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您还真在呢,太好了,刚我遇上楠子,他说您有可能在这儿,还真说对了……”
“到底什么事儿。”老头儿的唠叨让梁老爷皱了眉,“谁又走了是怎么着?”
“不是走了是来了!”管家看着让梁尚君那句话弄得有点儿尴尬的秦青,话一出口,就让他的尴尬尽数成了惶恐,“秦师爷,坏事儿了!您大哥从家赶过来叫您赶紧回去看看呢!秦老爷子病重,眼瞅着可就快不行了!!”
第四十二章
话,是真的,秦青的大哥秦川现在就在两府门外等着自己弟弟出来,但他还得多等一会儿,因为有个人非跟着去不可。
“老爷,您就让我跟着吧!”晋小四急得红了脸。
“不成。”梁尚君正色摇头。
“可,万一路上有什么人想要对五哥下手……”
“闰生,不至于的。”秦青有些犯愁,求助一样的眼光梁老爷收到了,于是命令也就来了。
“四儿,让你别去你就别去,老爷我还能想不周全嘛?”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梁尚君尽可能简明扼要的解释,“秦师爷一走,刑部的官文来往就只有我帮着谷大人了,所以我自是不可能出城。我若是整日里在刑部呆着,家里就少了人手照看陶承,除了秦师爷,你跟这孩子最熟,所以最好你留下,你多少会点儿功夫,真有了意外能救急。可这‘护驾’之事,最好还是找个沉稳的人。四儿,说实话,你年轻气盛,经历大场面又少,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若真要比起来,你留下,换个旁人跟着秦师爷回乡探父……会更好。”
道理,晋闰生听懂了,他也知道梁老爷是从周全的角度考虑的,只是……
“那,您让谁跟着五哥回家啊……”
梁尚君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是无奈的表情,他侧脸叫了一声管家,然后说了句:“去,让天楠收拾收拾,跟着秦师爷回趟家。告诉他,多带盘缠,吃住在外别亏待了自己,另外,同去必同归,要是敢自己回来,半路出了什么危险,我就跟他拼命。”
管家老头答应着,转身跑去通知任天楠这奇怪的任务了,晋闰生看着梁老爷,一脸不可思议。
“您,真让楠子哥跟着?”
“废话,你以为大事当前我还那么小心眼儿啊!”出乎意料的事儿发生了,梁老爷那老狐狸的脸颊竟然浮现了一抹绯红,发现小四还是满眼惊讶,他干脆伸手在那小子脖子后头拍了一巴掌,“可告诉你啊,就这一回,下次说破大天儿你也休想让我动用他!”
慌忙点头,晋闰生拉着秦青。
“五哥,你多留意,路上小心,若是……半月不见你回来,我就过去找你!”
“还是一月吧,若是到了二月二龙抬头时我还没回城,你再去找我不迟。”尽量冷静着,秦青略微用力,握了一下晋闰生的手,“我想……若此去确实悲大于喜……一个月,也够办完该办的事儿了。”
“五哥你别瞎说!秦老爷子不至于的……”
“行了有什么话留着回来说吧。”拦住了想劝两句的晋闰生,梁尚君示意秦青快走,“秦师爷,你不必回家收拾东西了,路费盘缠让天楠多带些也就是了,事情紧急,直接跟令兄上路即可。”
“嗯,那大恩不言谢,梁先生,我先告辞!”
“嗯,一路小心。”
将秦青送出了屋,看着他急匆匆走向前院,梁尚君在晋闰生想跟着时拦住了紧皱着眉头的小子。
“等会儿。”
“啊?老爷,我……”
“你小子给我直接上暖阁看着陶承去。”梁尚君冲着他一眨眼,“我现在就去三法司找谷大人,跟他说说这账本的事儿,然后想个办法牵扯住龚家跟钟家,让他们无暇顾及秦师爷那头。”
“可……虽说有了账本做凭证,但若是真问到当官,他们说这账目来历不明不足以信,怎么办?”
“行,你小子不傻。”轻轻一笑,梁尚君点了点头,“放心,我只是让这案子在刑部挂个号而已,若真说到解决问题……自然还是得私下里了结才好~”
第四十三章
梁老爷说的私下里了结,晋闰生不用想都知道他没安好心,虽然不知道究竟什么手段能让龚家跟钟家无力也无胆再兴风作浪,但他相信,这一定会是个狠手段。
暗暗揣测着,也暗暗担心着,对秦青叮咛嘱咐,看着他们出门上路,晋闰生终于有些没精神的溜达回来,然后按照老爷的安排,直接上了暖阁。
陶承还在床上躺着,似乎只是闭目养神,晋闰生开门进屋时,他便睁开了眼。
“啊……晋大哥……”
“听着真是别扭。”一个无奈的笑,晋闰生走近了些,“一直都是我叫别人哥,还是头回有人这么叫我。”
陶承没说话,只是抿了下嘴唇,而后在被询问好些了没有时点了点头。
“那个,晋大哥,梁老爷可曾见过你了?”
“见过了,怎么了?”
“哦,梁老爷时方才来过一次,将一包东西放在了那边柜子里。”陶承抬起手,指了指墙边的衣橱,“他跟我说,要先去找你有事儿,然后等你过来,就让你拿出来给我。”
“啊?那怎么不直接给你?”
“说是怕我现在行动不便,万一让旁人看见了或是抢去,无力再夺回。”
“哦,行,你等会儿啊。”说着,晋闰生站起身走向墙边,轻轻拉开柜门,就见一叠衣裳之间,夹着一个挺扁的锦盒,拿着锦盒走到床边,在陶承面前打开,发现里头有两张纸,再打开纸看,两个人都愣住了。
一张,是陶承家的房产转卖合同,另一张,则是陶承父母茔冢地产的转卖合同。不用说,这两份合同都是伪造的,因为陶家不曾买卖过房子和地,这显然就是龚家跟钟家分别用来强行霸占陶家产业的铁板钢证!
“老爷果然是老爷。”不知该无奈还是该笑,晋闰生把那两张纸和锦盒都交给陶承,而后吁了口气,“这回可以放心了,有这个在,房子跟你父母的坟地,就都能要回来了。”
“可……晋大哥。”陶承想了想,还是有些疑虑,“这合同是假的不错,可……他们既然能做出一份来,就能做出十份百份,那可怎么办?”
“哦,这你放心。”摇了摇头,晋闰生开口,“老爷已经去刑部了,他抓了让龚家跟钟家都不敢翻身找茬儿的把柄,这次绝不会有问题!”
陶承将信将疑,晋闰生十足把握,几句简单的安慰管了用,紧张惯了的孩子终于略微放松了下来。
“晋大哥,其实……”迟疑了一下,陶承略带不好意思的开了口,“你是好人。”
“啊?”
“我说,你是好人,虽说之前你对我一直厉害,可我能看出来,你是好人。”一口气说完,脸红的小孩儿扭过头去了,同样被说得红了脸的大孩子傻笑着抓了抓后脑,本想说一两句什么,却总觉得没法开口。
“对了,秦大哥去哪儿了?”突然想起来秦青不在,陶承问。
“哦,他啊……”这倒是正问在了关键处,晋闰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让他大哥叫走了,家里 出了点儿事儿,秦老爷子病重。”
“……那岂不是……一时半刻回不来的?”
“谁说不是呢。”再次叹气,晋闰生不想再提起这烦心事,他告诉陶承要小心把锦盒藏在枕头下边靠里的位置,而后便转身去准备热水和药膏了,“中午了,我先帮你换药,然后去后厨弄点吃的给你。”
暂且不提照顾陶承的晋闰生,先说伟大的梁尚君老爷。
梁老爷离开了府第,确实是先去了刑部的。和妹夫谷剑辉仔细聊了一遍这些事,听得有点义愤的青天大人皱起了眉头。
“岂有此理,这不是蔑视王法么!”
“嗳~~贤弟别急。”梁尚君连忙劝说,“我来,只是想把这案子在你这儿挂个号,以备万一的。其实……我还是想私下了结,不管怎么说,京师重地,还是要能少惊动一个官儿就少惊动一个官儿,不然环环相扣,这案子还不得一路打进那五凤楼?当今万岁固然是明君,可一旦官司大到非金殿鸣冤的地步,从贤弟你,到陶承那孩子,可就都成了遭人怨恨的靶子,在朝廷里树敌……你就是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呐。”
“舅兄,在小弟面前,你就别装胆儿小了吧。”谷大人没辙的一脸苦笑着低声开口,“你那与其说是胆小,还不如说是聪明。”
“岂敢岂敢,一点小聪明罢了。”梁尚君奸诈的笑了。
“那,舅兄是打算把这账簿留给我封存,而后再去找那两家谈判?”
“正是。不过呢……”摸了摸下巴,梁老爷眯起了眼,“这账簿,我可否不都给贤弟留下?”
“舅兄何意?”
“贤弟,账簿留下,这账簿的皮儿嘛……”拉着尾音,轻飘飘用指尖捏起那桑皮纸的账本封皮,梁尚君从那双丹凤眼的眼角放出邪恶的光来,“贤弟请把这几个封皮儿拆下来给我,商谈也好,要挟也罢,这几张纸都大有用处呢~~”
第四十四章
龚大少那江米巷的豪宅里,有个四面通透的花厅,花厅之中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自然是龚仕伟本人,另外两个,绛紫色员外裳的,是风流潇洒举世无双的梁老爷,月白色缎子衣衫的,则是刚从老家将买卖迁过来的杜安棠。
“久闻龚少爷经营有道,这珠宝生意做得如日中天啊。”杜安棠嘴角挑起一个浅笑,“往后我在生意场上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望龚少爷多关照提携。”
“杜老爷哪儿的话,要说这生意经,您肯定比我得心应手,况且,这隔行如隔山,珠宝行跟茶叶行……差的太远,我实在是不懂您的门道啊……”龚仕伟回应一样的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说是这么说,可真要是有了什么京城的规矩套子是安棠理不清的,龚少爷,您是土生土长,终归比我这个后搬来的管用吧?”梁尚君插嘴。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只是个买卖人,您可是刑部正堂的大舅子,规矩套子……我怎么敢跟您比生熟。”龚仕伟眼中已经泛起了些许慌张,一个是他早有耳闻的大茶叶商,一个是他一直想巴结又巴结不上的刑部谷剑辉的大舅哥,两个人突然出现在他家里,他是在搞不清这究竟是何等情况了。
“嗳~岂敢岂敢。”梁尚君先生笑起来了,龚仕伟后背一阵发凉,“我只不过就是有个当官儿的亲戚,可龚少爷您可是有一张四面铺开的关系网啊,跟官员也好,乡绅也好,富户也好……”
龚仕伟头疼起来了。
“您、您说的这……网什么的,是哪儿来的消息?”
小心翼翼的试探询问有点儿可笑,于是梁先生就明人不做暗事,准备正式开始吓唬人玩儿了。
从怀里幽幽雅雅取出一叠纸来,他轻轻放在桌上,而后又故意吊人胃口似的,放慢了速度展开这几张纸。龚仕伟欠身去看,当他发现被展开的部分写着个格外清晰的“秘”字时,用五雷轰顶的说法来描述他的感受,都已经不够贴切了。
手一哆嗦,茶杯险些扔在了地上,腿一软,整个人重新坐了回去,耳朵里开始嗡嗡作响的龚大少觉得自己已经没了思考能力。
“看来龚少爷是认得这个了?”梁尚君仍旧保持着微笑,“这是我去见我妹夫的时候,他交给我的,说是下属官员偶然从街上捡来,虽没有明确的地址姓名,可这上头大红的印章,似乎就是‘龚仕伟’几个字。于是,谷大人这才把东西交给我,让我转送到您手上。”
“……这……”龚大少哆嗦了半天,终于抬起眼皮开了口,“这……只有皮儿吗?里头的……”
“哦,您说里头的账页?”故作恍然的点着头,梁尚君继续说着更恐怖的言辞,“账页自然是一片儿都没丢,全在刑部柜子里锁着,谷大人说等我确认好了是不是龚少爷府上丢的,再把账页还来,毕竟是几大本账呢,拿来带去的,终归是个麻烦,所以才只给了我封皮儿。”
“哦……哦……这样啊……”发出不太像是笑声的动静来,龚少爷在打碎茶杯之前总算把杯子干脆放回了桌上。
“看来这东西果然是您的,只是物归原主也不必如此喜悦嘛,您看您都抖起来了~”梁尚君笑得挺开心,他侧脸看了一眼正用“你果然天下第一坏”的眼神对着他的杜安棠,而后继续道来,“不过说起来,您已经很不错了,那益安当的钟老先生还不如您呢。”
“啊?钟……钟……”旧愁未退,又添新烦,龚仕伟现在有点儿想一头碰死在廊柱上,反正目前的状况跟让人钉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是啊~谷大人交给我两类账簿,我一个文人是不懂其中门道啦,多亏了我还有个做买卖的朋友,要不是杜先生帮着一一查看,我还真不知道那些账簿来自两家。因为钟家的账簿里有您,您的账簿里也有他……哦对了,话说回来,钟老爷拿着他自己的账簿封皮儿,高兴的当时就躺地上了呢。”
梁尚君一席话说完,龚仕伟觉得自己也快躺下了。
“龚少爷,既然这东西确实是您的,不妨收下,回头请梁先生告诉谷大人,让刑部随便派几名官兵,将剩下的账页给您送回来也就是了。”杜安棠带着微笑提建议,对面的龚仕伟脑袋摇晃的像拨浪鼓。
“不不不,不必了不必了!”一下子站起身,摆着手,龚少爷好像急于脱逃的笼中鸟,“这些账页本身就是作废了的!没用了!所以……不必劳烦谷大人派人送来,我不要了!不要了……”
“可毕竟是您的东西啊,要不,您哪天自己去刑部取?”梁尚君一脸无辜看着快要连魂儿都飞了的龚仕伟。
“啊不敢不敢!不,不是,是不用,不用了,真不用了。”龚少爷连连摆手,感觉像是见了鬼一般。
到最后,像送玉皇大帝一样把梁尚君和杜安棠送出去之后,龚仕伟只剩了走回来,然后全身一软躺在床上后怕的力气。
完了,自己在刑部挂了号,看来这谷剑辉告老还乡之前,自己是都不能再有任何轻举妄动了……而且,和钟家的联系也必须暂时切断,另外,还有……
脑子里乱作一团,想来想去,意识到自己无形之间就失去了太多也许触手可得的好事儿,龚少爷只想起了自己现在仅存的还能下手的,就是那始终不拿他当人看的晋小四……