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豆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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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豆恋曲-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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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热的怒焰将他的心冻结成冰雪,闻不出一丝人气。她倏地了解,盛怒中的袁克殊确实有可能、也有能力毁人于无形,而她竟疏忽地从未发觉。
  是他隐藏得太好?或者她观察力太迟顿?
  “嗯?妳相不相信?”他平静而冰冷地追问。
  “相……相信……”
  袁克殊猛地暴吼出来……
  “那妳为什么故意试炼我的耐心?”
  她骇出哑然的呼叫。“啊……”
  他狠命地捶了墙壁一拳。
  “我甚至不晓得妳有没有驾照,假如半途出了车祸怎么办?巴黎充满了三教九流的货色,妳晓不晓得外头有多少人等着拿妳这种观光客开刀?法国的道路妳熟吗?交通法规妳了解吗?妳会说法文吗?或者认识本地的朋友?妳记不记得这里的电话号码?如果临时出事了,上哪儿求助?妳给我说呀!”雷公嗓轰隆隆地追击她。
  绕珍完全被震慑住。
  “我……我又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被抢、被撞、被砍、被绑架?”他咄咄逼人。“告诉妳,上个星期有一位中国女留学生被奸杀,尸体扔进塞纳河喂鱼,请问妳对这条新闻有什么高见?”
  “我……我……”绕珍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蛮牛脾气。“她又不是我杀的!你凶我做什么?”
  “妳--”他额上的青筋暴露。
  “归根究柢,我是出于一番好心。冰箱里弹尽粮绝,我不上街购物,哪来的食物下肚?我瞧你熬夜工作二十个小时,好心的不想吵醒你,这才私自行动。即使偷开你的车算我不对,但是我已经考上台湾驾照,又不是完全没碰过方向盘的生手,你想骂人也得骂得有点根据!再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嘴里说说也就明白了,干嘛大吵大嚷地吼人?”
  “问题是……”
  “我只不过离开半个小时,就被谩骂成臭头,那你呢?你将自己关进工作间二十多个钟头,天塌下来也不睬,我说过你一句话没有?你究竟将我带来法国做什么?陪你坐“工作监”吗?”
  “可……”他的气势稍微馁了。
  四季豆私自驾车、威胁他人交通安全的行为当然必须加以惩戒,不过她也说中了一个事实,他确实是有心骗她同来服“工作役”的。然而,他自认聪明犹胜所罗门王,理当不能在口头上认可她的疑心。
  “还有,是你自己留言要求我正午唤醒你的。”绕珍戳了戳他胸口。“我偷偷地溜出去又偷偷地溜回来,一根头发也没少,倘若你继续蒙头睡大觉,起床之后甚至不会发觉,这一番争吵也就不至于产生。你干嘛说话不守信用,提早醒过来?”
  “我……”连他提早醒来也有错?
  ““我”什么?你给我说呀!”她将同样的骂词扔回他脸上。
  袁克殊终于了解她为何养成拨头发的习惯。他烦躁地效法她惯有的动作,怒气完全沉淀下来。
  “妳为何以为自己离开我身边,我会没有感觉呢?”
  她品味着言下潜藏的无尽深意,一时之间竟然语塞。
  不是她多心,袁克殊的口吻、用字在在吐露着暧昧,一双炯炯的人的瞳仁几乎烧穿了她的皮相,直直烙印灵魂的最深处。
  “无聊!我不跟你说了,你负责打理午餐。”她钻出铁臂环成的监牢,拒绝面对他,以免被“敌人”搜集到她赧红失措的讯息。
  袁克殊并未阻止她。
  绕珍慢慢踱进客厅,对于他不行不动的举止竟然觉得……觉得有点失望。
  或许,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愤怒……
  NIKE球鞋甫踩上第二级楼梯,娇躯徒然被硬扯进怀里。
  她硬是将轻呼含在嘴里。
  空气浓度忽然变得稀薄了。
  温热的吐纳吹拂着她的耳际,渐渐移向前,直到一颗黝黑的头颅埋进她颈肩,烧铁似的唇印上她的玉项。
  他正面的每处隆起、凹陷、坚硬、挺拔,紧紧契合着她背部的玲珑曲线,毫无一丝间隙。
  一双手掌着落在右侧的酥胸下,正好抵住玉峰娇柔绵软的底线。另一只手心按住她的小腹,燥热的温度融合成千万瓦特的烈火,四下辐射,在她体内牵导起麻辣酥软的电流。
  她抿了抿干燥的红唇。
  袁克殊辗转吸吮着他最偏爱的部位,满意地看见粉粉的淡红从肌理深处晕上来,将几近透明的柔肤渲染成一小朵梅花。
  如来说法,拈花而笑,无尽禅意藉由此一精简的动作传达,于是弟子顿悟了。
  若是他,换成这般清艳的粉红,他也会拈的。
  “上去吧。”紧扣的箝制忽地松开。
  她茫茫然杵在原处,忍不住探手按向他咬吮的地方。
  心灵深处晃漾着迷离的异样感受,彷佛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他烙上专属的印记。
  身后的存在感渐渐拉远,他浑厚的低音却割开空气,回荡进她脑海的端点。
  “这是我最后一次让妳跑掉。”
  最后一次!
  绕珍轻喘一声,突然发足躲回楼上客房。脑中似懂非懂的领悟令她心惊。
  怎么会呢?她恍惚自问。
  想象力尽情向无垠处延伸。
  “最后一次”的下一次,他……肯定不会轻易罢手。


  第八章

  难得袁克殊终于拨出整个下午的空暇,陪伴她艳赏着巴黎绿瘦红凋的清秋。
  法国的空气是彩色的。
  其中尤以巴黎至为明显。
  花好妍红的春与夏褪去了衣装,改由秋娘接手,于是金澄得几乎迷离人心的黄涩,转而缤点了巴黎的娇客。微凉的午后弥扬着爽身舒畅的温度。
  绕珍彻底摒除过去二十余年的认知,重新以原始人的眼光来打量造物者的神奇。原来单单以“绿”与“枯”来形容树叶的变化,是如此的失真而贫乏。
  市区内大量的行道树构筑成莫内的色彩哲学,在纷艳焕丽中散发着萧索,却又让多情的人心引扬成音符。
  彩度由浅金到枯槁的黄色基调跃上枝头,间歇穿插着几许终年长绿的坚持。
  奥迪沿着凯旋门的圆周行驶一圈,绕珍激动的心房揪紧了,依稀想见千百年前的士兵扛着战胜的成果,穿越城门赋归。
  “好伟大……”她半个身体钻出车窗,紧盯住创世纪的宏伟建筑,生怕错过了一分一秒凝视它的机运。“在台北只能看见小南门。”
  “把脑袋缩回来。”
  “建议驳回!脑袋缩进车厢内多缺乏临场性呀!那种感觉就不优了。”她抗议。
  “对,要是头颅被其它急惊风的超车手撞掉,妳会觉得更优。”他腾出一只手羁押她的皮夹克,连带揪回心不甘情不愿的囚虏。
  由于她的衣装资源有限,而且不符合法国的温度需要,所以目前穿戴的纯棉长衬衫、皮夹克与鹿皮小帽,全搜括自他的衣物间。
  以往,相同的打扮只会为他塑造出高雅卓尔、冷淡疏离的形象,如今换了个主人装扮,反倒扭转成绝俏年轻、又兼具蓬勃生命力的风情。
  “我们明天早上就要搭机回台了,对不对?”
  “嗯。”他的眼光移回交通状况上。“所以妳只剩半天的时间逛巴黎,若想去得更远,可能要等下一趟。”
  “别扯了!”她再过两百年也不见得有机会重登欧洲领土,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精于敛财与享受性命的。
  “放心!”他笑笑,莫测如讳。“妳绝对还有很多次机会来欧洲。”
  为什么?绕珍不解。
  “不管!反正我要参观圣母院、罗浮宫、艾菲尔铁塔、庞毕度中心,有空的时候顺便走走香榭大道……”她打算把几处名胜一网打尽。
  “停停停!太贪婪的四季豆当心发不了芽,光一座罗浮宫就让妳三天三夜也逛不完。”
  袁克殊好笑地斜睇他。
  “噢,别担心,这株四季豆仅想体验走马看花的滋味,权充肤浅的中华观光团成员。只要让它呼吸几口罗浮宫内充满艺术气息的空气,陶冶一下庸俗的性情,小豆苗就心满意足了。”
  “随君之便。”他没意见。
  罗浮宫开放到下午六点半。当他们抵达时,腕表的短针已经走到四与五的中间点,可以想见,两人能欣赏到的收藏品有限。
  绕珍愣愣杵在世界首大皇宫及博物馆的广场,整副心魂已经陷入痴呆状况。
  “不敢相信……”她感动得几乎流泪。“真不敢相信我居然有机会亲眼目睹罗浮宫的真面目……上帝果然是公平的。”
  “妳继续拖拖拉拉好了,再过几十分钟,咱们连门槛也没得踏进去。”袁克殊觉得她失魂落魄的呆样实在又可爱又好笑。“先锁定目标。妳想参观什么?”
  “蒙娜丽莎。”她主唱,袁克殊和鸣,两人异口同声。
  “我就知道。”他噙着嘲谑的浅笑摇着头。“台湾旅客通常也只晓得“蒙娜丽莎”了。跟我来!”
  绕珍马上被黑桃哥哥不予置评兼不敢苟同的口吻惹毛。
  “知道蒙娜丽莎小姐的芳名有啥不好?那票洋鬼子踏入咱们的故宫博物院,脑子里不也专想分吃一口翠玉白菜。”她最轻视态度似他这般高傲的假洋鬼子。“别忘了,阁下也持有中华民国护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是是是。”他受教,决定放弃与她斗嘴。
  老马识途。
  袁克殊对于殿室内的地理脉络已培养出导游级的熟稔度,显然涉足罗浮宫超过数十次。
  从头到尾,绕珍只觉得自己有如报名参加马拉松竞赛,而非“闲适舒泰”地参观古文化之旅。
  导游先生也不考虑一下,他的腿长起码逼近她身高的二分之一。他轻轻松松地跨开一大步,她可得千辛万苦地迁动两小步。偏偏他丝毫不怜香惜玉,还拚命回头吆喝她。
  “快点!以妳的龟速爬完整座罗浮宫,只怕法国已经成为世界霸主了。”
  “等--等一下--”她气喘吁吁地追着他的背影。“我们--不赶时间。”
  “不赶才怪。好啦!请看向妳左侧的宫外巷路。”他戏剧性的手臂划出一道圆弧,指着长方形的明窗。
  绕珍依言眺望。
  “哇……”敬畏的低语脱离了唇齿的关卡。
  壮阔的皇室花园绵延成奇迹。
  丰盛的林木将人的世界分出一块专属于植物的地域,苍翠的草皮混迹在树丛之间,几尊古典优雅的石雕陈放在庭园内,点缀成青绿世界中的淡灰流云。宽广的公园步道摇曳着秋色,吸引成双成群的情侣、游客徜徉在古典气息里。
  “这片花园有个名号,叫“杜伊勒利花园”。”他尽责地介绍着。“在花园尽头,两侧殿室的中间建构了一座“骑兵竞技场凯旋门”,与我们刚才经过的大凯旋门相互呼应。所以日后如果有人提起法国的凯旋门,妳就可以大剌剌地反问人家;“你是指骑兵竞技场的凯旋门,还是香榭大道前段的那座凯旋门?”那么人家就会明了妳是真正去过巴黎的。”
  “麻烦阁下把语气中的嘲讽成分吞回去。”真受不了他!
  “我?嘲弄妳?”他装出吓坏了的模样。“小的怎么敢呢?恭请公主殿下移步,蒙娜丽莎正在等候。不晓得那姑娘微笑了几百年,嘴皮子酸了没有?”
  这家伙的措辞有时候实在让人不晓得该指着鼻子臭骂,还是会心地开颜启齿。
  她继续苦追他跑百米的脚程。
  “喂,我突然想到!”急遽的步伐霎时停顿下来。
  “什么?”他总算定住那双要命的长腿。
  “我老爸、老妈现在应该也待在法国,如果不小心撞见他们怎么办?”
  袁克殊懊恼地支着前额。“妳可了解杞人是怎么死的?”
  奇哉!这个问题与她何来的关联性?
  “不。”
  “杞人命丧于忧虑症候群,因为他成日担心天老爷会轰隆塌下来,或者逃课到巴黎的时候会碰见他爹娘。”
  “噢。”她嘟嘟哝哝,继续迈向苦行僧的旅程。凡事都有可能嘛!
  “喏,蒙娜丽莎。”矫健快速的步履清脆地并拢,呈现给她笑了数个世纪的绝色美女。
  绕珍不畏艰辛困苦,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近他的身畔。气息尚来不及调匀,痴愣样儿又流露出来。
  “哇塞……”她的下唇稍微掉下来。
  “幸好。”他严肃地盯住画中的人儿。“我们再晚到个十分钟,她等得不耐烦,可能就不笑了。”
  绕珍白了他一眼。管他的!贫尼不见不闻。
  朝圣般的心情缓缓焚烧着她的血脉。这张稀世名画历经千百年的考验,一代代保存到如今,期间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才让后辈子孙得以瞻仰蒙娜丽莎永恒的美貌。
  非但画作本身是空前绝后的艺术,它背后那段苍烟杳茫的故事更是俩俩并存的奇迹。
  她非得好好欣赏一下不可。
  绕珍仔细地瞄着画中人的五官、轮廓,以及那抹迷倒千万人的神秘笑靥。
  半晌,她勾勾手指头。
  袁克殊顺从地弯下腰,凑上自己的耳朵。
  “你知道吗?”她压低的耳语,彷佛生怕秘密走漏出去。“自从头一遭接触蒙娜丽莎的仿画开始,我的心头一直存在着无人能解的疑问。”
  “哦?”这倒要听听看。
  “举世皆知蒙娜丽莎的清丽无人能及。”
  “嗯。”他点头。
  “世界各地专程前来瞻仰她容貌的人数甚至踏坏罗浮宫的门槛。”
  “没错。”他也赞同。
  “问题就出在这里。”绕珍神秘兮兮地扫视四周,查看是否有人窃听他们的耳语。
  “怎么样?”袁克殊也放低了嗓门。
  她的表情相当困扰。“妳不觉得--她的长相实在很丑吗?”
  袁克殊凝重地直起身。
  两人无声对视。
  良久,他效法四季豆小姐适才的举措,四处扫瞄一圈,然后捱近她耳际,姿态甚至比她更鬼祟谨慎一百倍。
  “告诉我,”他的耳语低于飞蚊搏翅的音量。“这是全法国人心中的秘密,妳是怎么发现的?”
  她连忙咬住下唇。
  噢,不!千万别在此时此刻笑出声,否则他们俩会立刻成为法国公敌,从此驱逐出境。
  两张生动的脸孔同时扭成麻花状,表情之怪异的。几名观光客经过他们身畔,不禁暗自嘀咕--为何这两个东方人坚持向蒙娜丽莎扮鬼脸?
  “讨厌!”她的笑声险些爆发出来。“去去去!去帮我买几张艺术明信片,你待在旁边只会害我越来越没气质。”
  他深吸一口气,平抚自己不稳的气脉。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造反的短路神经终于被压制下来。“妳乖乖留在这处展览区等我,在我还没回来之前不准私自乱跑,知道吗?”
  “如果失火怎么办?”她撂下甜蜜蜜的挑衅。
  “先抢救“蒙娜丽莎”。”
  前额被他咕咚敲了一记爆栗,黑桃大哥转身迈向采购之路。
  换作平时,她过动儿的习性万万不可能甘于强权命令,但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迷失在偌大的罗浮宫绝非值得称贺的经验,所以基本上,她的处境与大陆的苦难同胞有几分肖似--必须甘于黑桃哥哥的高压统治。
  她东晃晃、西瞧瞧,来回研究殿堂辉煌的妆点;或许体内的大中华血统作怪吧!初初接触到异国文化的诧喜感过后,她依然以中国式雕梁画栋的建筑为向往的依归。
  其实,传承五千年的国画山水、没骨花卉,又何逊于西方古典的精细画法?敬仰他族文化固然是一种求进、求知的必要态度,然而,如果矫枉过正、一味地崇尚西洋色彩,鄙绝自家的传统艺术,倒显得有些无知、无聊了。
  “不晓得那些个崇洋的台湾怪胎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咋咋舌头。
  杂沓的脚步声一路从长廊底端涌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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