年定购任务”。当官的作秀,往往群众跟着遭殃。一些家中短粮的农民联合起来,抗击逼上门的征粮队。干这种事情,老赵一般不会落后。他抗粮出尽了风头,也成了打击报复的对象,为了躲避灾难,他带着老婆到了北京一家建筑工地卖力气。在北京这地儿,混碗饭容易,混张床可就难了,他跟老婆近在咫尺,却只能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