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原仍未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莫伸克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柳梦原,他说:“这时侯最应该做的,就是修理杂草,除去多余的枝杈……”
说完,他就“叭”地一声,把一根枯枝骤然挖断。
柳梦原如梦初醒,他向前走了一步,说:“政治上也是如此?”
莫伸克用手抚摸了一下柳梦原的头,说:“对,昨天你提交一个政治预案给我,我非常高兴,这说明你长大了,不再象以前那样只会耽于幻想,也能做一些实际性的事务了……”
“事实上,我一直在关注你,我知道你在西楚联邦军事大学、联邦外交学院学习很努力,成绩很好,我很欣慰。但是,你的所学所知都是一些书面知识,但星际大事全靠悟性和实践。治理一个国家绝非易事,处理晋国崩溃事件则更加困难。”
柳梦原斜着头,道:“难道我们提交的预案有问题?”
莫伸克摊开了手,说:“我这么跟你说吧,你人很聪明,即使在军事训练、间谍训练中,也表现良好,关于这方面的信息,你们学校跟我反映过,你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军人,成为一个很好的间谍,但这一切跟成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外交家都相距甚远……”
柳梦原定定地听着。
莫伸克的眼神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连他那深深的皱纹似乎都充满了智慧,“星际外交,大国政治,向来就千头万绪,错综复杂。星际局势又千变万化,变幻莫测……”
柳梦原心里满是疑惑。
莫伸克放下了锄头,他说:“比如这次晋国解体事件,表面上看会影响我的人事布局,外交部,总统府外交委员会,以及中央情报局,参谋长联席会议,这方方面面的安排都会受到影响,但塞翁失马,焉失祸福……”
柳梦原道:“难道晋国解体真的对你的人事布局有利?”
莫伸克道:“有没有利,那要看从哪个角度来看?”
柳梦原道:“哦?”
莫伸克伸开双手,指着周遭的花草树木,说:“你看这随园所有的沙柳垂杨,红梅月季,都是我种的,随园不大,花草树木却多。”
柳梦原说:“所以你需要修理杂草,剪去枯枝……”
莫伸克道:“对,但是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我种的,如今却要剪去挖掉,我于心何忍,是不是?”
柳梦原道:“如果有人替你干这种事就好了。”
莫伸克点点头。
柳梦原道:“如果替你干这种事的人是对立派系,那就更好了?”
莫伸克仍在点头,他说:“用别人的手替自己做事,那是最开心不过的事了。”
柳梦原道:“更何况这里面肯定有心怀叵测的,或者由于其他派系的收买而背叛总统的,或者因为种种原因而离心离德的,借晋国事件除去他们,岂不是既省时又省力。”
莫伸克还是那句话,“用别人的手替自己做事,那是最开心不过的事了。”
柳梦原道:“当然对于这其中的中坚分子,有能力的人,总统是要保的。”
莫伸克道:“这些人即使我不保,也有的是人会保,而且保起这些人来,任何人都会心安理得……”
柳梦原道:“对的,国家栋梁,人人都会珍惜。”
莫伸克道:“但是饭桶、软蛋、弱智、叛徒就没有人去保他们了,聪明人对待他们是可以加以利用,尽管他们无能,但是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如果是走得太近,那就大可不必了,即使是亲手拿掉他们也会脏了你的手,所以我让总理去办……”
柳梦原心里仍有疑惑,他说:“我唯一疑惑的是,如果这一切都由总理出手,你自己不出面,那么会不会助长总理的气嚣,而损害您的威信呢?”
莫伸克笑而不答,他的眼神更加幽远,沉默良久,他才说:“你吃过大米饭没有?”
“吃过。”
莫伸克道:“我所说的大米,不是那种合成大米,合成大米淡而无味,,食之无益,咽之无味。我所说的大米是地里种出来的稻子所出的大米,你可曾吃过?”
柳梦原道:“这倒没有尝过。”
莫伸克甩下锄头,拉着柳梦原的手道:“我这里有半亩上好水田,用来种植水稻再好不过了,现在又是初夏时节,来来来,跟我去插田去!”
说完莫伸克便拉起柳梦原,朝随园东部的一丘水田处走了过去。
旁边的警卫见了,连忙跑来劝阻,叽叽歪歪对莫伸克比划着什么。莫伸克非常不耐烦,径直拉着柳梦原就走,急得警卫们直跺脚。
这时有一个中年官员凑到柳梦原跟前,先是劝说着什么,似乎跟插田有关,后又跟莫伸克汇报着什么,声音很小,好象是对柳梦原有所避讳。
莫伸克对这官员的耳语终于不耐,他说,“有什么话大声说,有什么好躲躲闪闪的?”
官员颇为尴尬,迟疑半响,方向柳梦原这边使了一下眼色。
莫伸克拉紧了柳梦原的手,右手拍了拍柳梦的背部,说:“这里没有什么外人,这个年青人是我的晚辈,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官员打着哈哈,面上露出讨好的表情,“年青人好呀,我们西楚将来就是年青人的天下。”
莫伸克摆了摆手,对柳梦原说,“这位是总统府秘书长任嘉轩,现在来随园是汇报工作的,对了,任秘书长,外交委员会和外交部现在的情况如何?”
任嘉轩很快恢复了镇定,他说:“这两个机构的情况有所好转,但元老院的弹劾仍在继续,媒体的报道面似乎还在扩大……”
莫伸克沉吟片刻,大手一挥说,“让他们弹劾,让他们报道,有些事是想躲躲不了的……”
任嘉轩的态度变得忐忑不安,他说:“那么总理方面,我们应该怎么办?”
莫伸克避而不答,换过话题继续说:“荆西星系现在事态如何?疫情可曾有所扩大?”
任嘉轩道:“事态还在控制之中,但是个别地区有所反弹。总统,对于ynmw3病毒感染人群,我们应该怎么办?”
莫伸克听了,仍不答话,同时拉着柳梦原的手猛地松开,突然向任嘉轩挥了过去,不过才挥至半途,他突然就似有所悟,紧绷的右手变得松弛。
任嘉轩见罢便向后面退去。
他面上仍然满是疑惑,看了一眼柳梦原,对警卫吩咐着什么。
莫伸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现在我想安静一上午,享受一下私人生活,你去招呼一下警卫,不要让外人进来。”
任嘉轩答应着,一边向旁边的警卫打着手势,一边小声嘱咐着什么。
直至看到有外人求见时,他的声音突然变大了,凶狠咒骂着什么,双手也在朝警卫们拼命挥动着。
访客似在哀求,任嘉轩态度却很坚决。
警卫们则吓得面目失色,又是拉又是拽,一阵鸡飞狗跳终于把访客赶出随园。
尽管声音很大,但莫伸克仍然充耳不闻,他又拉起柳梦原的手,向那边水田处走了过去。
他说:“晋国崩溃,似乎我在外交部,外交委员会的人会受到牵连?”
柳梦原答应着:“对,刚刚任秘书长就已经提到,有人在元老院弹劾我们的人,媒体方面也有很大辐度的报道……”
莫伸克的语气突然变得非常悠然,他说:“局势发展似乎对我们非常不利,但是这一切,到底是谁在推动呢,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柳梦原道:“据我手下的顾问推测,这应该是总理在背后操纵,刚刚那位任秘书长也讲了,总理方面也有动作……”
“真的是这样吗?”莫伸克拉着柳梦原猛地跳进农田里面,他拿起田里的秧苗,随手丢了过来,大声叫着:“其他的不要管,今天我们最重要的事是插田……”
插田!
柳梦原心头突然湿了一湿,他又想起了那个世界的农村生活。
那时候天很蓝,水也很清。
每个署假他都会来到农村,跳进农田里。
有时候他会跟着大人们插田。
不过更多的时候是亲友们在插田,而他却在田里捉泥鳅。
泥鳅很滑,田里也很滑得要命,稍不留意,他就会跌倒在农田里。
这时候他通常会躺在农田里玩泥巴,甚至会赖在农田里打滚。
农田里的水热乎乎的,暖暖地浸在他的皮肤之上,而从他皮肤上一并浸过的,还有**的阳光与青春。
柳梦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里满是秧苗的清香和田水的腥臭。
“小子,看不出来,你也会插秧呀。”
莫伸克又恢复了那种随意的调侃,他看了一眼柳梦原,表情似笑非似笑。
之后他又丢来一大把秧苗,并顺手在柳梦原的裤脚处捏了一把,说:“自从八千年前科学家们发明合成食物之后,天然大米就少了,没几个人去种。大爆炸之后,丧尸横行,危机处处,种田的人就更少了……”
柳梦原默然不语。
莫伸克继续说:“不过我还是喜欢吃天然大米,那种清香,那种纯粹,不是任何合成食物能比的。”
柳梦原仍然不语。
莫伸克道:“但是天然大米没人贩卖,那该怎么办呢?心里想着天然大米的味道,吃着合成大米嘴里却如同嚼腊,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很久……”
柳梦原拿秧苗,插了下去,等着下面的话。
莫伸克擦了一把汗,说:“那时候我是一个帮会的帮主,打打杀杀的日子多了,就怀念安静;阴谋诡计玩多了,就向往恬淡。于是有一天终于在帮会总舵所在地辟了一块水田,种上了稻子……”
双方沉默许久,良久之后莫伸克才拉起了柳梦原,让他转过身来,然后面对着柳梦原说:“你来看看,我们今天插了多少?”
柳梦原回过头来,估算片刻,方说,“插了差不多有一半啦……”
莫伸克拉起柳梦原坐在田埂上,指着田里的秧苗,语意深长地说:“插田是如此,其他事情也是如此,我们的动作表面上看是在后退,但工作进度却在前进。”
柳梦原的目光突然变得尖锐,他说:“政治也是如此?”
莫伸克点点头,道:“对,政治上更是如此,后退是前进的另一种方式,很多情况下,以退为进,比一味求进要更好……”
柳梦原目光突然有点不适,他转过头来,看向警卫那边。
第九章 变脸女郎
那个访客仍在求央求着什么,态度极为诚恳,警卫依然是不允,所以他们一直在那边拉拉扯扯。
柳梦原突然变得意兴萧索,他说:“外交委员会与外交部发生的事,也是如此?”
莫伸克点点头,道:“对。”
柳梦原接着问:“那是不是每一种情况下,都把后退作为前进的一种方式?”
“那也不是,比如现在……”
莫伸克戛然打住话头,他先是目光不定,在四周环顾一圈,后终是定格在警卫和访客身上,接着右手朝着远方临空一挥,骤然打了一个手势。
只听“呀”的一声惨叫,那个访客便已倒下。旁边突然闪出一名蓝衣警卫,只见他一边拿着激光枪,一边对莫伸克点头示意。而他的脚下,却是那位访客,血流汩汩,红色的伤口在阳光的照射下触目惊心。
其他警卫们被吓得目瞪口呆,任嘉轩也惊愕不已,片刻之后才对着警卫们气急败坏地喊,“还不向费都警察局报告,应该说第十集团军21装甲师第306团团长在向总统汇报工作时,突然ynmw3病毒发作,变成丧尸袭击总统,被警卫当场击毙……”
而警卫们则又是一片慌乱,他们一边小声商量着什么,一边派人向外面走去。
莫伸克并不理他,他弯下腰来,洗着双手上的泥巴,说“比如现在……现在我的前进方式就不是后退……”
柳梦原心里更加烦躁,“那你的方式是什么?”
“现在我的前进方式是鲜血……”
莫伸克猛地回过头来,重重地吐出了一句话,“有时候,鲜血也是前进的另一种方式……”
柳梦原定定地看着他,阳光之下,莫伸克的脸显得狰狞无比。
思退居。
柳梦原最讨厌的地方是随园,但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思退居。
又来到思退居!
费都的黄昏即将来临,华灯初上,紫夜未央,整个思退居里早已经人声鼎沸!
柳梦原坐了下来,咽下口中的美酒。窗外的天空蓝影一片,歌舞声、喧闹声与交杯之脆鸣交织在一起,共奏出费都那特有的奢侈的乐章!
柳梦原并不抬头,他的目光早已经沉溺于美酒之中了,美酒是产自西域犬戎部落的葡萄陈酿,色泽强烈,鲜红如血。
酒是红的,此刻柳梦原的眼睛也是红的,透过酒杯,他看着台上的超炫舞姿。
这是柳梦原来到这世界看了不下数百次的舞姿!
淡淡的、依然是那种淡淡的笑容,白色薄沙下方的面容已经隐匿不见,飞旋在舞台上面的是那娇艳的红唇。音乐响起,红唇在舞台之前旋转、旋转。
又是一阵风起!红唇在白沙间若隐若现,随着舞姿的摆动,女郎终于跳到了舞台角落。
随手一抹,女郎的脸突然如雪地腊梅,在夜空中骤然开放。
这是一种这时代少见椭圆型脸型,典雅端庄,高贵大方。
接着她又舞了起来,长袖当风,衣袂飘飘,蓝夜下的女郎如同空中飞絮,在舞台上展尽风采。
飞高伏低,左盘右旋,上跃下腾,终于她又舞到了角落边。
随后又是一抹,一张新脸又出现在舞台面前。
这张脸极具现代感,秀眉带笑,粉唇含春。
“好!”台下齐声喝彩,柳梦原也端起了酒杯,遥遥地向舞台上的女郎敬了一杯。
“请喝酒。”他神经质地笑了,这时侯,总统和父亲似乎都已在酒液里溶化不见,联邦与外交也似乎在一吞一咽中被他喝进肚子里,此刻的他,美酒已成唯一的目标。
很久很久之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你在想什么?”
来这里很多次,尽管没有交流过,但柳梦原一下子就知道这是那个跳舞会变脸的女郎,他并不看她,只是在说:“我在想你的脸?”
女郎娇笑起来,坐了下来,她说:“想我的脸?”
柳梦原仍然伏在桌上,他说:“对,我始终觉得人类的脸是这个世界最神秘的事物……”
女郎仍然在笑,“我是一个变脸师,我的脸有长有圆,有红有绿,有黑有白,变化多端,你在想哪一张?”
柳梦道突然爬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她。
夜已很深,思退居的灯光早愈发黯淡。在一片交杯接盏、灯影摇曳中,她的脸显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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